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黄山的行李啊。”
“什么黄山? ”
其他两位家人都惊讶地停下手中的筷子,面面相觑。
爸爸犹豫地开始进行科普,“长着迎客松的那个黄山。”
还是姐姐及时做出正确反应,“小溪川,我们已经讨论了好几天全 家一起出门旅游避暑,你不会完全没听进去吧? ”
“哪天出发? ”
“明天啊。”
13日,谋划了三套“越狱”方案,全部泡汤。
“我能不去吗? ”
“别任性了。”还是姐姐,“本来就是为了我们俩庆祝毕业,特别 是你,考的学校不在上海,以后也不能经常回家团聚。爸爸妈妈都排除 困难请好了假。难得一家人一起出去玩,你怎么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
“可是……爬山……太累了……”能想出的借口都站不住脚,但真 实的理由听起来更不像话。
果然,被姐姐无情地驳回了。
“就知道你懒。可以坐缆车上去,让妈妈陪你坐缆车好了,妈妈也 不爱运动。”
“我不是不爱运动啦,只是怕晒黑。对了!你记得提醒我带防晒霜。”
话题很快就偏离了讨论溪川是否同行,仿佛已经指向理所应当的 答案。
要怪就怪大家几天前征求意见时,溪川想着新旬的事走神了,无论 什么提议都“嗯嗯”地应了下来,现在突然出尔反尔可说不过去。
女生无奈地默默低头喝汤,一家人继续吃饭。
新旬对于这场意外出行的反应倒是乐观冷静。
“本来中国就不是最佳观测点,你留下来也未必能看见,如果到时 候真能看见流星雨,黄山那边说不定反而看得更清楚。”
没想到男生这么不开窍。
“我们又不是住在山上。”生着闷气的语气。
电话那头听着像是在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关键是‘一起’对吗? 到时候通电话吧。就像现在这样,虽然不能见面,但看着同一片天空听 着对方的声音也很不错吧。”
“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下一次意外发生的时间是15日,我怕万一 出了什么状况我不能及时赶回来。”
“就是这个缘故我才更希望你和家人去旅行。你的生活中不能只 剩下我一个人,整天像卫星绕着行星,时间长了任何人都会觉得单调乏 味。虽然生活中存在特殊因素,但不影响你拥有正常的友情和亲情。你 可以相信我,在离开你的时候也能照顾好我自己。”
溪川低头不语,她要求自己别说不吉利的话。
其实她并不是对于成为“监护人”过分狂热,她只是害怕万一有什 么突变,如果不在对方身边,那就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哪,新旬。关于流星的传说你相信哪个?‘流星飞逝意味着人的死亡’还是‘对着流星许的愿一定会实现’? ”
高二那年,依稀记得是秋冬季节,班里的女生也兴奋地策划过一起 在熄灯后溜上宿舍楼天台去看流星雨。
虔诚的漫长等待,换来转瞬即逝的奇观,如果能再加上许愿成真的 番外,在女生们眼里,就已经足够称得上是浪漫本身了。
自然而然地,溪川也不能例外,甚至是其中蹦得最高、反应最热烈 的那个。
没想到期待了整整一周,到了预告日,她因为在深秋穿短裙着凉感 冒了。
虽然坚持不吃感冒药以防犯困,并且特地定了闹钟,溪川最后还是 一觉睡到清晨,与流星雨彻底无缘。
第二天中午在盥洗室里洗衣服。
左右两边,左边的左边,所有正在洗头洗衣的女生们,无一例外还 在对昨晚的流星雨津津乐道。有人真的看见了流星,有人没看见,看见 的得意溢于言表,没看见的虽然遗憾但至少在场。
只有溪川缄默不语,狼狈地埋头洗着衣服,看灰色的泡沫静静漂走。
那时候就在心里孩子气地否定一切了,再也不要相信对着流星许愿 能实现。
流星它连让人看见自己这么单纯又简单的愿望都满足不了,还能有 什么超能力啊。
车厢后面的屏幕上滚动显示着时速、温度、时间和站名。
当前时间十二点三十五分。
车厢里响起列车播报: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开往黄山西站,前方到 站婺源火车站,有在婺源火车站下车的旅客请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 下车……
溪川靠着枕头半躺在展开的座位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给新旬发 短信:我已经到婺源了,你起床了吗?
没等多久,短信回复过来:“怎么可能还在睡觉!刚吃了午饭,在河 边随便走走,今天天气还不错,有很多人在绿地放风筝。你吃了饭吗? ”
溪川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脆皮花生,“正在吃。你放风筝了吗? ”
“我一个人放风筝有什么意思,我在看别人放。“
“我想看看你,拍张你的照片发给我””
“你在火车上是不是十分无聊? ”
被说中了。
商务座车厢只有溪川一家人,父母分开坐在后面的单人座位上,爸 爸戴着耳机在用便携式DVD机看碟,妈妈一上车就戴看眼罩开始睡觉 溪川和姐姐坐在相邻的双人座位,刚上车时聊了聊将要去的景点,现在 也已经在各玩各的。
姐姐将手中的杂志翻得飞快,显得很烦躁。
旅程太长。
溪川不想让他太得意,“一点都不无聊,太有意思了。我们在打 牌呢!”
打牌的人才不会玩手机。
新旬显然是不信的,按要求发来一张照片。
女生突然想起,未来的自己要过新旬的照片,过去很久,几乎把这 事忘了。顺手就把彩信转发给了自己。
“能收到吗? ”
溪川伸手去够书包里的瓜子,信息提示声再次响起,惊得不小心把 瓜子撒了一半,心疼地弯腰去捡,放在腿上的手机又滑进了座椅边缝。
进退维谷的状况,女生定了定神,决定先捡瓜子。
等处理完零食,回头再看手机,好像滑到深处去了。
预想着只要把放倒的椅背调直就能把手机托上来,但尝试几次,不 仅手机的位置越来越往深处,而且被机械碾压得快要折断了。
这才焦虑起来。
姐姐注意到了,也起身观察,“别再弄了,找乘务员来吧。” 后排的爸爸瞥见两个女儿都站了起来,问道:“怎么啦? ” 由于他还戴着耳机,不知道自己的说话声有多大,把妈妈也吵醒 了,她掀开眼罩,看见前座聚着三个乘务员,不知出了什么事。
乘务员也没辙,叫来机械师。机械师带着长柄的钳子过来,却使不 上力,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把手机取出来。
车廂里的工作人员越聚越多,但几乎都帮不上忙,折腾了十几分 钟,商量下来的结果是等车开回上海到站点后请地面的机械师带工具上 车把座位彻底拆开,再将手机取出。
“什么时候可以取出呢? ”
“今晚应该就行。我们会将手机放在服务台,等您回上海时可以去 服务台领取。”
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案。
溪川还是着急,“但我们要后天才能回上海,岂不是这三天我都没 有手机用了!”
“暂时不用手机又不会少块肉。你实在要用,用我的手机好了。” 姐姐把手机递给溪川。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姐姐的手机虽然无法与未来联络,但好歹还不至于和新旬断了联 系,一起看流星的通话依然可行,有总比没有强。
溪川坐了回去。
“我不小心把手机掉进列车座椅缝里去了。车上的机械师处理不 了,列车回到上海时他们会让站点上的机械师来拆座位。手机预计今晚 就能取出,但我后天到达上海时才能去服务台领回。这几天需要时我会 借姐姐的手机和你联系,如果你想联系我也可以发信息给姐姐让她借我 手机。”
把现场的状况简单和新旬沟通,男生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不过,这样你岂不是更无聊了? ”
“我可以冥想,继续补充我的愿望清单。”
“愿望清单又添加了什么? ”
“想起一件事,我想去派出所把名字改回来。”
溪川发完这条短信,新旬不知被什么耽搁了,暂时没回。女生把手 机放在座椅扶手上,腾出手去拿零食
姐姐注意到,赶紧把手机拿起来,“待会儿你手肘碰一下,我的手 机也掉进夹缝里,看你怎么和夏新旬联系。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
把手机移到小桌板去的时候,新旬的短信正好发进来。洛川无意间 一瞥,愣住了。
屏幕上缩略信息写着:要改名字?你身份证上的出生年龄到了 十八岁……
姐姐咽了口水,转头看向溪川,“小溪川,你想改名字? ”
“嗯? ”女生抬起头,见姐姐拿着手机大致明白她的消息来源,但 觉得并没有必要瞒着姐姐,“嗯。是的。我想改回原来的名字。”
“……为什么? ”
“唔……没有特别重要的原因,只是觉得应该回归正轨吧。”
“正轨? ”姐姐苦笑一声,“难道成为我亲妹妹是走了歧途吗? ”
“哎? ”溪川咬猪肉脯的动作停下来。“姐姐,你反应干吗这么 大?我没那个意思啊。我只是不喜欢用别人的名字。你要是特别反对, 我不改就是了。”
可是洛川并没有停止苦笑,她漫无目标地在地面上移动着视线,声 音有点哽咽,“所以到头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吗? ”
就像突然崩溃了似的,她一边苦笑一边掩面。
“我付出这么多努力,只不过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却没有一个人在 乎这个家! ”
她把杂志啪的一声摔在桌板上,站起身回过头。
“凭什么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我就得认命,就得必须接受不幸!凭什么你们每个人的错误都要我来弥补,我来付出代价!我只想像别人那 样过普通生活,我的要求很高吗? ”
后排的父母怔怔地望着她。
过了几秒,妈妈先起身劝慰:“怎么了溪、洛川?小溪川你们吵架 了吗? ”
得到溪川拨浪鼓式摇头的回应。
爸爸迟了须臾才开口: “你刚才想叫她什么?溪川?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溪川,从什么时候?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转过脸看向溪川, “你看起来不意外,你也早就知道? ”
溪川想插嘴说“不早”,没找到机会。
“所以我在这家里算什么呢?只有我一个人被瞒了十来年,每天回家连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
“是你女儿啊。”洛川眼里喻着泪水,“爸爸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瞒骗?我隐瞒过最惊人的真相,难道不是为了你吗?你敢不敢当着溪川 的面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对她爸爸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溪川一头雾水,目光在父女俩之间来回摇摆。
“你放肆!你想胡说八道什么!”爸爸突然拿出了家长权威。
“要说也是你说!你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我来坦白?我努力了这 么久为你找借口, 一直用‘双胞胎消失综合征'的说法来合理化手足相 残。难道你听不懂吗爸爸,我说的不是我和洛川! ”
做父亲的没顾得上和洛川吵架,第一反应是紧张地看向溪川。
小姑娘神色有点恍惚,“姐姐,你在说什么?车祸和你爸爸有关吗?“ 而妈妈也十分茫然,“不不不,怎么回事,怎么提到车祸了? ” 无人回答。
正常车距,正常车速,为什么身为职业司机的爸爸在那天晚上会控制不住车。
为什么爸爸的积蓄至今甚至很远的未来都不知去向。
为什么妈妈会怨恨爸爸防着自己,最后带走了所有。
溪川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模糊的答案。
洛川爸爸心虚地摆了摆手,颓然坐冋座位,“不要再提了。”
“大伯。”
溪川此时看他的目光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凝视,“我爸爸把积蓄全部存在你账户上对吗?是你对我爸爸的车做了手脚吗?你回答我。”
男人固执地把头扭向一边。
溪川转向洛川,“姐姐,是这样吗? ”
洛川只是垂下眼,长嘘了一口气。她后悔了十余年,为什么因晕车呕 吐之后听见奇怪的声响要好奇地去看,又为什么看见爸爸割裂叔叔的车胎 时没有阻止,她背负这样沉重的十字架走了这么久,终于在这天放下。
洛川妈妈率先惊呼出声:“我的天,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疯了吗?我 们……”她泪如泉涌,揪着丈夫的衣领,“我们亲生女儿在车上啊! ”
爸爸推开她,“我怎么知道女儿会坐那辆车!如果那天不是你作, 就不会出这种事!还有你! ”他看向亲生女儿,“如果不是你闹着半夜 回家,就不会和那辆车扯上关系!你和你妈真是一脉相承!”
“那我爸爸有什么错!信任你,把钱放在你那里的错吗? ”溪川质 问道。
妈妈跟着追问:“你怎么会为了钱做这种事? ”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嫌我穷。”
“我什么时候嫌你穷了? ”
“如果不是得了那笔钱,你早就跟人跑了。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外面有人了吗?”
妈妈想说什么,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