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狂牛餐厅吃早饭,然后开车上路。比利不想把旧皮卡逼得太狠,而且也没这个必要。他们离拉斯维加斯只有200多英里,而且他要等到周日才会对尼克下手,到时候职业球手在场上拼杀,切罗基公路尽头的山庄大概是最平静的时刻。没有仆人和园丁,希望也没有硬点子。他查过日程表,纽约巨人队对亚利桑那红雀队的比赛将在下午4点开始,也就是内华达的下午1点。
为了消磨时间,他向艾丽斯讲述他是如何加入他自认已经从中退休的这个行当的。这个故事的结局目前是向西而去的70号州际公路,而这个故事的开始是约翰尼·卡普斯,这当中至少还有一个环节需要补齐。
“就是腿部中弹的那个人,叛军用他引诱你们进屋去救他。”
“对,‘江湖大夫’克莱·布里格斯稳定他的伤情,直升机运走了他。约翰尼在一家垃圾退伍军人医院待了很长时间,复健不可能复健的残疾,结果染上了毒瘾。最后山姆大叔把他连同轮椅一起送回了皇后区,他的毒瘾发展得极为严重。”
“太可怜了。”
唔,比利告诉她,在约翰尼的故事里,至少毒瘾这部分有个好结局。他的表弟乔伊伸出援手,乔伊保留了他的意大利家姓卡皮扎诺,但人们都叫他乔伊·卡普斯。得到一个规模较大的纽约黑帮首肯后——他们当然也得到了掌控毒品生意的锡纳罗亚贩毒集团的允许——乔伊·卡普斯经营起了他的小黑帮,规模很小,满打满算也只能算是个街头团伙。乔伊给了他受伤的战士表哥一份工作——当组织的会计,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戒毒。
“他戒掉了?”
“对。整件事都是我们重新联系上以后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表弟掏钱,送他去戒毒所,他出来后参加匿名戒毒会的活动,每周参加三四次,直到他几年前去世。肺癌。”
艾丽斯皱着眉头说:“他去参加匿名戒毒会的活动,但他的日常工作是推销毒品?”
“他不推销,只负责数钱和洗钱。但你说得对,本质上就是这样,我曾经向他指出这一点。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他说全世界到处都有戒了酒的酒鬼在看酒吧。他说他还监督其他人戒毒,有些人成功了,继续过他们的生活。这是他的原话,继续过他们的生活。”
“我的天,所谓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干什么,说的就是这个吧?”
比利说他险些同意再服役一个周期,但想了想那样太疯狂了,存心找死的那种疯狂,于是脱掉了军装。他漂泊了一段时间,想确定接下来他能做什么,因为过去这些年里,他的工作就是朝其他人的脑袋开枪。就在这时,约翰尼联系了他。
他说,新泽西有个人,喜欢在酒吧泡妞,然后殴打她们。约翰尼说,他多半有什么童年创伤需要发泄,但去他妈的童年创伤,这是个非常坏的家伙。他把最后一个受害者打到昏迷,而这位女士凑巧是卡皮扎诺家的人。虽然是隔了两三代的表亲,但依然姓卡皮扎诺。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喜欢打女人的家伙属于一个更大和更有势力的组织,总部位于河对岸的霍博肯。
乔伊带约翰尼·卡普斯去和对岸组织的头头谈判,结果发现新泽西的兄弟们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搅屎棍。他是个麻烦,是个下三烂的狗娘养的浑蛋,两只手戴满了戒指,这样更方便他把女人打得满地找牙,而不是像正常男人那样带女人回家去睡,或者甚至肛交,有些男人喜欢,甚至偶尔也有女人会喜欢。但没有女人喜欢被打破相。
结果是对方的头头不允许乔伊·卡普斯干掉这个狗娘养的浑蛋,因为那样他们就不得不报复了。但假如交给一个局外人,双方(霍博肯的组织和皇后区他们小得多的组织)共同出钱,这样就可以拔掉这根刺了。所谓的黑帮外交。
“所以约翰尼·卡普斯打电话给你。”
“是的。”
“因为你是最顶尖的?”
“反正是他认识的人里最顶尖的。另外他知道我的故事。”
“你的妹妹死在一个人手上。”
“对,他也知道。在答应之前,我先查了查这个人的背景,了解了一下他的历史,甚至去见了被他打到昏迷的女人。她靠机器维持生命,你看得出她再也不会苏醒了。监控仪……”比利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方画了条直线,“所以我干掉了他。其实和我在伊拉克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你喜欢吗?”
“不喜欢。”比利毫不犹豫地说,“在沙漠里不喜欢,回来也不喜欢。从没喜欢过。”
“约翰尼的表弟还给安排过你其他活儿吗?”
“后来又有两次,但我拒绝了另外一次,因为那个人……我说不清楚……”
“似乎不够坏?”
“差不多吧。然后,乔伊介绍我认识布基,布基介绍我认识尼克,接下来就是这样了。”
“我猜肯定远远不止这么几句。”
她猜得对,但比利不想说得太深入,更别提他为尼克和其他人做的那些事情的细节了。他从没向任何人说过这段经历,听见他向别人讲述自己人生的这个部分,他也感到惊骇。这段经历不但肮脏,而且愚蠢。艾丽斯·马克斯韦尔,商业学校的学生,强奸案的受害者,和一个以杀人为生的男人坐在同一辆旧皮卡里。杀人是他的职业。他要干掉尼克·马亚里安吗?只要有机会,比利很可能会杀了尼克。那么问题来了:为荣誉杀人比为钱杀人更高尚吗?很可能并不,但他不会因此却步。
艾丽斯沉默下去,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说:“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觉得你不一定有机会写下来了。对吧?”
是的,但他不想说出来。
“比利?”
“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想知道。”他最后说,随手打开了收音机。
5
他们又住进一家非连锁的汽车旅馆。拉斯维加斯周围的穷乡僻壤有很多类似的旅馆。比利用多尔顿·史密斯和伊丽莎白·安德森的名字登记,艾丽斯在大堂玩老虎机。前4块钱打了水漂,第5次,10个假银圆叮叮当当地掉进出币槽,她尖叫得像个孩子。前台服务员让她选,兑换10块钱,还是同样数额的记账卡。
“这里的餐厅怎么样?”艾丽斯问。
“自助餐很好。”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亲爱的,还是要钱吧。”
艾丽斯接过钞票,他们出门拐弯去了不远处的超级西冷汉堡。她坚持请客,比利没有和她抢。
回到比利的房间,她坐在窗口,看着驶向市区的绵延车流,酒店和赌场一家接一家点亮彩灯。“罪恶都市,”她感叹道,“而我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和我在一起的英俊男人年龄比我大一倍。我母亲会吓得尿出来的。”
比利仰头大笑:“你姐姐呢?”
“她不会信的。”她指着窗外说,“那就是派尤特山脉吗?”
“假如是北面,那就是了。我记得好像叫丘陵。不过不重要。”
她转向比利,笑容已经消失:“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他告诉了她,不仅是因为需要她帮忙做准备工作。她听得很仔细:“似乎非常危险。”
“要是感觉情况不对,我就回来重新考虑。”
“你怎么知道情况对不对?就像你朋友塔可在费卢杰的屋子门口那样?”
“你记得那一段?”
“你能感觉到吗?”
“我认为应该能。”
“但你很可能还是会进去。就好像你们还是进了游乐园,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比利没有吭声。他无话可说。
“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去。”
他对此也没有吭声。就算这个念头没有让他感到战栗,她和他一起去还是会导致计划失败,她很清楚这一点。
“你非常需要这笔钱吗?”
“没有它我也能过得很好,而且这笔钱的大部分也会给布基。我去不是为了钱。尼克辜负了我,他必须付出代价,就像轮奸你的那伙小子必须付出代价。”
这次轮到艾丽斯陷入沉默了。
“还有一个原因。我不认为完成任务后杀我灭口是尼克的主意,我知道给出600万悬赏要拿我的人头也不是他的主意。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以及为什么?”
“对,以及为什么。”
6
第二天清晨,比利首先去检查旧道奇皮卡的车斗和拖车,因为工具只是用绳索固定,并没有上锁。所有东西都在,完好无损。他不吃惊,因为车斗和拖车里的东西都是用旧了的破烂,也因为根据他多年来的经验,绝大多数人都是诚实的老百姓,他们不会拿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而不诚实的那些人,例如特里普·多诺万、尼克·马亚里安和尼克背后的天晓得什么人,会惹得他火冒三丈。
他险些发短信问布基能不能查到尼克目前开什么车——车肯定停在双张多米诺停车库的贵宾区,无疑是一辆好车,有个好记的车牌号码——转念一想,他还是放弃了。布基也许能查到,但同时说不定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注意。这是比利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他希望尼克现在已经准备放松享乐了。
他等到店铺开门,和艾丽斯一起去了最近的Ulta美妆店。这次需要化妆的是比利,但他让艾丽斯采购。买完东西,她想去赌场。这是个坏主意,但她看上去非常兴奋和期待,比利无法拒绝她。“但不能去大型酒店,也不能去长街 [1]。”他说。
艾丽斯查了手机,带他们去了东拉斯维加斯的大汤米酒店与赌场。门卫要求她出示证件,她泰然自若地亮出新办的伊丽莎白·安德森驾照。她四处溜达,瞪大眼睛看轮盘赌、骰子台、二十一点和永不停歇的大转盘。比利在周围搜寻用某种眼神看他的男人,他没看见这样的人。光顾近郊赌场的主要是小打小闹的老夫妻。
他再次想到,艾丽斯已经完全不是他在暴雨中救回家的那个女孩了。她正在变成一个更好的女孩,假如他策划的事情出了岔子,她受到比先前更大的伤害,那都是他的错。他心想,我应该放弃这些破事,带她回科罗拉多。然后,他想起尼克用“安全屋”的说法诓骗他,尼克知道比利的威斯康星之旅顶多开出去6英里,达那·爱迪生就会爆了他的脑袋。尼克必须付出代价,必须让他见一见真正的比利·萨默斯。
“这里太吵了!”艾丽斯说。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想同时看四面八方:“我该玩哪一个?”
比利先去轮盘赌探了探情况,然后领着艾丽斯过去,买了50块的筹码给她,同时他一直对自己说真是个坏主意,坏主意啊。她的新手运气好得出奇,不到10分钟,她就赢了200块,人们为她欢呼,鼓励她继续押注。比利不喜欢这样,于是领着她去玩5块钱押一次的老虎机,半个小时后,她又赢了30块。最后艾丽斯转向他说:“按按钮,盯着看,按按钮,盯着看,清空,从头再来。挺傻的,对不对?”
比利耸耸肩,但忍不住笑了。他想到了罗宾·马奎尔的话:露出牙齿才算你在笑,露了牙齿就不可能是其他表情了。
“是你说的,不是我。”他答道,笑得露出了牙齿。
7
离开赌场,他们走进16世纪电影院,他们看了不止一场电影,而是连看两场,一部喜剧,一部动作片。看完第二部出来,天都快黑了。
“吃点什么?”艾丽斯问。
“你想吃什么随便你,但我已经装了一肚子爆米花和橡皮软糖。”
“那就吃个三明治吧。想听听我老妈的优点吗?”
“当然。”
“要是我表现好,我们就会偶尔过个她所谓的特殊日子。我可以吃巧克力屑松饼当早饭,然后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去绿线药房吃蛋蜜乳,或者买个毛绒玩具——但只能是便宜货——或者坐公共汽车一直到终点站,我喜欢这么做。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对吧?”
“并不。”比利说。
她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得就像在呼吸,抓着他的手前后晃动,他们就这么走向皮卡。“今天就很像那种日子。特殊日子。”
“很好。”
艾丽斯扭头看着他。“你最好别被干掉。”她的语气格外强硬,“最好别。”
“我不会的,”比利说,“可以了吧?”
“很好,”她附和道,“非常好。”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