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想和她上床,她多半也不想和你上床,毕竟她经历了那种事情。但你救了她的命,帮她恢复疗伤——”

“那不是我的功劳——”

“好的,就算不是好了,但你给了她时间和空间,让她能够自己恢复。但这没有改变她爱上了你的事实,只要你允许,她就会一直跟着你,而你的放任会毁了她。”

比利认为布基来门廊上就是想对他说这番话,现在他说完了,于是停下来喘了口气,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喝掉半瓶,然后打了个响嗝。

“你想反驳就反驳好了。让你在我这里住几天,不等于我就有权不听反对意见了,所以来吧,反驳我吧。”

但比利没有开口。

“带她去内华达,没问题。在城外找个便宜旅馆让她住下,你去处理你的事情。要是你顺利脱身,拿到了钱,那就分她一笔,打发她回东海岸。叫她来找我,提醒她记住,假证件仅仅是短期的伪装,她可以回去继续当她的艾丽斯·马克斯韦尔。”

他竖起一根手指,手指已经显露出了关节炎早期的扭曲和肿胀迹象:“但前提是你不能把她牵扯进去。懂了吗?”

“懂了。”

“要是你不能顺利脱身,就很可能根本脱不了身。对她来说当然很难接受,但她必须知道。同意吗?”

“同意。”

“告诉她,要是几天后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具体几天你说了算——她就回我这里来。我会给她一笔钱。1000,也许1500。”

“你不需要——”

“我乐意。我喜欢她。她不爱抱怨,虽然经过她遇到的那种事情,她当然有资格抱怨。另外,那钱反正也是你给我挣的。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客户了,过去这4年一直如此。我不会为了这个孩子去抢银行。万一事情出岔子,他们很容易找到我的头上来,而我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坐牢了。”

“好的。谢谢你。多谢了。”

水声停了。布基再次探过摇椅的扶手凑近比利。

“知道吗?奶猫碰到大狗,要是大狗决定不撵走它或吃掉它,而是为它舔毛,奶猫就会依恋大狗。反正小鸭子会这样,这叫印刻现象。她对你就是这样,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艾丽斯也来到门廊上。她穿一件蓝色的旧浴袍,浴袍肯定是布基的,长得一直拖到了她的脚背上。她把头发挽了起来,用十几个发夹固定住,蒙着一层透明塑料膜。她恐怕不可能真的把头发染成金色,也许因为她头发的本色太黑了,但改变依然巨大。

“觉得如何?我知道现在还看不太出来,但——”

“很好,”布基说,“我一直对金棕色情有独钟。我的第一个前妻就是金棕色头发。我看见她在点唱机前消磨时间,立刻知道了我必须拥有她。我可真是个傻瓜。”

她只是心不在焉地笑笑,眼睛看着比利,真正重要的是比利的意见。比利很清楚布基之前在说什么。他想到他在YouTube上看过的一段视频。里面有一只鸟在一条狗的水盆里洗澡,而那条大丹犬坐在一旁看着。他想到一句老话:你救了一个人的命,就要为这个人负责。

“看上去美极了。”他说,艾丽斯笑了。

[1]伊玛目在阿拉伯语中原指领袖,也可用来称呼国家元首。

[2]穆塔韦,是伊斯兰教中为了禁止败德行为、推崇道德行为而设立的宗教警察组织。

[3]澳大利亚摇滚乐队AC/DC的一首歌。

[4]一家提供免费房地产估价服务的网站。

第19章

1

比利和艾丽斯在布基家待了5天。第6天上午——据说上帝在这一天造了地上的走兽和天上的飞鸟——他们把行李装进道奇皮卡,准备出发。比利戴着金色假发和平光眼镜。由于皮卡是四门的型号,他们可以把本来就不多的东西塞在车座背后。古老的割草机还在车斗里,现在又多了树篱修剪器、吹叶鼓风机和旧型号的斯蒂尔链锯。比利第一次见到拖车时它是空的,现在装着四个在劳氏建材店买来的硬纸筒。两个男人把硬纸筒踢来踢去,营造出常年使用的模样,然后塞满了他们在尼德兰的银行拍卖会上买来的各种手动工具。硬纸筒用弹性绳固定在拖车的内侧。

“你们要打扮得像21世纪的马背流浪汉,”踢硬纸筒的时候,布基说,“老天作证,西部九州有很多这种人。他们四处漂泊,找点零工做做,然后继续上路。”

艾丽斯问西部九州都是哪里,布基数给她听:科罗拉多、怀俄明、犹他、亚利桑那、新墨西哥、爱达荷、俄勒冈,当然还有——内华达。比利觉得这辆皮卡非常好。对这一路来说,它也许是个没什么意义的预防措施,布基说得对,赏金猎人的注意力会放在维加斯闹市区域。但晚些,待他们要潜入岬角山庄的时候,皮卡的外形就会变得至关重要。

“你们这一趟来得正好,”布基说,他穿背带裤和老97乐队的T恤,“很高兴你们来看我。”

艾丽斯拥抱他,新染的金发在晨光中显得很美。

“比利,”布基伸出手,“你给我好好保重。”

比利险些也拥抱他,如今人与人就是这么告别的,但他没有。他一直不习惯男人间的拥抱,哪怕在沙漠里也不例外。

“谢了,布基。”他用双手握住布基的手,想到布基的关节炎,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为你做的一切。”

“不客气。”

他们上车。比利发动引擎。发动机刚开始有点暴躁,但很快就变得平和了。布基说他会找人把蒙迪欧还回去,以此保护多尔顿·史密斯的征信。我欠的人情债又多了一笔,比利心想。

他掉转旧皮卡的车头。他刚要换一挡,布基忽然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走到乘客座的旁边。艾丽斯摇下车窗。

“我希望你能回我这里来,”他对她说,“总之,你别掺和他的事情,听懂了吗?”

“懂了。”她说,但比利觉得她很可能只是顺着布基说。没问题,比利心想,她会听我的,希望如此。

他按了一下喇叭表示告别,然后出发上路。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向西拐上I-70公路,驶向拉斯维加斯。

2

他们在犹他州的比弗停车过夜。还是选择了非连锁的汽车旅馆,但条件不差。他们在狂牛餐厅吃炸鸡桶,回去路上在老雷66杂货店买了两瓶百威。回到旅馆,他们坐在房间外面,把汽车旅馆必备的草坪躺椅拉到一起,喝着冰凉的啤酒。

“你开车的时候我读了你新写完的那部分,”艾丽斯说,“真的很好。我等不及想读下去了。”

比利皱起眉头:“我还没想好费卢杰之后写什么呢。”

“拉拉费卢杰,”她笑着说,“接下来不是该写你怎么开始做收钱杀人这一行了吗?”

她说得太直白了,让他有点退缩之意。但她也说出了真相。她看到了他的反应。

“我说的是杀坏人。还有你是怎么认识布基的,我很想知道。”

是啊,比利心想,我可以写这部分,也许我真的应该写。因为你看,要是躲在门背后的头巾佬不是朝约翰尼·卡普斯的腿开枪,而是一枪崩了他,比利·萨默斯就不可能还活着了。艾丽斯恐怕也会死。他像是忽然顿悟(尽管或许不该如此的),假如约翰尼·卡普斯没有活下来,艾丽斯·马克斯韦尔就肯定会在皮尔森街死于休克和失温。

“也许我会写的。只要有机会。艾丽斯,说说你的故事吧。”

她哈哈一笑,但不是比利越来越喜欢的轻松自如的笑声,而是那种逃避现实的笑声。“没什么可说的。我一直是背景里当陪衬的那种人。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唯一有点意思的事情。当然,还有被轮奸。”她可怜兮兮地哼了一声。

但比利不会允许她陷入自怜自艾:“你在金斯敦长大。你母亲抚养你和你姐姐。还有什么?肯定还有别的故事。”

艾丽斯指着渐渐变暗的天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连布基那里都比不上。”

“别改变话题。”

她耸耸肩。“好吧,但你肯定会觉得无聊。我父亲是开家具店的,我母亲是会计。我8岁那年,我父亲死于心脏病发作,格里当时19岁,正在学美容。”艾丽斯摸了摸头发,“她会说我把头发弄得完全不像样。”

“随她怎么说,但我觉得挺好看。继续。”

“高中里我是个B级生。约过几次会,但没男朋友。有些孩子很受欢迎,但我不是。也有一些孩子不受待见,总被捉弄和取笑,但我也不是。大多数时候,我老妈和姐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除了去学美容。”

“我也险些答应,因为我肯定去不了聪明人上的大学。我也没怎么上过考大学需要的课程。”她想了想,比利没有插嘴。“然后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突然清醒过来,像是惊醒的那种醒来,我几乎从床上掉下来。你有过这种时候吗?”

比利想到伊拉克说:“很多次。”

“我心想,要是我去学美容,要是她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是不会有尽头的。我这辈子都会乖乖听她们的话,然后某天醒来,我就要老死在这个小小的金斯敦了。”她转向比利,“要是我老妈和格里知道我在特里普的公寓发生了什么,还有现在跟着你到处跑,你能猜到她们会怎么说吗?她们会说:‘看看你的下场吧。’”

比利伸手想拍她的肩膀,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她,她就转向比利。他看见了若是时间和命运足够仁慈,她有可能成为的那个女人。

“而你知道我会怎么回答吗?我会说我不在乎,因为这是我的生活,我有资格过我的生活,而这就是我想要的。”

“好的,”他说,“好的,艾丽斯。你说得对。”

“那当然。我当然是对的。只要你别丢了性命。”

但这就是他无法做出的承诺了,于是他没有接话。两人继续看星空喝啤酒,她一言不发,直到最后说她想去休息了。

3

比利没有睡觉。他收到了布基的两条短信。第一条说,服务岬角山庄的景观美化公司名叫绿植与园艺。领班有可能是凯尔顿·弗里曼或赫克托·马丁内斯,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这个行业的员工流动率非常高。

第二条短信说,工作日尼克通常待在双张多米诺,但总是尽量回派尤特的庄园过周末,尤其是周日。他在橄榄球赛季期间从不错过巨人队的比赛,认识尼克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你可以让这个人离开纽约,比利心想,但你不可能去掉他的纽约习气。他回复短信:“车库有什么头绪吗?”

布基回得很快:“没有。”

比利带上了来自谷歌地球和Zillow的照片。他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电脑,查了几个西班牙语短句。等到时机来临,他未必一定要说这些话,但此刻他念了一遍又一遍,把它们装进记忆。他几乎肯定不是每一句都会派上用场,甚至有可能一句都用不上。但有备无患永远不会错。

Me Ilamo Pablo Lopez.

我叫巴勃罗·洛佩斯。

Esta es mi hija.

这是我女儿。

Estos son para el jardín.

这些是用在花园里的。

Mi es sordo y mudo.

我是聋哑人。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