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停下,做了一会儿运动。他觉得他和艾丽斯可以在皮尔森街多待一段时间,比如再待3天,等他写完游乐园和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他想写丢失婴儿鞋不可能影响结果——当然不可能;他还想写直到今天,他心底里依然不这么认为。
他做了几组伸展运动,然后来回跑楼梯,因为万一腿腱断裂,他是不可能去看急诊的。路过詹森家门口的时候,他没听见电视的声音,所以艾丽斯很可能在补觉。还有疗伤,虽然比利这么希望,但他也知道任何女人在遭到强奸后都很难完全恢复。它会留下伤疤,他猜这道伤疤会在某些日子突然抽痛。他猜哪怕过了10年(甚至20年、30年),疼痛也依然存在。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也许只有同样遭到过强奸的男性才有可能真的明白。
他一边跑楼梯,一边思考如何处置对她做出如此兽行的那几个男人——是的,他们已经成年了。她说特里普·多诺万24岁,比利猜杰克和汉克(多诺万的室友,轮奸团伙的另外两名成员)年龄也差不多。是成年男人,不是青少年,而且是很坏的男人。
他气喘吁吁地回到地下室,但身体感觉既松弛又温暖,做好了再写一个小时的准备,甚至有可能两个小时。但他还没来得及动笔,电脑就叮的一声表示收到了信息。是布基·汉森,目前正躲在某个天涯海角。“款项尚未转入。不认为会有了。你打算怎么办?”
“收到。”比利回复道。
11
那天晚上,他和艾丽斯坐在沙发上。她穿黑裤子和条纹衫,看上去不错。他关掉电视,说他想有事和她谈一谈,她显得很害怕。
“是坏事吗?”
比利耸耸肩:“交给你判断。”
她仔细听他讲述情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说完,她说:“你想这么做?”
“对。他们对你做了那种事,应该受到惩罚,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这种人做过一次坏事,以后肯定还会再做,甚至你都未必是第一个。”
“你这是在拿自己冒险。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他想到唐·詹森床头柜抽屉里的枪说:“风险不是很大。”
“你不能杀了他们。我不希望你那么做。告诉我,你不会杀了他们。”
比利根本没动过这个念头。他们需要受到惩罚,但也需要得到教训,而死人是不会学习的。“好的,”他说,“不杀人。”
“另外,杰克和汉克我无所谓。他们没有假装喜欢我,骗我去他们住的地方。”
比利没有说话,但杰克和汉克对他来说有所谓,他认为他们也参与了,根据他脱掉她衣服后见到的情况,他确定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强奸了她,很可能两个都这么做了。
“但我在乎特里普,”她说,伸出手按住比利的胳膊,“让他吃点苦头会让我高兴,是不是说明我不是好人?”
“说明你是正常人,”比利说,“做坏事必须付出代价。而且代价应该足够高昂。”
第16章
1
我们能听见重型手枪开火和爆炸的声音从其他城区传来,但在狗屎撞风扇之前,我们在约兰驻守的区域还算相对平静。我们负责清理L区,头三座屋子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两座屋子是空的。第三座屋子里有个孩子,没有武器,身上也没绑炸弹。我们命令他脱掉上衣,确定他不构成威胁。我们叫他跟着押解犯人的两名武装人员去警察局。我们知道,很可能天还没黑,孩子就已经回到了街头,因为警察局现在就像个旋转门。他还活着就已经运气很好了,失去阿尔比·斯塔克依然让我们满腔怒火。丁丁甚至举起了他的枪,但大克莱按下他的枪管,说放过这孩子吧。
“下次再见到他,他肯定端着AK呢,”乔治说,“我们就该把他们全杀了。该死的蟑螂。”
第四座屋子是整个街区最大的一座,说是庄园都可以。它有圆顶和院子,院子内侧种着遮阴的棕榈树。这无疑是某个复兴党富豪的老巢。整座大宅的外围是混凝土高墙,壁画画着儿童踢球、跳绳、跑来跑去,几个女人在一旁观看。也许她们眼中带着赞许,但你不可能知道,因为她们都裹着黑袍。我们的翻译法里德说,女人看着孩子,宗教警察看着女人,确保她们不会做出有可能勾起淫欲的事情。
我们都喜欢逗法里德说话,因为他的口音像是来自特拉弗斯城的土佬。天晓得为什么,很多翻译说话都带密西根口音:“辣个壁画意思是说辣个屋子,就是孩纸们,可以去玩。” [1]
“所以这是个游乐园。”喇叭说。
“不,不允许进辣个屋子去玩,”法里德说。“只能在辣个院子里。”
喇叭翻个白眼,嗤嗤怪笑,但没人笑出声来。我们还在缅怀阿尔比,也知道死的有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来吧,兄弟们,”塔可说,“我们去找乐子。”他把大喇叭递给法里德,大喇叭上用记号笔写着“早安越南”,他叫法里德
2
艾丽斯跑下楼梯的声音把比利从费卢杰唤回了现实中。她冲进门,头发在背后飘飞:“有人来了!我正在给植物浇水,看见一辆车拐上车道!”
看一眼她的表情,比利就知道不需要浪费时间问她确不确定。他起身,来到潜望镜窗户前。
“是他们,对吧?詹森家提前回来了?我关掉了电视,但我正在喝咖啡,房间里都是咖啡味,厨台上还有个盘子!饼干渣!他们会知道有人在——”
比利把窗帘拉开几英寸。角度不好,要是新来的车一直开到车道尽头,他是不可能看见它的,但他租来的福特蒙迪欧停在车道上,因此他能看见。是一辆蓝色SUV,侧面有一道划痕。刚开始的几秒钟,他不记得他在哪里见过它了,但司机还没下车,他就想了起来。是默顿·里克特,把公寓租给他的房产经纪人。
“门锁了吗?”比利朝楼上摆摆头。
艾丽斯摇头,瞪大的眼睛充满惊恐,但也许没什么好担心的。里克特发现敲门没人来开,也许会试一试门能不能打开,伸头进来看看。说不定是詹森夫妇请他来给植物浇水。但他也有可能下楼,而比利没戴假发,更别说假肚子了。他身穿T恤和健身短裤。
前门开了,他们听见里克特走进屋子。呕吐物已经清理干净了,但他会不会闻到怪味呢?他们好像没有敞开过大门给门厅通风。
比利想等一等,看里克特会不会去楼上詹森家,但他知道他无法负担万一出错的代价。“打开电脑。”他朝三台AllTech打个手势。天哪,里克特没有上楼,而是下楼来了。“你是我侄女。”
他只来得及说完这句。他合上MacBook Pro,冲进卧室,关上门。他跑向卫生间,假肚子挂在门背后,这时他听见了里克特的敲门声。她必须去开门,因为福特蒙迪欧停在车道上,因此里克特知道房间里有人。等她打开门,他会看见一个年纪只有比利一半大的妙龄女子,她脸上有伤,而且因为刚跑下楼而面色潮红,但里克特首先想到的原因不可能是运动。情况非常糟糕。
比利把假肚子戴在后腰上,方便他系上带子,但他第一下没有扣好,假肚子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再次尝试。这次带子穿进了搭扣,但他拉得太紧,就算使劲吸气,假肚子也转不过来。他松开带子,鬼东西又掉在地上。比利去捡假肚子,脑袋磕在洗脸池上,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系上带子。他把假肚子转到前面来。
回到卧室,比利听见两个人在交谈。艾丽斯咯咯笑。笑声听上去很紧张,没有任何笑意。该死,该死,该死。
他穿上卡其裤,然后套上运动衫,之所以选择这两件,是因为它们比系纽扣的衣物更快,也因为艾丽斯说得对,胖子认为宽松衣物比较显瘦。金色假发在衣柜上。他抓起来,戴在他的黑发上。客厅里,艾丽斯再次发笑。他提醒自己不要叫她艾丽斯,因为她也许会向访客报个假名。
他做了两次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他认为看上去像是不好意思的笑容——就好像被人撞见了正在上厕所——然后打开门:“我们似乎有客人了。”
“对。”艾丽斯说。她转向他,嘴唇上挂着笑容,眼神里透出明显的解脱感:“他说这套公寓是他租给你的。”
比利皱起眉头,假装回忆,然后展颜一笑,像是想到了答案:“哦,对,没错。里克先生。”
“里克特。”他说,向比利伸出手。比利和他握手,继续微笑,想要搞清楚里克特的心思。他没能做到。但里克特肯定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淤青和紧张的情绪。你不可能注意不到。比利的手在出汗吗?很可能。
“我在……”比利指了指卧室和再往里的卫生间。
“哦,没关系。”里克特说。他扫视三台AllTech电脑,屏幕上在循环显示预先设置好的各种骗取点击的文章:《阿萨伊浆果的奇迹》《减少皱纹的两个小妙招》《医生恳求你们不要吃这种蔬菜》《看看这十位童星现在的模样》。
“所以这就是你的工作?”里克特问。
“是我的副业。啤酒和面包靠的主要是IT外包。需要经常到处跑,对吧,亲爱的?”
“对。”艾丽斯说,又勉强笑了笑。里克特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比利明白无论他忙着折腾该死的假肚子时艾丽斯对里克特说了什么,里克特宁可相信月亮是用绿奶酪做的,也不肯相信她是多尔顿·史密斯的侄女。
“非常有意思,”里克特说,弯腰看着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的内容刚从危险的蔬菜(事实上是玉米,甚至都不是真正的蔬菜)变成了十起著名的未结凶案(领头的是琼贝妮特·拉姆齐)。“真的很有意思。”他直起腰,环顾四周,“你这里整理得不错,我喜欢。”
艾丽斯稍微收拾了一下,除此之外,房间就是他搬进来时的样子。“你有什么事,里克特先生?”
“哦,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里克特想起了正经事,他抚平领带,露出职业性的笑容,“一个名叫南方奋进的合伙公司买下了池塘街的堆货棚子和皮尔森街剩下的这几套房子,包括这套。他们打算建造一个新的购物中心,据说能为这块城区重新注入活力。”
比利心想,互联网时代,购物中心恐怕无法给任何东西重新注入活力,连它们自己也不例外,但他没有接话。
艾丽斯已经冷静下来了,这是个好兆头。“我去卧室里待着,你们男人谈你们的事情吧。”她说,走进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比利把双手插进口袋,站在原地前后晃动,让假肚子在运动衫底下微微挺起。“堆货棚子和房子要被拆除了,你是这个意思对吧?包括这座公寓楼在内?”
“对,但你有6周时间找新的住所。”里克特的语气像是在给他莫大的恩赐,“但很抱歉,6周是已经确定的。搬走之前给我留个邮寄地址,另外,多出来的租金我可以退给你。”里克特叹了口气:“然后我还要去通知詹森一家呢。肯定很伤感情,因为他们在这里住得更久。”
比利没理由告诉他,反正等唐和贝弗利从邮轮旅行归来也要换地方住了,他们甚至可能买房,不租房。不过,他还是告诉里克特,詹森一家要外出一段时间,把植物托付给了他。“当然了,还有我侄女。”
“你真是个好邻居,她也是个可爱的女孩。”里克特舔舔嘴唇,也许是为了润湿,也许不是,“你有詹森的手机号吗?”
“有。在我钱包里。我去拿,稍等我一下。”
“没问题。”
艾丽斯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看他。她面无血色,淤青因此更明显了。怎么了?这双眼睛在问,情况有多糟糕?
比利抬起手,虚拍两下:冷静,冷静。
他找到钱包,回到客厅里,提醒自己模仿胖人的步态。里克特凑在一台AllTech的屏幕前,双手撑着膝盖,领带垂在半空中,像个静止的钟摆,他正在读鳄梨的伟大之处,这是大自然最完美的蔬菜(其实是水果)。比利有一瞬间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十指交叉,朝着里克特的后脖颈来一记震天锤,但等里克特转过头来,比利只是打开钱包,取出一张字条递给他:“给你。”
里克特从上衣内袋里掏出小记事本和银杆铅笔:“我会打电话通知他们的。”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打给他们。”
“当然好,当然好,但我必须亲自通知一次。职责所在。很抱歉打扰了你,史密斯先生。你就继续……”他的视线朝卧室闪了一下,“……忙你的吧。”
“我送你出去,”比利说,他压低声音,“我想和你谈谈……”他朝卧室摆了摆头。
“不关我的事,老弟。现在是21世纪了。”
“我知道,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们上楼梯来到门厅。比利走在后面,稍微有点气喘:“我得减肥了。”
“欢迎和我做伴。”里克特说。
“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我妹妹玛丽的女儿,”比利说,“一年前玛丽的丈夫扔下她跑了,然后她勾搭了一个废物,好像是在酒吧里,叫鲍勃什么的。他想对女孩下手,她不从,他就揍了她一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里克特望向门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回车上去了。这个故事也许让他不舒服了,比利心想,也可能他只是想摆脱我。
“这还没完呢。玛丽是个暴脾气,不喜欢别人对她指手画脚。”
“我知道这种人,”里克特说,依然看着门外,“非常熟悉。”
“我会收留我侄女一周,也许10天,等我妹妹冷静下来,然后送她回去,和她谈谈鲍勃的问题。”
“懂了。祝你好运。”他转向比利,笑呵呵地伸出一只手。笑容似乎挺真诚。里克特也许相信了他的故事。但也有可能,他认为他在做戏,因为他的命运完全取决于他的演技。比利使劲握住他的手,有力地晃了一下。
里克特感叹道:“女人啊!没法和她们一起生活,但除了亚拉巴马州,你也不能朝她们开枪!”
这是个笑话,于是比利大笑。里克特松开他的手,打开门,然后转回来:“你把小胡子剃掉了。”
比利一惊,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去摸上嘴唇。他在慌乱中忘记贴小胡子,不过这样反而更好。贴胡子很麻烦,需要用快干胶水固定,万一他贴歪了,或者快干胶水露出马脚,里克特会认出来胡子是假的,心想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吃东西总是沾在上面,我受够了。”比利说。
里克特哈哈一笑。比利不确定这是不是假笑。有可能。“这话我可听见了,老弟。听得太清楚了。”
他步履轻快地下台阶,走向被刮花的SUV,他微微拱起肩膀,也许是因为今天上午冷飕飕的,也许是因为他担心比利会把一发子弹送进他的后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