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咬唇道:“你好好休息。”

  倔强的神情,仍然耿耿于怀,分明还在怨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叹气,拉下她的身子圈住,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别生我气了,宝贝。”

  Cold here, icy cold there.You belong to neither, leaves have withered.

  此处冷,彼处更冷。枯叶凋零,君属何人。

  这句子是某位著名华裔科学家的年轻妻子写的,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就很喜欢。

  如果不是内心柔软的人写不出这么凄美的字句,于是她愿意相信,那桩惊世骇俗的婚姻是为爱疯狂一场。

  只是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他的心不属于任何女人,只属于他自己。

  明明有情,却还不够深。

  他与她之间,早已不是两个人的战争,而是她一个人的挣扎。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怪不了他,爱情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是自己奋不顾身、一味妥协,只愿守得云开见月明。

  即使知道他给得了开头,未必给得了结尾。

  他的怀抱是热的,然而她的心却仍是一片冰凉,难以回暖。

  他执意地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面对他。

  她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眸里闪烁的水光,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而小巧的鼻尖却微微泛红。

  他无奈地低头,抵住她的额,“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的口气过于温柔,简直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她有些不适应,心里却越发酸痛起来。

  这一局棋到如今已成困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对他说,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爱我—然而之后呢?告诉他就算你爱我,我也陪不了你多久?

  做棋子也罢,拈棋者也罢,到头来,彼此都挣不出这迷局。有的人是身陷囹圄而不知,有的人是自己不愿意逃开。

  对于她而言,本是一晌贪欢,却成一生情劫。

  她忍不住苦笑,真是糟糕啊,她怎么任自己沦陷到这样的地步?

  主动亲上他的薄唇,她低语:“没事了。”

  他怀疑地看着她,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冷欢站起身从他裤兜里翻出电话,默默地递给他。

  房间不大,可以清楚地听见那头的轻柔的女声。

  合上电话,他看着她开口道:“若依就在镇上,她替我把行李拿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却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站起身大概是受冷,他咳嗽了几声。

  她从他手里拿过衣服,把他推回床上,“我去吧,你病还没好。”

  他一怔,目光落在她平静的表情上,然后缓缓松开拿着衣服的手。

  冷欢刚出门便看见柳若依从车里钻了出来,手上提着深咖色的行李箱。

  她穿了件雪貂裘,袖口和腰上的环扣都是水钻的装饰,格外华丽。

  “嗨,冷欢。”她像熟人一样打招呼,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冷欢先是一愣,然后也情不自禁地微笑,将箱子从她手里接来。

  “我要赶去巴黎的飞机,”柳若依飞快地叮嘱,“麻烦你好好照顾听风,我们英国见。”

  冷欢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她已迅速钻进车子,绝尘而去。

  拎着箱子往店里走,冷欢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妻子这么痛快地扔下生病的丈夫,还友好又殷勤地拜托情人来照顾的?

  这个女人的心绝对不在叶听风的身上。

  怪不得那天他说:“她也不需要我爱。”

  “走了?”叶听风靠在床上,看着进来的她。

  “嗯,”冷欢放下箱子,坐到他旁边,“说是赶着去巴黎。”

  他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我看是去躲人。”

  看来某个人又中了她的诡计了。

  “搞不懂你们,”冷欢悻悻地,“我一直以为婚姻是神圣的东西。”

  “天真的小孩子,”他不屑地挑眉,“义父和郑姨,一辈子没结婚,照样相爱这么多年。”

  呵,她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叶老板也知道什么是相爱?

  她这副样子让他看得很不爽,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个“爆栗”,“你这是什么表情?对我有意见?”

  “疼啊,”她怒瞪他,随后用中文回答他,“也许似乎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见得。”

  他愣了老半天,才领悟她说了一句废话来挑衅他。

  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逮她回来,她却早已闪到门边,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你敢逃出去试试看。”他恶狠狠地威胁,咬牙切齿。

  她尴尬地微笑,慢慢踱回来,坐下趴在他胸口。

  柔软的头发铺在他的胸前,有种温暖的感觉,他的心顿时一软。

  “我不敢,也没办法,”她轻轻的声音传来,“如果我知道怎么逃离你,那该有多好。”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击中,有些震痛,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呼吸不稳,连抚着她头发的手也微微颤抖。

  原来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他身边。

  第一次觉得“逃离”这个词让自己难以忍受,一想到她离开的可能,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知道自己对她并不好,甚至有时有些恶意。

  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明知道她等待着他的交心,却就是维持彼此的暧昧状态。

  明知道她对他痴心一片,却还是选择和若依结婚。

  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怀疑,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始终选择和他在一起。

  只是他从不敢去深想,因为他怕有些答案一旦揭晓,自己再也控制不了彼此之间的局面。

  第二日他们便抵达苏黎世,叶听风的感冒还没好,夜里睡觉时冷欢总能听到他隐忍的咳嗽声,说话声音也是微哑的。

  “你陪我去晚上的酒会。”他看着她玩电脑游戏,坐到她身边。

  “不去。”她厌恶地皱了一下鼻子,样子可爱。

  “我已经叫人把礼服送来了。”他伸手覆住她握着鼠标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的食指,然后突然按了一下。

  “啊!”她惊呼,看着屏幕上打错的牌,扭头抱怨道,“烦人!”

  他看她懊恼无比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轻抚她的脸颊,“陪我去好不好?不然我会寂寞。”

  寂寞?哈!冷欢简直想仰天大笑—像他这号人物,多得是人愿意抚慰他。

  只是那太过亲密的语气,就是让她的心不争气地微颤。这样的他,像当初刚认识的时候,总是爱捉弄她的那个叶听风,温柔中带着点邪恶。

  “什么样的酒会?”她歪着脑袋问他。

  “鸡尾酒会,我保证酒是大师级的。”他笑着回答。

  她眼睛一亮。

  “等我回来接你。”他在她颊边亲了一下,站起身。

  珍珠白的色泽,简单却不失奢华的线条—冷欢将礼服拎在手里时就忍不住叹气,叶听风这个男人的品位实在让她佩服。

  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有几秒的怔忡,冷欢感觉到他眼里的惊艳和玩味,脸不由得一烫。

  “好看。”他由衷称赞,环住她的腰,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美就像朵幽兰径自开放,芳香悠远,似有似无,而那股媚,却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带着一点点的清冷,一点点的慵懒。

  “我还是喜欢郑姨那件旗袍。”她有些害臊地转移话题。

  他微微一笑,嘴边有难以捉摸的弧度。

  “你笑什么?”她望着他眼里那抹深沉的情绪,有些纳闷。

  “我还是喜欢你什么都不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极度的暧昧。

  她愕然地抬头望他,看着她忽然涨红的双颊,他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

  她气恼,抡起双拳捶他,胸口的吊坠跟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

  他有些好奇,掂在手里把玩,“这不是我订的。”

  “嗯,那些个钻石太重了,挂着累。”她指着他手里的吊坠解释,“我下午出去逛了一圈,看着喜欢就买了。”

  Thomas Sabo的Seduction-Made in Paradise,精致的小银饰,亚当夏娃的禁果之惑。

  手指轻轻抚摸那只鲜艳欲滴的红苹果和黑色的小蛇,他盯着她,目光深沉,“这个苹果你会想要吗?”

  毒蛇旁边的苹果,致命的诱惑。

  “我已经吃了,”她微笑,“现在大概深中其毒,无药可救了。”

  窗外的夜色弥漫进来,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眼里却跳动着灼热的暗焰。

  他忽然低头吻住她,轻轻地、深深地,渴望却又隐忍—她何尝不是他的那个苹果。

  拿着杯子,冷欢躲在大厅一角观望着眼前的人群。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灯璀璨,轻柔的音乐回旋。繁华深处,是他挺拔的身影,她目光的彼岸。

  铁灰色的西服,低调华贵,气宇轩昂。原来,他不穿黑色也这般好看。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那些名媛美眷的目光先是齐齐地落在他身上,然后又迅速打量着她,好奇地或者嫉妒地。

  也难怪,中西混血本就有一番独特的味道,而他更是非常成功的“品种”。

  只是对她而言,受人瞩目实在不算好事—尤其当那些注视是不带善意的时候,于是趁他要应酬时,她偷偷地把自己藏起来。

  啜饮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她将视线收回,转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是河畔著名的格罗斯大教堂,巍然伫立的两个塔楼上是颜色如薰衣草般美丽的夜空。河水在月光下静静流淌,橘色的街灯笼罩着古城斑驳的墙。

  苏黎世在克里特语里的意思是水乡。

  想起那年和父亲去乌镇,别人都忙着乘船游河,他却站在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戏台前很久,然后慨叹:人生如戏,不怕曲终人散,只怕寂寞独角。

  到如今,她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爱上是一个错误,她不怕自己犯错,而是害怕只有自己一个人错,孤独地错。

  “我以为女人都爱点甜蜜清新的酒,”一道陌生而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僵尸’很容易醉。”

  冷欢抬头,触见一双深蓝的眼眸,金发的男人正冲她微笑。

  “谢谢你的提醒,”她回以礼貌的一笑,“我不会喝太多。”

  “我能坐下吗?”那人指指她旁边的位置,“我没想到全场最美丽的小姐居然躲在角落。”

  冷欢听着他太过直接的恭维,尴尬地点头,视线不禁向人群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发现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两个女人,相谈正欢的样子。

  心里顿时起了一把火,她转身,愤愤不平地噘了下嘴。

  “我叫罗伊,”金发男人看着她娇媚的表情,“冒昧地问下,刚才和您一起来的先生是您男友吗?”

  “不是,”冷欢淡淡地,“是我老板。”

  喜色浮上男人的脸,他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低沉的声音忽然打断他,“宝贝—”

  叶听风从背后环住冷欢,拿起她杯中的樱桃送入自己口中,在她还未回神之际,忽然低头封住她的唇,将那枚樱桃抵入她嘴里,唇舌纠缠。

  那是一个放肆的吻,冰凉的樱桃和他的火热的舌形成刺激的反差,游走于她的唇舌,所到之处,皆燃起高温和酥麻。他的手恣意地抚上她胸前的柔软,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脆弱敏感的顶端,触电一般的感觉蔓延全身,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听风,”她求饶地逸出一丝娇弱的呻吟,他再不放开她她不是羞愤噎死,也会被一颗樱桃噎死。

  等旁边的男人尴尬地说了声抱歉匆忙离开,他才肯放开她。

  “你跟他说,我是你老板?”冷如冰雪的一句低沉笑语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这是事实。”冷欢仍在气恼,不肯相让。

  “很好,”他痛快宣布,“你无故旷工多日,已经被解雇了。”

  她气结,“我会和雷蒙德解释的。”

  他嘲讽地一笑,“亲爱的,他只会告诉你,你只归我管。”

  滥用职权,她狠狠地在他胸口拧了一把,他作势闷哼一声,“宝贝,你调情的方式越来越野了,受用得很。”

  冷欢刚要反驳,目光自他肩头看见一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女走近他们。

  “风,”那洋美人开口,“怎么没和我说完就离开了?我都忘了跟你说,我父亲很想再见你一面,希望你有空去我家做客呢。”

  极其高傲的态度,从头到尾她的视线就没有落在冷欢身上。

  冷欢埋在他的胸口做了个鬼脸,识趣地要离开,身子刚退了一点,手就被他紧紧抓住,宽厚的掌心那么温暖,热得她的心都微微一颤。

  “改天我一定去贵府拜访,”从容清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对不起,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冷欢看不到那女人此刻的表情,只感觉他忽然低下头,靠在她肩窝上,脸对着她的脖子,灼热的气息吹得她有些痒。

  她一下呆住,向来习惯了他冷傲优雅的样子,竟无法想象他会如此刻依赖地倚在她身上,那么孩子气。

  震惊中,她一动也不敢动,身后的灯红酒绿仿佛黯淡成静止的背景,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这紧紧靠着她的伟岸身体和他温热的呼吸。

  “她走了。”恍惚中听见踩得噔噔作响的高跟鞋声远去,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提醒他,“别演戏了。”

  他却依旧不动。

  她有些不自在地想挣开他,他却压住她的动作。

  “我头疼,”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

  她一怔,随即心焦地伸手抚上他的额,真的还有点烫。

  “别动。”

  手刚要收回,忽然被他抓住。

  温软的掌心就这样贴着他的额,轻柔而亲密,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在他心里漫开,仿佛身体里的不适,都在她担心的触碰中得到慰藉。

  “听风。”她语气里的忧急让他唇边勾出轻浅的笑意。

  缓缓睁开眼,他提起她的手缓缓下移,在她的掌心烙上一吻。

  那一吻几乎烫伤了她,对上他温柔入睡的目光,冷欢的脸顿时发烫。

  “我们回去好不好?”她局促不安地,“你需要休息。”

  “好。”微笑地注视着她泛红的耳根,他轻声答应。

  在医院打完点滴再回到酒店,已近半夜。

  冷欢从浴室里出来时,一室静逸,只有落地灯鹅黄色的光淡淡地笼罩在床前。

  跪在地毯上,她痴痴地看着眼前冷峻的睡颜,一时收不回视线。

  大概是因为身体不适,他的眉微微皱着,她忍不住抬手想抚平那让人心疼的皱褶。

  走得这么远,经历了这么多事,原来就在此刻,看着这个人睡着的样子,才知道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份归属感在何方。

  原来他在哪里,她的心也在哪里。

  如果永远也到不了停靠的港湾,那又有什么关系?一起乘着风浪,穿过每一个黑夜和白昼,已经是趟幸福的旅行。她永远都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寒风里拥着她共舞,接过她的杯子耐心地教她调酒,在雨夜里为她撑起一方晴空,站在路灯下遥望她的窗口。

第十七章 我不在乎

  再回到M市,已经是两天后。

  叶听风送她回到宿舍,自己便先回到赌场去忙他的事情了。

  走的时候台机、电话忘在了书桌上,冷欢换了电池刚打开,一条又一条的信息蹦了出来。

  叹了口气,她给顾言诺打电话。

  “冷欢!”才接通那边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甩过来,“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电话也不通,也不见你上线,我和章程都快报警了,你一个人住我本来就不放心。”

  冷欢硬着头皮听她数落完,才讷讷地开口说:“我去瑞士,老师临时通知的,我又忘了带电话。”

  “好了好了,你没事就好,反正我也习惯了,你做事老是没头没脑的,”顾言诺松了口气,“明天李乔的生日聚会,你正好赶回来了,记得参加。”

  才挂断,又有电话进来。

  她怔了一下,然后答道:“喂?”

  “从瑞士回来了?”李乔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