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单元门口和楼房后面还拉着警戒带,二楼的中心现场大门口也拉着警戒带。分局派了一名联防队员值守,除了这栋楼的居民,其他人不能进入楼内。

  冯凯出示了身份证件之后,和顾红星、卢俊亮一起穿戴好了“四套”,来到了中心现场的大门,让联防队员用钥匙打开门后,用手电筒照着门框,仔细观察起门锁扣。

  “师父你说得真对,有的现场是晚上勘查更容易发现线索。”卢俊亮的手电筒光一照到门锁扣凹槽内部,立即就在黑暗中看到一点反光,“确实,凹槽里有个异物。”

  卢俊亮说完,从勘查包里拿出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伸进了锁扣。

  三个人几乎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很快,卢俊亮从凹槽里夹了一个东西出来,放在自己的手掌心上。这是一个不规则的透明塑料片,边缘还有一些扭曲,大约只有1平方毫米的大小,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有啥用?”冯凯说,“塑料片?哦,我知道了!”

  陶亮所处的年代,门锁都已经有了防撬闩,门缝也都会经过处理,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用较薄的软物沿着门缝插进门内,通过碰撞锁舌的方式让锁舌和锁扣分开,然后开门。然而在1990年,大部分门的暗锁都没有防撬闩,有的门缝也很大,比如现场这扇门便是如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只需要从门缝里插进一片可以弯曲的塑料片,碰开锁舌就能开门,而且不会在锁舌和锁扣铁片上留下任何痕迹。

  陶亮以前在刑警支队工作的时候,因为是老办公楼,办公室大门就是这种暗锁,门缝也很大,他若是没有带钥匙,就会找隔壁办公室借一个塑料文件夹,一插进门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大门了。

  “你想得不错,这就是用塑料片技术开锁。”顾红星说。

  “这也算‘技术开锁’啊?我都会!”冯凯笑着说,“凶手是用塑料片开门的,不过因为这条门缝没有他预想的大,所以塑料片上下碰撞锁舌的时候,被锁扣凹槽的铁片卡住了,他用力一拽,就扯下来一小片留在了凹槽里。”

  “原来是这个手段!我们之前找钥匙的方向就是错的。”卢俊亮说。

  “看来还是你师父眼尖啊!”冯凯说,“不过,这也没用啊,这么小的东西上面留不下指纹。而且,只要和魏前进有仇的人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开门,那案件就更不好查了。关键这个魏前进给我们提供不了任何线索啊。”

  “这个小碎片确实留不下指纹,但开门用的塑料片呢?”顾红星问。

  “现场搜索没有找到塑料片啊,不然我肯定也能想到凶手是用了这种手段。”冯凯说完,又默默地转头看向楼下。

  顾红星笑了,说:“是啊,凶手开完门,这个塑料片就没用了,万一他丢在附近了呢?好在你们警戒带范围拉得很大,我觉得找到它还是很有希望的。”

  

第七章 全是垃圾

  一周才清理一次垃圾,垃圾房里的垃圾都堆成了小山。

  但这污垢遍布的地方,也遮不住那些沾染血腥的灵魂的恶臭味。

  1

  鉴于此时已经是夜里,在草丛中寻找物证的难度很大,加上冯凯也不能真的让另一个区的公安局局长来帮忙找物证,所以冯凯决定还是先把顾红星给送回去,让现场的辖区派出所加派人手看守现场警戒带内空间,等天亮之后再进行地毯式搜索。

  案发后,下过一场大雨,即便他们能找到塑料片,它也经过了大雨的洗礼,能不能找到指纹还真的不好说。好在天气预报说今晚无雨,所以他们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第二天一早,冯凯和卢俊亮领衔,带着东城区分局的十几名技术和侦查人员,对现场周围的隐蔽位置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目标就是透明塑料制品,尤其是被削成长条形的塑料制品。

  一直找到了中午时分,当大家饥肠辘辘快要丧失信心的时候,一直在楼边清理垃圾的卢俊亮叫了起来:“凯哥!快来!”

  这个时代,有一种特殊的处理垃圾的建筑构造。每个单元的楼道里,都有一个垂直的垃圾井,每层开一扇小门。居民们需要丢垃圾的时候,无须走到楼下,只要推开自己这层垃圾井的小门,就可以直接把垃圾倒进去。垃圾顺着垃圾井就直接坠落到一楼单元门旁的垃圾房里。

  这种设计虽然极大地方便了居民,但因为垃圾井壁无法清理,时间长了,垃圾的污秽就会熏染整个垃圾井,整个楼道里都会弥漫腐臭的味道,反而会影响居民们的生活。因此,到了陶亮的时代,这种垃圾井的设计已经基本销声匿迹了。

  而现场的这栋房屋,就有这样的垃圾井。垃圾井的下方,是一楼楼外的垃圾房,而垃圾房的容积较大,不可能每天清理。按照当地的常规,垃圾站一般会派人每周来清理一次垃圾。虽然这样很不卫生,却给警方提供了获取物证的机会。

  卢俊亮自告奋勇清理垃圾站的垃圾,虽然这活儿很脏很累,但和法医工作相比,实在是小儿科了。

  果不其然,卢俊亮还真的从垃圾房里找到了线索。

  “发现什么了?”冯凯快要熄灭的希望被卢俊亮这么一喊,“死灰复燃”了,他狂奔到卢俊亮的身边,问。

  “你看这个。”卢俊亮用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拿起一个透明的塑料瓶,递给了冯凯。

  这是一个装食用油的大号塑料瓶,瓶体被人用利器裁掉了如手机大小的一条。

  “和锁扣里找到的塑料片,材质一样吗?”冯凯问。

  “我觉得是一样的。”卢俊亮说,“而且,一般人也不会把油瓶裁掉这么一块啊。”

  因为一周才清理一次垃圾,所以垃圾房里的垃圾都堆成了小山。成堆的垃圾,因为重力的作用,顶开了垃圾房的大门,很多垃圾都是散落在垃圾房外的。而这个塑料瓶,就是在垃圾房的门口找到的。

  看着湿漉漉的瓶体,冯凯的心里又是一沉,看来这个瓶子也同样遭受了大雨的洗礼。那么,想在瓶体上找到指纹几乎是不可能了。

  卢俊亮像是看出了冯凯的心思,笑着说:“凯哥,高兴点,你看。”

  说完,卢俊亮把瓶子举起,透过阳光可以看见瓶子被裁掉的位置的旁边,似乎有几枚椭圆形的指纹。

  “真的有指纹?”冯凯惊喜道。

  “凯哥你别忘了,这可是油瓶,而油是保存指纹的很好的载体,水都不一定能冲掉。”卢俊亮说。

  冯凯立即想起了曾经和顾红星一起经历的“女工案”。当时顾红星对这起惨案念念不忘,事隔大半年,他终于在事发机器上找到了用于破案的指纹,当时找到的就是油脂指纹。

  “你说谁闲得没事会把手伸到油瓶里面去留下指纹啊?而且手指从瓶口伸的话,也伸不到这个位置啊!”卢俊亮接着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裁剪塑料片的时候留下的指纹,所以指纹的主人肯定是裁剪塑料片的人,而裁剪塑料片的人应该就是技术开锁的人。”

  “这绝对是决定性的发现!”冯凯兴奋道,“你和老顾,真的是绝代师徒啊!”

  “别夸我了,赶紧分析分析案情吧。”卢俊亮一边给塑料瓶拍照,一边高兴地说道。

  “很简单,凶手来到现场之后,发现不容易进入现场,于是想到了塑料片开锁的方法。”冯凯说,“然后他随便在垃圾堆里找到一个油瓶,用随身携带的匕首裁下来一块,顺手把剩下的油瓶扔回垃圾堆。案情很清晰,一目了然。”

  “所以,我现在回去,一是用显微镜把锁扣里发现的小塑料片和这个油瓶的塑料材质进行比对。”卢俊亮说,“二是把指纹的特征点都固定下来。”

  搜查工作取得圆满成功,冯凯宣布收队,和大家一起回到了分局。

  到了分局后,卢俊亮就一头钻进了痕检实验室,和几名痕检员一起研究塑料片的事情。而冯凯则坐在实验室的门口苦思冥想。

  对于卢俊亮能否得出结果,冯凯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有了嫌疑人指纹之后,又该如何划定范围把嫌疑人给找出来。

  “海选”是必须要做的,冯凯会让卢俊亮安排痕检员在全市所有有前科劣迹,尤其是有强奸、猥亵前科的男性人员中逐一对比指纹卡。但这是一项很繁杂的工作,算是大海捞针,取得突破的可能性不大,迅速取得突破的可能性更小。

  要想找到案件侦破的捷径,就只能从魏前进的矛盾关系人中发现问题了。只可惜魏前进提供不出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反倒是他的同事黄华曾经说过,魏前进和一个年轻人在隐蔽的巷道中发生过争执。但这个线索并没有得到魏前进的证实。

  冯凯细细回想着,突然记起自己在第二次询问魏前进的时候,说到“有摩擦的熟人”这一关键词时,魏前进的眼神似乎有一些闪烁。而说到熟人有钥匙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正常。如果有一个和魏前进存在矛盾的熟人,他拿不到魏前进家的钥匙,而魏前进也不想和任何人提起这个人,那么魏前进的一切表现似乎都合理了。

  什么样的熟人,会满足以上的条件呢?

  魏前进甚至宁可不为妻女报仇,也不愿意把他说出来,他们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之前,他们已经调查过魏前进工作和结婚后的所有社会关系,对他在此之前的生活经历和交往圈子并没有足够的信息,问题会不会就出在这里呢?

  辖区派出所提供的信息,只能查到魏前进是十几年前从城南镇迁户口来方塘镇的,对魏前进迁户口之前的情况并不了解。现在常诗和魏鑫鑫都已经死了,常诗的父母对魏前进以前的经历也不知晓。也没有其他什么亲属可以说清楚魏前进在来东城区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凯想起了火车抛尸案的那个凶手毛宇凡,警方也是因为未掌握其过去的身世,在排查屠夫的时候就把他给漏掉了。所以,冯凯决定补上这一块缺失的拼图,对魏前进的身世进行调查。

  他这边刚打定主意,卢俊亮也完成了工作,从实验室里出来了。

  “凯哥,不出所料,整体分离实验可以断定,锁扣里的那一小块塑料就是油瓶缺损部位的一角。”卢俊亮说,“而且,油瓶内侧发现左手三枚联指指纹,都有鉴定价值!”

  “太好了!有了指纹,我心里就有底了。”冯凯说,“你带上勘查箱和指纹卡,我们去城南镇一趟!”

  “为啥要带勘查箱?凯哥你有目标了?城南镇是魏前进的老家吗?”

  一路上,卢俊亮的问题不断,但冯凯一个字也没回答他。一切都是冯凯的推测,在没有获得线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对不对。

  这一天风大,骑着摩托车的冯凯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心想还是陶亮的年代好,查一个人的背景资料,直接通过系统就能查了,哪像现在,查个户籍都要到辖区派出所去翻柜子,实在是有诸多不便。

  好在之前冯凯在城南镇清查炸药,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对城南镇的环境还是很熟悉的。在卢俊亮的疑惑中,他们跨越了几乎整个龙番市区,来到了龙番市西南角的青山区城南镇派出所。

  没想到的是,派出所居然没人。

  “他们人呢?”冯凯给派出所门卫大爷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问道。

  “是市局领导啊,欢迎。他们都忙去了,不在所里。”

  “忙到一个人都不留?”冯凯说,“今天是12月3日,周一啊,不是休息日啊。”

  “说是在青南村丢了个大学生。”门卫大爷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说,“大学生多金贵啊,这莫名其妙就丢了,得是多大的事儿啊。”

  这个年头,大学生确实不多,整个公安局的大学生都是屈指可数的。无论是龙番市市局的卢俊亮,还是青山区分局的那位理化检验师马晴红,在局长乃至全局民警的眼中,都是宝贝一样的存在。所以,一个小村子里面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可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整个村子都会以此为傲。

  “听说啊,顾局长都亲自过去了,所长、指导员带着大家都赶过去了,只留下两组民警,不过这时候都出警去了,所以没人。”老大爷继续跟他们介绍道。

  “青南村?我在这儿工作了不少时间,咋没听过这个村子?”冯凯问。

  “市局领导啊,这村子在我们镇最南边,也是整个龙番市的最南边,非常远。”老大爷说,“你们要办事,得等他们回来。”

  龙番市的西南边是山区和丘陵,也没有石矿场,所以冯凯排查炸药的工作并没有涉及这个南部偏远的小村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卢俊亮问。

  “哟,等所长他们回来,那可就没准了。”老大爷说,“不过刚刚出警的那两组民警,最多半个小时也就回来了。”

  “哦,那还行。”卢俊亮跨下了摩托车。

  “上来。”冯凯对卢俊亮说。

  “你要去哪儿?不是到派出所找户籍吗?”卢俊亮又重新坐回摩托车后座上。

  “你问题真多,问了一路了。”冯凯说,“你师父帮我们找到了指纹,我们不应该去谢谢他吗?”

  “你要去青南村啊?那儿好远的!”卢俊亮说。

  “远才能体现我们的诚意。”冯凯发动了摩托车。

  “市局领导,你们不等了吗?”老大爷问。

  “我们过一会儿再回来。”冯凯说完,一骑绝尘。

  青南村确实很偏远,它和市区之间还隔着几座山。虽然通往青南村的小路早就修通了,但路况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冯凯他们行驶了一个小时,终于抵达青南村的时候,卢俊亮都被颠吐了。

  不过这个村子可真的犹如世外桃源,实在是一个风景秀丽的风水宝地。

  整个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美丽的青南河从村子的西北角向南流淌,在流经村子最南边的时候转而向东流淌。整个村子就像是倚靠在青南河边,被群山簇拥。

  山中这块盆地,中央是村民聚集的居住地,四周则被村民耕种的农田所环绕。此时虽然是初冬,但翠绿的村子并没有褪色,因为在群山之中,反而没有市区气温低。乡间炊烟袅袅,更有一番不一样的人间烟火气。

  冯凯把摩托车开到了村子里,简单询问后得知,村委会的人和警察们,此时都在村子最南边的河边。河边有几座山,他们应该是在山脚下找了个地方开会。

  村民描述的位置不难找,因为站在村子的中央,就能看见南边的小山头了。冯凯按照村民们指的路,骑车带着卢俊亮沿着青南河边的石子路,很快就来到了小山的脚下。果然,这里聚集着数十人,村委会成员、顾红星和他带来的十几名警察都在。

  “你们怎么来了?”顾红星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又看见冯凯和卢俊亮,着实很惊讶,“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案子的?不对,目前还只是失踪,没有立案呢。”

  “巧了,碰上的。”冯凯笑着停好了摩托车,走上前去拥抱了一下顾红星。

  “能在这个地方碰上,那还真是太巧了。”顾红星显然不相信冯凯的敷衍。

  “嗨,就是我之前找你的那个案子,幸亏你的提醒,我们后来真的找到指纹了。”冯凯低声在顾红星耳边说,“现在我准备查一下死者丈夫的背景资料,他以前就是城南镇的人,所以,这就碰上了。”

  “我就说吧,派出所不能不留人。”顾红星对远处的所长说,“你派个人和冯大队回去查资料。”

  “是。”所长立正道。

  “不急,不急。”冯凯说,“来都来了,屁股颠得生疼,我休息会儿。”

  “看你这架势,这是想介入?”顾红星问。

  “不至于,不至于,但八卦一下案情还是可以的。”冯凯说。

  顾红星和冯凯在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对“八卦”这个网络用语已经很熟了,于是说道:“村里的一个大学生,在外地上学,两三年没回来了,最近因为要办事,所以从学校请假回来了。前两天很多村民都见过他拿着相机到处拍照,但紧接着就失踪了。”

  “回学校了吧?”

  “关键就是学校报的警。”顾红星说,“他借了学校的照相机回来的,结果过了请假期限,他还没有回去,学校找相机的时候发现他不在,于是到学校当地派出所报了警,学校当地派出所联系了我们城南镇派出所,说了这件事。”

  冯凯想到,此时买火车票还没有实名制,无法从购票情况来推测他是不是离开了龙番,于是问:“总不会是携照相机潜逃吧?”

  “怎么可能?照相机也不至于那么值钱。”顾红星白了冯凯一眼。

  冯凯笑着说:“我就是开个玩笑,别那么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