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骗我对吧?”
“没有,”他说,“好吧,有一点。”
她按了一下弹孔右侧的腹部,他再次吸气:“别这样。”
“必须送你去医院。”她停下了,“不能去,对吧?这是枪伤,医院必须向警方报告。”
“你正在被我变成不法之徒,”他咧嘴苦笑道,“真的。”
艾丽斯摇摇头:“我只是电视看多了。”
“我会好起来的。我在伊拉克见过受伤更重的,兄弟们第二天就回去清理街道了。”
艾丽斯还是摇头:“你在内出血。对吧?而且子弹还在里面。”
比利没有回答。她盯着那块邦迪。它看上去傻乎乎的,就好像底下只是擦破了皮。
“今晚尽量躺着别动。平躺。要泰诺吗?我包里有。”
“既然你有,那我就吃两粒好了。”
她拿来药,帮他坐起来,让他就着水吃药。他咳了几下,用手捂住嘴。她抓住他的手,翻过来看。掌心没有血。也许是好事。也许不是。她不知道。
“谢谢。”
“不需要。比利,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抿紧嘴唇:“我们明早必须离开。越早越好。”
“比利,我们不能。”
“我们最不能的是留在这里。”
“我打电话给布基。他认识很多人。说不定有会治枪伤的纽约医生。”
比利摇摇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电视里。真实生活中不可能。布基不是那种中间人。但要是我们能回到响尾蛇镇那种遍地是枪的乡下,他就应该能找到人了。”
“快2000英里呢!我在网上查过!”
比利点点头:“你必须替我开车,甚至大部分时候由你开,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赶路。万一碰上暴风雪,那就只有上帝才能帮我们了。”
“2000英里!”感觉像是她肩上的重负。
“也许有办法能快耕。”
“快——”
“这是一部戏的名字 [2]。开个玩笑。”他龇牙咧嘴地从裤子后袋里掏出钱包递给她,“找到我的银行卡。一二层的夹楼里有一台自动提款机。我的密码是1055。能记住吗?”
“能。”
“机器上能取400块。明早出发前还能再取400。”
“为什么取这么多现金?”
“先别管。我的计划不一定能成功,但我们先乐观一些好了。你找到卡。”
她从钱包里翻出那张卡。卡上的名字是多尔顿·柯蒂斯·史密斯。她把银行卡举到眼前,挑起眉毛。
“去吧,女孩。”
女孩离开了。夹楼空无一人,播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艾丽斯把卡插进提款机,输入密码。她有些担心机器会吞卡,甚至拉响警笛,不过卡顺利地弹出来,钱也吐了出来。全都是崭新的20块,没有折痕。她把钱折起来,放进她的手包。她回到比利的房间,他已经躺下了。
“怎么样?”她问。
“不算太糟。我自己去了卫生间,尿里没有血。子弹在里面也许是好事。说不定堵住了出血点。”
艾丽斯觉得不太可能,就像她祖母说往耳朵里喷一口烟能止疼一样,但她没说什么。她从包里翻出泰诺:“再吃一粒?”
“我的天,太好了。”
她去卫生间接了一杯水,等她回来,他已经坐在了床上,一只手按住身体侧面。他把药吃下去,重新躺下,疼得皱起眉头。
“我陪你。你别和我争。”
他没有和她争:“我们最好6点出发。顶多7点。所以你尽量睡一觉吧。”
3
“你呢?”布基问,“睡着了吗?”
“睡了一会儿。但不久。我猜他根本没睡着。我不知道他伤得有多重,子弹嵌得有多深。”
“我估计子弹穿透了他的肠道。也许胃部。”
“要是我打电话给你,你能帮他找到医生吗?”
布基想了想:“我不能,但可以找到一个人,他也许能在短时间内联系到某个人,某个和医疗系统有关系的人。”
“比利知道吗?”
布基耸耸肩:“他知道我在很多方面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那他为什么甚至不肯让我问问看呢?”
“也许他不愿意,”布基说,“也许他只想让你回到这里来,了结这件事。”
4
他们6点半离开旅馆。比利不需要她的搀扶,自己走到了车上。他说等上车后再吃两粒泰诺,疼痛就能控制住了。艾丽斯愿意相信,但做不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一只手按着左侧腹。他坐进副驾座位,小心翼翼得仿佛对待玻璃器皿,就像有髋关节炎的老人。她发动引擎,打开暖气,以抵御清晨的寒意,然后跑回旅馆里,又从自动提款机上取了400块。她用小推车装上行李,推出来搬进车里。
“我们出发,”他说,想自己扣上安全带,“该死,我扣不上。”
她替比利扣上安全带,然后出发。
他们走27号公路上长岛快速路,然后拐上I-95公路。快速路上的交通越来越拥挤,艾丽斯在驾驶座上坐得笔直,双手紧握方向盘的2点和10点方位,紧张地瞥视左右两侧的车流。她拿到驾照刚过三年,从没在这么繁忙的道路上开过车。她在脑海里浮现了五六起车祸,都是因为她车技不佳引起的。情况最糟糕的一次,他们在一场四车连环事故中当场毙命。第二糟糕的一次,他们活下来了,但赶到现场的警察发现她的同车人腹部中弹。
“下一个出口下高速,”比利说,“我们换座位。我开车带我们穿过纽约都会区和新泽西。等到了宾夕法尼亚境内,我们再换回来。后面的路肯定没问题。”
“你行吗?”
“当然行。”她不喜欢比利露出的不自然笑容。汗水像小河似的流淌,打湿了他的脸,他的面颊颜色发红。感染是不是已经引起发烧了?艾丽斯不知道,但她知道泰诺解决不了这种问题。“要是运气好,我甚至能还算安生地开完这段路。”
艾丽斯改变车道,排队准备下高速。有人按喇叭,吓了她一跳。她的心脏险些漏跳一拍。路上堵得离谱。
“要怪就怪他自己,”比利说,“这狗娘养的跟得太紧了,多半是洋基队的球迷。看见那个牌子了吗?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牌子上是个挥手的卡车司机,在一辆粉红色霓虹灯勾勒轮廓的16轮大卡车车顶上跳来跳去。底下是同样用粉红色霓虹灯拼出的一行字:快乐杰克的卡车休息站。
“我们过来的路上看见过。那天比今天好,那时候玛吉还没给我身上开个孔。”
“油箱几乎是满的,比利。”
“我们不是来加油的。开到后面停下。把这个放进你的包里。”他从座位底下掏出玛吉的史密斯威森ACP。
“我不想要。”这当然是真的。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摸枪了。
“我明白,但你还是拿着吧。没上膛。你必须亮出武器的可能性很小,100次里能有一次吧。”
她接过枪,扔进手包,然后拐到屋后,她看见几十辆重型卡车排得整整齐齐,其中大多数不情愿地保持安静。
“没有应召女郎。肯定还在睡觉。”
“应召女郎?妓女?专门在休息站拉客的?”
“对。”
“有意思。”
“你去卡车附近转悠,就像你在商场里买衣服一样。因为你要做的事情也算是一种购物。”
“他们不会以为我是应召女郎吗?”
这次他露出的不是假笑,而是她所爱的那个微笑了。他扫视她的蓝色牛仔裤、棉服和大半张脸,她今天没有化妆。“不可能。我要你找一辆遮阳板翻下来的卡车。车头有个绿色的东西,比如硬纸板或塑料片。或者车门把手上缠着丝带。要是司机在车厢里,你就上去敲敲车窗。听懂了吗?”
“懂了。”
“要是司机没有挥手叫你滚开,而是摇下了车窗,你就说你正在长途旅行,从东海岸到西海岸那么长,你的男朋友背痛。你就说现在主要由你开车,你想给他搞点比阿司匹林或泰诺更强的止痛药,再给自己搞点比咖啡或能量饮料更强的提神药。听懂了吗?”
现在她明白为什么要去提款机取两次钱了。
“我想要羟考酮,不过维柯丁也行。假如他有羟考酮,你就说你愿意10换10,或80换80。”
“我不懂。”
“10块钱买10毫克,80块买80毫克——绿药片。要是他企图翻倍讹你……”比利在座位上动了动,疼得龇牙咧嘴,“就叫他滚蛋。阿得拉尔很好,莫达非尼就更好了。记住了?”
艾丽斯点点头:“我要先进去撒个尿。我好紧张。”
比利点点头,闭上眼睛:“锁好车门,记住了?我现在可打不过劫车的小偷。”
她上了厕所,在超市买了零食和饮料,然后开始绕着后面的卡车兜圈。有人朝她色眯眯地吹口哨。她只当没听见。她在找有绿色标记的遮阳板或车门把手上飘拂的丝带。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这是一辆破旧的皮特比尔特,仪表盘上粘着一个绿色的耶稣玩具。她很害怕,担心车里的人会嘲笑她,会像看疯子似的瞪她,但比利很痛苦,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她爬上车门踏板,敲敲车窗。车窗摇了下来。车里是个北欧长相的男人,稻黄色的头发,有个微微抖动的大肚子。他的眼睛是冰蓝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要求助的话,宝贝儿,打电话给3A [3]。”
她讲了一遍背疼和长途旅行的故事,说只要别太贵,多少钱都行。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警察?”
这个问题过于出乎意料,她不由得大笑,笑声说服了他。两人讨价还价。她花掉了800块里的500块,带回去10粒10毫克的和1粒80毫克的羟考酮——比利所谓的绿药片——还有12粒橙色的阿得拉尔。她很确定他讹了她一大把,但艾丽斯不在乎。她跑回三菱车上,笑得很灿烂。一部分因为如释重负,另一部分因为成就感:这是她的第一次毒品交易。看来她真的要变成不法之徒了。
比利在打瞌睡,头部向后仰,下巴对着风挡玻璃。他的脸已经瘦了,面颊上的胡楂有些是灰白色的。艾丽斯敲敲车窗,他睁开眼睛,探身开车门,疼得咬牙皱眉。他不得不抓住方向盘往后推,这才在座位上坐直。她觉得他连再开两英里都做不到,更别说在拥挤的车流中穿过纽约都会区和新泽西了。
“成功了?”他问,艾丽斯坐进驾驶座。
她打开包着药片的手帕。他看着她的成果,说非常好,她做得很好。听到他的夸奖,艾丽斯非常高兴。
“需要亮枪吗?”
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