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语气波澜不兴地说着,玉桑一直看着他的侧脸,被火光映照着如带光芒,听着他这样的承认,玉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眶滚落,滴到火中发出刺啦的声响。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好吗?你曾经那么努力的救我,又是为了什么想杀了我。”
“桑儿,有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无法改变,甚至无法后悔,也许你将来会明白我的理由,但也不会是由我告诉你这个的答案。你长大了,得偿所愿,终于找到了你一直想找到的灭族仇人,我为这样的你感到欣慰。”白芷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
“白芷,你知道吗,我宁愿当初你不救我,让我随着所有人一起死亡,或者当日你不顾紫凤的阻拦杀了我,这样我就不会知道这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你走吧,以后你就是你了,再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白芷“玉桑伸手去拉住白芷的衣袖,满眼的不忍。
白芷冲玉桑露出微笑,伸手将她紧紧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一点点拉开,松开她的手,道:“走吧。”
玉桑在白芷微笑的注视中退后到门口,狠下心闭眼拉开门迈了出去,在关上门的一刻她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朝下掉落,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哭出来,难过的只有扶住旁边的廊柱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直被视为父兄的人,一直当做自己守护神的人,却是想要杀自己的人,这比世间任何件真相都要残忍可怕。
许久之后玉桑站起身离开,玉桑阁外渐渐安静下来,风息树止,平静无声,许久之后房门缓缓被打开,白芷从屋内走出来,负手立在台阶上仰头看向天边的一轮半月。
“你即是来了,看她伤心,为何又不现身呢。”半晌,白芷对着天际明月淡淡出声。
一阵轻风拂过,眨眼间,白芷身侧多了一个清俊男子,燕七歌负手仰头看着天际明月,隔了一会才道:“今晚的月亮与那夜大战时的真像。”
“我做了那么多,到底还是不能阻止她,以后的事只能靠你自己了。”
“这些年,多谢你了。”
“我眼看着你一步步把自己逼上绝路,却阻止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又有什么好谢的呢。”
“白芷,最后再帮我一次,在一切结束前不要告诉她任何事。”
白芷没有回答,只沉默着仰望一轮皎皎寂月。
玉桑回到大靖城,去大靖皇宫最高的一处大殿,那里已经残破不堪,殿内到处都是集灰,安静至极,她打开大殿的门,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倚着门框发呆,直到睡着,做梦,然后惊醒,发现天已经亮了。
看着太阳从宫墙外一点点升起,直到将整个皇宫照亮后她站起身离开。她去凡间的小镇,回到在燕七歌和她曾住过的庄院,白雪厚厚地集在院内,将一切掩盖住,雪厚过膝,雪地上有一串脚印向前通往暖阁。
玉桑沿着那串脚印向前走,并不去踩,而是在旁边又走出一步步的印迹,直到站在暖阁的门前停下。他伸出手去放在门上,却又犹豫着不去推开,几次放上去,又垂下来,最后又还是轻轻推开。
屋内并没有人,但却置着暖炉,十分暖和,桌案上放着瑞脑香鼎,麝香正飘着袅袅青烟升起。玉桑进屋,走到桌案边坐下,推开窗户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河水,隆冬时节,烟波缭绕,一切如在梦幻。
有脚步声传来,玉桑侧过头,看到一身白衣的燕七歌已经立在自己面前几步开外。
第73章 :风起花落1
“你的目的达到,我以为你会走的越远越好。”
“习惯这里。”燕七歌语气平静地回答。
玉桑扭过头,支着下巴继续看向窗外河上的雾气,慢慢地出场似有感叹,道:“半年前我们来这里住下,当时我只是想治好你的病,甚至在想,若是能治好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一直住在这里。”
燕七歌并不应声,玉桑就侧过头来看他,问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玉桑不再说话,缓缓站起身,手指在胸前划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开始刮起大风,狂风将暖阁的门窗全部吹开,呼啸着灌进来,将屋内的一切全都吹翻,桌椅用具纷纷被卷走或是撞成碎块。
“把引魂灯笼和魂器给我。”玉桑将凝聚着所有灵力的手置于胸前,最后向燕七歌开口。
“不能。”
玉桑闭目,手上凝聚的灵力朝燕七歌击去,一声巨响散开,大地为之震动,玉桑可以听到四周房屋倒塌碎裂的声音,许久之后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燕七歌还立在自己的面前。
眨眼间,有一点猩红从燕七歌的唇畔溢出,滴落到胸口的白衣上,如梅花绽放。
“你明明知道现在自己已经修为所剩无几,为什么就不是肯认输,不肯放弃,我只是想为我的族人渡魂,你为什么就非要阻止我,非要逼我。”玉桑忍眼泪咬牙发问,那难受的模样竟似方才这一击,是落在她身上一般。
“玉桑,用引魂灯笼把我的魂魄收起来,就差一个了,加上我的就够了……”燕七歌浅带着微笑开口,才说出半句话,血就自口中汹涌吐出。
”你说什么?”
“这盏灯笼,不能熄,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燕七歌的话没能说完,就闭上眼仰面缓缓倒在雪地里,激起身下些许白色的雪花。
玉桑紧咬牙关看着,双指在袖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血从她的掌缝渗出,一滴滴落在白色的积雪里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小坑。
燕七歌的脸色渐渐变白,引魂灯笼自他的身侧显现,灯光明明灭灭几下后漂浮着升起落到玉桑的面前。
一些风拂过,有衣袂之声传来,玉桑微微睁开眼睛向前看,发现面前的雪地上已经有一双锦面缎靴,白芷看着雪地里倒下的燕七歌,眉头微动,似是已明白了一切。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你到底是动了手。”
“为什么他最后要笑,为什么要让我收走他的魂魄?我是不是错了?为什么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玉桑抬头看向白芷。
白芷看向那盏悬在玉桑手边的引魂灯笼,道:“这是风间族最后一盏引魂灯笼,你是风间族最后的公主,一人一灯,灯在人在,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这盏灯系着他的命,也系着你的。”
玉桑木然地接住灯笼,看着那团光亮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见到了可怕的东西一般丢到地上,退后了几步。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玉桑摇头,不敢相信脑中跳出的想法,觉得胸口闷痛难受,忍不住捂着胸口蹲下身去,在雪地里蜷缩着不停颤抖。
“我早在一开始把引魂灯笼和苍龙剑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我会杀了他,我只是想借他之力收集魂器,他是我的灭族仇人,我应该恨他的,杀他是报仇,我终于可以为族人渡魂了,应该高兴的,我应该高兴,我要高兴……”玉桑自言自语般说着,努力想要扬起嘴角,可眼泪却不停滚落,身子颤抖个不停。
“紫凤一直以为,他是想毁掉魂器阻止你打开冥渡之门,其实错了,他是在帮你,他之所取走紫凤的魂魄就是不想让紫凤阻止你或是能告诉你实情,也更让你恨他,让你能狠下心按着从前的计划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了他……”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玉桑摇着头紧紧闭上眼睛出声恳求,摇晃着起身退后几步,趔趄地转身跑开。
玉桑跌跌撞撞地消失在纷纷大雪中,四周变得安静,燕七歌的身体在雪地里渐渐冰冷。白芷走近地上的燕七歌,蹲下身看着那张已经被雪遮盖了眉头的清俊五官深深叹息了一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天下那么多女子,隔了两千年,你偏偏你就看上了她,真是因果报应。”
风雪越来越大,不出片刻的功夫,一切都被大雪掩埋。
一日后,大靖城皇宫。
玉桑在空荡荡的宫殿醒来,一只胳膊被压在额下,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褐色的桌案上有些许的泪痕。她坐起身子朝窗户处看了看,外面透看隐隐的白光,似乎已经是将近天亮时分。
起身走到门口拉开大殿的门,随着些吱呀声,大靖城的一切都被收于眼底,远处的太液湖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风间神树在水上安静的矗立着,这样的影像如幻似真,与记忆中小时候的大靖城几乎一模一样。
华仪来看她,登上高高的台阶在她旁边站定,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过去,许久后指了指大靖皇宫外正在升起的太阳,道:“记得吗,小时候你就喜欢看日出,所以你住的宫殿是大靖城里最高的。”
“我记得,所以那日大靖城破时,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等敌人到我的宫里时,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这不是你的错,要怪要怪……”华仪说着说着,声音淡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错,也许是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活下来,活下来,我就承担着所有族人的希望,不能退步,再难也不能退。”
“现在只需用魂器唤醒神树,冥渡之门就能打开,风间族的那些亡魂们就能渡往冥间,但燕七歌会死,魂飞魄散,你舍得吗。”
玉桑盯着前方,没有说话,但这样的沉默已经让华仪明白了她的答案。
“就燕七歌会死,你还是决定要继续下去,就不难过吗。”
第74章 :飞雪离歌1
玉桑侧过头看着华仪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将目光重新投往在晨曦中若隐若现的大靖城,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全是无奈和悲伤,道:“我很难过,真的真的很难过,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痛苦难过,但我已经没有了退路。也许,我会用以后的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一直到我生命的结束前所有的时光去思念燕七歌,我会恨自己,责怪自己。但,我没有选择,自风间族灭亡的那一天我独活下来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我没有退路你知道吗?”
华仪侧过头玉桑的侧脸,她的脸在朝阳中泛着苍白,眼眶里强忍的泪水和露出的笑意让她不忍直视,只得匆匆别开眼睛,道:“我懂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都兀自盯着天边的一线鱼肚白出神,在太阳将要露出头之前,玉桑提着引魂灯笼朝宫殿下面行去。
提着灯笼穿过重重宫殿,在阳光没有照到的甬道里,静谧而沉重,玉桑仿佛听到了族人们的声音,有哭声,有哀嚎,临死前的种种挣扎,这一切都曾在这所宫城里发生,墙上的刀斧痕迹是曾经一切的见证。
在路过一处大殿时,玉桑停了脚步,那是第一次带燕七歌来大靖城时他们坐过的地方,那时候燕七歌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动,一切的记忆此时清晰到残忍的直白。
在日出之前,玉桑到了太液湖,站在风间神树下,玉桑仰头打量那些枝桠,伸手抚摸过树干,然后在树下开始建成结界。
将收集好的魂器一件件在树下摆好,将自己的掌心划破,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将魂器染红,魂器中的守魂尊者—一出现,凌空立在风间神树下面含微笑地看着玉桑。
“宇文公主,恭喜你将我们都重新送回了回来。”守魂尊者齐声开口,如出一体。“四位尊者流散在外两千年,辛苦了,现在尊者们已经回来,就请重新镇守神树,为风间族守护永世。”
“这是自然。”尊者莞尔微笑,优雅而神秘。
“那就请四位尊者归位吧。”玉桑退后一步,低头恭敬地冲树下的尊者行了一个礼。
四位尊者微笑着点头,随后又相互对视一眼后看向玉桑,道:“宇文公主,我们是守魂尊者,自来有着可替人成全心事之力,你可有什么事要我等帮忙?”
玉桑抬头,看向面前笑容优雅的尊者,张了张唇又将话咽下,低下头似要放弃,可最后又抬起头,道:“那就请尊者成全一件事。”
守魂尊者重归风间神树,不出片刻,枯萎的大树开始一点点透出青绿,干涸的树皮开始变松长出青色的树皮,树干上的脉络一点点清晰,树下盘错的根节一点点饱满。树上也生出了细碎的青碧色叶子。
看到太阳已经从天际露出头来,玉桑将引魂灯笼高高举起,曲指在唇边念咒,开始召唤在灯笼里的亡魂,随着灯笼里一点点飞出粉色的魂灵,树枝上生出一朵朵花苞,每个人风间族亡魂占据一个花苞,只需静待他们在其中苏醒,再以引魂灯笼为指引,他们就能投往冥界安息。
“宇文公主,下一个日出之前我们会打开渡冥之门。”守魂尊者在的声音自神树传来。
"我知道了。”
玉桑点头,随后提着灯笼离开。
玉桑去霁雾山,到玉桑阁去,从不下雪的霁雾山上此时大雪纷纷,玉桑阁外落了厚厚的积雪,将精心种植的龙爪菊全掩在了雪下。玉桑站在风雪中远远了看了很久才一步步踏着积雪靠近,立在门前,玉桑捂了捂自己的脸,在嘴角带上了些笑意后才去推门。
屋内还是如从前一样,她喜欢的桌椅,熟悉的陈设,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为她量身而制。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正靠坐在软榻上,旁边是一只取暖的鼎炉,玉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的脸,不过只是两日,他苍白了消瘦了许多,甚至像是老了一般,头发成了花白,皮肤起了褶子,伸去拉一下他的手,在碰触时发现冰的刺骨。
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玉桑扭过头去,看到穿一身玄色斗蓬的白芷站在门口,见到坐在那里盯着一面空白墙面发呆的玉桑没有任何意外。
这里原本是他的屋子,后来我说喜欢这里,就住进来了,我因为习惯了,就将他的喜好当成了自己的,我记得墙上原本是有一幅画的,是他为我画的,直到有一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偷袭了他,把他的魂魄摄走放到人间的皇宫,再装作不认识他,助他投胎转世,按着我的计划一步步收集魂器,被我利用……”玉桑絮絮叨叨地说着,忍不住失笑,眼睛被蒙上雾气。
白芷没有回声,在门口顿了一顿后回身出门,玉桑转身走过去跟上,出门后轻轻关上房门。
两人并立在廊下看着面前的茫茫大雪,隔了一阵儿白芷才开口,道:“当初那一战,其实并非是他有意挑起,让风间族灭亡其实是上天对他的一道命令,大战时他也并不是没有发现被藏在结界中的你,而是在最后心软了,他请我将你带走照看。正是因为对你心软,风间族并没有完全消亡,上天对他降下诅咒惩罚,让他成为半个风间族人,必须守着这盏灯笼,若将来风间族魂器再聚,冥渡之门再打开,他将成为冥渡中的一个渡魂者,永远在冥渡中孤寂迷茫的游走。”
“就没有别的方法吗?“玉桑出声发问,伸出手接了一些雪花在指间。
"有。”
"什么?”
白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过头看向玉桑,玉桑对上他的目光,停愣一下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动了下唇角却没有说出话。
“没错,就是你,只要将你的魂魄收入灯笼为芯,他就算是完成了当年的天命,就能解除诅咒。当年你动了收集魂器归位的念头,乘他不备时将他的魂魄摄取放到凡间,帮他解除封印,让他投胎转世,从那时起他的诅咒就开始应验。你将引魂灯笼和苍龙剑送给他,利用他在凡间收集魂器,熟不知,你每收齐一件魂器,他身上的诅咒之力就更重一分,修为就失去一分,直到魂器归位,冥渡之门打开,他的魂魄也将一点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