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码是包公那么大的官。”
德宝笑道:“哇!你以为你是谁啊?就算你爬到了那么高的官位,能是包公那样铁面无私的清官吗?”
他说:“那是我的追求。即使你们仗着和我的关系,为非作歹,我也一样杀、杀、杀!”
龚宾笑道:“哎呀妈呀,你这不是杀气腾腾地来和我们聚嘛!量刑是要依法的,不够死罪你也杀头哇?那我下次不敢和你聚了!”
吕川也笑道:“看来你的病还真好了。我不是强调六亲不认嘛,包公的伟大意义是,刑及皇亲,不恕国戚,对现在的中国起镜子作用。”他饮尽一杯酒,吼唱道:“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王朝马汉听端详……”
待他唱罢,进步小声说:“包公一生办案无数,铡了贪官坏官一百几十名,其中不乏高官,但真的皇亲国戚,他一个没动过。《铡美案》是虚构的,是后人对他的美化,即使是真事,也说明不了什么。驸马不是血统上的皇亲国戚,陈世美从血统上说是草根阶级出身。铡了他,公主守一阵子寡,再招一位驸马就是了。兴许下一位驸马仍是状元,比陈世美还年轻。”
大家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都有点儿刮目相看。
吕川问,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说,看书。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德宝高叫,“得敬他一杯,敬他一杯!”
于是纷纷和进步干了一杯。
别人一杯刚下肚,吕川己独饮了三杯。他说这次回来,是为了调研各地省委党校对干部进行反腐倡廉教育的情况。
秉昆问:“我哥的工作怎么样?”
吕川说:“实话告诉你,不是太安心。”
秉昆好生奇怪,追问为什么。大家也关心起来,一时都安静了。
吕川说,上上下下,从领导到同事,对周秉义还是友好欢迎,他正负责一项重要工作,编一部大部头的《中国历朝历代反腐大事件》,供各级纪委干部学习。但周秉义显然更属于那类迫切想要做实事的干部,领导很理解,甚至也可以说愿意支持。
“我来之前,听说有位大领导已经与你哥谈了一次话,答应你哥,编完了《中国历朝历代反腐大事件》,可以考虑他的去留。你放心吧,你哥是免疫力极强的干部,凡事又有独立见解,不会犯任何错误的。”
听吕川这么一说,秉昆才释然,大家也跟着松了口气。
赶超说:“秉昆,你写信告诉咱哥,哪儿也别去,就在中纪委干下去得了。如果他能为国家铲除一些贪官污吏,那也是实事嘛!”
秉昆说:“我哥我了解,有明哲保身的一面,心也软。为人民服务的实事他肯定做得来,也喜欢做,反腐性质的实事他有可能顾虑重重。”
大家正这么聊时,菜一道道上来了。
于是,大家又都干了一杯。
吕川红着脸问:“刚才谁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了?”
赶超说:“我呗,怎么,要问罪啊?想当年咱们的老爸老妈都一样,过的都是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的日子。如今,我们过的是一元钱恨不得掰两半花的日子。‘文革’结束快三十年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社会进步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可物价也涨了十几倍了!你当然和我们不一样啊,我们过日子的难劲儿,你现在的吕川哪里体会得到!”
“你以为我当了处长,就变成聋子和瞎子啦?我虽然缺乏切身体会,但见到的比你们多,听到的比你们多,知道的比你们多!”吕川用筷子逐个点着大家说,“我见到听到知道的,你们哪里会见到听到知道?你们以为见到听到知道了那些,会使人得意会使人高兴吗?才不会!对我和秉昆他哥这样的人,是痛苦!我们有我们的痛苦!”
德宝说:“讲讲,讲讲,震撼震撼我们。不来点儿震撼,我们都快麻木了。”
吕川说:“不能跟你们讲,只能在内部的工作报告会上讲。在别处乱讲,违反纪律,犯错误。”
向阳就说:“那就聊点儿别的吧。”
进步说:“同意。”
“吕川,你到我们貂场去参观指导一下呗,让我们老板亲自向你介绍。”
这是龚宾病好后第一次参加的朋友聚会,他有些亢奋,特别是见到已经与大家不一样的吕川后,很激动。向阳要聊点儿别的正中他下怀,否则朋友们聊的话题他永远插不上话。
“如果大家不反对,我想讲讲貂这种东西。貂吧,它是一种怎么养也养不熟的东西。有时候人认为把小貂养熟了,可它一长大……”他想做一会儿聚会的主角,心里一直憋着想把话题引向养貂。
“好龚宾,别闹了,聊点儿别的也不一定非得聊养貂。你先沉默一会儿,先听他们几个聊什么嘛,实在聊得没意思了咱再聊养貂,咱把养貂作为保留节目。”
吕川抚弄了一下龚宾的头,像哄小孩似的哄他。
当年东北三省城市底层平民们的聚餐,无论亲戚朋友还是临时凑一起干活的散工,若都是老爷们儿,所说的话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或骂娘宣泄对现实的不满。
为了给吕川省钱,赶超没点什么昂贵的菜,家常菜摆满了一桌子,然而大家似乎都没有胃口,举杯喝的时候多,拿起筷子吃的时候少。都是朋友,谁也不当谁是外人,劝酒劝菜自然就多余。吕川身份特殊,唐向阳是路路通公司的副总,都是社会变革的受益者,甚至连龚宾也是既得利益者,而秉昆和进步则是那种有想法也尽量闷在心里不怎么流露的人,这就让赶超和德宝两个对现实不满的人反而成了少数,不好意思发泄了。
劝吃劝喝多余,想放下筷子就骂娘的又不好意思,屋里的气氛一时就冷了。
然而,吕川的脸已醉红了。他说:“怎么,都跟我生分了呀?谁聊点儿什么啊!”
龚宾按捺不住,又说:“貂那种东西……”
“吕川已经说了,咱把养貂作为保留节目。”德宝干脆用碗扣住了他的嘴。
大家都笑了。
秉昆说:“我来几段绕口令吧。十几年没练了,不知还来得了来不了。”
为了趁机活跃气氛,他说了几段绕口令,嘴皮子功夫居然还行。大家便都凑趣学,竟没一个能说好的。
正在这时,国庆姐姐进入了房间,手拿一只酒杯。除了吕川,别人都认识她,便都站起来亲近地叫姐。
秉昆为吕川和国庆姐姐做了介绍,他两人就握了握手。
国庆姐姐自己斟满一杯啤酒,举着对大家说:“国庆出事后,让大家操了不少心,作为他姐,我借这个机会代表吴倩和女儿,也代表国庆——如果他地下有知的话……我敬大家一杯!”说罢,她一饮而尽。
“我有工作在身,不能多陪你们。我多次听国庆提到吕川,今天终于见到了。吕川你可是他们的骄傲,你不常回来,聚在一起了,要和大家多聊聊啊。我已吩咐过了,你们这个包间没时间限制。”她说完深鞠一躬,噙泪笑笑,一转身离开了。
大家纷纷落座,气氛就与刚才不同,凝重得如同时间定格了。
沉默良久,吕川哑着嗓子开口道:“国庆他姐说了些什么,我可听明白了。”他扭头直视着秉昆说,“你骗我了。”
秉昆拿起酒杯,也一饮而尽,之后仰脸看着屋顶,不吭气儿。
“都他妈说话呀!”吕川拍了一下桌子。
“说就说。”赶超也拍了下桌子,就将国庆的死因照实说了。
“为什么……为……为什么非选择那么惨的一种死法?……”吕川流泪了,嗓子更哑了。
德宝说:“铁路系统是大户,那么一种死法,他们会出于人道,承担丧葬费……国庆他考虑问题很全面。”
吕川双手捂脸,低下头去。
众人都陷于沉默。
吕川突然抬起头,泪如洗面,他瞪着赶超说:“为什么不是你?那是你才容易干得出来的事!……”
“国庆走投无路了,我又没有走投无路!如果我走投无路了那也……”赶超有些发火。
秉昆厉声制止:“你装会儿哑巴不行吗?”
向阳小声说:“还是聊点儿别的吧。”
进步也附和:“同意,聊点儿别的。”
吕川则将目光转向了龚宾,“为什么也不是你?就你,怎么反而比国庆的日子还好过了?国庆他是多么好的人!他是一辈子都想当好工人的人!”
秉昆起身,将包间的门关上了。
“我恨!我恨贪官污吏!我恨权钱交易!我恨腐败!我恨那些让国有资产流失的人!我操他们八辈祖宗!我,吕川,操……”他情绪失控了。
周秉昆也拿起一只碗,严严实实地扣住了吕川的嘴。
吕川竭力反抗,碗掉在地上,碎了。
吕川喊:“给我尚方宝剑!谁给我尚方宝剑!谁,给我啊!……”他失声痛哭。
秉昆将吕川的头紧紧搂入怀中,让他不能再喊出声,哭出声……
那顿饭大家肯定吃不成了。
德宝和赶超负责送吕川回住地。
唐向阳主动陪秉昆走,他说:“秉昆,对不起了啊。”
秉昆站住,木呆呆地问:“什么事?”一次次情感刺激,让他应付乏术,如同屡屡丢分的棒球手,沮丧至极。
向阳说:“我成了路路通副总的事,本来今天我想亲自告诉你的,却被德宝先说了。”
秉昆又问:“那又怎么了呢?”
向阳说:“怕你有想法。”
秉昆说:“想法其实是有的,饭桌上没说,是怕你当大家面为难起来,面子上都不好看。”
向阳说:“现在就咱俩了,你说吧。”
秉昆说:“你既然都当上了副总,也是个有权的人了,安排一两个朋友的工作,对你有那么难吗?你为什么没帮帮国庆?你要是主动伸把手帮帮他,他会走上绝路吗?吕川那样,我觉得像在骂我。我是没能力帮别人的人,可你已经有能力帮朋友一把了,你却没帮。你忘了你也曾是‘六小君子’了吗?你就不觉得吕川也是在骂你吗?”
向阳说:“我帮过国庆,没帮成。公司有负责招人的部门,要填表。国庆太诚实,在健康情况那一栏写上了‘肾病’两个字。也怪我,事先没提醒他。结果当然没下文了,我也没法再出面替他疏通了。”
秉昆说:“反正是怪你。”
向阳说:“话又说回来,如果我帮他骗,我倒是成了什么人?公司上上下下又会怎么看我?何况公司也不是医院,能为他治好尿毒症?公司更不是慈善堂,肯把他养起来。往最人道了说,无非看我分儿上给他点儿钱,客客气气地把他打发了,他不还是个走投无路?”
秉昆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你到我们公司来,我肯定会帮成你的忙。”向阳说。屁股决定脑袋,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他说“我们公司”四个字时,就像是在说“咱家的公司”那么仗义。
秉昆没挑他理,或者他已丧失了对别人的话语的敏感。他将一只手搭在向阳肩上,用力按了一下,苦笑道:“你应该明白,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去你们公司的。既然话说到这儿了,你帮赶超到你们那儿去吧。他独行单干的,今天有活明天没活,我总是替他担忧。咱们已经失去国庆,别哪天又失去赶超。”他的话说得很慷慨,就像从前出生入死的革命者。
向阳说:“我主动跟他谈过,他不领我的情啊,说至今白住着你的房子,不能在立场上背叛你。国庆起初的态度也和他一样,是我做了思想工作才转变的。你埋怨我,我委屈。”
秉昆说:“说开了,那就别委屈了。你再去跟赶超谈,也代表我的意思。什么立场啊,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啊,扯哪儿去了呀!糊涂到家了!”
他将搭在向阳肩上那只手放下,手指接连截了向阳的心窝几下。
向阳说:“照办。再多聊几句,我对吕川有意见,也可以说是不满。来无影去无踪的,一见面就批评这个批评那个。他对赶超和龚宾说的那叫什么话?有那么说话的吗?他在岸上,别人在水里,我也是侥幸从水里爬到了岸上。在岸上的人,有什么资格对在水里的人指手画脚?”
秉昆说:“他是醉了,原谅他。”
向阳说:“以后他再回来,别通知我,我不想和他聚了。干喊恨啊恨啊,光恨有什么用?抓呀,判呀!包公也不是喊口号才成为包公的!不说了,说多了没劲,走了!”他骑上自行车,转眼远去了。
秉昆呆呆站在原地,头脑中像被塞满了青草和干草,软的硬的,乱糟糟的,没一点儿缝隙。
几天后,赶超出现在秉昆家,让秉昆别再操心他的事,他说自己喜欢单干,那辆三轮车还有国庆的“股份”呢,不用它产生经济效益那也对不起国庆。
秉昆提醒他,还有社保和医保,不能不当回事,否则六十岁以后成了“双无”百姓,怎么办呢?
赶超说:“所以得拼着干,咬紧牙关往前活呀。现而今,填饱肚子已不成问题了。挨饿的年代都挺过来了,能吃饱饭的年代就更得活出点儿志气啊!”
第十章
对于周蓉母女,工作问题并不像她们想的那么容易。
周蓉以为,只要通过各种渠道将自己回国的信息发布了,即使早先工作过的那所大学不再青睐自己,省里市里别的大学也会主动找上门来,与她洽谈工作之事。
她完全想错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没有任何一所大学的人联系过她。倒是她的博导汪尔淼先生柱着手杖敲开过她的家门。导师已经完全秃顶,秃到以后不必理发的程度。十几年不见,他已显得老态龙钟。大学里有些老先生八十多岁了还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导师的身体显然和他们没法比。周蓉开门时,他因为爬了三层楼梯而在门口气喘吁吁。
周蓉一见是导师,在门口抱着他,强忍着才没哭出声。
导师却笑呵呵道:“我是来探个虚实。好,好,真回来了就好。还能住进这么一幢不错的楼里,更好。先进屋行不?让别人看见了会奇怪的。”
周蓉这才止住眼泪,喜滋滋地将导师搀入家门。
导师竟有兴致将她的家参观了一番,欣慰地说:“不错不错,真是不错的一个家。我又有一名学生安居了,我又多了一份愉快。”
周蓉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实在是沾了丈夫蔡晓光的光,并问导师的居住情况怎么样了。
导师笑着说:“住进三室一厅的教授楼,条件好多了。上厕所不必出家门,在家里也可以洗上热水澡,有自己的书房,睡觉再也不必往低矮的吊铺上爬了,托改革开放的福了!”他的幸福之感溢于言表,仿佛从天堂归来。
周蓉又问师母身体可好。
导师的表情瞬间一变,忧伤地说,老伴已病故,没能在教授楼里住过一天。他女儿常住精神病院,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肯定照顾不了女儿,没法子。他的退休金,除去交女儿的住院费,也就只够自己一个人花了。很想请个阿姨照顾照顾自己,却又请不起。
“不过,除了退休金,我还能另外挣点儿,写写文章,编编教材,参加会议做一次主题发言,也有些收入。不再挣点儿攒点儿,那也不行啊。哪天我走了,女儿怎么办呢?她是不折不扣的‘双无’人,我不给她留点儿钱,她不惨了?周蓉,她只比你小一岁啊,也五十出头了。有时候我到医院看她,一个老头儿面对一个五十多岁患精神病的女儿,她又不跟我交流什么,只不过反反复复说要回家,那会儿我还真是很无奈。”
即使说这些话时,导师居然还是乐呵呵的,如同在讲小说中的情节。
周蓉听得鼻子发酸,关切地问导师身体如何?
导师说,他早就戴上“三高”帽子了,经常这儿痛那儿不舒服的,总之身体的各种器官都老化了,连学校每年一次的福利体检也放弃了。说也怪,一不在乎,反而感觉身体不那么糟了。
导师说,他是为她的工作问题而来的,问她首选的工作方向是什么。
她说,当然还是在大学里从教啦。
导师摇头说:“周蓉啊,面对现实吧。现今,失业工人也罢,求职的知识分子也罢,刚毕业的大学生也罢,没考上大学的待业青年也罢,都不能奔着自己喜欢来找工作,只能转变观念,要求自己适应市场的需求。”
周蓉困惑地问:“难道所有大学都不缺老师了?”
导师说,不是。几乎所有大学都在升级扩招,原来是市重点的想变成省重点,原来是省重点的想变成全国重点,原来是学院的迫切地要升级为大学,大学里的系又纷纷变成学院。学科多了,学生多了,中国的教育发展壮大了,也是好形势。但是,大学毕竟不是工厂,不可能成批成批地招教师。所谓教师缺口,无非就是这个学科缺一两名、那个学科缺一两名而已。嚷嚷着缺教师声音最响亮的大学,一次最多也就进五六名。
“小周啊,大学里的情况也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你评上副教授时,是出类拔萃的。如今,全国多少博士培养出来了,不少‘海归’博士也回来了。一个学科的一个教师岗位,往往有近百位博士竞争,有硕士学位的人根本没有机会。侥幸进了大学,也只能做学生辅导员。你当年也没把博士学位读完啊。如今的博士,从校门到校门,年轻的不到三十岁,和他们比,你没有年龄优势啊。哪所大学会招一名再过七八年就退休的教师呢?你又不是著作等身的名家大家、翘楚人物。文史哲学科也日益边缘化,日薄西山,不再是才子才女云集的学科。从本科、硕士到博士,快成清一色的女子学科了。国家急需的是经济分析、企业管理、科技创新人才,不再需要那么多的文史哲专业毕业生了。”
导师一席话,如同往周蓉身上泼了一大盆冰水。
然而,周蓉虽然内心里拔凉拔凉,却始终笑眯眯地听着,尽量表现出一副轻松淡定、波澜不惊的样子,为的是保住在导师面前那种曾经有过的才女的尊严。
导师说,他担任过本校和外校的学术委员会委员,讨论教师人选,一个岗位少说也有二三十份简历。因为供大于求,条件就很苛刻,常常让他对求职者心生怜悯。
周蓉暗想,导师兴许听到了对她简历同样苛刻甚至不屑的话,所以才柱杖找上门来,大约在做了充分铺垫之后才切切告诫的。
她内心虽然不是滋味儿,却静静地微笑着洗耳恭听。
“周蓉,尽管你没读完我的博士,但我始终视你为我的好学生。我的意思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的学生不可以自取其辱……那是不可以的……明白吗?”
导师终于摊牌了,为了他曾经的学生的尊严,也为了他自己的尊严。
周蓉微笑着说:“老师,我明白了,我一定认真考虑您的话……”
A市作为省会城市,马路上出租车往来不断。从许多方面来看,中国确乎在变,在朝向一种新的前景。
周蓉拦住一辆出租车,扶导师坐入。
兴许她替导师重系围巾的亲昵举动引起了司机好奇,车开后,司机问:“老先生,那是你什么人啊?”
汪尔淼迟疑一下,矜持地回答:“女儿。”
蔡晓光回到家里,察觉到了周蓉情绪的低沉。他问:“怎么了?”
周蓉便将导师来过之事讲了一遍。
蔡晓光与她并坐在沙发上了。
“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周蓉问。
晓光说:“你了解我的,你不问,我就不会介入你求职的事。你既然征求我的看法,我不坦诚相告也不对。你有三种选择。其一,不放弃当大学教授的夙愿,那确实是最适合你的工作。我同意你导师的意见,如果再一味继续投简历,甚至托关系,确实会自取其辱。知道了,影响心情;浑然不知,有损声名。其二,你可以不去谋求什么稳定职业,甚至可以一个时期内不工作,以我当前的收入和积蓄,养得起你。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成为自由撰稿人,或进行文学创作。将来怎样,我不敢肯定。”
她说:“其二太沉重了,可心向往之,但绝不考虑。跳过去。”
晓光接着说:“其三就是,审时度势,忘记自己过去的种种得意,面对现实,哪里有需要人的职业,并且是自己可以胜任的,就放下自尊去应聘。高才低就,相对容易,这需要你转变一下观念。”
“以前我是爱情至上主义者,后来改变了。从现在到以后,我还没思考过。”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公平,对我太不公平了!你是爱情至上主义者的时候嘛,将你浪漫的爱情义无反顾地给了冯化成,结果给错了。现在嘛,咱俩终于是夫妻了,我也成了爱情至上主义者,你倒说不清楚自己的人生观了,这太令我遗憾了吧?让我来指点迷津,从现在到以后,你要重新做爱情至上主义者,你的人生观就应该是——好好爱我蔡晓光,比我爱你加倍地爱我!咱们都要向秉昆和郑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