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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越来越多,互相之间少不了矛盾和摩擦,大如神职领域的纠纷,小如宴会时的座位顺序,后出生的诸天神和较年长的海神之间更是纷争不断。神祇之间需要一个充当调节仲裁众神间矛盾的领袖,也就是众神之王。但是,选谁呢?此时,两位创世神阿普苏和提亚玛特因为长期辛劳,疲乏不堪,早已回深渊休息去了。海底淤泥双神拉赫穆与拉哈穆一向不问世事。安沙尔是最老资格,威望较高,经过神明大会和投票选举,诸神一致推选安沙尔──却不是推选他当神王,而是由他审核和最终确定神王候选人名单。由此看来,这时的巴比伦诸神可能公投比较流行,不像后来「胜者为王」风靡一时。
候选名单上到底列着哪些神至今不得而知,不过更重要的是结果。结果严肃认真的考虑,安沙尔决定推选安努为神界之王,不仅是因为安努是他的长子,有优先权,而且安沙尔认为他的个性和自己比较相近,意气相投。
根据选举的结果,安努便成了神王,他聘请安沙尔担当顾问,又任命水神埃阿为自己的传令官,开始在神界建立秩序。大小神灵都需服从安努的指挥,遵从他的命令。为了便于指挥,他住进天界金碧辉煌的神殿,执令官埃阿则住在地上,这便是天界的第一代王朝。
始祖神阿普苏之死
神王安努从天宫俯瞰他统治的世界:到处都是一片漆黑,由于没有一丝光亮,尽管天与地之间的界线早已明确划分,平原和山峦的轮廓仍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这景象令他颇为苦恼。
「这叫我们怎么做事?」这段时间以来,天界圣殿似乎成了诸神投诉抱怨的场所。每逢天界盛宴,酒酣耳热之际就会有神大叹黑暗的种种不便。身居河流山川的众神也会时不时传来请求,期待神王安努能改变现状,创造一个与阿普苏时代截然不同的世界。
尽管居于至高无上之位,对诞生于黑暗的安努来说,光明仍是种难以想象的东西。他考虑向阿普苏和提亚玛特请教,但两位祖神在完成创世和造神的基础工作后,就心满意足地呆待在温暖幽暗的深渊里补充睡眠,打扰他们的好梦必会招来一顿痛斥。看来在他们醒来之前,他是不能指望他们帮忙了。
失望的安努把目光转向众神,风神恩利尔和女神宁莉尔(Ninlil)的长子辛引起他的注意。当年,恩利尔为追求美丽的宁莉尔而疯狂,两人竟干出未婚先孕的事,恩利尔被众神判处下冥界受罚。宁莉尔不顾一切地跟随他前往地狱,辛就是冥府出生的。尽管如此,辛的外表丝毫没有地狱诸神的气息,他相貌堂堂,目光炯炯,银白色的皮肤好像纯净的浪花,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恩利尔曾预言辛是未来的夜空之主,用皎洁无比的光芒照亮大地,安努决定利用这个预言。跟恩利尔商量之后,安努任命辛在夜空巡逻,安努还把辛漂亮的银发制成光线,投向人间。就这样,世间第一次有了光明。众神纷纷赞美神王的睿智,安努得意洋洋。
此时,深渊的阿普苏和提亚玛特却在温暖的水床上辗转难眠。众神在月光下嬉戏,喧闹声随着海浪,穿过重重水幕,直钻入幽深的水域,干扰两人的睡梦,最后终于把他俩吵醒了。
「莫非末日提前来临,大地开裂,海水倒灌,抑或天空崩裂,山脊坍塌?」睡眠不足的阿普苏抱怨道,「不,即便如此噪音也不会令人心烦。难道在我们休息期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不,我们是世界的缔造者,一切应该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你先休息,待我去看看。也许只是我们的子孙在嬉戏,因为他们都已长大成人。」提亚玛特边安抚着烦躁的阿普苏,一边从深渊探出头向天空望去。光线立刻刺痛了她的眼睛,吵闹声更是令习惯安静的提亚玛特心神不宁。「那银色的事物是什么?它无形,却能刺痛眼睛。在它的威力下,大地初显形状。」她暗自思忖,急忙前往海底寻找拉赫穆与拉哈穆打听消息。
「空中兴起一座宫殿,金碧辉煌,令我眼花缭乱,依稀只见安沙尔住在里面。他身边有位神,头戴冠冕,神态威严,气宇不凡,看相貌应是我的子孙。」提亚玛特问道:「但他们却使你的父亲阿普苏无比懊恼。拉赫穆,我的头生子,诸神中我最看重之人,赶快告诉我事情的究竟。」
于是,提亚玛特,接着是阿普苏,从拉赫穆夫妇处知道了安努的种种改革措施。阿普苏本来是个脾气温和平稳的神,眼下却十分恼火。睡眠被打扰固然是一方面,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地位受到威胁。「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跟我商量!事先也不征求我的意见!」他从深渊探出头,向天界大声呵斥,以祖父的权威勒令安努收回光线,恢复无序黑暗的世界。
小道消息迅速在众神间传播,所到之处一片哗然,整个天界都处于激动不安中。无论是在天宫神殿还是在群山峻岭,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街头巷尾,众神都在议论:「世界之祖要取缔光线,我们能答应吗?可是不答应又该怎么办?」
部分身居高位的天神如安努、安沙尔和水神埃阿经常聚在一起密议商量折衷方案,比如一半白天一半黑夜,减少众神外出活动,采取一些降低噪音的措施,采购一些阻隔噪音的建筑材料等等,因为他们不想得罪阿普苏。脾气比较暴躁的神如恩利尔,以及众多曾孙辈的神们却不买帐,一是他们没见过阿普苏,觉得没必要听老头子的话,二是他的命令实在让大家难以接受。「我们要光明!」他们联名向安努申诉,提议不要理会阿普苏的无理要求。这场争论持续了好久,双方扯开嗓门,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安努多次明令大家肃静也无济于事。
深渊中的阿普苏等了一段时间,不见天空黯淡沉寂下来,吵杂声反而越来越响,他不由得勃然大怒。「这群不肖子孙,连安沙尔也与他们混在一起了么?」他在深渊里踱来踱去,脸色阴沉地念叨,「当初创造他们真是个错误,要是能再来一次……是的,如果有第二次,我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阿普苏的力量在创造世界时损失了很大一部分,现在他已远不如最初时那般强大。因此,他认定天神的争执是对他的蔑视,是对他地位的公然挑衅。这种念头也许不对,但阿普苏的头脑因缺乏睡眠昏昏沉沉,所以越发固执己见。他决定消灭不听话的后辈,于是找到提亚玛特商议灭神大计。
提亚玛特与阿普苏被想象成咸水女神与地下深渊的淡水男神,这个概念大致上沿袭了苏美人的宇宙观,但后续发展截然不同。
「老头子,你疯啦。他们总归是我们的子孙,你怎么忍心下手?我不同意。小孩子爱瞎闹,我们劝劝他们,说点好听的,就行了。」提亚玛特虽然也讨厌吵闹和天光,但这些神都是自己的后代,老祖母怎么舍得毁掉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呢?这样想着,她的心就软了,鼻子里哼唧着,对阿普苏的想法很是不满。
两人有了争执,不欢而散。阿普苏一看得不到老伴的支持,只好暂时放弃大举进攻、赶尽杀绝的念头,转而采取各个击破的方法。他招来心腹浪涛之神穆穆(Mummu)商量行动计划。
直接攻击安努的宫殿是最方便的手段,可惜风险也大,不易成功。先杀掉其它神又恐打草惊蛇。最后,他们决定先偷袭水神埃阿的居住地,因为埃阿是诸神中的智者,通晓一切阴谋诡计,留着他势必对行动不利。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阿普苏准备当晚就走访埃阿的住所,之后与穆穆里应外合,杀死毫无防备的水神,作为灭神行动的开始。
是夜,阿普苏带着一些美酒佳肴,来到埃阿住所串门。「真是见鬼,老爷子来我这里干什么?」水神一边接待,一边心里犯嘀咕。「要发火要骂人,也应该是从安努开始,哪里轮得到我?我又不是神王和长孙。」话虽如此,埃阿也不好直接问来意,只得装傻。两神开始喝酒聊天。
酒酣耳热之际,有侍神向埃阿来报,说一名忠于他的小神有要紧事要汇报。「他说事情攸关生死,乃至天界安危。」侍神对埃阿耳语道。埃阿心存疑惑,毕竟不敢轻视,于是从酒席告退,到前厅接见。原来,阿普苏和穆穆自以为此计甚妙,却不料隔墙有耳,他们的密谋全被忠于埃阿的小神听去。他赶紧来向埃阿汇报。幸好为时未晚,不然埃阿之命休矣。
埃阿一听,阿普苏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由大怒。「你对我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正准备带来手下侍神杀进去,突然想到自己不是阿普苏的对手,要是局面弄僵,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更何况还有穆穆在外虎视眈眈……
巴比伦黏土板
埃阿毕竟是老奸巨滑的智慧之神,转眼间就有了主意。他巧妙地编织出催眠咒,趁着阿普苏不备向他施展,阿普苏只顾想着自己的计划,自以为胜券在握,反而被埃阿注入了瞌睡虫。
渐渐的,阿普苏的眼皮沉重起来,他竭力抵抗沉睡的诱惑,可惜瞌睡的威力强大无比,世上无神能够逃脱,更何况本来就精力不足的阿普苏。最后,他连打几个哈欠,昏昏沉沉睡着了。埃阿赶紧将锁链套在他脖子上,将他锁在巨石之下。阿普苏睡得不省人事,埃阿抽出长剑将他杀死。穆穆不知其中变故,按时率领随从神灵杀了进去,却掉进埃阿的陷阱,一行神全部成了瓮中之鳖。埃阿在穆穆鼻子里串上绳子,将他绑在石柱上示众,又杀死了他的随从。
创世之神阿普苏就这样死于非命,他的身躯化作一潭清水。安努十分高兴,允许埃阿在潭上建立神圣的正义大厅。这片建筑和这座城市被命名为「阿普苏」,安努让埃阿定居于此,以表彰他的功绩。
世界之父死了,天神开始共同享有宇宙的统治权。世界在神王安努的治理下,呈现出明亮喧闹的景象。诸神分担了不同的职务,过着舒心惬意的日子。埃阿统治的阿普苏城和庄严宏伟的正义大厅更是神灵们心驰神往的安居乐业之处。埃阿杀敌有功,在诸神中享有很高威望,颇得诸多女神的芳心。不久,他与女神达姆基娜(Damkina)结合,这位女神为埃阿生下儿子玛律杜克。
提亚玛特率众复仇
此时,提亚玛特却在深渊悲恸怒号,痛苦得捶击自己的胸膛,乱扯自己的头发:
「我的老伴啊,你创造了世界,你生育了诸多子孙,如今却死在小辈的诡计下。我宁可你死于战场,也好过这种不名誉的死法。我这是在说什么?我头脑发疯了吗?我现在才后悔当时没有同意你的建议。要是我当时答应一起动手就好了,那现在就该他们痛哭流涕了。不幸的提亚玛特!埃阿在阿普苏的躯体上建起他的宫殿,他住在那里得意洋洋。天神们正在高空欢呼,享受盛宴,胜利者就是这样羞辱失败者。可是我──阿普苏的妻子和姐妹,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吗?」说到这里,提亚玛特狂怒地捶击在地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对,我们必须报仇!」海神钦古在一旁附和道,尖利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阿普苏和提亚玛特回到深渊休息后,又陆续生了不少神。有些是两人合力创造,有些则是提亚玛特独自所生。钦古便是提亚玛特独自生育的诸海神中的老大。好长一段时间里,这群海神日子惬意滋润,因为海域广阔而平静。惜乎,天空之神安努被确立为众神之王后,神界的统治中心从海洋转移到天上,诸海神风光大不如前。这就引发了危机。
于是,这帮海神聚集在深海召开秘密会议。钦古,提亚玛特的长子,率先抱怨道:「我们的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没了昔日柄权风光不说,安努还创造了光线与四个风向。这四重风猛烈地搅扰亮晃晃的海面,害得我们一刻也得不到安宁。我看到大家的眼睛因为睡眠不足,都出现黑眼圈了。为了保全自己,我们必须想办法,来惩罚那些侵害我们利益的天神。」
其它神听到钦古这番话,心里都燃烧起愤恨的烈火,从四面八方飞来这样的话:「不错……是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也有神这么说:「快想个办法为我们报仇吧……埃阿杀害了我们的父亲阿普苏,这仇得一次算清。」
「阿普苏可不是我的父亲。」钦古叫道,但他念着创世之父的名字沉思起来,好一阵子没说话。「天神们在数量上占优势,我们得小心行事。不过,我倒有个计划,」待重新开口时,他脸上露出狡猾的神情,「听着,虽说我们的母亲提亚玛特目前还没什么动静,光顾着在深渊中哭号。可是只要我们向她诉诉苦,鼓动她,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必定会怒不可遏。到时我们便可藉助她的力量,组建大军,一举消灭所有天神。」
于是,在钦古的带领下,这群利益受到损害的海神来到深渊向提亚玛特「进谏」。「我们的母亲啊,」总代表钦古边说边走入提亚玛特的咸水渊,「当初安努创造出光线,妳听任他们行事。现在,他又造出四重狂风,猛烈搅扰妳的咸水海域,搅扰妳的躯体,害得我们不能入睡,妳对他们还是听之任之。现在我们的眼睛由于缺乏睡眠都发肿了。显而易见,妳不爱我们,因为妳对这些事不闻不问,竟然毫无行动!妳难道不清楚父亲是如何惨死在埃阿手下?妳难道不懊悔当时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参与灭神行动?为什么不起来攻打那些天神?我们定会全力支持妳的。」
提亚玛特虽说悲恸万分,却还没被愤怒冲昏头脑。「我是后悔当时没一起动手。但复仇绝不能凭一时冲动,莽撞草率等于去送死。听我说,我的儿子,你要冷静一点,当时若你们的父亲制定完善的计划,集结强大的实力,岂会招致杀身之祸。我们这次一定要从长计议,等待时机,才能保证复仇行动万无一失。」
「等待时机?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钦古不耐烦地叫道,「我的母亲,常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况且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受到天神削弱。再不动手,只怕来日我们的下场更加凄惨!妳别再无所作为,快带领大家一起报共同的深仇大恨!」
「阿普苏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我不想再重蹈覆辙。让我们先侦查敌情,招募一切可为我们所用的神,再发兵举事。」
「妳也太小看我们的力量,太高估安努那群靠诡计取胜的小人了。难道妳就只会以泪洗面?万物之母的威力在哪儿!」钦古怒气冲冲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它子女见提亚玛特迟迟不肯发兵,以为她懦弱无能,对阿普苏的死无动于衷,纷纷埋怨提亚玛特无情无义。钦古甚至发出最后通牒,说:「我来只是想通知妳,我和其它兄弟已经商量过,复仇一事刻不容缓,绝对不能再拖。今天如果妳不听我的劝告,就证明妳不敢去惹安努一伙,那我们就自发行动,杀入天界。」
诸海神推举钦古为首领,自组军队,准备向安努和众天神讨回血债,夺回神权。提亚玛特见儿子们决意兴兵,加之老一辈海神不断抱怨──指责她冷血无情,丝毫没有替丈夫和子女出头之意,便赶到钦古的军队中。她见到诸神个个摩拳擦掌,情绪激愤,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亲自出马出任总指挥。诸海神一听深渊之母也加入到他们阵营,个个精神抖擞,纷纷聚集在提亚玛特身边,高调筹划反叛之事。
深渊之母提亚玛特积极备战,不分日夜打造无数犀利武器,更创造了十一头诸如口喷毒涎的龙、丑陋狰狞的蝎人、锯齿锋利的鱼人、凶恶残忍的风暴巨人等骇人巨兽。这些恐怖而无名的怪物不便详细描述,但只消想想提亚玛特的形象是狮头狮身,鹰翅蛇尾的雌龙,便不难想象她用暴烈和恶毒为原料造出来的怪物有多恐怖,简直可以说是噩梦中的生物。提亚玛特还赋予它们强大的战斗力,使这些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怪兽对战斗和死亡毫不畏惧。
接下来是选择一名可独当一面的副手。根据长子优先的原则,提亚玛特提拔钦古为全军主帅,指挥全军与天界对垒。授命之时,提亚玛特把「命运之匾额」赐予钦古,使他有决定诸神和万物命运的权利。同时,她在诸海神前高声宣布,钦古将成为她的第二任丈夫,使他的名字永存史册──请勿讶异,母子结婚在古代世界很常见。她在摩拳擦掌的军队前宣布:「钦古,领导众神进军天界,这就是你的使命!我已为你念诵咒语,赋予你召集众神议事的权力。现在你是最高的统帅,是唯一能和我平起平坐的神。你的统治将持续到永恒,你的言语将不朽!」接着她高声叫道:「愿你们的威力一举征服可恶的天神!」
「诸位兄弟!」接着,煽动者钦古在大军前号召,「我们曾经掌握世界,但现在领地正在被蚕食,被鲸吞!我们曾经威风凛凛,现在却被后起的天神嘲笑!我们能忍受这些无耻卑劣的小人吗!看,他们用诡计杀死我们的父亲阿普苏,甚至在他的躯体上建起宫殿!我们怎能忍受这样的侮辱!是时候了,该是我们起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时候了!让我们杀入天界,消灭天神,摧毁他们创造的光明和秩序,回归原初的黑暗混沌时代!兄弟们,深渊之母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她也就是我的妻子提亚玛特!有了她的支持,胜利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