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颠覆了凶手不是熟人的推断,一切的走向就完全不同了。”冯凯说,“之前我们认为入口是窗户,凶手进入现场后,又有准备放生魏鑫鑫的动作,所以认为凶手不会是熟人。但我们遗漏了一种可能,那就是魏鑫鑫不认识凶手,凶手却认识魏前进和常诗。当时我们认为凶手挑魏前进不在家的时候动手,所以是谋性,但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只是个巧合。”
“熟人因仇杀人,强奸只是临时起意。”卢俊亮自言自语道。
“而且对于钥匙这一块,我曾经说过,不只配钥匙这一种可能。”冯凯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熟人在魏前进不注意的时候,复制了他的钥匙。”
冯凯的脑海里飘过了一幅公共澡堂里的景象。
想当年,冯凯和顾红星刚刚入警,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公共澡堂洗澡。实际上,是公安机关安排民警占据公共澡堂的休息间,密取一名嫌疑人的钥匙,继而对嫌疑人家进行秘密搜查。
那一次,民警就是用“造模”的方式对嫌疑人的钥匙进行了复制,整个过程其实也就一分钟的时间,可见复制钥匙并不是一件难事。
“醉酒,或是出差和别人同居一室,又或是趁着午休时间什么的。”卢俊亮说,“这些都有可能成为复制钥匙的机会。”
冯凯点了点头,说:“之前分析不是熟人作案,所以凶手接触魏前进和获取他钥匙的可能性都很小。但现在看起来,是熟人作案,那么这种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可是,该怎么查呢?魏前进的钥匙有没有被复制过,能看出来吗?”
冯凯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但我们可以让魏前进仔细回忆一下。现在唯一的线头,就看魏前进能不能回忆起有用的线索了。”
“但如果凶手是复制常诗或者魏鑫鑫的钥匙,我们岂不是无从查起了?”
“凶手既然会砍击照片上的魏前进,就说明了他的仇恨是针对魏前进的。”冯凯说,“那么,接触魏前进并复制他的钥匙,可能性是最大的。不管怎么说,先找魏前进问问去。”
“又要去找魏前进了。”卢俊亮说,“那我们出发吧!”
4
魏前进还是坐在牙刷厂的办公室里,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表情。
“不好意思,这么快又见面了。”冯凯说,“现在,我们的侦查思路有转变,所以需要找你了解一些其他的情况。”
卢俊亮朝冯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要严格遵守保密规定,不能给魏前进透露太多的侦查内容。
冯凯朝卢俊亮点点头,看向魏前进,问:“你有什么仇人吗?”
魏前进低着头,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有没有那种你熟悉的人,可能和你有一些摩擦呢?”冯凯接着问。
魏前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我一个小老板,天天接触的都是员工,能有什么摩擦?就算他们对我有意见,我也不知道啊。”
“是啊,也许当老板天天都会得罪人。”冯凯笑着说,“不过,有没有那种有机会拿到你的钥匙、复制你的钥匙的人,同时和你又存在矛盾呢?”
“你是说,凶手复制了我的钥匙?”魏前进有些难以置信。
“我只是在假设。”冯凯说。
“我想想,我想想。”魏前进眼神有些呆滞,说道。
“比如你喝多了,或是午休的时候,有没有人刻意接近你?”冯凯问。
“不会。”魏前进站起身来,指了指腰间,说,“我的钥匙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从来不取下来。即便我睡觉的时候,也会带着。而且我睡眠很浅,尤其是午睡,有人接近我都会醒。所以,不可能。”
“那会不会是出差的时候,和别人住标准间,别人趁你洗澡的时候取走你的钥匙?或者是你去公共澡堂洗澡,衣服放在柜子里……”
“不会,我的钥匙串里有保险柜钥匙,我很注意的。”魏前进笃定地说,“我从来不在公共澡堂洗澡,出差的时候也都一个人住。”
“那你可以肯定,你的钥匙不会被人拿去复制?”
“那倒也不是。”魏前进一边回忆一边说,“一个月前,我确实和一个人发生了点摩擦,而且那天我喝醉了。”
“说来听听。”冯凯跷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人是我们车间主任,黄华。”魏前进说,“他就是个刺儿头,仗着自己是我岳父岳母一手栽培起来的技术工,每次我说什么,他都喜欢跟我对着来。我们本来关系就不好,那一天在饭店里聚餐,我俩坐在一起,因为赖酒的事情,我俩就吵了起来。后来我喝醉了,趴桌上迷糊了一会儿。”
“没了?”冯凯见魏前进停了下来,问道。
“你不是问复制钥匙的时机吗?这就是我能想起来的唯一的时机了。”魏前进说。
“可是,你和他就吵了一架而已,有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
“那没有,都是同事。”魏前进说,“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记仇,因为他一直没结婚,我就骂他老光棍,可能伤他自尊了。”
冯凯点点头,说:“除此之外,抛开钥匙不谈,你有没有其他可能存在矛盾的仇家呢?”
“没有。”魏前进倒是没有犹豫。
“真的没有?”冯凯盯着魏前进。
“……没有吧。”魏前进盯着地板说道。
“如果你想起什么来,告诉我一声。”冯凯说,“我们告辞了。”
走出了厂长办公室,冯凯拉着卢俊亮说:“我们直接去车间找这个黄华吧,探一下。”
“是不是还要取一滴血,做个血型?”卢俊亮问。
“那是最好的。不过,你第一次见一个人,就找他要一滴血,是不是不太礼貌?”冯凯说。
“凯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卢俊亮问。
“走,先找到他再说。”
车间主任黄华正在车间里巡视,冯凯说明来意之后,黄华就带他们来到车间的角落,坐下来聊天。两句话一说,冯凯觉得这个黄华是一个豁达坦荡之人,和魏前进描述的不太一样。
“你们来,我就猜到是为常老女儿和孙女的事情了。”黄华说,“最近厂子里议论最多的也是这事。不过,大家也都想不出来谁会干这种事。魏前进这个人吧,除了小心眼,神神道道,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好,性格不强硬,也不太会得罪人。”
“你呢,他得罪过你吗?”冯凯试探道。
“没有,我们就是业务交流,可能有争执,但不至于翻脸。”黄华哈哈一笑。
“从来没有翻过脸吗?比如喝过酒之后?”冯凯继续试探。
“哦,这事儿他都和你们说了?”黄华继续笑着说,“不至于,不过就是酒喝高了,吵了几句。”
“他说他内疚,说是伤了你的自尊。”冯凯化身成了和事佬。
“伤自尊?哦,他说我老光棍这件事是吧?”黄华说,“那有什么啊,我年轻的时候出过事故,那方面不行,当然不会娶人家姑娘,那不是害人吗?这事全厂都知道,有什么伤自尊的?就算那方面残疾,我不还是可以通过劳动养活自己吗?”
这件事连魏前进都没提,却被黄华自己说了出来,冯凯和卢俊亮都十分惊讶。他们对视了一眼,心想如果真的如黄华所言,他性功能障碍,就不可能是凶手了。而且,既然他说全厂皆知,这种事也不可能撒谎。
卢俊亮给冯凯使了个询问的眼色,意思是既然这样,还需要取血吗?冯凯读懂了卢俊亮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卢俊亮说:“黄主任,例行程序,我取你一滴血行吗?”
冯凯顿时大觉尴尬,刚刚说了这样不太礼貌,自己还在考虑怎么偷取黄华的血液,没想到小卢这家伙被黄华的坦荡感染了,竟然直接找人家要血。
“没问题啊。”黄华伸出了手,说,“你们有凶手的血型是吧?那太好了,真的希望你们能尽快破案。我昨天去看了常老夫妇,他们憔悴得很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
在黄华洪亮的声音中,卢俊亮麻利地取了黄华的一滴指尖血,放进了包里。
“对了,黄主任。”冯凯说,“你说魏前进小心眼我能理解,但你说他神神道道,这是什么意思?”
“神神道道就是心思太重,有事不喜欢说出来,和我不一样。”黄华说,“这几年来吧,他经常上班时间出去,也没人知道他去干啥,问他他就很躲闪。打个比方,大约两个月前吧,我那天感冒,到厂子外面去买药,结果在厂子旁边的巷道里撞见了魏前进和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孩子在吵架。后来我就问他,那是谁,他就很烦躁地说我多管闲事。你说这不是神神道道是什么?”
“他应该就是内向,不喜欢别人关注他的私事罢了。”冯凯说。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喜欢他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哈哈哈。”黄华说道。
走出了牙刷厂,卢俊亮迫不及待地骑车载着冯凯回到了分局,一头就钻进了分局技术室,对黄华的血型进行检测。
“别那么急,就算比对上了,我看也不是他。”冯凯说,“这人的性格一目了然啊。而且,如果他说的那方面不行是假话,很容易就调查出来了。”
“那我也得通过血型来排除,才最踏实。”卢俊亮说。
“线索又断了,我看出来了,这案子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物证。”冯凯心想,在陶亮的年代,发现了精斑就是最好的物证。只可惜,现在没有DNA技术,居然连精斑也不能成为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
“我就是把自己想象成你师父,才去复勘现场,才发现了相片,才转变了侦查思路。”冯凯接着说,“但没想到,即便转变了侦查思路,依旧一无所获。这都是因为没有物证才闹成这样的。”
“黄华是A型血。”卢俊亮的眼睛从显微镜的目镜上移开,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说道。
“肯定不是他。”冯凯说,“偏偏魏前进又提供不出有用的线索。”
“对了凯哥,你说你把自己想象成我师父。”卢俊亮说,“那为何不直接去找我师父求助呢?”
冯凯看了看外面擦黑的天,说:“那还不是因为他太忙了嘛。不过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要不,我俩去青山区分局一趟?”
青山区公安分局局长办公室。
顾红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桌面上摊着几十张彩色现场照片,他正拿着放大镜一张一张地看着。
冯凯已经把自己前期所有的工作情况都和顾红星讲述了一遍,希望他能找出自己前期工作中的漏洞和不足。
“案子办得怎么样咱们先不说,但老凯啊,你能不能先保护好自己?”顾红星一边看着照片一边说,“一个人去追捕命案犯罪嫌疑人,是违反我们的规定的,太危险了。”
“这算什么危险?一个三脚猫而已!”冯凯不以为然。
“可你追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只是个小偷,如果他真是亡命之徒,难道不危险吗?”
“我们刑警本来就是刀尖上舔血的职业,哪有不危险的时候嘛!”
“一些可以避免的不测,就要完完全全地避免。”顾红星说,“我们有明文规定,在遇到犯罪嫌疑人的时候怎么控制,在嫌疑人逃脱的时候如何追捕。可是你完全不按照规定来啊。”
“事急从权嘛。”冯凯说,“我们前不久不才讨论过这个问题吗?我无牵无挂,而且我命大!这么多次了,有哪次能要我的小命?就算是打仗的时候,我也是那种子弹绕着走的主儿。”
“你不要总这样说……”
“行了,行了。”冯凯打断了顾红星,说,“知道你关心我,我会注意的,行了吧?你现在告诉我,你看完这案子,是什么感受?”
“我觉得你们的推断都没有问题。凶手对魏前进有仇恨,而且魏鑫鑫不认识凶手,这个没问题。凶手是从大门非撬锁进入,这个也没问题。”顾红星说,“现在魏前进想不起来自己和谁有矛盾,这是最大的问题。”
“我觉得没有物证才是最大的问题,无法甄别啊。”冯凯说。
“就算有物证,也得有排查的范围啊。”顾红星反驳道,“现在两者都没有。”
“那咋办?”冯凯问。
“这是什么?”顾红星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道。
“门锁啊,门锁的概貌照。”卢俊亮说。
“你再仔细看看。”顾红星对卢俊亮说。
“再怎么看,也就是门锁的概貌照啊。”卢俊亮说,“门锁这一块,我可以肯定没有撬压痕迹。我们不仅仔细观察了锁舌,痕检部门甚至把整个门锁都拆下来,进行了分解,确实没有撬压的痕迹。”
“所以,你们的关注点都被锁体吸引了,忽略了门框上的锁扣是不是?”顾红星问。
卢俊亮一惊,拿过照片一边仔细看,一边说:“可是撬锁一般只会损伤锁舌,以及门框锁扣上的铁片。铁片我们都看了,没有什么新鲜划痕啊。”
“现场环境要立体勘查,对于某一个特殊的部位更要立体观察啊。”顾红星说,“你们看锁扣只看了铁片,却没有观察锁扣凹槽里面的情况,先入为主地认为撬压锁的动作伤不到锁扣凹槽。”
“真的是撬锁?”冯凯也凑过头来,说,“可撬锁就会伤到锁舌啊。”
“我也不知道,但从照片里这一处反光点来看,锁扣的凹槽里应该有个异物。”顾红星说。
“确实有反光点。”冯凯说,“但也未必和本案有关吧?”
“不管有没有关系,至少得搞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吧。”顾红星说,“虽然我们的《现场勘查规则》中要求对出入口进行勘查分析,但规定得还不够细,下次再修改《现场勘查规则》,一定要写明白出入口必须一寸一寸勘查,无论是指纹、斑迹,还是微量物证等,都要搞清楚来源。”
“你就别想着你的《现场勘查规则》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吧。”冯凯说,“你是不是今晚不加班?晚上是不是也不回家了?那好,你和我们跑一趟东城区吧。”
说完,冯凯架起顾红星就往外走。
“喂,有你这样的吗?你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顾红星无奈地笑道。
“我们的摩托坐不下三个人,开你的车,钥匙在哪儿?”冯凯问。
顾红星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说:“我来开吧。”
青山区和东城区距离不近,幸好此时已经是晚上,而且这个年代汽车着实不多,所以他们开着车很快就回到了案发现场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