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听见呼天成说:“这里多静。等我们老的时候,也会睡在这里。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怕,你要怕,就是自己吓自己。”

人在夜里浸得久了,就慢慢地跟夜融在了一起,这时候,四周好像亮了许多,那黑也显得不那么厚了,夜已成了一缕缕的黑气,在你四周来来回回地游走。于是,那些墓碑仿佛一个个地直起身来,汪着一片青墨色的凉意。春天了,那黑也温和了许多。带着沁人的暖意。天墨墨的,星星离得很近,却又很模糊,到处都是一眨一眨的针样的亮光。突然之间,那密织的黑气四下奔逃,像纱一样地卷走了,天空一下子明亮起来,星星越来越远,一轮黄灿灿的新月陡然出现在夜空里,墓地里亮亮地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这突然出现的亮光把秀丫吓坏了,她一下子扑在了呼天成的怀里,一动也不动…等秀丫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她就站在她那死鬼男人的坟前!

新土,眼前是一丘新土。月光照在水泥制成的墓碑上,那上边有新刻的碑号:313。

秀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这时,她听见呼天成说:“我这人从不迷信!”

秀丫勾下头去,喃喃地说:“你…这是干啥?”

然而,呼天成看了她一眼,却突兀地说:“脱。”

秀丫身上陡然出现了一丝寒意,她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喃喃地说:“这…这是干啥呢?”

呼天成说:“这多年了,我从来没勉强过你,你要不愿就算了。”

秀丫哭了,秀丫哭着说:“…这是干啥呢?”

呼天成忽然改了语气,他和缓地说:“秀,你不用怕,有我呢。”

秀丫的身子不再抖了,她低声说:“就在这儿吗?”

呼天成说:“就这儿。”

秀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阴气…重,我怕你落下…毛病。”

呼天成说:“我这人阳气旺,我不怕这这那那。”

秀丫站在那里,仍然迟疑着。一瞬间,天又暗下来,有阵阵阴风朝她袭来,恍惚间,她觉得男人正慢慢地从棺材里坐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呼天成看着她说:“他死了你还怕他?”

她说:“我不是怕,我一点也不怕,只是有点膈应…”说着,不知怎的,秀丫身上就有了一股力量。她望着呼天成,先是慢慢脱去了脚上穿的两只鞋,那是一双带有孝布的黑鞋,她把鞋褪在地上,就仿佛脱去了一种束缚。而后,她很快地脱去了上身的衣裳,这时她用力猛了一点,一不小心竟绷掉了一个扣子,那粒红扣子像流星一样向远处飞去。往下,她一咬牙,把裤子也脱了,她就那么光条条地迎风站着…

她心里说:“布袋,死鬼,你要是心里有气,就朝我来吧。”

这时,呼天成说:“秀丫,你躺下吧。”

于是,她就顺从地躺下了,躺在了坟前的一片草地上…

到此为止,呼天成仍在那里坐着,他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慢慢悠悠地吸着…而后,他说:“秀丫,你是我的女人,一直都是。这个没有错吧?”

秀丫默默地说:“是。”

呼天成又说:“我没有勉强过你吧?”

秀丫说:“没有。”

呼天成说:“我这一辈子就做错了一件事,我对不起你呀。”

秀丫说:“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埋怨过你。”

呼天成咬着牙说:“他掐过你,他一夜一夜地掐你,是吧?”

秀丫哭了,她哭着说:“别说了…”

呼天成叹了口气,说:“我欠你的太多了,怕是还不上了。”

秀丫流着泪说:“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接下去,呼天成就坐在那里默默地吸烟,小火苗在他眼前一明一灭地烧着,一直到那支烟吸完的时候,呼天成才“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他以为他胜了,可他从来就没有胜过。”接着,他扭过头来,对着墓碑说:“布袋,你以为我怕你?我什么时候也没有怕过你。你要是有种,就从棺材里滚出来吧!”说着,他站起身来,把那烟头在墓碑上按灭,这才回身对秀丫说:“你起来吧,算了,地上太凉。”

秀丫突然直起身子,她的两只乳房在身前一悠一悠地扑动着。她突然说:“他死了你还恨他。”

呼天成说:“人死如灯灭,我恨他干啥?再说了,他也不值得我恨…”

接着,她又补充说:“你也恨我。”

呼天成说:“我怎么会恨你呢?”

秀丫大声说:“那,你‘写’我呀,你来‘写’我呀!我不怕这死鬼,我也不怕丢人,来吧,就让他看着,你‘写’呀?!”

呼天成一下子呆住了。

第十章 私事公办,“青天县长”落网

谈判

那个电话来得很突然。

接电话的时候,呼国庆正在兴头上。上午,他刚刚代表县委、县政府去给教师们补发了拖欠已久的工资,而后又与流着泪表示感谢的教师代表们一一握手,合影留念。在那个特殊的时刻,他也是很激动的。不管怎么说,在全县教师面前,他终于实现了他许下的诺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有些教师竟感动地称他为“呼青天”!一个县级干部,当被人叫做“青天大老爷”的时候,那心里的滋味还用说吗?

下午,他又主持了一个具有半秘密性质的商务谈判,把那些从“造假村”抄来的机器设备以三千六百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南方的一个买主。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说,是非法的(这对国家而言);在某种意义上说,却又是合法的(这对颍平县而言)。所以,谈判是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县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开初的时候,谈判进行得很艰难,双方一直僵持着。作为一个县的县委书记,他当然不会直接去跟人谈判,但谈判的进程却是由他来操纵的。去跟人谈判的范骡子每隔一个半小时“尿”一次,每“尿”一次就跟他通一次电话…后来,谈判终于成功。说实在话,这三千六百万等于是白捡的。有了这三千六百万作机动,颍平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他这个县委书记,能不高兴么吗?!

人一高兴,在招待买方客人的酒宴上,酒自然就喝得多了些。所以,当晚,呼国庆没有回去,就在县委招待所的那个(专门由他支配的)套间里住下了。进了套间之后,他把身子往席梦思床上一扔,却仍然没有一点睡意,脑海里乱哄哄的,异常兴奋。不知怎的,冥冥之中像是有感应似的,他突然想起了小谢…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里说,泡个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