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看出,向阳怕曾珊,不愿多事,也就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对他很同情——同样有大学文凭的人,只因一个是老板,一个是端人家饭碗的,便分着尊卑。当年凡人不理的小哥们儿,变成了现在唯唯诺诺、毫无胆量的老爷们儿。转而一想,他也要靠这份工作挣钱过日子,便又有些理解了。
秉昆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一转身往病房大步走去。
唐向阳跟随着,嘱咐他说:“你即便拒绝,那也要委婉点儿。他都快死了,也没个亲人,咱们得讲个慈悲为怀。”
秉昆不满地说:“你慈悲?你能帮他却不帮他一下?”
二人再坐在水自流的病床前时,秉昆坦率地说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接手书店。水自流微闭双眼听着,眼角逐渐挤出一滴泪来。
“你也别太失望,我可以向你举荐一个可靠的人,一个开书店比我强得多的人。”
听了秉昆的话,水自流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了,忙问:“谁?”
“他的名字叫邵敬文,当年……”
“别介绍了。你师父白笑川活着的时候多次跟我说到过他,还两次陪他到书店买过书。可惜那两次我都不在,失去了与他认识的机会。”
“你觉得,他行吗?”
“当然行啊,太行了。我求之不得啊,只是他会愿意吗?”
“我估计,会的吧。他是酷爱读书的人,退休后一直闲在家里,过几天我替你问问他?”
“秉昆啊,别过几天了。我现在这情况,随时会走的……”
水自流急切地希望见到邵敬文,唐向阳表示可以立刻开车去接。秉昆就将邵敬文家的详细住址告诉了他,走到门口时小声问了一句:“真有必要吗?万一他不在家呢?”
向阳说:“不管他在哪儿,只要他家有一个人在,也会让他带着我找到他。反正离得不远,又有车,很快的。”
秉昆看出,向阳是想用实际行动减轻内心的负疚,修补自己胆小怕事的形象,便由他去了。
病房里只有水自流和秉昆时,水自流说曾珊对他这个顾问还不错。本要争取让他住上单间,但医院病床太紧张,只能委屈他住这个双床病房,另一张病床空着。
秉昆说:“也跟单间差不多。”
水自流说:“住那张床的昨天夜里死了。我迷信,今天晚上会害怕的。”
秉昆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水自流又说:“我听你师父讲过,你和郑娟挺相爱的。”
秉昆说:“对。”
水自流说:“你一定以为,像我这种人,恨我的一定比感激我的人多。你错了,其实我这辈子并没成心害过人,却尽量帮过不少人。恨我的人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比不上感激我的人多。有的人起初以为我和骆士宾是一路人,可一接触下来,发现根本不是。曾珊就是很感激我的人之一,不是我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辅佐她,路路通公司早就倒闭了。”
秉昆说:“我信。”
水自流歇了会儿气,又说:“其实,你和郑娟也应该感激我。当年要不是我坚持那么一种做法,你俩……”
秉昆不愿听他提起当年的事,制止道:“你别说太多话了。一会儿如果邵敬文来了,你还得说。我最好离开,你养养神吧。”
秉昆说着起身走出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站在窗口那儿,望着街景思绪万千。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水自流确实和骆士宾不一样。水自流的话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他当年坚持,自己确实不太可能与郑娟成为夫妻。但是,水自流毕竟曾和骆士宾是一个团伙的,还是一号人物,而骆士宾是严重伤害郑娟也严重伤害他周秉昆的人。他站在走廊尽头,一时不想回到病房,就等着唐向阳和邵敬文。
唐向阳还真没白表现,半小时后居然将邵敬文接来了。
水自流一见邵敬文,精神为之一振,想坐着谈,自己又无力坐起来。秉昆和向阳只得扶他坐起,往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他才坐得比较稳了。
邵敬文说,在路上他已听向阳讲了水自流为什么要见自己,表态很高兴能有机会接手一家书店,自信满满。
水自流特别高兴,面授机宜,嘱咐邵敬文该怎么经营才好。
邵敬文很谦虚,掏出带来的笔和记事本,边听边记,一副天将降大任的认真和神圣态度。
秉昆坐的高脚凳让给邵敬文坐了,他一点儿也没心理障碍地坐到那张空床边。秉昆觉得自己不虚此行,对得起水自流了。即使水自流过去对自己有恩,也等于还了。他便不想再说什么,默默听着。
水自流告诉邵敬文,他开书店十几年的体会是,中国人读书的目的性很强,绝大多数人倾向于实用,这一点与西方人极不相同。在西方社会,不少人读书是因为喜欢,正如他们因为喜欢花才买花,而不是认为花除了赏心说目还有另外的用途。他为了考察人与书的关系到过农村,从前的农民还喜欢在窗前屋后种花,如今院子里有花的农家少之又少。农民对土地的用途也变得特别功利,即使桌面那么大的—块地,也要种菜而绝不种花。他们把花完全看作生活中的多余物了。但是,那么一小块地上生长出来的菜真的对他们一日三餐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其实意义不大,也卖不了多少钱。他们种的菜往往吃不过来,喂猪了。猪多吃了几口就能多长两斤肉吗?也不能,但亲自喂给猪,眼看着猪吃掉,功利目的达到,心理就获得了满足。花有什么用呢?连家畜家禽都不吃。他说全中国都陷入功利主义泥沼,农民也不可能不焦躁,不受影响,而他们的功利目的又只有通过土地来实现,所以他们对土地变得急功近利,他们那样做应该能理解。城里人乐意花买一本好书的钱,去买一塑料袋垃圾食品给自己的孩子吃,他难以理解。他说,他以前偏与现实较劲儿,凡助长功利主义思维的书,即使好卖也不进货,结果绕了挺长一段弯路。什么教人炒股发财、长寿秘诀、八面玲珑之类的书,只要好卖,那就进吧!
邵敬文连连点头称是,虔诚之至地说:“对着呢,水至清则无鱼啊。这是一个特殊时期,特殊时期得有特殊的经营理念。我明白,将书店可持续地开下去,这才是我接手后的第一要务。您只管放心,我绝不会让崇文书店在我手上关张!”
二人正交谈得投机,曾珊忽然来了。唐向阳向她介绍说,秉昆和邵敬文是水自流的朋友,她向他俩点点头,然后就着急地慰问起水自流来。显然,她还急着到别的地方去办事。
曾珊说,她早就想来看他了,每次要来,又有事牵绊住了。
她问,他有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如果有,只管开口讲,包在她身上。
他说,刚才还有,现在圆满解决了。
她就把询问的目光望向了唐向阳,唐向阳立刻做了一番汇报。
“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行!咱们公司的顾问经营了那么多年的书店,用得着别人替交租金吗?你怎么从没对我提过?亏你还是公司的一位副总,还在这里听着!这么解决和根本没解决又有什么两样呢?公司每年的公关费二三百万元,一点儿租金花不起了?你真是没长脑子!”
她把唐向阳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接着俯下身,握着水自流的手说:“水老,多年以来,你为公司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功不可没。你的愿望就是公司的愿望,你把接手人选定了,很好,那便是他了。以后,租金由公司来交。必要的话,公司也可以考虑把那店面买下来。总之,只要公司在,只要我还是总裁,崇文街上就会永远有一家崇文书店!”
她终于放开了水自流的手,看着唐向阳说道:“书店的事你尽快介入一下,究竟是继续租好还是干脆买下来好,我等着你了解的结果。”
水自流感动得老泪纵横,双唇抖抖地说不出话来。
邵敬文也极受感动,曾珊走时,他站起来一再鞠躬相送。
秉昆从旁看着听着,内心里同样感动。
唐向阳送周秉昆和邵敬文回家时,邵敬文在车上说:“那位曾总是个好人,你同意吗?”
秉昆发自内心地说:“同意。”
邵敬文又问向阳:“你们公司的人都特别尊敬她吧?”
向阳说:“谁敢不尊敬呢,总裁嘛。”
几天后,水自流死了。周秉昆背着郑娟参加了追悼会。
那日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邵敬文带了一束鲜花,恭恭敬敬地献在遗体旁。
路路通公司为水自流操办的追悼会挺体面,本市国营民营企业的头头脑脑们都到了。唐向阳代表公司致悼词。
不少人看到,曾珊流泪了。
周秉义和郝冬梅回国了,他俩二〇一二年的出境游画上了句号。
三十儿晚上,周家的亲人们聚在周秉义夫妇的新家里。按照郝冬梅的郑重要求,市里分给他们一套新房,而不是哪位高升了的干部腾出来的旧房。房子三室两厅,阳台蛮大,比一般副市长应该享受的住房面积还多出十几平方米。那幢小楼当年是为老资格的市领导们盖的,按照“老人老办法”的标准,面积都大一些。组织上告诉他们,这套房子带有对周秉义奖励的性质,是班子讨论决定的。这让周秉义特别不安,逼着郝冬梅将学校分给她的那一套房子退掉。郝冬梅对市里分给秉义的房子相当满意,但对他逼自己退掉学校分配的房子很有意见,因为学校并无打算收回的意思。
周秉义夫妇在欧洲旅行的两个月里,周蓉也没闲着。她在北京工作的法国朋友古思婷与华文志夫妇要合写一部关于中国印象的大书,预计要四五十万字,先在法国出法文版,再由他们自己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书中将写到中国的城镇化现象,他们恳求周蓉陪同调研,经费由法国外交部提供的文化基金支持。周蓉为了完成自己的长篇小说需要搜集相近的素材,很想答应下来,她就跟蔡晓光商议。
蔡晓光特别支持,马上答应。
周蓉歉意地说:“时间可能会挺长,估计两个来月回不了家。”
晓光笑道:“别忘了我等过你十二年,两个来月算什么啊。”
周蓉说:“我不放心你,怕你一人在家孤独寂寞,想我想得没着没落。”
晓光说:“那是肯定的。不是有手机嘛,你得保证每天至少跟我通一次话,外加三条安慰短信。”
周蓉讨价还价地说:“两条吧。”
晓光一本正经地说:“少一条也不行,那我就会去找你的。”
二人调笑了一阵,周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追问他独自在家的日子里究竟打算怎么过。
晓光说他也会很忙,他要帮秉义夫妇将新房子装修好,让他们一回国就能住进去。
周蓉感动地说:“你呀,真是天生操心的命,成了我们周家人的公仆,谁家有什么事都主动上。”
晓光说:“这话也太见外了吧?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啊。别看咱们回我老家去,东一户姓蔡的,西一户姓蔡的,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邀,那只不过都是姓蔡而已,没什么真感情。他们的父辈也许跟我父亲有真感情,到了我这一辈,关系出五服好远了。看起来他们好像对我很亲,那是因为春节期间,人对人亲点儿图个喜庆吉祥。哪天我死了,消息传回去,他们路上遇到时互相说:‘知道了吗,蔡晓光死了。’‘昨儿知道的,你这是要哪儿去?’他们能这么提到我就不错了。可我的死对你和你的亲人将会不同,你们会悲伤很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你们会经常怀念我。所以,我要多为你的亲人做好事、实事,让你们不想我都不可能,因为你们总会互相提到我。”
“别胡说了!”
晓光是半开玩笑说的,周蓉却听得鼻子酸了。
“不许再开这种玩笑,我强烈要求你陪我活到一百岁!”
她捧住他的脸,给了他又长又深的一阵吻。
要说周蓉和蔡晓光,也真算是在夫妻之爱方面修成了正果。他们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在别人眼里是地地道道的老夫老妻。可在家里,周蓉给予他的爱往往仍是那么火热,那么撩人,常常让他春心荡潦,幸福得不亦乐乎。
蔡晓光说到做到,周秉义两口子回国的第三天,就开始到处看家具买家具,觉得如果不赶在春节前搬入新居,那也太对不住蔡晓光付出的辛劳了。
作为兄长的周秉义,婚后第一次在大年三十儿,在自己崭新宽敞的家里接待妹妹、妹夫和弟弟一家三口,这让他同样有种修成正果的感觉。
冬梅除了视丈夫的亲人为亲人,再无本家族的亲人。退休后,她爱热闹,对丈夫亲人们的到来特别欢迎,特别高兴。她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五位亲人,而且是在极满意的新居里,她甚至显得有点儿亢奋,话多了,笑多了。
事先说好,亲人们都要在秉义家过夜。聊啊,做饭啊,看电视啊,都很从容。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不慌不忙。往年聚在光字片秉昆那破家里时,他们往往一边聊天,一边心里都急着吃完年夜饭赶快走人。
晓光说:“没法不急着走啊,在秉昆那儿上厕所太不方便,得走出家门到胡同口去。如果那冰窖似的厕所里有人,就得一边挨冻一边等。”
周蓉说:“我每次都尽量憋着,怕脚下一滑掉厕所里!”
冬梅说:“秉昆那儿太冷,坐时间长了冻手冻脚的。”
周蓉问郑娟:“弟妹,第一次在家里洗澡、上厕所,什么感觉啊?”
郑娟说:“幸福呗,神仙过的日子。我家热水器是接煤气管上的,水可冲啦!”
大家看着她十分幸福的样子,便都笑了。
周秉昆却在阳台上。阳台上堆着不少年货,他逐箱逐盒地看着,选着。
冬梅说:“秉昆,明天带走什么都行啊。”
秉义说:“没想到退休了,送年货的反倒多了。以前他们也不知往哪儿送,这下都有准地方送了。对了,龚维则还送了一箱鞭炮礼花,我这儿是禁放区,你带走。”
秉昆说:“初三我那几个朋友要在我家聚,我们新区随便放,那我整箱端走了。”
晓光说:“给我送礼的一年比一年少,就你姐学校还象征性地给她送了点儿东西,你以后别指望我们能提供什么了啊!”
大家又都笑了。
郑娟把秉昆拽进屋来与大家说话。他问起了龚维则的近况,因为听到了关于龚维则的一些负面传言。
周秉义说,龚维则是在区公安局副局长位置上退的,因为是常务副局长,组织上给了他礼遇,可享受正处级退休干部待遇,也算是一种安慰。其实正副处级干部退休后待遇上根本没多少不同,仅工资上有点儿差别。龚维则本人因为退休前没能再被提拔一次,很是闹了一顿情绪。他能量挺大,在几家私企同时兼职,估计灰色收入不少。他还在警校挂了个“特聘高级教员”头衔,这使他有时可以继续穿一穿警服。总之,他仍活得又忙又生动。
秉昆说:“哥,你以后要与他保持距离。”
秉义问:“你听到什么关于他的闲话了?”
秉昆说:“你记住我的提醒就是了。”
由于和龚宾的关系,他不愿将自己听到的传言讲出来。
晓光说:“我也听到了一些对于他的非议,秉昆的话你确实得认真对待。”
秉义说:“我不是一点儿没听说,可他到处说,他和我关系好到不分彼此。我有什么办法?既不好当面严肃地要求他以后别乱说,也不好在报上网上发布声明说不是那么回事。你们都放心,我会渐渐和他疏远的。”
晓光说:“他在网上发了三篇博文,回忆早年与周家每一个人的亲密关系,点击量很高。”
周蓉说:“我也看了,文章写得不错,那份感情肯定也是真的,并且基本上还都是事实。他那人比较重感情,对咱们周家的人一直很友善,我认为这一点咱们任何时候都不该忘,更不该否认。”
周聪说:“我们报社的一些人也从网上看了,都说是挺好的文章,春节后准备连续转载。”
秉义说:“替我给你们主编捎个话,就说我不同意。”
冬梅说:“那不好吧?传到人家耳朵里,你以后还怎么面对人家?你现在是在民间口碑很好的干部,要说他有点儿什么企图,无非就是想沾你点儿好口碑的光。你都退休了,为什么送年货的人反倒更多了?无非是冲着你在民间的好口碑嘛!一位在职的干部说自己与一位退休的好干部关系很好,无非都想证明自己也是好人,也是好干部。这属于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也证明他们还有向好的心,你别太疑神疑鬼的。秉昆和晓光的话应当重视,但要讲究方式方法,千万别把自己搞得太没人情味儿,那就很不可爱了。”
包括秉义在内,大家都频频点头,表示赞成冬梅的话。
忽然,大家的手机都响了,一看手机,是周玥发来的春节祝福短信。每个人收到的短信话都不一样,除了周蓉,一个接一个念给别人听。发给晓光的话最多,还附有一首诗。晓光读出来,面呈得意之色。
秉义问周蓉:“你也念给大家听听嘛!”
周蓉说:“不想。”
晓光从她手中夺去手机,替她念给大家听。周玥发给母亲的短信最短,三句话是——“亲爱的妈妈,我好想你!祝你和老爸春节快乐,恩爱倍增!期待着妈妈的宽恕!”
亲人们一时默然。
周蓉站起来,要往阳台走。
秉义说:“周蓉,你别离开,听我说完话。从今年开始,我希望每年三十儿都聚在我这里,一个也不能少,包括周玥。”
周蓉背对着大家说:“晓光,替我把哥的话发给周玥。”
大家正看着晓光发短信,秉昆的手机又响了。他等晓光发完短信,看着自己手机说:“是光明发来的,他祝福咱们。”
屋里一阵肃静。
晓光说:“怎么祝福的?你倒是念呀。”
“一时善,一时佛;一事善,一事佛;一日善,一日佛;日日善,人皆佛。善善相报,佛光普照,我佛保佑亲人们岁岁平安。萤心。”
屋里又是一阵肃静。
周秉义低声说:“估计全中国也没多少人在三十儿晚上,居然能收到一位佛门弟子的祝福。”
周蓉说:“手机普及得真快,连佛门弟子也会发短信了。秉昆,他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啊?”
晓光说:“一次我上山去看他,告诉他的。”
周蓉说:“你那么爱去北普陀,干脆哪一天也剃度算了。”
晓光说:“我对红尘倒是不怎么留恋,可就是舍不下老婆嘛!”
大家再次笑了。
周蓉红着脸打了丈夫一下。
周聪忽然嘘了一声,大家又都肃静。这才发现独缺了郑娟,卫生间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
周聪说:“我妈拿着毛巾进去的。”
周蓉说:“肯定在洗澡,秉昆你别愣着了,快去看看呀!”
郑娟果然在洗澡。洗澡这种享受,对她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她洗着洗着,忽然想楠楠了,蹲在卫生间哭了。
秉昆替她擦干身子,帮她穿好衣服,扶她走到客厅。她刚坐下,他替她擦脚。
郑娟说:“别擦脚,这是哥哥嫂子家的洗澡巾。”
冬梅说:“洗澡巾当然可以擦脚。”
秉昆一声不吭,捧住她的脚继续擦。
周蓉说:“嫂子,快,吹风机。”
冬梅赶紧起身,找来了吹风机。
周聪就近插上电源,周蓉替郑娟吹起头发来。
晓光看着说:“弟妹,你多大的谱呀,这可得拍下来。”
说罢,他便用手机拍。
郑娟就笑了,扭转身不让他拍。
她承认自己想楠楠了。
晓光拿起秉昆的手机,将光明发来的短信读给她听。他说楠楠在一时、一事、一日三点上早已成佛,可以称作“三级佛”。当妈的想儿子是可以理解的,但对于成佛的儿子,不必特别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