很想板起脸教训她一顿,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如正在融化的奶油,一点点地软下来,细腻温和,带着一丝浅浅的甜蜜。

  “你不冷吗?”她凑上前,那道微不足道的屏障被轻易打破,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这么冷的天,他却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雪地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冷得吓人,而那片宽阔的胸膛却仍是起伏不定。

  他沉默的注视让她有些不安,突然不敢面对他深邃的眼神,她鸵鸟般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你的心跳很快呢!”手掌隔着单薄的布料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她咕哝了一句,微微疑惑。

  他是怎么了?向来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啊,不会轻易地任情绪波动。

  “为什么来?”良久,他开口问,声音沙哑。

  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试过无数次想让自己平复下来,然而到此刻,也未成功。

  接到电话时,明明对方没有回应,但他就是从那压抑的呼吸声中,感觉到她的存在。那一瞬间,震惊、狂喜、愤怒、心痛……太多的情绪顿时翻涌出来,袭击着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

  他唤她,她却没有回应,然后就听见电话被摔下的声音,还有不知是何物发出的碰撞声,那一刻,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问前台,知道了电话是从瑞士境内打过来的,抱着尝试的心情查了刷卡记录才知道她人在威尔逊总统酒店,连忙让人赶到那里,却得知她已离开的消息。

  接下来的时间,他每分每秒都想冲出房门找她,但理智却又告诉他,为了不和她错过,他必须等在电话旁边。

  早就领教过她的任性和倔强,却没想过,她真的会就这样赶过来。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他却第一次那样的焦躁不安、心烦意乱,连住在套房隔壁的若依都被他影响,不能好好休息。

  短短几个小时,却如一生那样漫长。回忆似蒙太奇镜头在脑海里不停地切换—她望着他时明媚的笑,她低头那一刻的温柔,缠绵时她绯红的娇颜,愤怒时她骄傲的模样。

  害怕她又选择回头离开,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后悔自己用那根项链去打击她……在他强忍的情绪几近崩溃时,他终于听见期待许久的铃声,几乎是条件反射下,他随即拿起电话,开口的瞬间,语气的迫切让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我来是想告诉你,”她的声音在他胸口飘荡,直接撞进他的心扉,“对我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真好笑,”她低声自嘲,“刚才我坐着火车过来时,看见雪山深处那些漂亮的小木屋,居然觉得自己像是抛下所有,要跟着心爱的人浪迹天涯,然后找一处同样僻静的地方住下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云落。”

  他抬起她的下颚,棕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水雾迷离的眼眸,蕴含着朦胧的哀戚,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依恋。苍白柔美的容颜,倔强而又脆弱的表情,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碰就碎。

  他的胸口忽然疼痛起来。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从来不知道一句话就可以带来这么震撼的满足感。

  心中的潮涌般的情绪无从发泄,他再也忍不住地低下头,狠狠地封住她微凉的唇,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些温暖。

  他的欢。

  冷冷的欢。

  因他而暖的欢。

  “下回再这样,我不会见你,”他望着她微惊的表情,声音低柔得让她轻颤,“我不习惯这样担心一个人。”

  她顿时怔住,笑意浮上嘴边,却又化成盈眶的泪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甜言蜜语都说得如此惊心动魄?

  “饿吗?”他问,微微蹙眉,不等她回答便霸道地决定,“走吧,吃早餐去。”

  “好。”她乖巧地回答,低头看着自己被牢牢握在他掌中的手,轻轻地笑起来。

  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叶听风的手刚触到门把,便感觉冷欢在后面拽了他一下。

  “我累了,就在附近吃,然后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她央求,有些不自在。

  有勇气追来,但三人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丝困窘,手缩了回来,然后淡淡地对司机吩咐道:“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们。”

  他的德语十分标准,清冷的声音说起这种刚硬的语言,更添了几分男人味。

  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渐渐驶远。

  实在是累了,她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闭上眼跟着他的步伐走。

  “义父在这里也有产业,”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若依是想来散散心。”他居然在跟她解释这趟瑞士之行的原因。

  冷欢没有睁开眼,心湖却起了欢快的涟漪,一圈圈地回荡,不能休止。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忍不住低下头,却看见她闭着眼像只娇柔的小猫一样地依偎在他身上,嘴边有轻浅的笑意。

  他叹气道:“你倒是安心。”

  她笑起来,声音清脆,抬眼望着他,眼底是柔柔的波光,“牵着你的手,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迷路。”

  她的脸上流露的全然信赖让他心里一震,一时失了言语。

  “去那边吧,”她指着刚才那家小旅馆,“那个老爷爷很可爱。”

  叶听风望了一眼那幢小木屋,大体是B&B那种经营方式,不大却十分精致,于是他点头默认。

  “巧克力火锅。”在餐桌旁坐下来,冷欢对着那个老先生一笑,无限期待的样子。

  “不行。”叶听风一口否决。

  “为什么?”她委屈地抗议。

  “饿了这么久,光吃巧克力和水果,你的胃是铁打的么?”

  “听风……”她撒娇,拖长了软绵绵的音调。

  他瞪她。

  僵持了一分钟,他看着她几乎泫然若泣的可怜表情,冷着个脸蹙眉点头。

  冷欢的表情立马多云转晴,带着胜利的表情向老先生炫耀。

  老人也忍不住笑起来,看向叶听风,“结婚了吗?”

  他点头。

  老人又说:“你妻子很可爱。”

  “谢谢。”他微笑,望向对面因兴奋而双颊粉红的她。

  “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冷欢皱眉,困惑地望着他。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理她。

  “告诉我啦,”她的手越过餐桌抓着他的手臂摇晃,“我大学里选修的那点德语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那还记得什么?”他嘲弄地一笑,弯起嘴角。

  “早上好啦、晚安啦、谢谢、对不起……”她努力地回忆,嘴里跟着乱七八糟地嚷,又忽然安静下来,明眸凝视他,柔情似水。

  “Ich liebe dich.”她说,声音轻轻的,在空气里绕了一下,落在他心里。

  他望着她,有一刻的沉默。

  “音不准。”他回答。

  “那该怎么说?”她开口,胸口因为紧张而微窒。

  棕眸里有星芒闪烁,深不可测的目光带着灼热的力量紧紧地锁住她。

  呼吸忽然有些不畅,她咬唇,逼着自己面对他的眼神。

  “Ich liebe dich.”他轻声开口,浅浅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

  我爱你。

  每当人们说出这句话时,总是真真假假。

  而说的人和听的人,又有各自心境。

  言语这种东西,明明那么缥缈,却常常被人看得十分重要,就像望梅止渴的保证,就算结局未必如愿,却能给人美梦一场,无比心安。

  譬如此刻的她,就因为他无心的一句,骤然迷失在他给的梦境里,流连忘返,完全偏离要问他谈话内容的初衷。

  其实,不过是自己刻意去混淆他说这话的原因。

  怔忡间,巧克力火锅已经端了上来,丝般柔滑的液体在锅里融化、流淌,诱人至极。

  他叉了一颗草莓,在巧克力汁里轻轻地转了一圈,递到她的眼前。

  “谢谢。”她开心地接过来。

  “这么甜的东西,有什么好?”他质疑地看着她享受的神情。

  “你不懂,”她咬上一口,“现在巧克力还化着,等外壳凝固的时候,就像糖葫芦,特别好吃。”

  “糖葫芦?”他神色微变,轻轻蹙眉,“到底是什么?”

  记得观雨去了中国之后,也跟他提起过这种东西,好像她非常喜欢的样子。

  “糖葫芦啊,就是……”她叹气,“算了,说了你也吃不到。”

  有生以来她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是父亲亲手做的。

  小时候每逢生病或者不开心的时候,父亲总是做几串晶莹诱人的糖葫芦在她眼前晃着哄她。

  恍惚中又想起那个美丽的女子对自己说:“小欢,感情就像我手中的糖葫芦一样。”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所以纵使其他的再美味,也是枉然。

第十六章 如果我知道怎么逃离你,该多好

  窗外雪花漫天飞舞,炫目的银白一直绵延到阿尔卑斯秀丽的群峰。

  天空却仍是宝石般清澈的蓝,两种纯净的颜色形成惊心动魄的美。

  关于因特拉肯,朱自清说得太对—起初以为有些好风景而已;到了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

  “怎么还没睡?”叶听风从浴室出来,不悦地看着站在窗前的她。

  冷欢转过身做了个鬼脸,边爬上床边撒娇,“我要等你抱着睡。”

  身侧的床微微下陷,他躺了进来,昂然的身躯环住了她的。

  “睡吧。”他蹙眉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阴影,吻了下她的头发。

  门外依稀有音乐传来,似乎是老先生刚才在听的电台节目。

  “唱的什么?”冷欢窝在他胸口问,“挺好听的。”

  “我不会唱,”他回答,“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悠扬的旋律里,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在房间里回荡。

  我找到了一个宝贝,

  他的名字就是你。

  他是如此的美妙和珍贵,

  纵有千金也难买。

  你在我身边慢慢睡着,

  我可以就这样注视着你一整夜。

  看着你熟睡的模样,

  听着你的呼吸,

  直到清晨我们醒来。

  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恩赐,

  那是多么幸福啊,当你爱着我。

  可是我却很少告诉你,

  有你,真好……

  怀中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低头,才发现她早已睡着。

  娇柔的睡颜,天真可爱,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个玩累的孩子。

  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下她诱人的粉唇,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心中悸动。

  有一种满足感,说不清道不明,却在身体里弥漫开来,无比舒畅。

  冷欢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却是被热醒的。

  她睁开眼,意识清晰了许多,这才感觉叶听风的体温烫得吓人。

  伸手覆上他的额,掌心里是绵密的汗珠和不寻常的炙热。

  “听风—”她担忧地喊他,轻轻地拍他的肩膀。

  看来是发烧了,也难怪,只穿件衬衫在雪地里那么久,是个人都扛不住。

  他却依旧处于昏迷中,眉头紧蹙,脸色有些难看。

  窗外的风忽然开始嘶吼,雪花大片大片地砸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冷欢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浪潮般的灼热从身体里各处涌了出来,烧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可整个人却又像被浸在冰冷的湖底,周围是刺骨的寒冷,难以忍受。

  有人在哭。

  他听到孩子的哭声,压抑的、担心的、茫然惶恐的哭声,像突然被父母丢弃的哭声,像那种一无所有,乞求着最后依赖的哭声。

  他很想反握住那只摇晃着他胳膊的手,告诉她,不要哭,不要难过。

  可是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他只能无力地躺在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观雨……”他忽然咬牙低呓,英俊的脸庞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别哭……哥没事……”

  冷欢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真的烧得很严重—站起身,她准备出门叫医生。

  “为什么……”伤痛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为什么离开我……观雨……”

  她握着门把的手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逼回眼中骤起的泪水,她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

  冷欢靠床坐着,失神地看着眼前苍白的俊颜。

  医生来过之后,检查了他的状况,替他打了退烧针。这几个小时里,虽然自己也很累,但她一直守着他,根本不敢睡,而他偶尔的梦呓,回回都刺痛她的心。

  那些伤痛的过往,他从来都没有忘掉,只是藏得太好,更成了煎熬。

  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我从七岁开始变成一个孤儿,学会乞讨,学会用拳头从别的孩子手里抢到那一点点食物。

  她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用自己单薄的力量去养活自己,再照顾年幼的妹妹。

  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也许只能他们自己才能体会。

  所以,他又如何不恨父亲,又如何能放下心里的芥蒂来爱她?

  如今想来,他其实是极宠她的,总是想恨,却总是心软,恨得力不从心。

  他的眼睫忽然眨了眨,然后睁开眼望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还在失神状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他忽然将头一偏,目光瞬间闪过一丝冷戾。

  她的手生生地僵在半空中。

  她忽然觉得有些晕眩,空气里飘浮着的酒精棉和药水的味道,让她胸口有些难受,仿佛喘不过气来。

  她强撑着微笑道:“你发烧了,我只是想看看热度退了没有。”

  漫长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中间,心里翻涌的酸热一下一下地烫痛她,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脸上开始蔓延狼狈的湿意,她的笑容在嘴边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渐渐回复清明,看见她震惊而受伤的表情,胸口一闷。

  脑海中回想的是刚才的梦境,陈年旧事。

  十一岁那年,他生了场病,也是发高烧。

  观雨守在他床边,几乎哭成了泪人。

  即使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他都能听见她害怕、担心的哭声,让他着急不已。

  那么小的孩子,整日整夜地看着他,一次次地在他额前换冷毛巾敷着,两只手都冻得红扑扑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一脸泪水、难过忧虑的样子。

  而此刻眼前的容颜,也是梨花带雨、愁云密布。

  那总是带笑的明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云雾,积聚着哀伤的泪意。

  冷欢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注视,站起身要离开。

  手腕忽然被他握住,他起身抱住她,小心翼翼,像是拥着易碎的琉璃。

  她挣扎,他却抱得更紧。

  “躺下吧,你还在发烧。”她心里一软,放弃了挣扎。

  他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状况,轻轻地吻上她白皙的后颈,语气低柔,“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