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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纵观美索不达米亚历史,人们对安甚少崇拜,大部分的崇敬给了他的儿子恩利尔,另一些时候是水神恩基──在不同的年代,他俩都曾当过主神,并被安赋予了「an·tu」,即「天上的力量」。安的主要崇拜中心是在乌鲁克的埃安纳神庙,不过后来他把在乌鲁克的权威让渡给了他的女儿伊南娜。最终,安的地位先是被恩利尔,后又被巴比伦的主神玛律杜克取代。
第二节
性格暴躁的风神恩利尔
恩利尔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风、大地与暴风雨之神,有时也被称作厄勒利尔(Ellil)或努南尼尔(Nunamnir),他在苏美创世神话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据说是他把天与地分了开来,使世界变得适合人类居住。恩利尔是一名强悍的武士,掌管春天的暴风雨,同时也掌管着地里的收成,他的管理职能还延伸到批准各种社会机构。在他的圣城尼普尔,有一首颂歌是这么唱的:「恩利尔坐在白色的高台上,在那巍峨的高台上,他完善了王权与律法,地神在他面前敬畏跪拜,天神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没有恩利尔的批准,没有城市能建立,没有牛厩和羊圈能建成,没有国王能得到任命,没有男祭司或女祭司能被神迹所选拔。」
恩利尔的个性较为复杂,暴躁易怒是他的主要特点,这一点在巴比伦洪水神话《阿特拉─哈西斯》(Atra-hasis)中尤为明显:在很久之前,高阶天神整天过着悠闲的日子,年轻的天神则被迫承担天地间所有的工作,而且全年无休。终于有一天,年轻一代的天神集体罢工了。为了替代他们,恩基提议制造一种全新的劳动力,也就是人类,获得了恩利尔的批准。这些新生的劳动力被安置在大地上,起初,他们完全按照众神所希望的那样行事,做所有维护土地的工作,还敬拜和祭祀神明以感谢让他们诞生。
然而,人类不断繁衍生息,数量越来越多,喧哗声也越来越大,恩利尔终于无法忍受噪音,决定减少人口。他让干旱、瘟疫与饥荒连二接三地降临到人类身上,但每一次恩基都提前通风报信,秘密地告诉人类如何拯救自己。恩利尔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不知怎么地,他降给人类的一切惩罚似乎只是帮助他们繁衍得更兴旺,最后,他决定降下一场滔天洪水来摧毁人类,还严禁一切神祇向人类透露消息。
恩基虽然不同意,但他无权也无法反对恩利尔的法令,于是他向一排芦苇墙发出警告,因为他知道阿特拉─哈西斯正在墙后面琢磨自己最近刚做过的一个梦。「草屋,砖墙,注意听;草屋,砖墙,注意注意。」阿特拉─哈西斯仔细收听芦苇墙电台转播的消息,「拆掉房子,造一条大船,扔掉财产,在船上装满各种生物的种子。」
阿特拉─哈西斯照做了,七天后,大洪水如约而至,他的船在洪水肆虐的江河上漂流了很久。最后洪水终于退去,他立刻登岸向众神献上祭品。祭品的香味引得众神像苍蝇般围拢过来,众神纷纷表示还是有人类比较好,唯一的例外是恩利尔。他看到自己伟大的计划又失败了,恩基又一次骗过了他,顿时暴跳如雷:「怎么会有人逃过了这场灾难!」恩基坦白是他悄悄地传递了消息,但同时他也解释说,如果人类灭绝了,就只能依靠悠闲惯了的年轻天神干活,那大家又没人侍奉啦。他还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制造一批新的人类,不会繁衍太过,寿命也更短。恩利尔同意了。此后,众神制定了措施,人类被改造成需要经历死亡、不孕和日常生存的威胁,确保未来人口不会变得过于稠密。
一首古代哀歌〈亚加底城的诅咒〉(The fall of Agade)也提到了恩利尔的冷酷。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此前,恩利尔已对两座古老的城市不满,皱眉将它们摧毁,就好像杀死强壮的公牛;然后他把恩宠赐给了亚加底的国王纳拉姆─辛(Naram-Sin),让他的王权从肥沃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崎岖的高山。
那时,天堂女王的伊南娜也把家建立在亚加底,她让老妇睿智,让老翁雄辩,让年轻女子欢欣,让年轻男子英武,让孩子们快乐。她像年轻人第一次盖房子一样欣喜,不把城里的仓库装满之前绝不休息。她让城墙巍峨高耸,让港口忙碌兴盛,异邦人争先恐后地从四方进贡。于是,亚加底的粮仓里装满了小麦,亚加底的牧场挤满了牛羊,亚加底的金库装满了黄金,亚加底的银库装满白银,还有铜、锡和天青石源源不断,伊南娜感到贡品多得城里都摆不下,连亚加底的城门都因为开关太多次而感到疲惫,因此她准备在城里修筑一座神庙。
然而,不知何故,恩利尔突然不再青睐亚加底,他从阿卡德王朝的王都亚加底城撤回了恩赐,还命其它神祇也不准进入和祝福这座城。因为恩利尔的皱眉,整个亚加底都陷入恐慌,伊南娜放弃了她的圣所,匆匆返回了她在天界的家,还带走了城市的战斗力;战神尼努尔塔带着令牌、王冠和王座回到了他的神域;太阳神乌图夺去了亚加底的魅力;智慧水神恩基夺去了亚加底的智慧……短短数日,众神纷纷离去,亚加底就像一头濒死挣扎的大象、一头奄奄一息的巨龙,而其它的城市都在虎视眈眈,就像强壮的公牛喷着鼻息,刨着蹄子,准备攻击。
来自埃库尔神庙的声明令人不安,亚加底的末代王纳拉姆─辛感到王国前景不妙,但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招致神的不快,便向恩利尔祈祷,请求神的回答。那天晚上,焦虑中的纳拉姆─辛做了个梦,他看到亚加底前途黯淡,因为恩利尔不会让它的荣耀持续下去,它注定社稷动摇,王权不保。醒来后,他没有向任何一人透露梦境的内容,只是穿上丧服,用苇垫遮住王家马车,扯下巡礼船上的苇篷,把随身用品分发给他人。
纳拉姆─辛坚持苦修了七年,然而,始终没有感得任何征兆,他为此陷入极度沮丧。于是他献上了一个孩子,但依然没有得到任何预兆或启示;他又献上了第二个,恩利尔还是毫无回馈,国运始终毫无起色。天灾人祸噩兆一个接一个地袭来,民心开始涣散,人们一群接一群地离开城镇。最后,纳拉姆厌倦了等待,又因没有得到神的回答而愤怒,便集结军队,试图用武力改变恩利尔的意志。
纳拉姆─辛向恩利尔所在的尼普尔城进发,攻打恩利尔在那里的埃库尔神庙。他派出军队拔掉了大殿的门楣,敲开了圣所的大门,打开了宝库。虽然他们没有亵渎神灵,但矗立在神庙巨大壁柱上的天界守护神兽拉苏的雕像被扔进火里,宝库中海量的金银珠宝都被运回亚加底回炉重塑。
这举动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而且激起了恩利尔的愤怒。恩利尔在天界的宫殿里暴跳如雷,思忖着该降下什么惩罚来「回报」他心爱殿堂的毁灭。其它神祇也不再支持纳拉姆─辛了。他们也向恩利尔祈祷:「愿毁灭你神庙的那个城市也遭受同样的浩劫。」于是,恩利尔派出库提人去侵略纳拉姆─辛的城市,库提人是有人类的智慧,却有犬类本能和猴子天性的蛮族。他们像狗一样成群结队,像猴子一样在平原上四处打家劫舍。
恩利尔的典型形象是一位强悍的长须武士,同时也是神界的高层管理者,不仅掌管春天暴风雨和地里的收成,管理职能还延伸到对各种社会机构的批准。
亚加底在库提人入侵后发生了大范围的饥荒,街道上和房舍里到处都是尸体,整个城市都成了废墟。「那原来生长着青草的牧场,现在长出了哀悼的芦苇。原本流淌着淡水的河流,现在水咸得无法饮用。若有人决意要住在那城里,他绝不能享受住在城里的乐趣。若有人决定要在那城里休息,他绝不能享受休息的乐趣!」亚加底城和阿卡德王朝就这样终结了,而在众神面前狂妄自大的纳拉姆─辛也死于非命。〈亚加底城的诅咒〉结尾就是这么说的。
其实,历史上的纳拉姆─辛对神很虔诚,没有犯下毁坏神庙的罪行,而且他是自然死亡。王国覆灭的原因是他儿子继位后缺乏管理能力,却对埃兰人、亚摩利人和入侵的库提人持续发动战争,加上重修尼普尔城的恩利尔神庙耗费太大,又恰逢气候恶化导致一场大饥荒。这些不幸接踵而至,导致了阿卡德王朝崩溃,最终发展成为流传数千年的寓言〈亚加底的诅咒〉,旨在提醒人们要敬畏恩利尔和众神。
不过,恩利尔的日常工作并非只是主持神界事务和发怒降罪。早些年,在还没有取代安成为主持神界日常事务的神王前,他也曾闹出过风流韵事。当年他为追求美丽的宁莉尔而疯狂,因行为不检被众神判处进入地下世界受罚。宁莉尔也随他前往地狱,他们的儿子月神南那就是在冥府出生的。
有一则神话描述了恩利尔娶了女神宁莉尔为妻,生下儿子南那,也就是「明亮、神圣而孤独的旅行者」月亮的故事,这则神话旨在解释恩利尔是如何成为南那的父亲的。不幸的是,月亮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永远留在地下世界,除非他的双亲能想出办法为他向众神求情。幸运的是,恩利尔最终想出一个狡猾的办法,让他的儿子能在夜间的天空中航行。
宁莉尔的母亲曾警告女儿不要在河中沐浴,因为恩利尔有可能会看到并诱惑她,使她怀孕,但是宁莉尔没有听母亲的话。果然,恩利尔惊喜地看到宁莉尔年轻娇媚的身体,便从河对岸向她求爱。起初宁莉尔表示拒绝,说自己还太年轻,嘴唇还不习惯于接吻,父母也会生气,再说也很难不让她的女性朋友们知道这段韵事。
恩利尔悻悻地回去了,然而宁莉尔的倩影印在他心中,令他辗转反侧,不得安宁。思忖再三,他吩咐自己的贴身总管努斯库安排一条小船,让他能渡过河与宁莉尔在一起。在河的另一边,宁莉尔也改变了主意,因为年轻的恩利尔身形矫健,玉树临风,令她心神荡漾。于是在恩利尔驱舟渡河之后,宁莉尔接受了恩利尔的求爱,与他在船上交媾。宁莉尔怀孕了,怀的就是月神南那。
但一等返回他的圣城尼普尔,恩利尔就遭到了指控,罪名是侵犯女神宁莉尔,因为他没有事先向宁莉尔的母亲提出求娶她女儿的请求,这大大冒犯了女神。五十名阿努纳奇大神和七名冥府判官都认为他有罪,便把他逐出了城市。为了服刑,恩利尔必须长途跋涉前往通向地下世界的冥河。
但是宁莉尔不愿意与恩利尔分开,便前去追赶他。恩利尔走到城门的时候对守门人说:「女神宁莉尔正紧跟着我。如果她向你询问我去了何方,请不要告诉她。」
过了一会儿,宁莉尔来到城门前问守门人:「恩利尔去了何处?」守门人回答:「我从没有过和恩利尔说话的幸运。」宁莉尔自豪地宣称:「我已怀了恩利尔的孩子,现在我的肚子里正怀着月亮呢!」
守门人不知为什么知道必须拯救尚未出生的月亮,不能使他永远被禁锢在地下世界,便建议由他来让宁莉尔怀上第二个孩子。他说:「也许我的后代能代替月亮去地下世界,而月亮可以前往天国。」
宁莉尔同意了,于是两人便在守门人的小屋里交媾。宁莉尔不知道的是,恩利尔之前就已经乔装打扮成守门人,和守门人互换了身分。就这样,她怀上了恩利尔的第二个孩子,叫做纳戈尔,他果然命中注定要留在地下世界,成为冥王统治冥界。
恩利尔继续前进,宁莉尔还是紧跟在后。几天之后,恩利尔来到山脚下,这里有条河流守护着地下世界的入口。和上次一样,恩利尔又命令河的守护神不要把他的行踪告诉宁莉尔。宁莉尔不久后又来到河边,询问守护神恩利尔在那儿,并得到了与上次同样的回答。她告诉守护神,她肚子里怀着月亮,于是那守护神又提出使她怀上第二个替身,代替月亮去地下世界。
同样,这次和宁莉尔结合的还是伪装后的恩利尔,宁莉尔又怀孕了,这次她肚子里的是地下世界的神──尼那祖(Ninazu)。在地下旅程的最后一站,恩利尔再度进行伪装,这回宁莉尔以为自己是和冥河的摆渡人同床。她又怀上了恩比鲁鲁(Enbilulu),日后成了冥河的河神。
就这样,在恩利尔下冥府的每一个阶段,恩利尔和宁莉尔都会相遇,并创造了三个月亮的替身,今天我们才能看到月亮在天上运行。而月亮本身就是恩利尔的替身,它使得恩利尔能从冥府返回天界,作为「天堂和人间的主宰」以及「丰产之神」受到人们的崇拜。恩利尔和宁莉尔的故事最后以一首赞美恩利尔的颂歌结束:
「你是主!你是伟大的主,粮仓的主!你是那使大麦发芽的主!你是那使亚麻生长的主!」
第三节
狡黠多谋的水神恩基
另一位经常露脸的大神恩基是淡水与智慧之神,也是手工艺与创造之神。恩基名字的含义可能是「大地之主」,因为苏美语中「恩」的意思类似于主(Lord),最初是授予大祭司的头衔;而「基」的意思可能是「大地」,也有可能来自kig,意为「山丘」。
恩基在亚述─巴比伦神话中被称作埃阿,有人说埃阿──Ea的起源来自别的语系,意思是「生命」,指代「泉水」或「流水」,也有人说,埃阿E-A在苏美语中是「水房子」的缩写,指的是恩基在埃利都的神庙。这座用金银、玉髓和天青石妆点的巍峨神庙建在河岸上,地基深入地下,直达恩基的神域阿普苏。神庙整日热闹非凡,好比洪水期河水上涨那样喧闹,那是因为恩基在神庙里安排了各种乐师和鼓手,神庙外布置了鲜花缤纷、果木茂盛、鸟兽成群的花果园,神庙附近的河流里还有许多肥美的鲤鱼在水中嬉戏。神庙还具有各种魔力:它的石砖能给予恩基各种忠告,神庙四周的芦苇栅篱会像牛一样哞哞叫,神庙屋梁的形状像天界神牛,神庙的大门是一只扑人的狮子,整座神庙的气势就像公牛一样生气蓬勃。
一首赞美恩基的颂歌提到,神庙竣工之日,恩基为了确保众神给予神庙充分祝福,曾特意乘坐平底船前往尼普尔,在那里大摆筵席款待众神。恩基为了准备即将举行的盛宴,杀死了无数的公牛和山羊,然后命人击鼓宣告自己已泛舟前往尼普尔,去接受其它神祇的祝福。鱼在他面前逐浪跳舞,幼发拉底河的水涨了起来,船周围的水声像头母牛般哞哞叫。
在尼普尔上岸后,恩基来到恩利尔的神庙,开始在大铜鼎里准备啤酒,为恩利尔等大神摆下宴席。他请安坐上首,恩利尔坐在安旁边,几位大女神也坐在安旁边的上座。恩利尔非常高兴,当着众位大天神的面为恩基的新神庙致祝词道:「恩基已经建成了他的神庙……像山一样从地上崛起。」
恩基的神域位于深埋在地下的淡水海洋阿普苏,这是在恩基杀死祖神阿普苏后,在他尸体上建造的领域。阿普苏被视作地上生命必不可少的渊源,万物生长都离不开从阿普苏渗出的淡水。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依靠的是一大套为了灌溉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土地而精心设计的水渠系统。春天定期泛滥的洪水会冲散田地的边界,因而需要一套复杂的测量制度。为了开挖和维护这些水渠,需要有集中的权威来组织和管理大规模的劳动。因此,国王制、法律和书写系统的形成与水源和水渠的管理密不可分。据说,谁控制着水源和水渠,谁就控制了土地。这也是为何掌管淡水和水渠的恩基非常受人崇拜。起初恩基可能只是埃利都城的守护神,但后来对他的崇拜传遍了美索不达米亚,还影响了迦南人、西台人和胡瑞安人等周边的民族。
恩基的形象也与水密切相关。在一个留存至今的古代印章中,恩基被刻画成头戴尖帽,身着一条荷叶边的裙袍,右臂伸展,准备接纳一只从上方落下的老鹰。他的身体两侧有两条水流注入肩膀,一条代表底格里斯河,另一条代表幼发拉底河。他身边不远处还有两棵树,象征男人和女人,这些都寓意他是淡水、生命与创造之神。
图中的恩基能清楚看到有两条水流其注入肩膀,一条代表底格里斯河,另一条代表幼发拉底河,寓意他是淡水、生命与创造之神。
恩基个性狡黠,足智多谋,在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出场频率极高,时常忙于四处修补其它神,尤其是神王恩利尔或女神伊南娜的漏洞,不过有时他也会因为精力过于充沛而陷入窘境。
有一则神话讲述恩基命太阳神乌图从大地上取来新鲜泉水,造出一个绿荫缤纷、硕果累累的乐园迪勒蒙,然后在乐园中与母神宁胡尔萨格(Ninhursaga)经过一系列的结合,成为若干男神和女神的父亲。宁胡尔萨格是美索不达米亚主要的女神之一,她在苏美语和阿卡德语中有许多别的名字,如宁玛赫或玛米(Mami),随着神职的不同而异。有些神话中她和恩基是夫妻,在另一些神话里她和恩基是同事,两人时常展开竞争或合作,相互挖坑或填补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