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城中那些命案有何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而且关系甚大,个中情由还是由王夫人自己来说更好一些。“燕七歌看几眼王夫人。
王夫人从燕七歌的眼神间便知,此事的头尾他已然全都知晓,他不说而是让自己说,不过是为了不冒犯自己,感激而客气地颔首一下,她道:“老生今年六十有六,离六十五岁大寿过去已半年有余,这样说公子想必是早就明白了吧。”
燕七歌点头。
玉桑却不明白,觉得这哑谜猜得真是辛苦,就想要再问,却被燕七歌挡下。
“王管家是如何死的?”燕七歌问。
“他因撞见了不应撞见之事,我才不得已杀其灭口。”王老夫人应声。
“如此说来,你是甘愿供认这些罪过了。”
王夫人点头,目露愧意。但却又没说什么,转身抬腕轻轻一捻指尖,一滴血珠自指尖溢出,她将那血滴落在银钗之上,再将银钗置于掌心平托向上,银钗发出银光向上升起,在空中泄出一片银白光芒。
“求请器魂尊者现身一见。”王夫人低头恭敬出声。
随即,自空中的银光中间发出刺眼亮光,玉桑本能地侧过头伸手挡住那强光,待她再小心地放下手去看时,发现屋内已经多出一个白衣女子。
在一片火光中,女子执一管银笛腾空而浮,银灰色的长发直垂到脚后与火焰交缠拂动,周身散发着空灵的微光。
“守魂尊者,真的是她。”玉桑在心底默念着,虽然方才进入结界时已经想到是她,但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再次吃惊。
王夫人朝器魂尊者跪倒,伏首行礼,道:“尊者,我自知犯下大罪,不敢妄求饶恕,只求尊者能放过我儿,我愿任凭尊者处置。”
守魂尊者端然立在火光之中,面带微笑,道:“与你之约,成你之愿,一愿一业报,早已不欠。却不想你竟会在阳寿完尽后不舍凡世,借魂器之力害凡人性命吸取精血延寿,如此大逆不道之罪实不可恕,非还以魂飞魄散示罚不能终结。”
听闻此话,王夫人绝望地抬起头来看旁边跪着的王县令,微颤着伸出手去拂拭王县令的鬓角,见他却只如石雕一般不动,忍不住眼中泛起泪光。
“为你一世人母,不舍离你,本以为都是为你好,却不想到头来竟是害了你。”
“夫人……”陆染晴似是欲要说话,却被王夫人抬手止住,道:“当年救你,只是一时心起仁慈,我待你算不得至亲至好,你却是为了王家和我儿毁了一世,只望此事之后你能投得轮回,来世有个好宿命。”
陆染晴抿唇轻泣不语,王夫人不再看她,目光转落到燕七歌提着的引魂灯笼上,道:“曾听闻引魂灯笼乃是风间一族圣物,两千年前始祖皇帝灭风间一族,引魂灯笼尽数被烧毁,唯有一只因被风间族众亡魂所依附,水火不侵仅存于世,若是有谁甘愿将魂魄交付引魂灯笼之内为风间族亡魂引祭,便可求引魂者一事,可是否?”
燕七歌没有说话,只微眨星目以示肯定。
见此,王夫人眼中闪露出些许希望,走过几步向面色平静的燕七歌曲膝行礼,道:“是我不舍红尘,为续阳寿才借魂器之力吸食阳魂血气修炼,自知罪孽深重,今日必亡于此,只求公子能保我儿平安,我甘愿以魂灵为祭。”
魂灵为祭,这是比魂飞魄散更可怕的事,魂飞魄散不过就是一个死字,若是走运的话或许有一缕半缕的散魂落在哪里,千百年后或许还有重新轮回的希望,可若是以魂灵做了祭礼,那么就如同将自己的魂魄永远的出卖掉,受尽世间折磨永世都不能再有往生。
听到这个,同为妖类的蛇妖和玉桑都忍不免惊讶,燕七歌却显得异常平静,似是早就料定一般。
第16章 :夜探花魁楼7
言语间,屋内的火已经烧进大半个厅堂,有带着火的布帘梁木纷纷落下砸在众人脚边,玉桑被两块正落在脚边的小木头吓着闪躲不已,燕七歌见她这般不由有些嫌弃,伸手捻着她的袖肩将她朝自己身后拉了拉,道:“到我后边去。”
玉桑刚一站到燕七歌后面,屋内本来的炙热之气顿减,有落下来的飞火才靠近她身侧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挡到一边。
燕七歌竟用了法术在身边结了个护体结界?一想到方才进来时燕七歌说过,在结里任是仙妖魔鬼都用不了法术护体,心中大惊失色,燕七歌到底是什么人,这结界对他竟然不起作用?不过此刻燕七歌正全神看着王夫人,她只能暗自收起惊讶疑惑不语。
燕七歌将灯笼提高,置于王夫人额前,朗声问道:“堂下者,我且在此问你,你可是自愿入引魂灯笼为芯,以魂为祭?”
“我愿意。“王夫人垂目应话。随即,那灯笼如懂话活物一般发出粉色光芒,自灯笼下显出缕薄烟在空中渐渐散开将其包围。
不时,王夫人在薄烟中身形变得模糊,所着衣物的颜色越来越淡直至素白,她摊袖看了看变得一身素装的自己,有些凄然地笑了笑,最后将目光停止在跪于地上一动不动的王县令。
“我儿,保重。”
随后王夫人用一种带着感激的目光看向燕七歌,冲他微微含首示谢,看得玉桑不由微皱了下眉。眨眼间,王老夫人消失不见,空中的薄烟散开后又聚拢重新回到灯笼内,灯笼的光芒在一刹的刺目后恢复常态,不经意间有一圈银色的发丝自灯笼下轻轻飘落在地上。
随着一声轰响被烧了许久的房梁几乎在同时倒下,悬于空中的魂器尊者在大火压下的瞬间消失,玉桑佯装尖叫着伏倒在地,同时迅速出手,将要就落入火中的那圈银丝收入掌心,又装作害怕的样子打着滚儿闪到一边。
“把手给我。“慌乱之中,燕七歌唤出声来,玉桑看到满是烟尘的眼前伸来一只手,想也没想就赶紧握上去。燕七歌拉着玉桑自地上站起,丝毫没有准备就扑到了燕七歌怀里,好闻的书墨香掺着些檀香嗅了满鼻。
“走!”随着燕七歌一声轻喝,耳畔传来急速风啸之声,眼前事物急速扭转模糊,脚下变得空空如也,吓得玉桑不由闭上眼抱紧了身边人的腰际。
似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周围变得安静,脚下有了实处,玉桑小心地眯起眼看了看,一抬头就看到燕七歌鄙夷中带着软刀子的眼神儿,玉桑一个激灵,赶紧松手后退,干咳了两声。
好在燕七歌似乎并不太计较她吃自己豆腐的事,转身看向身后已经烧成一片火海的县衙,那层布在外面灵媒结界已经消失,衙内传来惊叫着逃跑和救火的人声。见到衙门大门被火烧着阻了里面的人逃生,燕七歌挥手划出一道灵力将燃火的大门推倒,立刻就有衙内的下人纷纷逃出自他们身侧跑过。
慌乱的人群之中,晧然白衣的燕七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负于背后,英俊五官在火光映照之下无甚表情,却似是在看着眼前的大火深思什么事。玉桑站在燕七歌旁边也看着大火,只是在不经意间低下了头,悄悄自袖下探出手来,看了看方才乘乱藏起的那缕发丝微弯起唇,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将它收起,装作全然无事模样。
“走吧,天快亮了。“燕七歌抬头看一眼天色,提着灯笼转身缓步走开。
“王县令呢,你不救他?你可是答应了王夫人的。”玉桑边小跑一步跟上边问。
“我落了结界护他周全,等这火烧尽自会有人发现他,届时他会忘了种种往事。”
全都忘记?”
“这是唯一保他的法子,重新活过,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有个问题……”
“问吧。”
“这么干脆?”
“我若不让你问,你不一样也还是要问。”
“嘿嘿,我只是奇怪,为何王夫人吸人精血时的伤口和王管家身上的不一样。”
“哦,我知道了,原来你早就知道王管家不是她杀的,是王县令杀的。”
“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我怎会想不到,那不也太笨了。”
“那你还……”
“王夫人纵然害人有错,可她也是护子心切,她知道一旦自己亡故那蛇妖必要寻上门来报仇,所以才甘愿犯下罪孽以求延寿。说到底,她也只是为了能让王县令好好活着,并非无情无义的大恶之辈,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使王县令将再不记得前事,我又何必非要追究,我只收妖,不过问捕凶。”
“所以,王夫人才会在最后向你点头致谢。”
“你倒是眼尖。”
“不过,你敢说……王夫人愿意进你的灯笼做祭,不是也有此原因?你默许她不追究下去,放过王县令杀人之罪,她才那么甘心……”
燕七歌没有说话,神色如故地前行,玉桑便明白自己是说过了头,赶紧收收住了话,同时心中也肯定了自己所料不错,燕七歌果然是有自己的图谋在里面。
从初到云碎城,再到找到魂器,收王夫人的魂魄入引动灯笼为祭,所有与之有关的人和事都在一夜间或死或失忆,这一切,每走一步似乎都在燕七歌计划之中。他虽然收妖,却没有像凡人道士一样的心软和伸张正义之的诸多原则,与其说是他在收妖平害,不如说是他别有目的,在为自己图谋。这个提着引魂灯笼的男子,到底是谁,有什么秘密?
不过,这一切的疑问也都只是停留在玉桑的心里,面上她滴水不露,依旧装着无知,好奇地跟在后面追着着燕七歌。
“蛇妖呢,她逃了吗?”
“方才落下的屋梁将她压住了,这般大的火,估摸着应当是死了。”
“啊?你看见了,却不救她?”
“为何要救,她本就非善类。”
“咦,你不救她,却来救我,如此说来我就在是善类了,你这是在夸我吗?“玉桑挡到燕七歌面前边退着走边笑问。
燕七歌瞟了她一眼,道:“真是不个不知厚脸为何物的妖。”
燕七歌挡开挡在面前的玉桑径直前行离去,玉桑赶紧又追着赶紧问道:“那个染晴呢?就是那个真染晴,凡人的那个。”
“你的问题太多了,再这般多嘴就不要跟着我。”
“谁要跟着你,别自大了,我只是有一丁点,一丁点的好奇而已。”
“闭上嘴。”
“干嘛这么凶。哦……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方才我吃了一小丁点的豆腐,所以……”
“你真烦人。”
“不要那么小气嘛…
天色开始一点点由黑暗变得灰白,在宁静的北门大街上,一盏灯笼的火光伴着两个身影远去,一个清亮冷漠的声音和一个有些聒噪的声音渐渐消失,独留下北门大街尾处的大火在黎明前熊熊燃烧。
不知何时,在烈火焚烧的毕剥声中,有披着斗篷的人轻轻击着扇骨出现在不起眼的街边,看着渐渐消失的两人他斗篷下的唇微微弯起,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回黑暗之中不见。
灯笼的火光最终消失在街巷间弥漫的浓雾中,乐声也在烈火声中缓缓消失。依稀中有谁家的公鸡打了鸣,晨雾渐散的东方天边有天光浅浅露出。似乎,阴雨数月的云碎城今日会迎来一个艳阳天。
第二记:风间亡灵祭
第17章 :祭婚娘子1
七月,流火日,忌破土,宣婚嫁,大利西南。
红珠江畔,晨曦。天光微亮,在天水相接的东方,朝霞正如烈火一般将半边天空烧红,天空下,一望无垠的江面被映得发红,远远望去,竟如一江鲜红的血液正在微微泛浪。
“新娘子,穿红衣,嫁了阿芽有福享,红彤彤的珠儿满地走,白灿灿的树儿长过头……”
隐约间,有孩童的歌声自江岸的芦苇后传来,儿歌声越来越清晰,又有锣鼓声传来,热闹喜庆的乐声渐渐靠近,不时就传遍了整个红珠江畔。
“停!”有年老沙哑的声音芦苇后响起,所有的乐声立刻停止。
“就到这里了吧,把喜船请出去。”
“是,村长。”
高高的芦苇荡边一些水声响起,哗哗声过后,有一只绕着大红喜绸的竹排漂了出来,竹排上坐着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子,头盖红巾,双手合拢置于膝上,虽看不清面貌,但仅从那双白皙纤柔的双手来看,她还非常年轻。
竹排自芦苇荡中缓缓离开,漂向泛着血红的江面,隐约间似是有谁在芦苇后哭泣了两声,然后又再不可闻。
“送新娘,乐起!”
欢喜热闹的乐声再次在芦苇荡后面响起来,伴着载有红衣新娘子的竹排漂到江心,在通红的朝霞下,新娘身下的竹排开始一点点湛水,不一会儿,她的鞋裙都浸入了江水,然后是整个竹排都缓缓沉入江中,直至新娘整个人都没入水中,只有她头顶的红盖头留在了浮在江面随水波微微荡漾。
不知何时,江畔芦苇荡里欢喜热闹的嫁乐声开始变得绵长哀怨,再仔细一听竟已变成了葬乐。在开始渐行渐远的葬乐声中,天边的霞光渐渐弱下去,太阳自江面露出头来,发出银白刺目的光,新的一天来临。
“哗!”
突然,就在方才红衣新娘子沉下去,漂着红盖头的地方,有一个头从水中钻了出来,大红的盖头被她正好自水面顶起,湿答答地覆在头上。
随后又有一个女子的头被拉出水面,一头黑发已经散开,雪白的面孔毫无血色,更衬得身上的红色新嫁衣犹如血色,着些生出诡异可怖之感。
“燕七歌,燕七歌你给我出来。“头顶盖头的人仰着脖子发出怒吼,边吐着嘴里的江水边四下张望,最终在一处碧绿的芦苇荡边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