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事情发生的那天,在科迪也会有个障眼法。”
比利只知道一个障眼法,就是将会在雀斑咖啡馆背后小巷里引爆的焰火筒,那地方离法院很近。科迪离法院有几英里远,而且尼克不可能把焰火筒的事情告诉这个白痴。
“什么样的障眼法?”
“失火。也许是一所仓库,出城往科迪走有很多仓库。会发生在你那个人……目标……到法院之前。我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免得你手机或电脑上收到了提醒,被吓一跳。”
“好的,谢谢。现在你该走了。”
霍夫对他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回到炫富车上。比利等他消失后才开出停车场,回常青街的路上他开得非常谨慎,因为他知道后备厢里有一把威力巨大的步枪。
科迪的仓库失火?真的吗?尼克知道吗?比利认为尼克不知道,这种事有可能会打乱他的节奏,假如尼克知道,肯定会告诉他。但霍夫知道。现在的问题是他——比利——要不要把这个意料之外的转折告诉尼克或乔治。他认为他会默默地保守这个秘密,在自己心里盘算,就像圣母在自己心里盘算耶稣的诞辰。
他叫霍夫别节外生枝。但是,等你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待了三四个小时,警察开始问你从哪里搞来了那么多钱,付给追着你屁股跑的那些债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叫你霍夫先生了,而是叫你肯。因为他们闻到血的味道了,就会这么做。钱是从哪里来的,肯?死了个有钱的叔叔吗,肯?现在还来得及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出去。你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吗?肯?肯?
比利不由得想到了高尔夫球包,还有球包里和枪放在一起的球杆。这是霍夫的球包吗?假如是,他有没有想到要把球杆头擦干净,以免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最好别再往下想了。霍夫已经挖好了他自己的墓穴。
但这句话是不是也适用于比利呢?他反复思考尼克的脱逃计划。这个计划太完美了,反而不像是真的,所以比利决定不使用它,而且要瞒住尼克。为什么?因为既然要除掉交易的中间人和武器供应人,为什么不干脆连同武器的使用者一起除掉?比利不愿意相信尼克会这么做,但有个事实是无可辩驳的:正是不愿意相信某些事情,才让肯·霍夫陷入了几乎不可能从中逃生的危险境地。
另外,刺杀那天在科迪的一个仓库点火,这是谁的主意呢?不是尼克的,也不是霍夫的,那是谁的呢?
一切都让人忧心忡忡。但当他拐进门前车道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件令人愉快的好事:他的草坪看上去美极了。
6
整个8月,比利都睡得很好。坠入梦乡的时候他总是在想第二天要写什么。他只梦到了几次费卢杰,还有院子里的棕榈树上挂着绿色垃圾袋的一栋栋房子(垃圾袋是怎么挂上去的?为什么会挂在上面?)。故事不再属于他,已经属于本吉了。他的故事和本吉的故事渐行渐远,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他曾经在YouTube上看过蒂姆·奥布莱恩的访谈,谈到《士兵的重负》时,奥布莱恩说虚构不是真实,而是通往真实的途径,比利现在理解他在说什么了。在写战争的时候,奥布莱恩的话尤其正确,而他的故事不就是以战争为主吗?在报废的梅赛德斯里和罗宾·马奎尔(别名龙尼·吉文斯)亲热只是个短暂的休战期。此外的篇章还是以战斗为主。
今晚,随着夏天的逝去和秋日的渐进,他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心烦意乱。原因不是高尔夫球包里的枪,他在思考他答应要用这把枪完成的任务。他有个规矩是从不考虑两个基本点之外的任何事情:一是开枪,一是逃离现场。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不但因为这是他计划中最后一次为钱杀人,也因为这个活儿带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就像霍夫笨拙而出乎意料地拥抱比利时喷出的气息。
有人联系了霍夫,他心想,然后意识到应该不是那样。没人会联系霍夫,因为他无足轻重。他也许以为他有些分量,因为他开发房地产,拥有电影院,开一辆红色野马敞篷车,但他只是小池塘里的一条大鱼,更何况他其实也并不大。但这个活儿很大,很多人会从中获利,比如霍夫。他已经还清了部分债务,他似乎认为等乔尔·艾伦死后,所有的债务都会一笔勾销。还有尼克,还有尼克为这次行动召集的人马。虽然算不上一个团队,但也差不多了。另外,说不定真的有一个团队,也许还有一些尼克没告诉他的参与者。
没人会联系霍夫。有人联系了尼克,叫他拉霍夫入伙。比利记得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到霍夫的时候,他就想尼克和霍夫肯定有业务往来。现在他基本确定这不是真的了。霍夫想申请赌场执照,但他没有拿到。尼克很清楚该怎么搞定这种事,假如他和尼克关系密切,怎么可能拿不到呢?赌场执照等于印钞机,而霍夫最缺的就是钱。
难道是这条线背后的某某人提前告诉霍夫,倒是科迪有一座仓库会失火吗?有可能。很可能。
再想一想乔尔·艾伦,目前他被关在洛杉矶,接受保护性监禁,很可能舒服得像是小虫子钻进了地毯。他的律师在抵制引渡。艾伦肯定知道他迟早要被送回这里来,为什么非要抵制呢?不会是因为洛杉矶县的东西更好吃。他在争取时间吗?正在和制造了这些混乱的幕后人物谈条件,而他的律师是中间人?
这个某某人肯定知道,艾伦迟早要被送回这里来,而等他回到这里,比利·萨默斯会抢先干掉他,不给他机会用他知道的秘密做交易。这个某某人肯定也知道,艾伦或许有他的保险措施——照片,录音,甚至是书面证词(具体是关于什么的,比利就无从想象了)。某某人肯定认为,必须冒这个风险,而且能接受风险的存在。某某人有可能是正确的。很可能是正确的。艾伦这种人未必会准备保险措施;艾伦这种人觉得自己刀枪不入。他也许擅长收钱杀人,但害得他落入如此糟糕境地的罪行其实是冲动犯罪。
另外,某某人也许认为他别无选择。无论背后的秘密是什么,都必定是坏事。他不能允许艾伦站上一个死刑州的被告席。是的,绝对不行,因为他有炙手可热的情报可供交易。
比利开始飘向梦乡。在他失去意识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大富翁》,你会一个接一个地卖掉名下的产业,借此阻止自己滑向破产。但这么做很少会成功。
7
第二天,他正要上车的时候,科琳娜·阿克曼穿过她家的草坪走向他。她拿着一个棕色纸袋,里面的东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做了蔓越莓松饼。沙尼斯和德里克在学校吃午饭,不过也喜欢来点零食。我多做了两个,是给你的。”
“非常感谢,”他说,接过纸袋,“你确定不留一个给贾迈勒回家吃吗?”
“我留了一个给他,但这两个都是你的,明白了吗?”
“这个伟大的使命就交给我了。”比利笑着说。
“你变瘦了。”她顿了顿,“你一切都好吗?”
比利吃了一惊,低头扫视自己。他变瘦了吗?似乎是的。一个从没用过的皮带孔现在派上了用处。他抬起头看着她:“我挺好的,科琳娜。”
“你看上去当然很健康,我不是那个意思。至少不全是。你的书进展如何?”
“非常顺利。”
“你也许应该多吃点了。健康食品。绿色和黄色的蔬菜,而不只是外卖比萨和塔可贝尔的快餐。从长远效果看,单身快餐比烈酒还不好。今晚过来一起吃饭吧,6点。我做牧羊人派,会在里面塞满胡萝卜和青豆的。”
“听着就好吃,”比利说,“只要你不麻烦就行。”
“没有的事,而且我想谢谢你。你对我的孩子非常好。你给沙尼斯赢了火烈鸟之后,她对你的爱又上了一层楼。”她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她把火烈鸟的名字从弗兰奇改成了戴维。”
开车去市区的路上,比利想到沙尼斯给火烈鸟改名的事情,他一方面很高兴她这么做了,另一方面他又非常羞愧,这个名字毕竟是个谎言。
8
那天下午,他离开杰拉尔德塔,朝着皮尔森街的方向走了两个街区。他在一个巷口停下,朝窄巷里看了几眼,只见到两个垃圾箱。他觉得这里可以,于是掉头走向停车库。
在回米德伍德的路上,他去了一趟沃尔玛。自从来到米德伍德后,他似乎一直在这里购物。他拎着购物篮在收银台前排队的时候,再次考虑要不要放弃这个任务。直接消失。但尼克肯定会来找他,而且不仅是为了追回那笔已经入账的可观费用。尽管比利很擅长消失,但尼克不会停止搜捕他。他会从盘问布基·汉森开始,对布基的盘问会很残酷,因为尼克会想到,如果有人掌握比利·萨默斯的下落,那肯定是他在纽约的这位掮客了。布基很可能会丢掉所有的指甲,也许会送命。两者都不是他应得的下场。
尼克还会派他的手下——很可能就是猫王弗兰奇和保利·洛根——来这附近打听情况。他们会盘问法齐奥夫妇和拉格兰夫妇,还有贾迈勒和科琳娜。会不会盘问孩子?可能性不大,成年人和孩子交谈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但光是想到这两个恶棍盘问沙尼斯和德里克就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了。
另外还有两点。首先,他从没扔下任务逃跑过。其次,乔尔·艾伦罪有应得,他是坏人。
“先生?轮到你了。”
比利的心思回到了沃尔玛的结账柜台:“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没事,我总这样。”收银的女孩说。
他倒空购物篮。有鲜绿色的高尔夫杆头套袋,上面印着“POW!”和“WHAM!”;有枪支清理工具;有一套厨房用的木勺;有个红色的大蝴蝶结,镶着亮片拼出来的“生日快乐”;有背后印着滚石乐队徽标的薄夹克;还有一个儿童午餐饭盒。收银员最后给饭盒扫码,然后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水兵月!有个小女孩要开心死了!”
沙尼斯·阿克曼会很喜欢它的,比利心想,但饭盒不是买给她的。换个更美好的世界,也许会是的。
9
那天晚上,在阿克曼家吃过晚饭后(科琳娜的牧羊人派确实很好吃),他来到他家的地下娱乐室,从高尔夫球包里取出武器。正是他要的M24,看上去状态不错。他拆开枪,把零件摆在乒乓球台上,然后逐一清理这60多个零件。球包有两个拉链袋,拉开一个,他找到了瞄准镜,拉开另一个,他找到了弹匣,弹匣里有5发子弹:塞拉比赛之王空尖艇尾型子弹。
他只需要1发。
10
第二天上午9点45分,他走进杰拉尔德塔的大堂,高尔夫球包的背带套在左肩上。他特地来得比较晚,等商业仓鼠都在轮子上奔跑起来才到。年长的保安欧文·迪安从杂志(今天是《汽车潮流》)后抬起头,咧开嘴对他笑着说:“要去打高尔夫了吗,戴维?天哪,作家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不是我的,”比利说,“我觉得这是全宇宙最无聊的运动。是给我经纪人的。”他转动球包的角度,让欧文看到它侧面的蝴蝶结和亮片文字。蝴蝶结底下是个边袋,里面装的不是几十个球座,而是装上子弹的弹匣。
“哎,你可真大方。好贵重的礼物!”
“他帮我做了很多事情。”
“嗯哼,我听说了。只是鲁索先生看上去并不是打高尔夫球的那块料。”欧文伸出双手在前面比画,示意乔治的肚子有多么硕大。
比利早有准备:“是啊,要是让他步行,说不定走到第三洞就心脏病突发倒地而死了,但他有一辆定制的高尔夫球车。他说高尔夫球是他在大学里学会的,那时候他还苗条得多。说起来,有一次他说服我和他一起上赛道,他一杆子把球打得老远,要不是亲眼看见,真是不敢相信。”
欧文站起来,有一个冰冷的瞬间,比利以为他作为老警察的直觉再次闪现,打算出来检查球杆,这么做不但能挽救乔尔·艾伦的小命,而且很可能会断送比利的性命。但他并没有,而是左右转身,用双手拍打他蔚为壮观的后臀。“力量就是从这里来的。”欧文又拍了两下以示强调,“就这里。你去问任何一个橄榄球前锋或本垒打击球手。去问何塞·阿尔图韦,他身高只有五英尺六英寸,但他的屁股硬得像砖头。”
“肯定是这样的。乔治腿上的力气确实非同寻常。”比利理了理一个绿色的杆头套,“欧文,祝你一天顺利。”
“你也是。对了,他哪天生日?我也送他一张卡片什么的。”
“下周,但他未必在这里。他去西海岸了。”
“棕榈树和游泳池边的美女,”欧文说着坐下,“真快乐。你今天会晚走吗?”
“还不知道呢。看情况吧。”
“作家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欧文又说,翻开他的杂志。
11
回到办公室,比利拉开绿色的杆头套——这个上面印着“SLAM!”——一根被他锯成合适长度的窗帘杆从雷明顿的枪管里伸出来,窗帘杆末端绑着一个木汤勺。套上绿色杆头套,它看上去和高尔夫球杆的杆头毫无区别。他取出步枪的枪托、枪管和枪栓,然后推开两根球杆,取出午餐饭盒,午餐饭盒外面包着一件套头衫,用来吸收有可能发出的叮当碰撞声。里面是比较小的部件:枪栓塞、撞针、抛壳挺、底板锁扣,等等。他把拆开的步枪、装有5发子弹的弹匣、利奥波德瞄准镜和玻璃切割器放进办公室和小厨房之间的顶柜。他锁好柜门,把钥匙揣在口袋里。
他甚至没有尝试写作。写作只能暂停了,等这场闹剧结束了再说。他把用来写作的MacBook Pro推到一旁,打开自己的电脑。他输入密码(一组杂乱无章的数字和字母,他把它们记在心里,没有写在即时贴上随便一贴),打开标题为“基佬浪子”的文件。所谓的基佬浪子自然就是商业解决公司的科林·怀特,文件里列出了他见过科林穿来上班的10套华丽行头。
他无法预测科林会在乔尔·艾伦被押送到法院的那天穿什么衣服,但比利认为这一点不重要。原因不仅在于就算眼睛撒谎,人们也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在于他需要的只能是那条伞兵裤。科林有时候会用它配一件“权力归花儿” [2]的宽肩衬衫,有时候是一件“酷儿支持特朗普”T恤,有时候是他无数件乐队纪念衫中的一件。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人们见到的科林会穿一件背后印着滚石乐队徽标的夹克衫。他从没见过科林穿任何样式的夹克衫,尤其是在刚结束的这个炎热夏天里,但他的衣柜里肯定有这种衣服。另外,就算刺杀的那天很热(秋老虎在这里很常见),夹克衫依然说得过去。这是用来彰显时尚品位的。
等尼克的人在假公共服务部卡车里看着比利跑过而没有上车,他们不会认为比利·萨默斯想逃跑。他们只会看见伞兵裤和齐肩黑发,心想那个打扮绚丽的基佬来了,正在往山上逃。
希望如此。
比利继续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亚马逊购物,指定隔日送达。
[1]一半全脂奶一半鲜奶油的混合物。
[2]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个符号,象征和平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