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二楼,凶手攀爬上来是有可能的。”冯凯说。

  “是啊,窗户边就是下水管,我估计我这体格都能爬上来。”卢俊亮说。

  冯凯站在客厅中央没有用粉笔画圈的地方,左右环顾现场的结构。这是一种当时很流行的户型结构,大约100平方米的房子,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大门在房屋的正南边,从大门进来后就是客厅,三个房间和厨房、卫生间围绕了整个客厅一圈。北边分别是主卧、次卧,中间夹了一个卫生间,南边则是厨房和一间敞开着的客房。

  客厅里放着一张沙发、一个电视机柜和一个五斗橱,家里看起来挺整洁。

  “尸体分别在主卧和次卧,都是睡眠状态。”卢俊亮说,“我刚才看了一下尸斑、尸僵的情况,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凌晨。”

  “我现在比较关心痕迹物证的提取情况。”冯凯说,“你们都确定了出入口,那有发现什么痕迹物证吗?”

  “唉,就这一点最讨厌了,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卢俊亮说,“房屋外面的墙壁载体也不好,被这么一冲,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背吗?”冯凯心里打鼓,心想这两条人命的案子,还碰上了大雨冲刷,难道他一直在找的未破的悬案就是这一起?无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回忆,他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办法,所以现在不可能从凶手攀爬的地方找物证了。”

  “但这毕竟是室内现场啊。”冯凯指了指地面上的粉笔圈,说,“这不是有足迹吗?”

  “嗐,水泥地面,灰尘足迹看不出来。即便发现了可疑的血足迹,也没有比对价值啊。”卢俊亮蹲下来,指着其中一个粉笔圈说,“其实这些都是血足迹,但凶手踩到的血迹少,所以根本体现不出鞋底花纹的形态,只能看出这个鞋尖的方向,是从主卧走向次卧的。说明凶手是先杀了母亲常诗,再去杀女儿魏鑫鑫的。”

  “你们都说了凶手是从主卧窗户进来的,那么肯定得先杀常诗啊。”冯凯说,“看来还是铺瓷砖地板比较好,是吧。”

  “那肯定啊。”卢俊亮说,“我之前勘查的几起案件是瓷砖地板,哪怕是水磨石地板,都发现了灰尘足迹。”

  “以后还会有很多实木地板。”冯凯说。

  “是吗?”

  “那就只能靠指纹喽?”冯凯说。

  “指纹还得慢慢刷,也许有机会能刷出来。”卢俊亮说,“要不,我们先看看尸体?”

  冯凯跟着卢俊亮,走进了主卧。

  主卧应该是整个现场中最惨烈的地方,因为一进入主卧就能看见床头和墙壁上的大量喷溅状血迹。

  “常诗穿着睡眠的衣着,目前初步检验我只看到了她左侧颈部的一处创口,结合现场这么多喷溅状血迹,应该是颈动脉破了。”卢俊亮说。

  冯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侧颈部,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遇袭的事情。如果当时的刀口深一点,也如此猛烈地喷溅出血迹,确实连神仙也救不了他。

  “这些喷溅状血迹的喷溅起始点和常诗睡眠的姿态是吻合的。”卢俊亮说,“所以我分析,这个常诗没有起床,就是在睡眠中被刺了这么一刀,然后就死了。”

  “凶手的目的很明确啊。”冯凯说,“不翻不找,进来就杀人。”

  卢俊亮点了点头,又带冯凯来到了次卧。

  次卧相比于主卧就平静多了,没有什么血迹。小女孩仰卧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过以老侦查员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小女孩死亡了,因为她的脸颊和口唇都是青紫色的,应该是机械性窒息致死。

  “小女孩身上的损伤主要是左手腕有一处切割伤,不深,没有伤到大血管,所以流的血也不多。而且你看,床头柜上有几张卫生纸,卫生纸上有血。”卢俊亮指了指床头柜,接着说,“她的颈部有一条尼龙绳,没有打结,缠绕在颈部。颈部皮肤有索沟,有生活反应,加上她窒息征象这么明显,基本可以断定是勒颈致死。”

  “对了,卢队,上次还听你说,有些人可以自勒死亡。”一名正在刷指纹的痕检员说,“你说这个小女孩会不会是先去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回来自己割腕,结果割不深,最后用绳子把自己勒死了?”

  “你怎么会想得这么阴暗。”卢俊亮皱起了眉头,说。

  “我刚才说了,警察要对一切都充满怀疑,所以有这种怀疑没错。”冯凯说,“不过,杀死常诗的刀具,在现场有遗留吗?”

  “没有,他们家里只有菜刀和水果刀,我看了刀的形状,和创口都不符合,凶手是用匕首刺杀常诗的。”卢俊亮说。

  “是啊,如果是‘自产自销’,那凶器去哪儿了?”冯凯笑着说道。

  “是啊,而且从小女孩颈部的绳索和勒痕来看,是做不到自己勒死自己的。”卢俊亮对痕检员说,“以后你们听课要听全,自勒确实可以,但是要有条件。比如在绳索上打结,或者绳索有足够的弹力和摩擦力,交叉缠绕后就会缠死、不会回缩。否则,当自杀者因为窒息而丧失意识后,对绳索施加的力量就卸除了,绳索回缩就可以让自杀者重新呼吸获氧。只有打结,或者绳索弹力、摩擦力大而不能回缩的情况下,才能完成自勒致死。”

  “这个是什么?”冯凯抬起小女孩的手腕,指着手腕皮肤上的痕迹问道。

  “这个应该就是捆绑的痕迹。”卢俊亮说,“小女孩应该是先被捆绑了。”

  “捆绑?那,有性侵吗?”冯凯问。

  “这个不确定,在现场我不敢太仔细地检查。”卢俊亮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天气冷了,女孩子穿着棉毛衫、棉毛裤,是睡眠衣着。我简单看了一下,里面的内裤也是完好的。从衣着上看,似乎没有发现性侵的迹象。不过,还需要把尸体运到解剖室后,再进一步检验确定。”

  “从衣着来看不准,还得尽快通过尸检来确认。”冯凯说,“现在凶手的作案动机,要么就是因仇,要么就是性侵。割小女孩的手腕,还给她用卫生纸止血,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因仇杀人的案件,所以只剩下性侵了。”

  “可是,就算是性侵,割手腕这个动作也让人不能理解啊。”卢俊亮说,“难道是威逼、恐吓?可是从来没见过凶手用这种方式来威逼、恐吓被害人的啊。”

  “更不会给她用卫生纸止血。”冯凯补充道,“现在案件还是一团乱麻,核心问题就是尸检能不能找到作案动机,以及现场勘查能不能找到可疑指纹了。”

  “那我们就按这个思路去办。”卢俊亮说,“尸体现在就运去殡仪馆,我马上进行检验。”

  “把卫生纸和绳索也带着,我和你一起去殡仪馆。”冯凯说道。

  2

  殡仪馆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两具尸体平躺在移动运尸床上。

  “师父说过,先易后难,我们先看常诗的尸体吧。”卢俊亮说。

  “你是法医,随便你,你先做,我思考一下。”冯凯觉得常诗的尸体上发现不了太多的线索,所以自己跑到解剖室门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在脑海中回忆着现场的情况。

  这个凶手在现场的行为,出现了矛盾。杀死常诗的过程,简单利索,在魏鑫鑫的房间却有多余动作:捆绑、割腕、止血、勒死。冯凯觉得,这起案件的动机除了性侵,没法用其他理由来解释。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卢俊亮对常诗的尸检结束了。常诗的死亡原因,果然是颈动脉断裂,导致急性大失血而死亡。除了颈部的创口,常诗的身上找不到第二处损伤了。根据尸体温度下降以及胃内容物的情况,卢俊亮认为死者是凌晨两点钟左右死亡的。

  在检验魏鑫鑫尸体的时候,冯凯回到了解剖室,在一旁观摩。

  除去魏鑫鑫的衣服的时候,卢俊亮发现她的内裤裆部有一丝血迹,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冯凯。

  冯凯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说:“别急,看看是不是来例假。”

  卢俊亮检查了一番,说:“不是,凯哥你又猜对了,这孩子处女膜新鲜破裂,黏膜有淤血,她就是在死前遭受了性侵!”

  “这就合理了。”冯凯说了一句,走到解剖室的一角,戴上手套,拿出了物证袋里的卫生纸和绳索仔细看着。

  卢俊亮用棉签擦拭了魏鑫鑫的会阴部,看了看,说:“这颜色,应该是精液啊。”

  “那岂不是……”冯凯转过身,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没有DNA技术,连忙说,“岂不是可以做血型?”

  “是啊。”卢俊亮说,“就是只能排除,不能认定。”

  “擦拭物你多取几份,做完了血型还得留存一些。”冯凯想到了顾雯雯办的命案积案,说,“你师父说的,要保存好物证,等科技的发展。”

  “为啥要等?”卢俊亮迷惑不解道,“难道这案子破不掉吗?”

  冯凯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说:“我的意思是,以防万一。你看啊,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案子的作案动机是性侵杀人,那就不能排除流窜作案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破案难度很大。”

  “说的也是。”卢俊亮拿出物证袋,取了好几份阴道擦拭物分别保存。

  冯凯把从魏鑫鑫脖子上取下来的绳索捋顺、铺平,放在操作台上看着。据魏前进说,这条绳索肯定不是他们家里的,那么就是凶手自己带过来的。凶手带着绳索和匕首进入了现场,预谋犯罪的迹象非常明显。而凶手对常诗是一刀致命,那么他带着绳索的目的很显然就是捆绑魏鑫鑫了。而魏鑫鑫的手腕受伤了,裤子边缘却没有血,说明她的裤子应该是凶手给她穿好的。

  “老马给我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就是这个‘酒精大法’了。”卢俊亮说,“用酒精涂抹尸体皮肤,果然能让不明显的损伤变得明显,这和《洗冤集录》里的红伞法和白梅饼敷法有异曲同工之效啊。”

  “你看到什么了?”

  “魏鑫鑫双侧手腕都有捆绑约束的痕迹,索沟的花纹和尼龙绳的花纹是一致的。”卢俊亮说,“她被性侵的时候,应该是被捆绑着双手的。”

  “手腕那创口是怎么回事?”冯凯拿起绳索,看着绳索的断端,问。

  “是切割创,似乎还有试切创,说明割了不止一下。”卢俊亮说,“但是非常表浅,最重的创口也就到皮下,肌肉都没有损伤。”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冯凯说,“你看这个绳索的断端,很显然也是被锐器切断的,而且断口非常新鲜。”

  “然后呢?”

  “带绳子来绑人、勒人都不需要切断,而你说魏鑫鑫手腕的切割伤也毫无意义。”冯凯说,“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那就是凶手先捆绑魏鑫鑫,实施性侵。性侵后,他给魏鑫鑫穿好了衣裤,然后用刀把绳索割断,给她松绑。但因为没有开灯,他看不清,所以刀刃朝向了皮肤,而没朝向绳子,所以一开始没有把绳子割断,倒是把魏鑫鑫的手腕割破了。后来凶手意识到这一点,调整了刀刃朝向,割断了绳索,又拿了卫生纸给魏鑫鑫止血。”

  “啊,有道理。这样就把现场状况给解释清楚了。”卢俊亮指了指魏鑫鑫的尸体,接着说,“但是,凶手为什么要给她松绑,松绑后又勒杀了她?难道凶手只带了一根绳子,要勒人就必须先松绑?”

  “不会。”冯凯说,“要是他想杀人,用刀不就行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凶手既然还给魏鑫鑫穿好了衣裤,应该是趁着黑暗想给女孩松绑,放她一条生路的。”冯凯说,“但可能因为女孩想跑或者呼救,他又改变主意杀死了她。”

  “嗯,可能是这样的。”卢俊亮说,“但是这对破案毫无意义。”

  “不,有意义。”冯凯说,“即便是在黑暗环境里,如果是熟人,魏鑫鑫也一定认得出身形或者声音。既然凶手准备放了她,那就说明凶手知道魏鑫鑫不认识他。”

  “既然不是熟人作案,凶手杀死常诗又这么心狠手辣,那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啊。”卢俊亮说,“你这么一说,把我的心说凉了一截。流窜作案真的很难侦破啊。”

  “是啊。”冯凯说,“对付流窜作案最好的办法,只有路边的摄像头。”

  “摄像头?”卢俊亮好奇道,“怎么摄像?”

  “这个咱们没有,你先甭管。”冯凯说,“现在的问题是,凶手知不知道魏前进不在家?是魏前进碰巧没有回家,还是凶手专门挑了魏前进不在家的时候作案?如果是后者,而且凶手还是流窜犯,那么凶手就必须得踩点、蹲守。”

  “你是说和那个爆炸案一样?”卢俊亮说,“可是,现场房屋前面是一排商铺,有很多商铺晚上都住了人,没有蹲守的条件。虽然房屋后面是荒地,但一马平川,也没有蹲守的条件,更何况从房屋后面也看不到魏前进有没有从单元门回家啊。”

  “没有蹲守,可以踩点。”冯凯说,“他可以在夜间徘徊,假装在商铺前流连,其实是在观察现场的情况。”

  “所以,要去调查访问周围的居民和商户。”卢俊亮说。

  冯凯点点头,说:“目前这是最靠谱的破案方法了。你一会儿先回去把精斑的血型给做出来,哦,对了,两名死者和魏前进的血型都要做。”

  “没问题,这个很快。”

  “我去先调查一圈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冯凯说,“你做完血型后,去东城区公安分局,问清楚痕检员们到底有没有在现场提取到不属于这一家三口的指纹。然后,我们就在分局会面吧。”

  “行。哦,对了。”卢俊亮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冯凯,说,“师父在《现场勘查规则》里强调了,案件现场的有关情况一定要保密。尤其是魏鑫鑫被性侵了,这一点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

  “我明白,你放心。”冯凯说,“保守这个秘密,对甄别嫌疑人大有用处。”

  一整个下午加晚上,冯凯都在方塘镇的马路边逢人就问。但是这种大海捞针似的调查访问工作,难度是非常大的。镇子不小,人口也不少,并不像在某个小村落里,一旦有生人进入就能被发现。镇子上的人,每天看见的都是形形色色的自己不认识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为冯凯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现场对面的商铺调查也是一样的,这些商人白天开店,晚上看店,专注于自己的生意,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所以调查了很久,冯凯也没有摸上来一条像样的线索。

  冯凯在调查访问的同时,也在寻找有可能蹲守的地点。可是现场对面和两侧,要么就是商铺,要么就是居民楼,根本找不到一个既可以藏身,又可以观察到现场单元门的合适地点。

  查完了这么一圈,连冯凯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凶手只是看上了魏鑫鑫,所以不顾一切闯入了现场?即便魏前进在家里,也会被一刀毙命?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查蹲守点和查踩点人的方式都是无效的。那么,冯凯也只有再看看出入口的状态了。

  冯凯来到了房屋后面的荒地,此时看守警戒带的民警正在和两名老妇发生争执。冯凯上前一问才知道,按照顾红星制定的《现场勘查规则》,入口附近应该尽可能地扩大警戒范围,所以警戒带几乎把后面的荒地全部圈了进来。但是,荒地里有一些菜田,这两名老妇就是要去给菜地浇水的。

  是啊,既然《现场勘查规则》里这样要求,足见命案现场入口的重要性。虽然案发后下了一场大雨,把楼房墙壁、水管的痕迹都冲刷没了,那么其他地方会不会还有痕迹呢?

  冯凯亮明了身份,不理会老妇和民警的争执,独自走进了警戒带,来到了案发现场的楼下。

  此时,墙壁和水管还是湿漉漉的,确实不可能提取到指纹、足迹。但是,楼房的墙根处却是一大片荒草。想要走到墙边,必须要踩踏荒草。

  “对啊!如果这里是入口,那么凶手必须要踩踏荒草,荒草就会折断啊。”冯凯这样想着,走到了荒草边进行观察。

  确实有一些荒草被折断了,是很新鲜的折断痕迹。但是,冯凯也产生了怀疑,这些荒草究竟是凶手踩折的,还是来屋后勘查的民警踩折的?

  不要紧,按照顾红星的《现场勘查规则》,民警在走到墙边之前,必然会对整片楼后空地进行拍摄,从原始的照片上就能看出在民警进入前,究竟有没有荒草折断的迹象。这就是《现场勘查规则》的威力所在了!

  想好了计划,冯凯骑着摩托赶到了东城区公安分局。

  卢俊亮和几名痕检员早已等候在专案组会议室。一见冯凯回来,卢俊亮焦急地说:“凯哥,现场家具载体不好,什么有价值的指纹都没找到。”

  “意料之中。”冯凯坐下来喝了口水,说,“现场勘查的照片洗出来没?拿给我看看。”

  一名痕检员从包里掏出了一沓照片,递给冯凯。

  当时的照片虽然已经是彩色的了,但是冲洗出来的五寸照片像素有限,看起来还是挺费劲的。冯凯拿出放大镜,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心里暗暗感叹陶亮那个年代数码照片可以随意放大、缩小、调整亮度和对比度,实在是太方便了。他还是陶亮的时候,真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哦,凯哥,血型也验出来了。”卢俊亮说,“魏前进是A型血,常诗是B型,魏鑫鑫是O型。”

  “不是亲生的啊?”一名痕检员用惊讶的口气问道。

  “怎么就不是亲生的了?”卢俊亮说,“我给你科普一下纯合子和杂合子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