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民警配合村委会找了一上午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顾红星说,“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在学校也是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的。他在约定的时间没有正常返校,我感觉事态严重,就赶过来了。”

  “这个村子就这么巴掌点大的地方。”冯凯看了看身边流淌的碧绿色的河水,说,“要是没找到人,会不会是掉进河里面,漂到下游去了?”

  “我要批评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诅咒我们的大学生呢?”一名老者背着手走了过来,对冯凯说。

  “这位是曹永明村长。”顾红星对冯凯说,“是村民都很敬仰的老人家。”

  冯凯朝村长点头示意,伸出手去,说:“我是市局刑警支队的,虽然我的话说得不好听,但不能排除这种不好的推测啊。不管是杀人抛尸,还是得了抑郁症自杀,河里都应该要搜一下的。”

  “什么症?”村长问,“你说乔乔有那个什么症?”

  乔乔应该就是失踪大学生的乳名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瞎猜的。”冯凯说,“这条河,无论是抛尸还是投河,恐怕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的不无道理。”村长转头对顾红星说。

  “不管怎么说,先要查清楚这摊血迹是怎么回事。”顾红星说。

  2

  原来,这么多人之所以都集合在这座小山的脚下,就是因为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大摊颜色有些发暗的血迹。

  地面都是石子和土壤,血迹的周围没有可以辨别的血足迹。更重要的是,十几名警察对血迹周围几百米简单搜索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或是动物的尸体。

  “在山里,野兽互相攻击导致出血,也很正常。”冯凯说,“说不定动物的尸体被别的肉食动物叼走了,或者动物受伤了,不知道钻哪个犄角旮旯里死了。”

  “所以对血液进行检验,是第一要务。”顾红星说。

  “这不,我跟你多有默契,把你的宝贝勘查箱给带来了。”冯凯笑着指了指卢俊亮。

  “太好了,我本来还准备带回分局去做呢,可那么老远,沟通也不便。”顾红星说。

  卢俊亮一边打开勘查箱、戴手套,一边往血迹附近走去,说:“没想到,咱们为了常诗母女双尸案而带来的勘查箱,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纯属巧合。”冯凯说,“我让你带勘查箱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验证指纹。”

  卢俊亮蹲在地上,对血液进行了检验。这一套流程,在排查屠夫的时候冯凯已经耳熟能详了。卢俊亮先是用滤纸沾了血迹,滴上联苯胺,说:“师父,是血。”

  说完,他又取了一些血迹放进试管里,用生理盐水稀释后,插入了FOB试纸,说:“师父,不是人血。”

  听到这句话,大家几乎是一起“哦”了一声,每个人似乎都如释重负。

  但卢俊亮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按照顾红星制定的《现场勘查规则》,在确定了不是人血之后,继续确定是不是几种常见动物的血。

  冯凯正准备和顾红星说,他规定的这一步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可没想到卢俊亮又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师父,是鸡血。”

  大家又“哦”了一声。

  冯凯倒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把准备和顾红星说的话咽进了肚子。他在严肃地思考着,和其他人的状态截然不同。

  “你在想什么?”顾红星看出了冯凯有心事,问道。

  “鸡流了这么多血,还能跑吗?”冯凯问,“鸡要是被别的动物咬了,附近能没有鸡毛吗?”

  “对啊。”顾红星恍然大悟。

  “正常情况下,杀鸡都应该在自己家的厨房或者院子里杀吧?”冯凯转头问村长,“你们村的人会跑到离村子这么远的荒郊野外来杀鸡?”

  村长低头沉思。

  “杀鸡,除了吃,还能干啥?”冯凯问村长。

  “除了吃,不就是祭祀先人了嘛。”一名村民抢答道。

  “这里又没有你们村的祖坟,放眼看去,一个坟头都没有。”冯凯说,“那不是为了吃,也不是为了祭祀,在这里杀鸡干什么?”

  “你直接说结果。”顾红星说。

  “我觉得,乔乔凶多吉少,他可能就被埋在这座山里。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内疚,所以来这里杀鸡祭祀。”冯凯靠在自己的摩托车上,说,“所以,搜查河里的时候,也搜一下这座山,说不定就能找到埋尸的地点。”

  “埋尸?”村长说,“搜山可不简单哪,这座山虽然不大,但是座野山,平时没啥人来,搜起来可不是容易事。”

  “毕竟扔河里会漂起来啊,埋了可能就一了百了了。”冯凯说。

  “老凯说的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不管是不是容易事,我们警方都要去搜山。”顾红星立即做了决定,对所长说:“你安排一名了解户籍的民警和冯大队回所里查资料,然后把所里的联防队员都调来,我从分局再给你派些人手,立即搜山。”

  “是。”所长又一个立正。

  “虽然小山没开发,但大家只要重点去寻找植物被压断的痕迹和新鲜翻土的痕迹,就能找到埋尸的地点了。如果真的有埋尸地点的话。”冯凯想到自己在魏前进家屋后观察荒草折断的经验,心想这个办法又能用一次了。

  顾红星出来了好几个小时,分局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找他了,于是他先回了青山区公安分局。而被所长派出来的管户籍的小民警曹天,则骑着一辆自行车,跟冯凯的摩托车一起,向城南镇派出所驶去。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骑辆自行车和我开摩托车差不多快。”冯凯和与自己并排的曹天说。

  “不是年轻的问题,因为我就是从青南村出来的人嘛。”曹天说,“虽然我的车子慢,但我对路况熟啊。”

  “哦?你就是这个村子的?那乔乔你认识?”冯凯问。

  “必须认识啊,我们村子就那么百十来户人家。”曹天说,“他比我小6岁,人家说‘三年一代沟’,所以我们跨了代了,在一起玩得不多。不过,我们村子的孩子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我和他也算是师兄弟吧。”

  “那你觉得,假如他真的遭遇不幸了,那他杀可能性大,还是自杀可能性大?”卢俊亮好奇地问。

  “如果真的是埋尸,还有人来祭祀,那就是他杀可能性大了。”冯凯打断了卢俊亮,说。

  “是啊,乔乔是很阳光开朗的一个孩子,我觉得他不太可能自杀。”曹天说,“大家现在都指望着他只是没打招呼就出去玩,忘了时间。”

  “愿望是好的,但你们不是说乔乔是个严格遵守制度的乖孩子嘛,这么反常的情况,”冯凯说,“还是要考虑不好的结果。”

  “唉,谁知道呢?”曹天说,“他上的可是名牌大学,学化工,村子里的人还指望他毕业回来带着大家奔小康呢。”

  “是啊,小山村里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可真不容易。”冯凯说。

  “是啊,都不容易。”卢俊亮感同身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乔乔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同理心,“他能考上名牌大学,肯定下了不少苦功。”

  几个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城南镇派出所。曹天停好车,和门卫大爷打了招呼,带着冯凯、卢俊亮径直走进了派出所的户籍档案室。

  “对了,冯大队,你们来城南镇,本来是要查什么的来着?”曹天问道。

  “哦,是查一个叫魏前进的人的原始户籍。这个人,是十几年前迁出的,迁到东城区了。”冯凯说。

  曹天点点头,拖过来一把梯子,放在户籍柜前,然后飞快地浏览那一排排户籍资料的背脊。不一会儿,曹天就找出了一本发黄的户籍资料,翻到了其中一页。

  “业务很熟啊。”冯凯赞叹曹天的办事效率。

  “那是必须的,就是干这个的。”曹天拍掉手掌上的灰尘,说道。

  魏前进,男,1950年1月27日出生于龙番市青山区城南镇魏家村,曾经的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一组第13户。1969年,他高中毕业后,受到时势的影响,回家务农。1975年,他通过城里的招工,到城里找工作,于是把户口迁到了东城区。无任何前科劣迹。

  简简单单一张户籍资料,似乎看不出魏前进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但是,冯凯顺手往下一翻,就看到了一页让他惊讶的户籍资料。

  魏兰花,女,1948年12月13日出生于龙番市青山区城南镇魏家村,曾经的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三组第7户,现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一组第13户。备注:1990年10月3日,死亡销户。

  冯凯连忙又翻了一页。

  魏壮壮,男,1971年6月5日出生于龙番市青山区城南镇魏家村,现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一组第13户。

  “这三个人是住在同一户的?”冯凯指着户籍资料问曹天。

  “是啊,这不是一家三口吗?”曹天说,“不过户籍上没有结婚标识,说明这两口子没有打结婚证,就生活在一起了。不过,这在农村也很普遍啦。哟,这女的42岁就死了呀?是不是非正常死亡,得去分局刑警大队查一下。”

  “冯大队,支队来电话找你。”一名刚出完警的派出所民警在户籍室外面喊道。

  “支队找我?”冯凯连忙跑到了派出所的传达室,那里的桌子上搁着一个电话听筒。

  “喂,我是冯凯。”冯凯拿起了话筒,说道。

  “冯大队,我是内勤小叶啊,刚才东城区分局来电话,说是魏前进自首了,让你赶紧回个电话给他们。”

  城南镇派出所的传达室里,冯凯靠在一张椅子里,跷着二郎腿,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东城区分局刑警大队的侦查员转述道:“魏前进是自己来我们分局的,说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说,自己等于是入赘到常家的,很可怜。”

  “啥叫入赘?魏鑫鑫那孩子不还是跟他姓魏吗?”冯凯冷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这样说的。”侦查员说,“他说,自己入赘到常家之后,各种被瞧不起、被冷落、被嘲讽,总之就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因此,十几年来,他心里的积怨可以说是越来越深。”

  “他岳父岳母不都把经营权给他了吗?”卢俊亮在冯凯身边趴着,也在旁听。冯凯干脆按下了免提键。

  “经营权都给他了,但大事小事都过问,所以他说自己就是个傀儡,做不了什么事情。”侦查员继续说,“这又让他感受到了不被信任的滋味,所以积怨就更深了。”

  “那他是怎么作案的?”

  “他说,事发当天,他喝了酒回家……”

  “之前的调查不是说,他当天晚上没有回家吗?”

  “是啊,但不在场证据查不实。因为之前他说的是,自己因为加班,所以晚上就在厂里的宿舍睡了。他经常会在厂里的宿舍过夜,住的又是单人宿舍,所以没有其他人能给予佐证。”

  “你接着说。”

  “魏前进说,事发当天晚上,他喝多了酒,回到了家。没想到,他的妻子常诗又对他冷嘲热讽,说的话很难听。他本来积怨就已经很深了,一直在忍着,这一天因为喝了酒,就失去了理智,忍不了了,于是对常诗进行了殴打。常诗性格泼辣,不可能被动挨打,于是就和他对打。魏前进一气之下,就从家里拿了一把刀,说是原本准备吓唬吓唬常诗的,可没想到常诗丝毫不怕他,继续跟他撕打,于是他顺手一刀,正好就插常诗脖子上了。”

  “那魏鑫鑫呢?”

  “说是父母在打架,魏鑫鑫上来拉架,结果他一不小心把魏鑫鑫撞倒了,没想到就这么死了。”侦查员说,“事情发生后,魏前进就清醒了,他把魏鑫鑫的尸体从主卧拖到了次卧,然后离开了家,回到厂里的宿舍睡了一觉,想做一个不在场证明。第二天上午,他回到家里,假装发现了命案现场,然后报案。”

  “哼。”冯凯冷笑了一声。

  “哎,你们说,他这是一心想把故意杀人说成误杀啊。一般这样的人,就会拿酒来说事儿。”侦查员在电话里感慨道。

  “不管什么事儿,酒才不背锅,酒精只是揭开画皮的一个工具。”冯凯说,“不过,他编的这个故事,你们也信?你们没掌握现场情况?”

  “你说魏鑫鑫被强奸的事吗?”侦查员问,“魏前进倒是没提这件事,但禽兽父亲我们偶尔也会见到啊。”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冯凯说,“我和卢俊亮来城南镇派出所查魏前进以前的户籍,这件事你们是不是告诉魏前进了?”

  “没有告诉。”侦查员说,“但你让我们调查魏前进户籍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没有迁入东城区之前的资料,就打电话问了他以前的户籍情况。”

  “所以,你们的一个电话,就让他知道我们要调查他来东城区之前的资料了。”冯凯说。

  “啊?这也违反侦查保密要求吗?”侦查员有点担忧。

  “你先别急,来,我先让卢俊亮告诉你为什么他这自首纯属瞎扯,是替人顶罪的。”冯凯示意卢俊亮靠近电话机。

  卢俊亮轻咳了一声,说:“魏前进之所以没有提强奸的事情,不是他怕丑,而是因为我们坚决执行顾局长制定的《现场勘查规则》,严格遵守保密规定,没有把这件事透露出去,所以魏前进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强奸。”

  “你简短点,别搞得和做报告似的。”冯凯说。

  卢俊亮点点头,说:“首先,现场提取的犯罪分子的精斑是O型血,而魏前进是A型血,所以血型不符。其次,魏鑫鑫是被人勒死的,从法医学角度,这种杀人手段一定是蓄意杀人,而绝对不可能是失手杀死的。再次,从现场勘查的角度看,根据现场喷溅血迹的形态,常诗是处于睡眠状态被人一刀致命,并没有起床或者搏斗的过程。最后,现场的门是被塑料片开锁的,而不是钥匙。”

  说完,卢俊亮又看了看冯凯,说:“够了吗?”

  “听到没有?”冯凯对着电话那边说,“侦查不能和技术脱节,技术获取的现场情况,侦查部门一定要及时了解,这样就可以轻易分辨出供词的真伪了。哪怕是来自首的,也有很多是冒名顶替的。”

  说了这一番话,冯凯自己都想笑。当他自己还是陶亮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了,所以他说起来就会朗朗上口。不过,之所以他会听到这么多遍,就是因为他作为一个侦查员,经常会和技术脱节,不搞清楚现场的状况,就贸然去破案。所以无论是顾红星还是顾雯雯,都对他这个缺点十分担忧。看来经历了这场梦境,还真是让他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对啊,我听我师父说,你俩曾经办过一个父亲杀死儿子的案件,儿媳妇出来顶罪呢。”卢俊亮说,“怎么会有人替别人顶罪呢,听起来就挺匪夷所思的。”

  “那个案子不匪夷所思。”冯凯想到了曾被家暴的护士袁婉心,对卢俊亮小声说,“当年是我们侦办方向错了才会错抓了她,而她心灰意冷才会把罪责担了下来。后来也幸亏你师父技术精湛,才搞清楚了真相。”

  “你们说了半天,说的是魏前进替别人顶罪?”侦查员说,“我就不懂了,他为什么要替人家顶罪?他家人都死光了,他替谁顶罪?有人杀了他妻女,他还替凶手顶罪?”

  “是啊,从现在的情况看,魏前进替人顶罪才是真的匪夷所思。”冯凯说,“不过,你不要着急,这案子就要破了。”

  “哦?”侦查员仍有些不放心,问,“那我们联系魏前进,让他知道我们在调查他的背景资料,违反保密规定了吗?”

  “原本我还只是有一种推测和怀疑,但既然魏前进来顶罪了,那么这案子就很明朗了。”冯凯说,“也就是说,魏前进的自首,算是帮我做了一个心理确认。即便你们违反了保密规定,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你们现在把魏前进关好,别放了,防止他出来后通风报信。”

  “知道了。”侦查员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