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前他挥挥手,比利也朝他挥手。然后他飞快地下楼。

3

比利说:“我今天去找坑了你的浑球聊聊。明天我就溜了。”

艾丽斯用一只手捂住嘴,但食指碰到了肿胀的鼻子,她又把手放了下去:“我的天哪,他认出你了?”

“我直觉觉得没有,但他的观察力很好,注意到我的小胡子不见了——”

“上帝啊!”

“他以为是我剃掉了,所以应该没问题。至少我认为没问题。我打算再待一天。你告诉他你叫什么了吗?”

“布伦达·科林斯。我在高中里最好的朋友。你有——”

“给了他一个假名?我反正只说你是我侄女。我说你母亲的男朋友揍你,因为你不肯和他上床。”

艾丽斯点点头:“很好。这样都能解释通了。”

“但不等于他会相信。听我怎么说是一码事,他自己看见的是另一码事。他看见的是一个中年胖子和一个伤痕累累的未成年少女。”

艾丽斯坐了起来,像是受到了冒犯。要是换个处境,这一幕也许会很滑稽。“我21岁!是合法的成年人了!”

“你是不是要出示证件才能进酒吧?”

“呃……”

比利点点头,有结论了。

“也许,”艾丽斯说,“要是你真的想去……呃……找特里普,那我们不该等到明天。也许应该现在就去。”

4

他望着她,一时间既相信他听见了她使用的代词,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糟糕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这已经是个既定结论了。

“真该死,”比利说,“你真的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我没有,因为我不是人质。我在詹森家的时候随时都能溜走,只要我轻手轻脚下楼梯就行。你不可能注意到,因为你完全投入了写作。”

很可能是真的,比利心想。而且——

艾丽斯替他说完:“要是我想跑,你第一次出去的时候我就可以跑了。就是你去买避孕药那次。”她顿了顿,又说:“再说,我给了他一个假名。”

“因为你害怕。”

艾丽斯使劲摇头:“你在隔壁房间。我可以小声说你就是威廉·萨默斯,法院杀人案的凶手。你还没戴上这玩意儿,我们就跑上楼,坐进他的车里了。”她戳了戳他的假肚子。

“你不能和我去。那是发神经。”

话虽这么说,这个想法却开始渗入他的心灵,就像雨水渗入干裂的土地。她不可能和他一起去拉斯维加斯,但假如他们能编出一个故事来保护多尔顿·史密斯目前正岌岌可危的身份,那么也许……

“也许你可以一个人走,别管特里普和他的同伙了。因为假如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情,肯定会联想到我。我是说特里普和他的同伙。他们不可能去找警察,但他们也许会报复我。”

比利不得不掩饰笑容。她在欲擒故纵,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做到了这种程度。与那个他从大雨里救回家的半昏迷呕吐女孩相比,与那个时而半夜陷入惊恐发作的女孩相比,眼前的这个女孩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比利觉得这是在往好的方向改变。另外,她说得对——无论他怎么收拾那三个家伙,他们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艾丽斯。因为他们上周很可能只祸害了她一个人。

“对,”艾丽斯说,从眉毛底下仰望比利,继续以退为进,“我看你还是别惩罚他们了。”然后她问比利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喜欢你。我的朋友塔可会说,你可真会给自己找辙。”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不重要。但是,那伙人既然做了这种事,就需要吃点教训。让我想想该怎么做。”

艾丽斯说:“你想的时候我来帮你收拾行李吧?”

5

最后收拾行李的还是比利。没费什么事。他的手提箱里放不下她的新衣服,但他在卧室壁橱里找到了一个巴诺书店的手提袋,把她的东西塞了进去。他把三台AllTech电脑叠成一摞,抱出去放进福特蒙迪欧。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艾丽斯拿着抹布和喷壶去了詹森家,喷壶里装的是来苏水,她用抹布擦干净每一个表面。电视机遥控器她擦得格外认真,因为他们两个人都用过。她也没有忘记电灯开关。她回到楼下,比利帮她擦拭地下室公寓里的痕迹,尤其注意卫生间:水龙头、淋浴头、镜子、马桶的冲水把手。这个任务花了他们近一个小时。

“应该可以了。”她说。

“詹森家的钥匙呢?”

“我的天,”她说,“还在我这里。我擦干净,然后……怎么处理?从门底下塞进去?”

“我来吧。”他去还钥匙,但进门后他先取出了唐·詹森的鲁格手枪。他把枪藏在假肚子底下,别在腰带里,然后用特大号的运动衫盖住肚子。这把鲁格手枪相当贵,售价五六百美元,比利没那么多现金。他把两张50块和一张100块放在床头柜上,留了张字条说:“借枪一用。我之后会还你剩下的钱。”其实比利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还上。另一方面,达夫妮和沃尔特怎么办?会在他们家的阳台上枯死吗?植物世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操心,还要琢磨这个真是吃饱了撑的。

都怪贝弗利给它们起了名字,他心想。他给两株植物最后各浇了一点水,然后祝它们好运。他摸了摸裤子后袋,沙尼斯画的火烈鸟已经叠起来放在那里了。

回到楼下,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艾丽斯的手机递给她。他把SIM卡插了回去。

她接过手机,责备地看着他:“原来没丢,一直在你那里。”

“因为当时我不信任你。”

“现在信任我了?”

“现在信任你了。你找个时间给你母亲打电话,否则她会担心的。”

“肯定会的,”艾丽斯说,然后带着一丝怨恨说,“大概一个月以后吧。”她叹了口气,又说道:“然后跟她说什么?我交了个朋友,一起吃鸡汤面,看《罪恶黑名单》?”

比利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可说的。

但艾丽斯忽然笑了:“说到打电话,我会告诉她我退学了。她会相信的。说我要和几个朋友去坎昆。她也会相信的。”

“真的?”

“嗯。”

比利认为这一个字说尽了整个复杂的母女关系——再加上眼泪、互相指责和摔门。“你需要再想想清楚,”他说,“现在我们该走了。”

6

州际公路在舍伍德高地有两个出口,下来都是一大堆快餐厅、自助加油站和汽车旅馆。比利请艾丽斯找一家不是连锁的汽车旅馆。她忙着看招牌的时候,他把鲁格手枪从腰带底下掏出来,藏在座位底下。来到第二个出口,她指着彭妮松林汽车旅馆,问他意下如何。比利说似乎不错。他用多尔顿·史密斯的信用卡租了两个相邻的房间。艾丽斯在车里等着,比利不由得想到了妙韵英雄乐队 [2]的名曲《三等浪漫》。

他们把行李搬进房间。他从电脑包里取出MacBook Pro,放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晃晃悠悠的,一条桌腿底下需要垫点东西),拉上电脑包的拉链,挎在肩膀上。

“带包干什么?”

“装东西。我要去买些必要物资。而且这是个好掩饰。看上去很专业。你的号码是多少?”

她告诉他,他存进联络人。

“那几个人住的公寓,你知道地址吗?”他早该问她这个问题了,但之前他们有点忙。

“我不记得门牌号了,就记得在10号公路上,叫陆景庄园。是公共汽车去机场掉头前的最后一站。”艾丽斯拉着他的袖子走到窗口,指给他看,“我很确定那就是陆景庄园,左手边的三栋楼。特里普——他们三个——住在C栋。”

“三楼。”

“对。我不记得公寓号码了,但走廊到头就是。进大门需要输密码,我没看见他输了什么。当时觉得并不重要。”

“我能进去的。”比利希望他真能做到。他擅长的是枪械,不是进入有密码门的建筑物。

“你去那里之前会先回这里吗?”

“不,但我会保持联系的。”

“我们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取决于情况怎么发展。”

她问他确定想这么做吗。比利说他确定,这是实话。

“也许这是个坏主意。”

很有可能,但只要能做到,比利就打算去替她出这口气。那三个男人欠一个教训。

“你说句别去,我就不去了。”

但艾丽斯没有,而是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她的手很凉:“注意安全。”

他在走廊里往外走到一半,然后又折回去。他忘了问一个问题。他敲敲门,她开门。

“特里普长什么样子?”

她掏出手机,给比利看一张照片:“我们去看电影那个晚上拍的。”

这个男人在她的酒里下药,伙同两个朋友轮奸了她,然后把她像扔垃圾似的从车上扔下去。他举着一袋爆米花,面露笑容。他眼睛发亮,牙齿洁白而整齐。比利觉得他很像牙膏广告里的演员。

“好的。另外两个呢?”

“一个比较矮,有雀斑。另一个高得多,橄榄色的皮肤。我不记得哪个是杰克,哪个是汉克了。”

“不重要。”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