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钱,”我说,然后扭头说,“丫头,你待着别动。”

彼得森从前面的裤袋(与枪套相对的另一侧,枪套无疑有塑料内衬,能够提高拔枪的速度)里掏出一沓钞票,递给我说:“你说话不像爱尔兰佬。”

我哈哈一笑,用大拇指点钱。全都是百元大钞。“哥们儿,我在皇后区混了40年,像才是怪事呢。你老大呢?”

“不关你事。让女孩上来,你去把车停在车库门口,在车里等着。”

“哦,好的,但你害得我忘记数到多少了。”

我重新开始点钱。艾丽斯在我背后说:“比利?我要冻死了。”

彼得森一下子绷紧了身体:“比利?她为什么叫你比利?”

我哈哈一笑。“哎,哥们儿,她总这么乱叫。她男朋友叫比利。”我朝他咧咧嘴,“他不知道她在这里,懂吗?”

彼得森没有说话。他似乎并不信服,一只手悄然伸向快拔枪套。

“没问题了,哥们儿,就是这个数。”我说。

我把钱塞进飞行员夹克的内袋,顺势掏出了喷罐。也许他看见了,也许没有,但反正他已经开始拔枪了。我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向下砸向他的手,就像孩子出锤子要打烂剪刀。我同时朝他喷出药水。液滴发出的白雾落在他脸上。剂量不大,但效果令人满意。他前后晃了两下,然后就倒下了。枪掉在门廊上走火了,声音仿佛一个小炮仗。枪不该走火的,因此他肯定做了什么不安全操作。我感觉子弹擦着脚腕飞过去,转身看了一眼,确定艾丽斯没有中弹。

她跑上台阶,一脸惊慌:“对不起,对不起,太蠢了,我忘记你——”

一个沙哑的老烟嗓在屋里大声说,“比尔?比尔!”

我险些回答,然后我想了起来,躺在门厅里的男人也叫比利 [1]。这是个很常见的名字。

“你在干什么?”喉咙里有痰的咳嗽声,然后是清嗓子的声音,“女孩在哪里?”

走廊往里一半的地方,一扇门打开了。克拉克走出来,他穿一身蓝色的丝绸睡衣,白发向后梳成大背头,我不禁想起了弗兰克。他一只手拄着拐杖:“比尔,女孩——”

他停下了,眯着眼睛打量我们。他低下头,看见他的手下躺在地上。他立刻转身,蹒跚跑向他刚出来的那扇门,拐杖咚咚地敲打地面,他用双手抓着它,靠它支撑体重,动作近乎撑竿跳。就他的年龄和健康状况而言,他比我预料中更加敏捷。我跑向他,穿过门厅时记住了屏住呼吸。他正要关门,我伸手挡住,用力朝他推了一把,他摔倒在地,拐杖飞了出去。

他坐起来,瞪着我。这里是一间客厅。地毯看上去很昂贵。也许是土耳其的,也有可能是欧比松的。挂在墙上的画似乎也很昂贵。家具很沉重,包着天鹅绒。铬合金的立架上放着一瓶无疑同样昂贵的香槟,酒瓶底下铺着一层冰。

他坐在地上,企图从我面前后退,摸索着寻找拐杖。他仔细梳理的发型散开了,一绺一绺的头发披散在皱纹丛生的下垂老脸周围。他的下嘴唇沾满唾沫,像噘嘴似的向外努。我能闻到他的古龙水气味。

“你对比尔做了什么?朝他开枪了?刚才是枪声吗?”

他抓住拐杖,叉着腿坐在地上,朝我挥舞拐杖。他的睡裤在往下掉,露出了臀部的衬垫和发白的阴毛。

“你给我滚出去!你他妈是谁?”

“我杀了一个人,而他杀了你儿子。”我说。

他突然瞪大眼睛,挥舞手杖想打我。我抓住手杖,从他手里抢下来,扔向房间对面。

“你叫人在科迪放火。这样我办事的时候,法院门前就只有你的那个摄制组了,对吧?”

他盯着我,上嘴唇起起落落,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条坏脾气的老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你知道。那个障眼法不是给我准备的,因为安排得太早了。为什么?”

克拉克跪在地上,爬向沙发,让我看到了我并不想看到的臀沟。他抓住裤腰带提了提,却无济于事,我都快要可怜他了。但我并没有。克拉克先生想看你的内衣,克拉克先生想看你伸出舌头舔嘴唇。

“为什么?”就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你必须回答我。”

他抓住沙发扶手,拽着身体爬上去。他喘得透不过气来。我看见他的一只耳朵上有个助听器的肉色按钮。他重重地坐下,吐出一口气。

“好吧。艾伦企图勒索我,我想看着他死。”

你当然想了,我心想。我猜你一定看了一遍又一遍,用正常速度和慢速播放。

“你是萨默斯。马亚里安说你死了。”他带着让我觉得既荒谬又可怖的语气愤慨地说,“我付了那个犹太佬几百万!他这是抢我的钱!”

“你该问他要我死掉的照片的。为什么不要?”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需要他回答。他当皇帝当太久了,无法想象别人会不服从他的命令。拍摄处决的画面。杀死行刑者。撩起你的裙子。给我看内裤。这次我想玩个真正的幼女。

“我欠你钱。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吧?”

“我们谈点别的。告诉我,找人暗杀你的亲生儿子是什么感觉?”

嘴唇又抬了起来,露出的牙齿过于完美,和这张脸不太配。“他活该。他不肯让步。他是个……”克拉克停下了,眯起眼睛,看我的背后,“那是谁?我花钱买的女孩吗?”

艾丽斯走进房间,站在我的身旁。她左手拿着手包,右手拿着那把西格手枪。“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对吧?”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

“强奸幼女。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你疯了!我不知道你——”

“肯定很疼。就像这样。”艾丽斯朝他开枪。我以为她会瞄准他的下体,但她打中了他的肚子。

克拉克惨叫起来。这一声叫得非常响,它赶走了刚刚占据艾丽斯的大脑并让她扣下扳机的恶念。她扔下手包,抬起手捂住嘴。

“我受伤了!”克拉克尖叫道,他捂着肚子,鲜血从他的手指间淌出来,渗向丝绸睡衣的下摆,“上帝啊!疼死了!”

艾丽斯转向我,瞪大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嘴巴微张。她嗫嚅着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西格手枪的枪声比彼得森那把小手枪的要响得多。她说的有可能是“我不知道”。

“给我叫医生,疼死我了!”

鲜血开始喷涌而出。喊叫导致他血流得更快了。我从艾丽斯无力的手里接过枪,用枪口抵住他的左太阳穴,扣下了扳机。他向后倒在沙发上,踢了一下腿,身体随即掉在了地上。他强奸幼女、谋杀儿子和犯下天晓得其他什么罪行的日子结束了。

“不是我,”艾丽斯说,“比利,扣扳机的不是我,我发誓不是我。”

但确实是她。她内心的某个东西爬了出来,那是一个陌生人。现在她必须和它共存下去了,因为那个陌生人也是她。下次她照镜子的时候就会见到它。

“走吧。”我把枪插在腰带上,把手包的带子挎在她的肩头。“我们得走了。”

“我就……感觉像是在我在身体之外,然后……”

“我知道。艾丽斯,我们必须走了。”

“枪声太响了。是不是很响?”

“对,非常响。走吧。”

我领着她穿过走廊向外走,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墙上挂着织锦,图案有骑士和仕女,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也是什么很古怪的原因,居然还有风车。

“他也死了吗?”她看着彼得森说。

我在他身旁单膝跪下,但不需要去摸脉搏,我能听见他在呼吸,呼吸声平稳而有力。“他活着。”

“他会报警吗?”

“迟早的事,但等他醒来,我们早就走了,而且他醒来后,会有很长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

“克拉克该死。”下台阶的时候她说。她有点晃,也许因为她也吸入了少许气体,也许因为她惊魂未定,也许两个因素都有。我搂住她的腰,她抬头看我:“是不是?”

“我认为是的,但我也没法确定。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在大多数时候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只有我们能用这种办法伸张正义。为了墨西哥的那个女孩,也为了他谋杀自己的儿子。”

“但他是个坏人。”

“对,”我说,“非常坏。”

我们上车,绕着环形车道开完一圈。我在想他们之前看的监控画面会不会还留下了录像。假如有录像,那么上面只能看出我们是一个黑发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年轻女人撩起了裙子,抬起头的时间非常短暂,一共只有一两次。等艾丽斯把金发染成其他颜色,就会变得无法辨认。我更担心外面的大门。假如开门需要密码,那就麻烦了。不过车开到门口的时候,挡住了一道看不见的光线,大门自动打开了。我把车开出庄园,停下,挂停车挡,然后打开车门。

“停车干什么?”

“拿我的枪。他叫我放在水泥柱的底下。上面有我的指纹。”

“我的天,没错。我真蠢。”

“不是蠢,只是糊涂了,而且还在震惊中,会恢复过来的。”

她转向我,现在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而不是更年轻了:“会吗?你保证?”

“会的,我保证。”

我下车,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我走进车头灯投出的强光,就像舞台上的演员,这时一个女人从大门10米外的树林里冲了出来。这次她穿的不是蓝色长裙,而是迷彩裤和迷彩夹克,手里拿的也不是泥铲,而是一把枪。她不该出现在美洲大陆的这一侧,事实上,除了她受伤儿子的病床边,她不该出现在其他任何地方。我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我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直接举起西格手枪,但她的动作更快。

“狗娘养的杂种。”玛吉说,扣动了扳机。我比她晚半秒钟开枪。她的脑袋向后一甩,仰面倒下,穿着运动鞋的双脚留在路面上。

艾丽斯尖叫着跑向我:“你受伤了吗?比利,你受伤了吗?”

“没有。她没打中我。”但这时我的侧腹部感觉到了疼痛。看来并没有完全打空。

“那是谁?”

“一个叫玛吉的愤怒女人。”

我觉得很好笑,因为这听上去像是聪明人去艺术影院看的那种电影。我哈哈一笑,我的侧腹部疼得更厉害了。

“比利?”

“她肯定猜到了我要去哪里。要么是尼克把克拉克的事情告诉了她,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中午和晚上她负责上菜,我猜她一定很擅长偷听谈话。”

“就是你开车到边门时遇到的正在收拾花园的女人?”

“对。就是她。”

“她死了吗?”艾丽斯的手捂着嘴,“要是没死,请别杀她,至少别像刚才那样……那样……”

“要是她还活着,我保证不会杀她。”

我可以这么说,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死了。因为她向后甩头的动作。我在她身旁跪下,但很快就站了起来。

“她死了。”起身时我疼得龇牙咧嘴,我忍不住。

“你说她没有打中你!”

“当时太紧张了,我以为她没打中。只是擦伤而已。”

“给我看!”

我也想看一看,但不是现在。“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然后再考虑其他事情。五声枪响比一声刺耳多了。你去把我的格洛克捡回来。”

艾丽斯去取格洛克,我捡起玛吉的枪(一把史密斯威森ACP),用我的衬衫擦掉西格萨尔上的指纹,把它塞进玛吉手里,弯曲她的手指握住它。我把喷罐同样擦干净,印上玛吉的指纹,放进她的上衣口袋里。第二次直起腰的时候,侧腹部的疼痛更严重了。算不上剧痛,但我能感觉到血浸透了我那件高端皮条客的衬衫。只穿一次就毁了,我心想。真浪费,也许我该坚持买那件绿衬衫的。

我说:“搞定。我们走。”

我们开车回到里弗黑德,路上停车买了邦迪、纱布、胶布、过氧化氢和必妥碘药膏。艾丽斯去沃尔格林药房买东西,我在车上等她。到旅馆的时候,我的中腹部和左臂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艾丽斯用钥匙打开侧门,然后扶着我进房间。回到我的房间,她不得不帮我脱掉飞行员夹克。她看着衣服上的弹孔,然后看着我的衬衫左侧:“我的天。”

我说情况没看上去那么糟糕。血基本上都干了。

她帮我脱掉衬衫,再次惊呼我的天,但这次声音比较小,因为她用手捂住了嘴。“这可不只是擦伤。”

没错。子弹从髋骨上方打穿我,犁开了皮肤和肌肉。伤口深约半英寸,还在渗出鲜血。

“去卫生间,”她说,“除非你想弄得房间里到处是血——”

“几乎止住了。”

“胡扯!你稍微一动,血就会往外流。你去脱掉衣服,站在浴缸里,我给你包扎伤口。不过我提醒你一声,我从没给人包扎过伤口。倒是我姐姐给我包扎过一次,因为我骑着自行车撞上了西梅基斯家的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