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科普的时间。”冯凯说,“请你们保持安静。”

  “那是不是亲生的,从血型上看不出来吧?”痕检员还是好奇地低声问道。

  “血型还是有用的,如果血型不符合遗传的规律,可以判断出不是亲生的。不过,如果血型符合遗传的规律,却没办法证明就是亲生的。比如AB型和任何一型都生不出O型。”卢俊亮也低声说,“是不是亲生的,就只能看长得像不像。”

  “以后会有技术能确定是不是亲生的。”冯凯抬起头,扬着手中的照片,说,“你们贯彻落实《现场勘查规则》很严格,所以给这一起案件的侦破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凯哥,你是在做报告吗?”卢俊亮笑着问。

  “这个必须夸一下。”冯凯长舒了一口气,说,“是你们的照片告诉我,凶手进入现场的入口不是二楼主卧的窗户。”

  “什么?”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你们在对屋后进行勘查的时候,注意力都被墙壁和水管吸引了,却忽略了地面的荒草。”冯凯说,“刚才我在现场的时候,发现凶手要是攀墙,就必须踩折荒草,而荒草确实有折断迹象。但是结合现场原始的照片,我发现你们拍照的时候,荒草并没有折断,这说明荒草其实是你们在勘查墙壁和水管的时候踩折的。”

  几名痕检员接过冯凯手中的照片,仔细观察。

  “不是攀墙,那是怎么进去的?”卢俊亮的脑子被各种疑问占满,连珠炮似的问道,“其他窗户都是从里面锁死的,根本进不去啊!难道是敲门入室?一个陌生人半夜敲门,家里还没男人,死者会给他开门吗?而且,而且现场情况也不符合啊,常诗是躺着没动就被刺死了……”

  “不管怎么猜测,现场照片可以清楚地证明,凶手不是从窗户进去的。”冯凯一句话堵死了卢俊亮的连环追问。

  “我也觉得不可能是敲门入室,但也不会是撬门入室。”一名痕检员拿出其中一张照片递给冯凯,说,“按照《现场勘查规则》,门锁我们都仔细看了,还拍摄了全方位、多角度的照片,可以肯定是没有撬压痕迹的。”

  “如果是溜门入室,不可能等到凌晨两点才动手。”冯凯道。

  “所以,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根本就无法解释啊。”卢俊亮说。

  冯凯没吱声,他又拿回了那一沓照片,一张张看着,还时不时用放大镜观察。过了好一会儿,冯凯终于开口了,打断了大家的思考,说:“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了,用钥匙。”

  “他们家钥匙只有一家三口有,连魏前进的岳父岳母都没有!”一名侦查员说,“两名死者的钥匙在现场都找到了,正常放置。难道凯哥是在怀疑魏前进?”

  “刚才没说完就被你打断了。”卢俊亮拍了一下痕检员,接着说,“凶手精斑的血型,也是O型血。而魏前进是A型血,不符合。”

  “想什么呢?”冯凯说,“我也知道不会是魏前进,但是能有钥匙的,并非只有他们三个人,你们再仔细看看这张照片。”

  冯凯手中的照片,是痕检员拍摄的客厅概貌。客厅的五斗橱上放着一串钥匙,是常诗平时携带的钥匙,但不管是钥匙还是钥匙扣,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魏前进说,这就是常诗的钥匙啊。她平时回家,就会把钥匙放这里,没疑点啊。”痕检员看了看照片,说道。

  “难道你没有觉得,这钥匙太新了吗?”冯凯笑着问。

  “哦,凯哥你是说……”卢俊亮若有所悟。

  3

  第二天一早,冯凯和卢俊亮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到了魏前进的牙刷厂。自从案发后,魏前进就不敢回自己家居住,一直住在这里。

  魏前进还和之前一样,精神萎靡,见到冯凯他们也是不理不睬的。

  “我们就想问问你家钥匙的情况。”冯凯开门见山。

  “其他人不可能有我家钥匙,我之前已经和你们公安说过了。”魏前进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说。

  “之前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但据我们判断,你爱人的钥匙是新配的吧?”冯凯问。

  魏前进抬起了头,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不可能有人弄到我们的钥匙,就算弄到了,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家在哪里啊。”

  “你说的‘这么一回事’,是怎么一回事?”冯凯连忙问道。

  “一个月前吧,我老婆带着鑫鑫去游玩,中间坐轮渡的时候,钥匙不小心掉进河里了。”魏前进有些哽咽,说,“可以肯定的是,钥匙掉河里了。那可是龙番河啊,那么大的河,不可能捞出来,所以我们重新配了钥匙。”

  “是在哪里配的钥匙?”冯凯说,“用谁的钥匙配的?”

  “用鑫鑫的啊。”魏前进说,“我听她们说,是在镇子西头那家配钥匙的商铺配的。我们镇子上,就那一家配钥匙的。”

  “行了,需要问你的就这些,后面可能还需要你的配合,你别嫌烦,都是为了让逝者沉冤得雪。”冯凯说。

  听到“沉冤得雪”四个字,魏前进的眼眶红了,他感激地朝冯凯点了点头,送他们出门。

  出门后,卢俊亮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凯哥,你是在怀疑配钥匙的人吗?常诗带着女儿去配钥匙,所以配钥匙的人看见了魏鑫鑫,产生了色心,趁她们不注意就多配了一把?”

  “你说呢?”冯凯笑着说,“还有别的人可能获得钥匙吗?”

  “没了。”卢俊亮笃定地说。

  “不,有倒是有,但是配钥匙的肯定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没事,直接去问问就行了。”冯凯说,“做贼的人总会是心虚的。”

  魏前进的牙刷厂距离他居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冯凯骑着摩托带着卢俊亮,十几分钟就回到了现场附近。在距离现场不足3公里的地方,也是在路边,就是魏前进提到的那家配钥匙的商铺了。

  商铺是两层楼的结构,一楼是门面,二楼是商家居住的地方。前一天冯凯在对附近进行调查访问的时候,其实也问过这家商铺,知道这家商铺的老板是一个独居的男人,附近的人都喊他“老三”。冯凯询问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老三的眼神有些闪烁,这才让他想到了要去确定入口在哪里。

  再次回到这家商铺,冯凯就信心十足了。他走到柜台前,对老三说:“老三啊,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市公安局的。”

  可能这次冯凯展现出来的气势和之前不同,上一次明明还能正常谈话的老三,此时直接从柜台后面钻出来,撒丫子就跑。

  “怎么样,我说对了吧?”老三这一跑,倒是让冯凯坚定了信心,他对卢俊亮说,“你封锁他家,叫人来对他家进行搜查,说不定哪双鞋底下面就能找出潜血痕迹!”

  “知道了!”卢俊亮也同样兴奋。

  冯凯说完,跟着老三奔走的背影也蹿了出去,用冲刺的速度追了过去。

  “还别说,你这家伙跑得还真快!”冯凯一边追逐,一边自言自语道。

  做梦做了这么久,一直都在考验他的脑力,真正考验他体力的机会还真不多。此时的冯凯虽然已经三十几岁了,和陶亮的岁数差不多,但是身上没有过多的赘肉,估计也是个锻炼不辍的人,所以奔跑起来的速度着实惊人。

  不一会儿,冯凯离老三就只剩下5米的距离了。老三此时体力已经耗尽,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边跑边剧烈喘息着。冯凯微微一笑,又加速跑了几步,一个饿虎扑食,就把老三扑倒在了地上。

  老三没有乖乖束手就擒,他一转身滚出了1米远,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狠狠向冯凯的头上砸去。不管是陶亮还是冯凯,那可都是经过刑警学院散打课的魔鬼训练的,这两招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威胁不到他。冯凯一个格挡,重重击打在老三的臂弯上,老三手一软,砖头飞了出去。

  冯凯扭住老三的手腕一使劲,老三“哎哟哟”地叫唤起来,同时顺着冯凯的力量转了个身,俯卧在了地上。冯凯就势坐到了老三的腰间,将他的双手都扭转到背后,掏出手铐把他铐了起来。

  “跑?跑什么跑?能跑掉吗?”冯凯喘息着说道。

  “我没犯法,哎哟哟,你抓我干吗?”

  “没犯法?没犯法你跑什么?”冯凯不顾老三的辩解,抓住手铐的连接处,拎小鸡一样把老三拎了起来,说,“走,到分局再说。”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向分局走去。一路上,老三还想着辩解,被冯凯厉声止住了。冯凯知道,如果他真的是凶手,这两天早就想好了说辞,所以根本不用听他辩解。在审讯的时候,自己掌握主动权,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分局后,卢俊亮已经等候在了分局大楼的大厅。见冯凯回来,他安心了些,然后朝冯凯摇了摇头。冯凯知道,卢俊亮没有在老三家里搜出带血的鞋子。这也很正常,说不定老三现在穿的鞋子就是作案时穿的,或者他已经把血衣、血鞋都处理掉了。

  进了审讯室,冯凯喝令老三把外衣和鞋子脱掉,交给卢俊亮,又找了一件警用的棉大衣给老三披上。毕竟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了,而审讯室还没有空调。

  “公安同志,你们这是干啥啊?脱我衣服、鞋子干啥啊?”老三一脸茫然,“以前进来也没这样啊。”

  “不仅脱你衣服,还要抽你血。”冯凯把老三的手按在审讯椅前面的小桌子上,让卢俊亮消毒、针刺他的手指,然后用吸管吸了一滴血。

  “这是干啥啊?”老三有点慌张。

  “你说你以前进来过?”冯凯接着老三的话头,问道。

  “进来过啊。”老三说,“以前没抽血啊。”

  “因为什么事情进来过?”冯凯追问道。

  “还能是啥事儿,盗窃呗。”

  “你是惯犯了?”

  “这都是10年前的事情了,真的,公安同志,我现在已经不干这事了。”老三辩解道,“我也就是前不久手气不好,所以才去偷了一家,还没偷到钱。”

  “你跑,是因为你偷窃?”冯凯心里开始打鼓了。

  “是啊,不然呢?”老三说,“我上次看那人戴着大金链子,所以偷偷配了钥匙,跟着他,趁他不在家去偷了,结果家里什么都没有啊。我就偷了只手表,后来卖的时候才发现是假货。是不是这人报警了?”

  “你说你偷的是哪一家?”

  “就是西边那个琥珀小区。”老三说。

  冯凯心里一沉,知道他说的位置和现场完全不是一个方位。

  “今天抓你来,你也看到了,和以前不一样。”冯凯神神秘秘地说,“这次不是找你问偷窃的事情的,是问杀人的事情的。”

  “杀人?”老三一脸茫然地说,“谁杀人了?”

  在老三接话的时候,冯凯一直盯着他的双眼。此时冯凯的直觉告诉自己,除非这个人的心理素质非常好,不然他这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你不会是说我们镇子上那母女俩被杀的案件吧?”老三说,“那天我告诉你了,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啊!镇子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我哪里知道哪些是外地人啊?我是真不知道啊!”

  “凯哥。”卢俊亮的声音打断了冯凯的审讯。

  冯凯走出了审讯室,卢俊亮说:“应该不是他。身上的可疑斑迹都用联苯胺试了,不是血。鞋底夹缝里也都试了,没有血。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AB型。”

  冯凯的心情一落千丈,自己大费周折,最后还是抓错了人。他回到审讯室,对老三敷衍了几句,说:“你偷了假表也是入室盗窃,也是犯罪,所以不要狡辩了。”说完后,冯凯来到了分局的一个会议室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案件陷入了僵局,几乎所有的侦查思路都走进了死胡同。难道这起案件过了30年都没有破,最后落在了顾雯雯手上?如果真的是这样,倒也不可怕,毕竟卢俊亮提取到了嫌疑人的精液,在DNA技术飞跃的2020年,绝对不怕破不了案。只不过,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妥善保存物证,到了2020年还有没有检验的价值。

  当然,现在的冯凯也不能指望着30年后的人来帮忙。现在,他至少要全面掌握这起案件的情况,才能帮助未来的顾雯雯破案。可是,眼下又该如何往下推进案件的侦办工作呢?

  冯凯慢慢地陷入了一种蒙眬的状态,他想,这次顾红星不在……如果他在的话,他会说什么呢?不用猜,一定是复勘现场,这就是他的风格。

  对啊,他并没有仔细勘查过现场,现在就应该去复勘现场!

  想到这里,冯凯顿时清醒了过来。已是下午,阳光正好,于是他拉上卢俊亮,重新跨上了摩托车。

  回到了现场,冯凯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勘查起。

  “这地面全部做过了处理,家具上该刷的也都刷了,估计很难再找出什么了。我听他们说,按照师父的要求,家具顶上都已经看过了。”卢俊亮在现场里一边东看看、西看看,一边说道。

  “顾局长所谓的立体空间勘查,并不是只有‘上天’啊,也得‘入地’。”冯凯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窥视着家具和墙壁之间的缝隙。

  不过,这些缝隙显然也都被勘查员看过,似乎并没有夹在家具和墙壁之间的东西。

  在看的过程中,冯凯突然发现,客厅五斗橱上方的墙壁上,有一枚孤零零的钉子。

  “来来来,小卢,你拿灯照一下这面墙。”冯凯指着钉子所在的那面墙壁说道。

  卢俊亮拿着手电筒,对着墙壁打了一个侧光。

  “你看,墙上是不是有个方框的痕迹?”冯凯说,“你说,这儿以前是不是挂着一幅画?”

  “哦,好像还真的是。”

  “来,挪开五斗橱。”冯凯一边说着,一边和卢俊亮合力把五斗橱挪开了几厘米。他们在挪的时候,就听见“啪”的一声,有东西落了地。

  冯凯连忙侧身,把手伸到夹缝中,居然拿出来一个A3纸大小的相框。

  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它从墙壁掉落的过程中,正好卡在了五斗橱和墙壁之间,没有落地,所以如果从五斗橱和墙壁的夹缝往里看,会以为这只是五斗橱的背板。即便现场勘查员按照《现场勘查规则》办事,依旧没有发现这个隐藏的线索。

  “看见没,周围连灰尘都没有,而五斗橱后面全是灰。”冯凯说,“这说明是刚刚掉下去的。”

  “是啊,全家福掉下去,要是他们家人发现,肯定会拿出来的呀。”卢俊亮兴奋地说,“难道是凶手干的?凶手为啥要干这个?”

  冯凯用戴着手套的手,在一家三口的笑颜上摸了摸,说:“这张全家福是印刷出来的,先印在布上,然后装裱在背板上。你摸摸,魏前进的脸上是不是有点凹凸不平?”

  卢俊亮没有摸,而是给照片打了个侧光,说:“不用摸,你看,就是鼻子那里被砍了一刀,这不,还有血迹呢。”

  果然,这张全家福中,魏前进的脸上有一点红斑,很显然是新沾染上去的血迹。而红斑的下方,是一个浅浅的凹坑,仔细看,是一个窄条,符合匕首砍击的特征。如果用一把沾染了鲜血的匕首去砍击这张全家福,那么不仅会造成这样的痕迹,还会因为砍击导致全家福反复撞上墙面,由于惯性的作用,墙上的钉子就会和全家福的背孔脱离,造成全家福掉落。好巧不巧,就掉落在了五斗橱后面的夹缝中。

  “信息量有点大啊!”卢俊亮挠了挠头,说道。

  “简单的问题不要复杂化。”冯凯说,“道理很简单,凶手要砍照片上的魏前进,那就说明他恨魏前进,这一次来没有遇见魏前进,所以只能拿照片泄愤。”

  “因仇杀人,”卢俊亮说,“下刀也会这么利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