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服务员给他放好了洗澡水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呼国庆刚脱了衣服,他没打算接这个电话,可他看电话铃一直响着,一遍一遍响,很好玩。于是,当铃声响到第六遍时,他才走过去,拿起电话“喂”了一声,说:“哪里?”

电话嗡嗡响着,很远,里边只传来了一个字:“…我。”

呼国庆的酒劲还没下,头喝得蒙生生的,他没有听出是谁,就没好气地说:“你哪里呀?!”

这时,电话里传出了很细微的声音,听上去就像蚊子哼一样,含含糊糊地:“…我。”

呼国庆气了,说:“操,‘我’是谁呀?说清楚!”就在他刚要搁电话时,只听电话里缓缓地说:“…一个你早已忘记的人。”顿时,他心里“咔嚓”一下,像闪电一样亮了!接着,他心口一紧,赶忙“噢噢”了两声,用试探的语气说:“小谢?你是…小谢?!”

电话里静了很久,而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是我。”

呼国庆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对着话筒急切地说:“小谢,是你吗?真是你,你在哪里?!”

谢丽娟在电话里说:“你别管我在哪里,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过去说过的话,还算数吗?”呼国庆连想都没想,就立即回答说:“算数。”

停了片刻,谢丽娟说:“那好。我…遇到了一些困难,还记得你的许诺吗?我急需一笔款子。如果你能兑现许诺的话,你给我借一百万,三年后归还。”

呼国庆拿着话筒,脑子里仍是乱哄哄的。他心里说,一百万?!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他拍了拍头,沉吟了一会儿,说:“让我考虑一下。”

电话里很久没有声音…

呼国庆说:“小谢,你,好吗?”

电话里仍然没有声音…

这时,呼国庆突然觉得很渴,喉咙里干干的,像卡着什么似的。他终于说:“小谢,我看,你还是来一趟吧?…”

电话里又是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谢丽娟也终于说:“好,我马上飞过去。”

放下电话,呼国庆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一方面,事隔两年多,他终于又听到了小谢的声音,那声音仍然使他激动,可以说是感慨万端哪!而且,他仿佛又看见了谢丽娟在他眼前走来走去的情景,那美妙的身段,那些美好的…像水一样,从记忆的闸门里喷涌而出…一下子就把他淹没了!

然而,在另一方面,小谢提出要借一百万,这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上哪儿凑呢?说起来,他是县委一把手,张张嘴,给银行打个招呼,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可关键是他得有一个“名义”,得有一个适当的借口。他心里说,总得找一个恰当的“说法儿”吧?他知道,在这块土地上,形式就是内容。只要你找到了一个正当的形式,那你无论干什么,那都是正当的;假如你没有找到这个形式,那就是犯罪!

一时,呼国庆颇感棘手。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试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他知道这件事他是必须得办的,他说过的话,他不能不办。况且,不管怎么说,是他对不起人家小谢…可怎么办呢?他先是想到了注册公司,以县里的名义在深圳注册一家公司,让小谢来主持?后又觉得不妥,如果以县里名义注册公司,那起码得给政府那边打个招呼,还要开常委会研究,这么一来事情就复杂化了。后来,他又想到了呼伯,让呼伯帮帮忙?这个数对呼家堡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他又很快地摇了摇头。他不能再去麻烦呼伯了,到了呼伯那里,他怎么说呢?看来,银行也不行。给行长一个人说虽不要紧,可要从银行贷,手续太麻烦,办来办去,万一泄漏出去,传出点什么,那就不好了。这件事,还是范围越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哇。

就在这时,呼国庆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刚出现时,他还犹豫了片刻,心里颤了一下,可这个念头却十分的顽固,它一下子就钉在了他的脑海里。

人是不是该留一条后路呢?

于是,在夜半时分,呼国庆破例打了一个电话…

人往往就是一念之差呀!

第二天上午,范骡子气冲冲地来到了呼国庆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说:“呼书记,那姓黄的又变卦了!”

呼国庆在办公桌前端坐着,他手里拿着一份《人民日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待翻了两页后,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嗯”了一声,说:“老范,坐,坐下说。怎么了?”

范骡子说:“那王八蛋又变卦了。原来说好的,三千六百万。这会儿,他又说只带了三千四百五十万?!操,这不是诈咱吗?”

呼国庆坐在那里,诧异地说:“噢,还有这样的事?”

范骡子说:“叫我看,那姓黄的也不是个正经货!红口白牙说得好好的,睡一夜,他又变了!”

呼国庆一拍桌子,很严肃地说:“你马上给我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把风透出去了?”

范骡子怔了一下,说:“不会吧?这事儿,范围很小哇。我看哪,这王八蛋是看咱急着卖,想拿咱一手!”

这时,呼国庆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里捧着个茶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他的步子先是轻绵绵的,走动时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所有的神思全用到大脑上去了。片刻,当他往回走的时候,那神情又像是慎重到了极点,眉头紧紧皱着,一步比一步重,就像是踩进了雷区一样!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了,沉吟片刻,摆了摆手说:“老范,说起来,是亏。要不…另找一家?”

范骡子说:“亏死了。我虽然不懂,可那机器好好的,据说价值七八千万都不止呢!”

呼国庆望着他说:“你能不能再找一家?”

范骡子有点为难地说:“当时接头的有好几家,都是南方来的。你不是说要找一家最靠得住的吗?其余的都推掉了,到了这会儿…”

呼国庆一直沉默不语,他久久地望着范骡子,像是在等他拿出主意来。最后,呼国庆终于说:“要是没有别的办法,那就这样吧。亏是亏一点,算了。”

范骡子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按三千四百五十万卖给他?”

呼国庆说:“既然没有新的买主,三千四百五就三千四百五吧。让他马上把钱划过来!”

范骡子说:“行啊,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接着,他又多了一嘴,说:“嗨,谈来谈去,三千六退到了三千四百五,不白谈了吗?”

呼国庆一锤定音:“县里财政太紧张,等不及了,就这样吧。你再盯盯。”

范骡子说:“那好,我再盯盯。”

然而,出了门,范骡子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昨天谈得好好的,三千六百万,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三千四百五十万了?!这里边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这也是一闪念。

在这个闪念之后,范骡子多了个心眼,于是,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在办理了转卖的手续之后,范骡子在招待南方客人的送别宴上,又专门叫了一个“酒篓”来陪酒,而且叮嘱“酒篓”一定要把这姓黄的“放倒”!

于是,在送别的酒宴上,“酒篓”果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先是讲了十二个“荤段子”,而后又玩了“十八相送”,就这么“送”来“送”去的,一下子就把那姓黄的撂翻了!结果,那个惊人的“秘密”终于被范骡子从他那酒气冲天的嘴里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