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她并非是个委曲求全的人,只是骄傲得不愿去求他。这一通电话,是她需要一个途径发泄自己的伤痛和哀怨,却绝不是哭闹相逼的把戏,否则,她大可去阻止婚礼,或者直接打他电话。

  她想他、爱他,但还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如果他没有回赌场,他根本就不会听到她的留言,也不会按捺不住地来找她。

  喜欢她的聪明,也讨厌她如此知道进退,可以勇敢地去爱,却又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天地,足以容身,但让包括他在内的旁人无法进入。这种感觉很糟糕,让他觉得,也许有一天,当她倦了累了的时候,就会突然退缩、消失。

  “听风?”她疑惑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我想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动听,“舍不得你一个人,所以来了。”

  她怔忡于他语气里的柔情,随即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你不爱她,对吗?”

  如果真爱一个女人,怎么舍得在新婚之夜抛下她?

  “是,我不爱她,”他痛快地肯定,“她也不需要我爱。”

  她笑,眼里有轻浅的嘲讽—果然,婚姻对他如同儿戏。

  “结婚不一定要相爱,相爱也不一定要结婚。”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解释—只是因为,她眸中闪过的黯然,让他心里一震。

  “我明白,”她轻轻一笑,“我从未对婚姻有过多大期望。”

  他微愕,棕眸盯住她脸上有些决绝的神色,“宝贝—”

  他的声音被她打断,“让我只做你的心上人吧。”

  “你可以送我所有我想要和没想到要的东西,”她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表情认真,“你可以把我藏在心里,想我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会做到你要求的温柔体贴,不想看到我的时候,我就安分地待在那等你。”

  他听着她说完,眼里是一片深沉的冷色,“你是在把你卖给我?”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她微笑点头,表情完美。

  没有婚姻,可以忍受。没有爱,却不可忍。

  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呢?

  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就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很久以前,在书上读到这一句,当时不明白姜喜宝的心情,如今才知其中的无奈。

  若一个男人舍得为你一掷千金,他不一定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他无法爱你。

  妻子总是想着帮男人打算,而情人大可不必,既然已经爱得这么辛苦,那么若物质的温暖也得不到,未必太可怜。

  只是,当手中的钻石大到戴在手指上也偏向一边的时候,金钱又能带来几分满足?

  不过自欺而已。

  不过想让自己看起来公平一些而已。这样的定位也不赖,不是吗?

  “宝贝,”他蓦然低柔冷语,“你真让我失望。”

  她错愕地看着他森寒的表情,心里一颤。

  他不高兴?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原来你想要的这么少,”他的眼神疏离而嘲弄,几乎击溃她佯装的冷静,“你怎么不问我能给你多少?”

  所有的声音冻结在喉间,他的目光里那抹一闪而过的失落让她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头有些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破茧而出。

  你真让我失望。

  原来你想要的这么少。

  你怎么不问我能给你多少?

  简短的三句话却似重锤在胸口敲打,一下又一下,让她的心跟着疼痛起来。

  “听风—”她终于鼓起勇气,讷讷地唤他。

  “我答应你,”他却已不耐地打断她,“房、车、珠宝……随便哪样,我都给你。”

  一室静寂。

  窗外的风雨肆虐,却不及彼此之间忽起的怒涛冷浪。

第十五章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血腥玛丽,成分是伏特加、番茄汁、柠檬汁、伍斯特辣酱油、塔巴斯科辣椒酱、酸橙。

  一直不喜欢这红色的液体,偏偏那么多人喜爱喝。

  凡一件东西,一旦入俗眼,流行,畅销,人人都知道,身价就跌了。

  然而讨厌它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要特立独行,而是因为其中的味道,酸辣掺杂,恣意张狂,自以为是。

  记得有人说,自卑、自恋、自虐跟鸡尾酒似的,混合成一种品格。

  可笑的是,现在的她就如这杯血腥玛丽,孤芳自赏、自以为是。

  想起那日的不欢而散,她再一次在心里对自己做出评断。

  她怎么会以为她可以要挟到他?

  就因为他在新婚之夜出现在她楼下,就因为他那几句轻易出口的甜言蜜语,就因为他承认不爱自己的妻子?

  于是她竟然以为他就一定会选择她。

  哈……怎么会忘了,他从来就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对象,更何况,她和他之间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堑。

  他说:“你真让我失望。”

  是,没错。

  她简直笨得离谱,自以为退到情人的身份,就可以让彼此之间看起来公平一些,挽回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却不知道,无论她要的是爱还是钱,都是他决定的东西,他要给什么就给什么,根本没有她可以选择的余地。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已为她渐渐动摇,所以偶尔才有了一些矛盾的举动。

  可是这些,根本不代表她就能不知死活地试探。

  是她的得寸进尺让他的心防再次坚固。

  是她自己把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局面又一次搞砸。

  右手伸进口袋握住电话,她决定主动一次。

  刚要向洗手间走去,耳边传来同事的闲聊。

  “知道吗?叶先生和叶太太去瑞士了呢。”

  “是吗?新婚燕尔嘛,而且这个季节,那边的风景正漂亮。”

  口袋里拿着电话的手骤然松开,握紧成拳。

  木然地站在原地,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个人蜷在黑暗里,房间太大,格外冷清空旷,有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窝在沙发上学他抽烟的姿势,吸得太急,被重重地呛到,咳出了眼泪。

  总是干一些蠢事情—比如打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比如此刻一个人坐在两个人的房间里。

  她有的,也不过是一把房门钥匙而已,却打不开他的心。

  “这么冷,为什么不开暖气?”这样的夜里,无比想念他出现在门口,轻声地问出的这一句。

  掐灭烟,冷欢站起身走向床边—只有睡眠才能暂时阻止她的胡思乱想。

  掀开被子钻进去,有冰冷的硬物硌得背后微疼。

  打开灯将床上的东西拿起的那刻,夺目的光线扼住了她的呼吸。

  Harry Winston,钻石之王。

  眼前璀璨耀眼的项链,正是经典六角形的切工,妖魅神秘的祖母绿,晶莹澄透的钻石,美如梦幻。

  这个顶级珠宝品牌的创始人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直接将钻石镶嵌在女人的肌肤上。”

  玛丽莲?梦露也在《绅士爱美人》里唱:“和我说话,Harry Winston,请和我说话。”

  而眼前这条项链,却被除去所有珍护它的包装,可怜兮兮地躺在床褥里。

  买下它的那个人,对它弃若敝屣,就像丢个垃圾一样把它丢在这。

  “我答应你,房、车、珠宝……随便哪样,我都给你。”

  她难过得想要掉眼泪。

  握着这珍贵却异常冰冷的项链,心口也似乎凝结成冰。

  她仿佛可以想象到他脸上冷然轻蔑的神情,他是在以她要求的方式惩罚她。

  他决绝地抽身,不再提供他温暖的怀抱,却让这根项链代替他,陪她度过这漫漫长夜。

  飞机在日内瓦降落,昏昏沉沉地下机,迎面而来的寒风顿时让她身体一颤,但也清醒了几分。

  走出机场上了的士,司机看见她的东方面孔,用有些生硬的英文问:“小姐去哪?”

  冷欢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威尔逊总统酒店,谢谢。”

  看着窗外闪过庄严宏伟的万国宫,才恍然察觉自己身在瑞士。

  一夜无眠,凌晨时分在网上订了票,一大早便坐火车赶到了爱丁堡,然后登上去日内瓦的飞机。

  来的路上,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表情,他说过的话,却根本没想过,偌大的国家,茫茫人海,从何寻起。

  仿佛遇见了他之后,总是在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站在大厅,她根本就顾不上欣赏这些酒店华丽的装潢。

  “叶听风先生吗?”说着标准中文的前台看着电脑上的记录,认真地与她写下的中英文名字核对,“他两天前就离开了。”

  冷欢的神色黯淡下来,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谢谢。”

  “您还需要别的服务吗?”

  冷欢拿开钱包看了一眼那张他给的黑金卡,抬起头回答道:“麻烦给我开一间房。”

  如果她找不到他,他可否会发现她和他站在同一方国土上?

  躲在房间里,她疯狂地拨电话。

  好在瑞士的酒店虽然多,真正会让叶听风看上的并不多。

  法语的口音、德语的口音、意大利语的口音……她仔细地分辨着每种古怪的英文发音,试图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而结果却让她如此沮丧。

  窗外是最美丽的湖滨大道,繁华的街景,灯火通明。

  而她爱的那个人又在哪里?

  他可知道她的思念无以复加?

  从东到西,飞越了半个地球才遇上了这一个人。

  纵然爱他有绵长的痛苦,但他所给的快乐,亦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 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是有首歌那么唱的吗?原来是真的,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思绪依旧纷乱,身体却累得不行,本来只是靠着床头打个盹,被电话铃惊醒时,才发现夜色四袭。

  “喂?”她开口,声音微哑。

  “小姐您好,这里是维多利亚少女峰温泉大酒店,您之前打过电话找的那位叶先生,刚刚入住我们酒店,因为您没有留下姓名,我想问下,要我们替您通知他吗?”

  “谢谢,不用!”冷欢也被自己骤然急促的声音吓到,“麻烦您给我他房间的电话号码。”

  挂断电话,室内一片静寂。

  盯着纸上记下的电话号码,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知道他在哪里,却又如此情怯。

  忍不住想,如果接电话的是她,而不是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呼吸深了又浅,再拿起听筒,触上电话键的手指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不过几个数字而已,却好像用尽一生的力气。

  嘀—嘀—

  每个声音响起,心就往上悬了一分。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那头的电话被人拿起。

  “Hello?”低沉的、冷清的声音,那样熟悉,自几重轮回以前就缠绕耳边。

  热泪猛地冲上眼睫,她要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遮掩住不能自控的饮泣声。

  爱一个人,就是在拨通电话时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只是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真正想拨通的只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弦。

  “喂?”那边忽然换成了中文,他的声音跟着提高,掺着一些猜疑和激动,“欢?”

  情绪决堤前,她扔掉电话,拿起背包飞快地冲出房间。

  眼泪随着电梯的速度不停地滑落,看着一脸诧异的年轻侍应生,她哽咽地问:“现在怎么去因特拉肯?”

  火车穿越在深山丛林中,奔驰在雪地上,远处是黎明时深蓝的天空,白雾缭绕里雪山茫茫。

  睁着酸胀的眼望着眼前的人间仙境,感觉格外不真实。

  他在哪里?今时何日?

  没有想过,这一路不知疲倦的追赶,究竟是为什么,又是否值得。

  只是当脑海浮现出那张冷峻的面孔时,自己的唇边也会不自觉地抿出一朵笑花。

  痴也罢,傻也好,人生值得疯狂的事情太少,别人或许可以在白发苍苍时怀念当时年少轻狂,而她大概连凭吊旧时记忆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想得意地笑、尽情地哭。

  真的是有点累了。

  这欲迎还拒、躲躲藏藏的猜心游戏已让她太疲倦,既然无力,不如就随意。

  恍惚中想起陈淑桦那首老歌—你甘愿,就不能自顾尊严,委屈在所难免,千万不要踌躇不前。

  想他,想他就去吧,是缘,没有人可以改变。

  不论是劫是幸,都是缘分。

  曾经相遇,无论结果,已胜过从未谋面。

  清晨的街道,已经有马车缓缓经过,路灯还未熄灭,雪花已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飘舞。

  站在一幢幢精致的小别墅前,冷欢仿佛觉得进入了童话世界。

  店面还都没有开门,只有附近一家小旅馆敞开的门里亮着灯光。

  冷欢走进去,柜台后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正在喝咖啡,看见她笑得很和蔼,“早上好。”

  “早上好。”冷欢微笑,指了指公用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的声音居然是急促而压抑的,“你在哪?”

  冷欢怔住。

  “说话!”那边的声音已经发展成低吼,带着不耐的暴躁。

  他的失态让她一时消化不了,直到他再次出声,她才回答道:“因特拉肯,荷黑马特广场这边。”

  “等着我,”他迅速命令,“哪也别去。”

  明明是十分严厉的声音,此刻听在耳里,居然让她格外安心。

  “谢谢。”她笑着付钱,出门慢慢走向广场。

  静寂的广场,一眼望去,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左一下右一下地踱着步子。路灯柔柔的灯光照下来,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晃动。

  叶听风对司机吩咐了一声,便自己下车往她的方向走去。

  听见声响,她转过身,姣好的脸上是风尘仆仆的疲惫,而眼神却是格外的明亮。

  他正缓缓向她走来,背后是连绵的雪峰,让他的身影显得修长而高大。

  “嗨!”她微笑,有些不安,声音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浅蓝的晨光笼在她的身上,在彼此之间隔出轻薄而缥缈的透明屏障,她看起来,像个脆弱的瓷娃娃,外表坚硬,却易碎,仿佛碰一下,都要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