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说,自己没任何事,下午在“和顺楼”听到吃饭的人议论纷纷,放心不下,他就来看一眼哥哥受伤了没有。

  虽然是没有手机的年代,但口口相传的速度也很快。

  秉义苦笑道:“这下我可暴得大名了。”

  他将上午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要拽着弟弟到家里坐一会儿,仿佛那楼里真是自己的家似的。

  “你没受伤就好,我放心了。我忙着呢,吃晚饭的客人该到了,我不能离开太久。”秉昆挣脱手转身就跑。

  秉义正在洗澡,水帘布唰地被拉开了,冬梅出现在眼前。

  他慌忙说:“你这是干什么?”

  冬梅从他手中夺去喷头,把他前身的肥皂沫冲尽,上下细看一遍,命令道:“转过身去!”

  秉义明白她为什么了,皱眉道:“你别信那些道听途说,我毫发未伤!”

  “左眼眶都肿了还说毫发未伤?叫你转过身去你就乖乖给我转过身去!”

  她接着认真察看了一番他的后身,将喷头往他手里一塞,怫然而去。

  秉义又接着洗,他听到冬梅在楼下对她母亲嚷:“今天他冒了多大的危险!同事都说我差点儿成了寡妇!尽管是开玩笑的话,那也够我心惊肉跳一阵的。秉义他就不是个官迷,不当那个正厅级书记我们的日子也过得挺好,从没觉得少了点儿什么。都是你这个当岳母的不安生,非把女婿往火坑里推!……”

  “郝冬梅同志,我提醒你,在家里跟你妈说话你也要注意!你不是在一般人家里,你妈也不是一般的妈!你别忘了这家里还有小菊这么一个老区农民的代表,还有玥玥这么一个下一代。明明是新中国的一个军工大厂,是做出过重要贡献的厂,怎么在你看来就成了火坑?不过是转型期遇到了难迈的坎,它就成火坑了吗?他冒了多大的危险?他不是没缺胳膊没掉腿囫囵着回家了吗?对方又不是凶恶的敌人,只不过是一时想不开的老工人。如果他那都成了冒险了,我们这些人当年闯龙潭入虎穴的事又该怎么说?一些革命小说电影你是白看了。那可并不都是瞎编的!”从声调听得出来,她老人家也大动肝火。

  秉义赶紧擦了擦身,穿上浴衣趿上拖鞋奔下楼。浴衣拖鞋这两样东西,是他住过来后才享受到了的奢侈之物。

  客厅里,冬梅已在冲突中败下阵,被母亲一阵火力压制住了,闷声闷气地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母亲占据了制高点,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绝非冬梅那种个人小道理的有限弹药所能对抗。

  小菊和玥玥隐在客厅门左右,都在屏息敛气地偷听。

  秉义刚进入客厅,岳母便朝他招手道:“冬梅说你挂彩了,让我看看。”

  “算不上挂彩,小事一桩。”秉义弯下腰,让她看自己的左眼眶。

  老太太看后说:“同意你自己的结论,算不上挂彩。挂彩是指有伤口流血了,你这又没伤口又没流血的。”

  冬梅嘟哝:“我没用挂彩这个词。”

  老太太顶了一句:“你没说的一个词,我说是你说的了,那又怎么样啊?这是在法庭上吗?你跟你妈矫情一个词到底说没说有必要吗?”

  秉义赶紧打圆场:“没必要没必要,妈,你别跟冬梅一般见识,她不是没你那么高的境界嘛!她替我担惊受怕,这你也应该理解她。”

  老太太问:“她说你根本不想当官,是这样吗?”

  冬梅忍不住声明道:“我说他不是官迷,和他想不想当官意思完全不同。”

  老太太对她的话根本不理睬,连目光都未瞥过去一下,注视着秉义期待他的回答。

  秉义说:“是啊是啊……其实也不完全是那样……以前是那样,自从到了那个厂,现在我很愿意当好那么一个历史光荣的军工厂的党委书记……”

  老太太说:“这话我爱听!否则你能对得起党多年的培养吗?专车是白坐的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话说的是兵。‘水不激不跃,人不激不奋’,这话是小说里写的,党对干部往往就如此,不激都疲沓了。别以为只有你们读书,解放后我也是看过几本的,并没有看过就忘!周秉义同志,我要以一名老干部的身份跟你说,优哉游哉地当清闲干部确实也可以,解放后我就是那么一路当过来的。我身体不好,不得不那样,而且我也有资格那样。可你没我那种资格。你年轻,文化水平高。如果你也拈轻怕重,那是占党的便宜!给你那个书记当是党在激励你,你应该一奋再奋!”

  冬梅不爱听地将身子转向另一侧。

  秉义说:“对,对,妈说得完全正确,我绝不会辜负党对我这种激励。”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冬梅抓起电话一听,是传达室打来的,通告周蓉来了。冬梅马上叮嘱传达室,赶快请她进来。

  周秉义心中不安,唯恐周蓉到后,也与岳母句句抬杠,刚平息下去的战火死灰复燃。

  冬梅起身准备去迎,门铃响了。

  秉义多虑了,周蓉的光临没让老太太多了一个论敌,反而让气氛顿时轻松和谐起来,门外的玥玥和小菊也敢迈入客厅了。

  周蓉是周家第一个也是第一次来到郝家的亲戚。此前,她连和女儿见面也是通过哥哥约在外面。

  周蓉首先代表周家向老太太表示感激,感激培养了一位好媳妇好嫂子。接着,她感激冬梅母女对玥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教导,一再表达自己作为玥玥母亲的惭愧。她明明是听到了一些添油加醋的传言才来登门探望,却只字不问哥哥的事,甚至连目光也不怎么往哥哥身上落。

  她真诚地说,自己成为不速之客的原因,那就是再也无法克制走亲戚的强烈愿望。

  这种说法乍一听显然站不住脚,但她接着给出的解释却又能自圆其说。她说,因为哥哥一直向周家人强调革命的老妈妈喜欢独处享受清静,他们周家人不忍前来打扰。自己不请自来,是因为她过几天就要与博士生导师一起去法国做文化交流,为期一个月,她希望能与亲友分享自己的愉快。

  “秉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怪以前你们周家的人从没来过。有时我心里还挺纳闷,为什么呢?现在明白原因了,敢情你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阻止着。”老太太责备起来。

  秉义只有乖乖认错。

  周蓉以同样真诚的语言和表情夸赞老太太气色好、气质好、发式也好,让这位革命的老妈妈的自我感觉异乎寻常的好。

  她送给老太太的见面礼是一册一九八〇年以来的中央文件汇编典藏本,说是请人从北京排队买到的,很有纪念意义。实际上,这是前夫冯化成寄给她的,他俩还时有书信联系。他寄给她那册文件汇编本身不是目的,只不过是用它夹寄几枚香山红叶,还有一双毡鞋垫和一枚竹发卡。周蓉说,那双鞋垫可不是一般的毡子做的,是用新疆卷毛羊的毛压制而成的,考虑到老太太长期坐轮椅,血脉不畅,足底保暖尤为重要。常见的塑料发卡容易与头发产生静电,进而引起皮肤过敏,还是用竹发卡好。

  礼轻情义重,周蓉的话语和表情温暖人心。老太太深受感动,她当即就从头上取下塑料发卡戴上了竹发卡。

  玥玥和小菊都拍手说,好看好看。

  冬梅望着小姑子周蓉,仿佛不认识她了。

  老太太弦外有音地说:“问题不在于好看不好看,问题在于谁想到了做到了,而谁更应该想到做到却根本没想到做到。”

  秉义便又连连检讨。

  玥玥和小菊则赶紧一左一右蹲在老太太跟前,将鞋垫替她垫在鞋里。

  老太太说:“真暖和。”

  冬梅说:“才着脚一秒钟,神了。”

  老太太仍不理女儿,她问周蓉:“你没听说你哥的事?”

  “听说了啊。”周蓉一边回答,一边向嫂子丢眼色。

  老太太又问:“那你怎么不问你哥一句?”

  周蓉说:“他不好好的嘛,证明我听到的都是谣言啊。再说我也不是冲他来的,我是冲您和我女儿来的。”

  老太太说:“你哥的眼眶被一名老工人打青了呢。”

  周蓉说:“现在他那个厂的工人正闹情绪,他是党委书记挨打了那也是替组织挨打了,是他的光荣。”

  冬梅几乎笑出声来,强忍住笑转过身去。秉义一步跨到冬梅身前,背对着她面对着妹妹庄重地说:“我也是那么想的。”

  老太太朝周蓉招了招手。

  周蓉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去。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说:“爱听你说话。知识分子如果都像你这样,中国的进步快多了,五七年也不会有什么‘反右’运动了。留下吃饭啊,没听你说够。”

  周蓉笑道:“我正是空着肚子来蹭饭的呀。”

  晚饭桌上,老太太问起了秉义今天遭遇那件事的始末——她是在电话里听其他老同志讲的。她与几位资历相当的老同志经常煲电话粥,他们的电话费由政府承担。

  “我对与我女婿有关的事有知情权,我要了解真相。只有了解真相的人,才更有资格表达态度,亮出观点。”老太太的话正确到放之四海而皆准,几乎可以放入当年的语录中以假乱真,让女儿和女婿经常有耳熟之感,陷入接不上话的尴尬。

  周蓉却颇为适应,她能做到你有来言,我有去语。

  她附和着说:“只有希望了解真相的人,才比较能够了解到真相,正如热爱真理的人想要了解真理那么自然。”

  老太太便对玥玥教诲道:“你妈的话说得多么有思想啊,要善于从你妈的话中吸收思想营养,啊?”

  冬梅催促道:“那我更有知情权了,否则总说错话,快讲讲吧。”

  秉义明白岳母对知情权的诉求,实际上是发自对他这个女婿的爱心,虽不情愿,但也只得从头细说。

  周蓉不时地充当一下解说员。

  秉义讲到杜德海一再喊他过去他才过去时,妹妹评论道:“一个有判断力的人不难从那一名工人的话中得出结论,对方确实并无歹意。那时当书记的人如果不敢走过去,必定让工人们耻笑。”

  秉义不得不承认:“对,我当时正是那么想的。”

  当他讲到导火索嗤嗤作响,而他闭上了眼睛时,妹妹又评论道:“哥你肯定有经验判断那截导火索能燃烧多少秒。”

  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当讲到他对杜德海的处理态度时,周蓉对老太太说:“您是老干部,我这个晚辈很想听听您的看法。”

  老太太沉吟半晌,垂下目光坦荡地说:“要是在从前,我会坚决主张严惩的,非打他个‘现行反革命’不可,以儆效尤。现在嘛,时代不同了,动不动就把人打成反革命太不得人心。秉义,我支持你的做法。”

  冬梅情不自禁地说:“妈,你这话我也爱听。”

  冬梅与小菊换了座位,坐到老太太身边去,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别生我的气啊,我不是满耳朵听了些夸大其词的传言,不了解真相嘛!现在我清楚了,秉义他不是在逞匹夫之勇啊!”

  秉义说:“党培养了我多年,刚委以重任,我还没有做出点儿什么贡献,怎么能无谓地牺牲呢!”

  老太太说:“其实,我刚听别人告诉我时,也是一下午心慌意乱的。”她竟说得眼泪汪汪的。

  周蓉讲起了哥哥嫂子当知青时两相牵挂的一些趣事,让气氛又轻松愉快了起来。

  冬梅送周蓉走时,朝她背上擂了一拳,数落道:“今晚你贫死了,还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以前从没发现你善于逢场作戏,我妈居然说知识分子都像你这样中国的进步就快多了!”

  “我一进你家门就觉得气氛紧张,看出了你妈一肚子气哩!我哥沾的是你妈的光,我女儿爱上了在你家的生活,我一提让她和我住在一起她就不高兴,说多了她更烦,‘等你分到两间屋再议吧’一句话顶得我哑口无言。你说我不在你家一本正经地逢场作戏还能如何呢?”

  周蓉的话与其说是自辩,还不如说是自供。冬梅目送她走了几步,见她忽又转身往回走。

  周蓉走到嫂子跟前,郑重地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老人家的。工人的儿女与父母有代沟,高干的儿女与父母必然也有。我们周家的儿女与你母亲之间得处理好双重的鸿沟,我哥住在你家肯定有他的不容易,嫂子你多体谅他啊!”

  在军工厂的招待所里,杜德海身体的剧烈疼痛让他牙关紧咬。他冷汗淋漓,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他的骨头里去了。

  他以顽强的毅力忍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常宇怀刚替他擦干了脸,他又满脸冷汗了。

  他说:“宇怀,让老哥咬住点什么吧!快忍不住了,叫出声不好。”

  束手无策的常宇怀只得把毛巾卷成条状让他咬在嘴里。

  另一名工人对常宇怀说:“咱们也不能眼看着杜师傅这么受罪啊!”

  常宇怀推着他走到外边,心疼地小声说:“我也不愿意啊!”

  那名工人说:“得上杜冷丁了。”

  常宇怀说:“那你早说啊!快去卫生所把值班医生找来,带上杜冷丁。”

  不一会儿那名工人跑回来了,说卫生所根本没有杜冷丁,市立医院才有。

  杜德海从口中取下毛巾,哀求道:“宇怀啊,你俩别看着我行不行?你俩走吧,我有法子来个自我了断……”

  常宇怀对那名工人说:“那咱们就去市立医院,你守着杜师傅,我先去车库把值班的车开过来。”

  市立医院的值班医生是个照章办事的死板人,不肯为杜德海注射杜冷丁,说那是严格控制使用的药品,医院规定只为住院患者使用。在常宇怀的恳求下,才询问起杜德海的病史来。他听常宇怀代讲了之后,又不愿注射了。

  医生说:“是癌症晚期了,杜冷丁又不治病,只不过起麻醉神经的作用,止痛而已,用上了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同去的那名工人说:“北京、上海大医院的医生都不认为已到了晚期,没救了。专家会诊的结论是中期,认为只要治疗得当,不让病情迅速恶化,再活十来年是完全可能的。”

  医生听后不高兴了,冷冷地说:“都两次扩散了还不是晚期吗?那你们直接送他去北京、上海请专家治啊,半夜三更的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同去的那名工人说了几句多余的话:“不是扩散,是转移了,两码事。再说现在还不到九点,不能说是半夜三更。”

  医生更不高兴了,将笔一放,不再往处方笺上写什么,反驳道:“转移就是扩散,扩散必然转移,怎么就成了两码事了?听起来你比我还懂是不是?那我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常宇怀立即批评了那名工人几句,替他赔礼道歉,继续恳求:“大夫麻烦您了,您就先给打一针吧,能止止痛也好啊!”

  医生起身踱到走廊里的一张长椅那儿,看一眼仰躺着的杜德海,转身对常宇怀二人说:“他也不像你俩说的那么疼痛难忍啊!”

  实际上,杜德海已痛得处于昏迷状态了。

  常宇怀俯身轻唤:“老杜,老杜……”

  杜德海没反应。

  医生说:“都睡着了嘛,不必注射了啊。”

  常宇怀说:“那您给我们多开些杜冷丁,我们带回去,以后需要时让我们厂卫生所的医生为他注射。”

  医生说:“多开些?你们想什么呢?杜冷丁不是可以随便多开的。”

  常宇怀说:“您别多说了!我们明白了,就开一支让我们带回去行不行?”

  医生说:“那也不行。我为他注射可以,但他现在的情况不必注射杜冷丁。我让你们带回去一支可不行,出了问题我担不起责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岂不是白来了吗?你他妈到底开不开药?你敢说一个不字?你他妈的别一番番撮我的火!”他揪住了医生的衣领。

  秉义夫妻二人上床后,一时都睡不着,脸对脸躺着卧谈。

  冬梅说:“你们周家的三个儿女中,只有一人是不会做戏的。”

  秉义说:“那就是我呗。”

  冬梅说:“错,是秉昆。第一会做戏的是你妹,第二会做戏的是你。你这个女婿比我这个女儿还会哄我妈,你妹今晚讨我妈喜欢的技巧更胜一筹。秉昆就不会你俩这一套,他待人笃实,从不来虚的。”

  秉义一下子翻过身去。

  冬梅说:“不爱听了?”

  秉义说:“当然不爱听。心情刚好点儿,又被你搞坏了。”

  冬梅说:“你不爱听很正常,大多数人都不愿正视自己的本色缺陷。”

  秉义猛地一翻身,抗议说:“你这话我就更不爱听了。秉昆两次到过咱们这个院的门口,第二次我拽他进来,他都不进来。我爸至死没与你妈见过面,为什么?因为在我爸和我弟看来,住在这条街上这种院子里的是权贵人家,属于另一个阶级。从前鼓吹阶级斗争,让底层中国人习惯了以对立的甚至憎恨的心理看本阶层以外的人家。你刚才说到本色二字,我爸和我弟就都是这么一种本色的人。他们拿你当亲人,不等于也喜欢你妈。即使他们也拿你妈当亲人了,不等于就会消除对住在这条街上这种院子里的人家的偏见。工人下岗失业,干部有失业的吗?工人报销不了医药费,干部有报销不了的吗?这个冬天有许许多多的工人全家挨冻,有这样的干部人家吗?科长家都不会!秉昆他朋友肖国庆的父亲如果是个小小的科长,他也不会走那条路!我了解过了,杜德海如果是干部,他的病也不至于耽误那么久。工人不能长期靠‘领导阶级’四个字体会幸福,谁也挡不住他们进行比较!而我不同,我能跳出阶级意识来看人对事,我是本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古训来敬重你母亲的。只要我做戏能让她高兴,那我就做戏给她看。这算什么本色缺陷?如果今晚来的是秉昆,你妈说一句他焉头巴脑地顶一句,那会是种什么局面?搞得大家都不高兴了反而好吗?在我看来,周蓉今晚的表现实在不错!她一谈到官僚阶层的特权比秉昆还愤世嫉俗,可她今晚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简直可以说刮目相看,她考虑到了多边关系……”

  秉义的一大番话尽管是压低着声音说的,但因为面对面,仍让冬梅有种遭到义正词严训斥的感觉。

  秉义忽然收住了话,再次背对她。

  冬梅在他肩上亲了一下,笑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啊?跟你开几句玩笑都看不出来了?”

  客厅里的电话就在那时响了。

  冬梅说:“可能打错了,别理。”

  电话铃响个不停,夜深人静,听来声音甚大。

  “可能是找我的!”秉义跃下床去。

  等冬梅臂搭着他的睡衣跟入客厅时,秉义已在接电话了。

  电话是与常宇怀同去医院那名工人打来的。他报告说,常宇怀由于不能为杜德海从医院带走几支杜冷丁,在医院里大发雷霆。院方请来了派出所民警,常宇怀更加愤怒,双方眼看要动手了。

  秉义头脑中一片空白。

  冬梅问他谁打来的,因为什么事,他捂住话筒,简单说明后接着发呆。

  冬梅说:“给我话筒。”

  秉义犹豫了。

  冬梅从他手中夺去话筒,大声说:“听明白了,我是你们周书记的爱人,杜冷丁的事他解决不了,但是我能解决。我要求你们保卫处长立刻冷静下来,绝不许再有什么冲动的言行!我保证,你们会从医院带走杜冷丁。是市立医院对不对?你告诉院方的人,请他们等着接院长的电话……”

  冬梅放下听筒,转身已不见秉义。

  她回到卧室,见秉义已在匆匆忙忙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