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歌立在一支青竹筏上,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习惯地负在背后,御水临风而来,衣袂飘飘的模样如兰芝玉树,真真是好看到无力形容。

  不时,燕七歌在浮于江面的人身边停下,微探了腰身伸出手来,纤长得指缓缓挑起江中那人头顶上的红色盖头。不过,这大红盖头下露出来的可不张粉面带羞的美娇娘,而是张怒气冲冲的脸,可不就是玉桑。

  “上来吧。”燕七歌冲她伸出手来。

  “燕七歌,是你,一定是你,肯定是你故意把我推下去的。”玉桑怒斥。

  燕七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指了被玉桑托在胸前的红衣新娘,道:“乖,听话,先把这新娘子弄上来,否则就泡坏了。”

  “凭什么听你的,泡坏了也跟你没关系,你要真想救她为什么不自己救,把我推下水,就不怕我也泡坏了么。”

  “你是妖,又是竹妖,哪那么容易就泡坏了。”

  “我好端端地睡着觉,还做着梦呢,忽然就落在水里了,这多吓人。”

  “好了好了,下次,下次定在你醒的时候。“燕七歌随口敷衍,借玉桑的手将红衣新娘弄上竹筏平躺放下,再把玉桑也拉上来,见她虽是衣衫尽湿,却没什么损伤,燕七歌这才转身蹲下给那新娘子把脉。

  玉桑上了竹筏,边拧着衣服上的水,边冲正为那个新娘子验伤的燕七歌撇嘴,没好气地唠叨报怨开来。

  燕七歌一直任由玉桑数落着没有理会,直到验完伤,确认这女子只是呛了水,再帮她逼出肺腔中的积水,见玉桑似乎还没有停口的意思,这才站起身来,连蒙带哄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样一想便知道我是为你好了,行善积德,多为善事,没准儿哪家菩萨或是哪位仙尊看见,能点化你得道,对你修行必是大有裨益的。”

  “说我是妖,就推我下水,那你还会法术呢,怎么不自己下水,你怎么不行善积德。”玉桑没好气地将燕七歌的话全顶了回去,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继续拧衣服上的水。

  本以为燕本歌会扯出别的理由来推脱,顺便再说教玉桑,却不想燕七歌竟然突然没了声音。低头拧着衣服的玉桑隔了会儿,突然脑中闪光一闪,意识到可能戳到什么点子上了,慢慢转过身,上下打量燕七歌一番后贼兮兮地伸长脖子试问,道:“难不成……难不成你竟不会水?”

  燕七歌一听,脸色立马不太好看,方才还哄着玉桑的劲头立马没了,变成了平日那副冰霜脸。

  “原来……原来你真不会水,我……”玉桑如发现大稀奇事儿一样叫出来,兴奋地刚张了嘴想要挤兑,但被燕七歌冰刀子眼神儿一瞟,又没了胆子,收了声把后面嘲笑的话强咽回去。

  “我不过是心疼这身衣裳,上个月才新做的,又是锦锻织纺料子。”燕七歌转过身,负手远目看向江面。

  “嗯,我懂,我真心懂。”玉桑强忍着笑点头,心里却全然不是嘴上应着的那么回事儿。原来,这个看起来总是一脸镇定,遇到什么都面不改色,收妖诛邪法术超群的人竟然会怕水,她终于发现了他的小辫子了,玉桑在心里偷乐。

  入夜,红珠江畔的芦苇荡后升起一堆火,火堆旁边是间仅供一人能进出的茅草屋子,屋高仅是普通人家房屋一半,屋子是以枯黄的芦苇梗扎把连结所建成,但却建得很用心,每一次都用草绳连系得结实。屋内有一张小桌子,仅是普通人家所用桌子的一半大小,桌上摆着香案,设三鼎,鼎中插着许多残香余烬,似乎是时常有人来上奉香火。

第18章 :祭婚娘子2

  在三鼎后面放着一只很小的贡奉底台,台上没有平日常见的菩萨或是土地之类的神灵,而是放了一只造型奇怪的八角盘。那八角盘面呈灰黄色,底呈青蓝色,盘内印刻着繁杂的上古文字,八个角呈花瓣形状向外张开,每个角上系有一只小铃,似乎是用来供奉什么东西的。

  “这盘子好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盘子。”玉桑支着脑袋趴在桌边出声。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燕七歌打掉玉桑要去拿盘子的手,顺便扯着她将她自小屋里拖了出来。

  “干嘛,干嘛,衣服都扯坏了。”玉桑挥着胳膊打开燕七歌的手,一脸怨气。

  “你是妖,施点法术补补不就全好了,叫嚷什么。”燕七歌瞟她一眼,松开手,自顾地转身就要重新回茅草屋,玉桑一看立刻又叫了起来。

  “喂喂喂,我都在里面铺好了床,那是我今晚要睡的。”

  “屋里睡不下两人,你睡屋外,这里还有这么多草,自己再去外面铺一个不就是了。”

  “凭什么呀,明明是我先在屋里铺了床,你干嘛不睡在外面。”

  “吵死了。”

  “你嫌我吵?你竟然还嫌我吵?你给我出来……出来……”玉桑伸手就扯着燕七歌的袖子要将他从门口拉开,可就在拉扯了一阵儿后,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背后似乎有阴风习习吹来,好像有谁站在自己身后,再看燕七歌的脸色也发生了变化,玉桑更是心头一紧,心里敲着小鼓,缓缓侧过头,立刻吓得她叫了一声。

  “啊呀,鬼。“玉桑下意识地跳起来,飞快地扯着燕七歌的衣袖蹲身躲到他身后。

  燕七歌立在原地,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神色平静地看着将玉桑吓得跳脚的人。一身大红衣裙,乌黑的长发垂从双肩垂下,隐去两侧大半脸颊,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在杂乱的发间半露,这样一个女子突然在身后出现,也难怪会吓到人。

  “我……我没死?”女子出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伸手在脖颈间试探温度。

  “原来是你醒了呀。“玉桑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鬼,这分明是今天救起的新娘子。之前她一直在昏睡,就将她安置在了火堆旁边躺着,却不知她何时就醒了,还悄无声息地站起来。

  “公子,是您救了我?”那女子不笨,虽然醒来时很惊讶,但也很快猜测到了些大概,向坐面火堆对面的燕七歌询问。

  燕七歌挪动步子,刚要回答那女子的问题,才发现玉桑还拉着自己的衣袖,便侧过头白了她一眼,道:“你是妖竟然还怕鬼,丢不丢人。”

  “我……我乐意,你管得着。”玉桑嘴硬,甩开燕七歌的衣袖别过眼。

  燕七歌心里暗自笑她死鸭子嘴硬,并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对面的女子,道:“我与婢女路经此地,意外见江中有人,便将你救起,举手之劳而已。”

  听得此说,背对着燕七歌的玉桑暗自叫了声骗人,扭过头侧眼去瞪燕七歌,天晓得为了救她自己是费了多大的劲儿,到他嘴里就成了顺便之事。而且,他们是在江边亲眼看那些村人将新娘子送入江中,再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水中,明摆着这是一种祭祀,他竟然睁着眼说瞎话装不知道。还有,最最重要的就是,谁是她婢女了,谁是她婢女,你全家都是婢女!

  面对玉桑软刀子般的目光,燕七歌却是一脸风轻云淡,面色温和,微笑地道:“见姑娘这身打扮,应是待嫁新娘,不知何以会落入江中?”

  听得此问,那女子立刻面露悲戚,微垂下头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是村里选送出来的祭婚娘子,并非是意外落入江中,而是……而是要嫁入江中,与江司为妻,以换红珠村一年风调雨顺。”

  “江司?”

  “嗯,就是红珠江的掌水神仙,他可控制江水起落,号令潮汐,让红珠村免于江水泛滥之灾。”

  “原来如此……”燕七歌点点头,随后似有深思,眉眼间的那点神色让玉桑明白,此时他心中已经有计划。

  燕七歌没有再问,那女子就小心地开始打量他,见他被火光之映衬的英俊面孔和一身白衣出尘的翩然模样,苍白如纸的脸上不禁微泛起了些许红意,羞怯地柔声道:“公子救命之恩,茗然铭记在心,永世不忘记,不知公子要如何称呼?”

  “姑娘唤我燕七便可。”

  “茗然拜谢燕七公子大恩。”那个叫茗然的女子冲着燕七歌曲膝行礼,样子十分温柔娴静,连玉桑都看得不由心里一软,真是温柔美人呀。

  “客气了,不知姑娘现在身子可有何不适,可要送姑娘回家?”

  一听到回家,茗然才转好点的脸色立刻又变得惨白一片,惊恐地退后了半步,然后提裙就向燕七歌跪下,泣声道:“公子,我求您不要赶我走,我愿留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以报公子救命之恩,只求公子不要赶我离去……”

  茗然身材纤细,兼得腰柔骨软,再配上此时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鹅蛋小脸,真真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这般的美人儿跪到自己面前,任是天下哪个男儿都会立刻酥了骨头,软了心肠。连玉桑都被她这模样打动,本以为燕七歌也定是同情她得紧,应了她这个请求,可谁晓得燕七歌偏偏就没什么表示,立在那里始终不应声。

  “求您了公子,求您不要赶我走……”燕七歌不应声,茗然哭得更是可怜,冲着燕七歌就磕起了头。

  半晌过后,燕七歌依旧一点反应没有,见茗然还跪在沙石地上流着泪,玉桑倒是先看不下去了,也不管燕七歌的脸色,上前就去拉她的胳膊站起来,道:“你快起来,不想回家就不回了,反正……反正我们没什么急事儿,你先跟着我们,等你想到有去处再离开就是。”

  茗然听此,如见救命稻草,扶着玉桑的手就又要冲她跪下,口中感激地道:“多谢姐姐,姐姐真是菩萨心肠……”

第19章 :祭婚娘子3

  玉桑被这一声姐姐叫得心尖一酥,不自觉地感觉自己长了份儿一样,再听自己被夸得跟菩萨都齐肩了,心中得意,更决定要好好照料茗然,笑的跟花一样道:“不用这么客气,不用客气。”

  “姐姐大恩,茗然此生此世定不敢忘记。”

  “小事小事,你现在身子弱就快去休息吧。”玉桑乐呵呵地推着茗然进了旁边的茅草屋子,还不忘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递给她,提醒她睡时披上。

  等茗然进屋休息下,玉桑心满意足转身,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到旁边取草寻处地方铺垫,可铺着铺着就感觉有些不对了,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燕七歌正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勤劳的美女吗。”玉桑没好气地哼哼。

  燕七歌负手而立,微偏了下头打量玉桑,有些嫌弃地动了动唇,道:“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你管我。我脑子里有什么,也比你这种没人性的冷血好。”

  “原来你是在气这个。“燕七歌似笑非笑,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见燕七歌这模样,好像之前自己那么无动于衷一点都没做错,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抬着下巴义愤填膺地说教道:“瞧瞧,人家那么一个弱女子被送去当祭品,多可怜呀。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这夜黑风高的,你就又要赶她走,你有没有一丁丢的同情心?”

  “看样子你很同情她。”

  “我又不像某些人那么冷血。“玉桑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转身取了包袱里随身带着的一条毯子,继续蹲下身子铺草垫。

  “好了,既然你想留下她,那就留下吧,我不赶她走,这样行不行?“燕七歌在背后叹了口气。

  玉桑皱眉,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要知道燕七歌可从来都用鼻孔看人,从来不服软的。

  “真的?”玉桑扭过头问。

  “真的,你高兴就行。”燕七歌少有地给了个笑脸,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也让玉桑忍不住在心里惊艳,真是一张拉仇恨招忌妒的脸,长这样一副皮相,只要他给个笑脸,立刻让谁恨都恨不起来。

  见玉桑痴着张脸,双眼泛桃花的模样,燕七歌心里狠狠鄙夷了她一把,不过面上更是笑得更迷人,还放柔了声音道:“看我对你这般有心,你是否也应当回我些心意?”

  玉桑听着,迷迷糊糊地就点了头。

  “嗯,那好,先去给我打些水来喝,再结个法阵在这周围,省得招来了蛇虫鼠蚁扰我休息……”

  玉桑完全是犯了花痴,燕七歌说什么都没细听,赶紧又点了头,然后迷迷糊糊地就接过燕七歌递给她的水囊起身去取水。

  走出几步,玉桑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背后惊出层细汗,同时她一下子回神,看看自己手里抱着的水囊,这才突然明白自己糊里糊涂地被燕七歌给当婢女使了,随即有些恼火地转身,刚要说话,看到的事立刻让她的火气更上一层。

  只见燕七歌正悠闲地半卧在她铺好的草床上,活脱脱一地主模样,看玉桑站在那盯自己,他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指了指旁边的小路方向,道:“朝那边一直走,有溪流可以取水。”玉桑火不打一处来,刚要出言反驳,燕七歌却似早有料定一样,拦了她的话,接道:“唉,你方才可是点了头的,难不成你要反悔食言?若是这样的话,那也休怪我也要反悔赶你收留的人走了。”

  说到此处,燕七歌停了一停,看着玉桑惺惺作态地叹息一声,又道:“方才还说我冷血来着,这下有人不仅要冷血,还要落个反复无常,食言自肥的名号了。”

  “谁说我要反悔了,不就是……不就是打个水,结个界吗,难不倒本妖。“玉桑忍着火气,转身就朝着溪流方向去打水。

  “若是方便,再捕条鱼,洗净了带回来烤给我吃,我今日还未曾用晚膳。不方便的话……也要捕一条回来。”

  捕鱼,大晚上的捕鱼,真不是件人干的事儿。玉桑在芦苇荡里跑来跑去了一个多时辰,才摸着黑捕了一条像样的鱼上来,边洗着鱼边骂燕七歌。天杀的,喝水是吧,希望这水呛死你,吃鱼是吧,希望这鱼刺卡死你。

  “丫头,让你弄个鱼,你难不成现去养了。”燕七歌在后不耐烦地叫问。

  “好了,马上就好。”玉桑扯着嗓子应声,手里把鱼泡当成燕七歌的头狠狠捏了个粉碎,把带着血的鱼放水里摆着洗了洗,拎起来就朝火堆边走。

  “我说,你是竹妖,捕鱼不应该很容易吗,折腾了这么久,我都快睡着了。”半靠在草垫上的燕七歌没好气地问。

  正在找东西将鱼架到火上的玉桑听到他这样说,疑惑地嗯了一下,不明白燕七歌的意思。“凡人百姓,有削竹为利器,执竹捕鱼之术……”

  玉桑的嘴慢慢张大,瞳孔放大了几分,然后咬牙切齿地眯起眼,道:“按你的意思,难不成要我将自己的胳膊扯下来,削成竹插,再给你捕鱼吃?”

  玉桑突然如被点着的炮仗一样跳了起来,看着燕七歌还丝毫不知悔地摆着那张无辜的脸,只觉得自己很是内伤,指着燕七歌气得直发颤,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

  “要说什么,好好说,别好的不学,学结巴说话。”燕七歌似是有些怪嗔地教育玉桑。

  玉桑觉得如一道雷闪过头顶,一股腥血就要涌上来,很想吐上几口血,却无血可吐,只能将气愤发泄到别处。她迅速出手在身侧的芦苇荡里一扯,以指为刃,刹那间将一根芦苇斩成为三节,当空握住中间的一节,咬牙瞪着燕七歌,对着手中的鱼狠狠一插,那芦苇的梗就瞬间自鱼口穿腹而过,自尾部伸出头来。

  “瞧见没有,不是只有竹子能插鱼。”玉桑恶狠狠地说着,一甩手就将还滴着血水的鱼架到火上去烤,似乎那鱼就是燕七歌一般。

  燕七歌看得有点讶异,微挑了下眉,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道:“我只是想,兴许你的头发能变些竹枝之类的便足矣,哪晓得你竟想着狠心取了自己的手臂为我捕鱼,啧啧啧……”

  “你以为我是孙猴子吗,扯根儿头发就能再变个自己出来。”玉桑愤愤地打断。

  燕七歌打量了一眼玉桑,随后缓缓念道:”《妖志》有记,“凡诸,妖性惠灵,可通性,以毛发为体,借以小虚已力,可取形尊之体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