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西伯来已经看清楚了,一马当先的,正是余海风。

西伯来知道中计了,调转马头,想逃走。可他才跑了几百米远,便发现前面站了很多土匪,土匪虽然没有拿枪,却拿着长矛大刀弓箭。西伯来虽然有枪,可他的枪一次只能打一发子弹。这一发子弹打出之后,还要重新装弹。也就是说,他只要开枪,那些土匪手中的长矛大刀和弓箭,会将他打成筛子。

西伯来无可奈何,只得勒住马头,面对后面追来的余海风和灰狼等人。

艾伦·西伯来坐在马上,倒也有几分英国绅士派头,非常傲慢地说:“余先生,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

余海风哈哈一阵大笑:“什么后果?倒希望西先生先告诉我。”

艾伦·西伯来说:“我是大英帝国的贵族,我如果死在贵国的土地上,将是一次国际事件,大英帝国一定不会放过中国。到时候追究起来,别说中国政府和英国政府共同出兵,就算中国政府单方面出兵,也会踏平你们野狼帮。”

余海风说:“你知道,我完全可以跟你去缅甸,然后在缅甸杀死你,那样,不会引起任何国际争端。可是,我并没有那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艾伦·西伯来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死在这里,死在宝庆府之内。”余海风说。

艾伦·西伯来说:“我如果死在这里,你们的宝庆知府,就可能人头落地。”

余海风又是一阵大笑:“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艾伦·西伯来用英语说:“荒唐的中国人,疯狂的中国人,无法无天的中国人。”

余海风冷淡地说:“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今天吗?”

艾伦·西伯来点了点头,惊恐的眼神之中,有了一丝求生的欲望:“为什么?”

余海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该到东方来,更不该做烟土的生意!”

艾伦·西伯来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如珠子一般的冷汗,他说:“做烟土生意,是我们共同发财,还有宝庆的乌孙贾,洪江的王顺清两位大人,他们也跟着一起发财,难道这是他们的意思?”

余海风摇头:“不是他们的意思,是我的意思。你曾经对我说过,罂粟花有很多个名字,我想,罂粟花还应该有一个名字!”

艾伦·西伯来绝望地问:“还应该有什么名字?”

余海风说:“魔鬼之花。”

艾伦·西伯来张开嘴,用英文念了一句:“魔鬼之花?”

余海风示意大家退后,又说了一句:“你不会孤单,我会让他们下来陪你!”

黑狼扬手一刀,咔嚓,艾伦·西伯来的脑袋就飞了出去。

野狼帮的人一片欢呼。

而在他们的身后,战斗还在继续,那些印度兵,仍然在负隅顽抗。相反,马帮的那些脚夫,早已经逃得没了人影,只是留下那些马匹。华生和杰克两人,早已被野狼帮的马队围在中间,那些土匪故意不杀他们,只是骑着马,从他们身边冲来冲去,到了他们身边,就挥起一刀。这些英国人很高大,站在那里是最好的靶子,土匪们若是想杀了他们,一刀就可以砍掉脑袋,可土匪们显然不想立即杀他们,分寸拿捏得很好,每一次出手,只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口子。

山丘那边,洋枪队被四面合围,包围圈越来越小,洋枪队的印度兵完全不能抬头,抬头就可能遭到三四支洋枪的射击,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因为包围圈越来越小,洋枪的作用,也就渐渐失去,阿三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于是命令所有印度兵投降。印度兵于是举起枪,纷纷站起来投降。

可土匪根本不懂投降规则,先是射出一排乱枪,接着,四面的土匪一齐冲上来,挥刀乱砍。此时,枪不再起作用,印度兵除了会使枪,完全没有手上功夫,被砍得七零八落,鬼哭狼嚎。

余海风下令打扫战场,所有外国人一个不漏,再补一刀,然后才由大部分人押着货物回鹰嘴界,余海风则带着几个人返回洪江。

几天后,乌孙贾得到消息,心中虽然害怕,却不得不亲自前去查看现场,到了现场一看,顿时吓昏过去,手下救了半天,才将他救活过来。活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些该死的土匪,害死本官了。”

这案子如果上报,上面就不得不向英国方面通报,英国也一定会因此向中国政府施压。可以肯定的是,中国政府为了避免引起外交纷战甚至两国再度开战,一定会息事宁人。息事宁人的方法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将地方官抓起来杀头,然后派兵剿匪。

若是以这种处置方法处理,乌孙贾必死无疑。

胡不来很清楚这一点。乌孙贾若死,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搞不好一样会被杀头。就算他能像上次一样侥幸逃脱,自己也可能从此失业,大把捞钱的机会,就失去了。

他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对乌孙贾说:“大人,这件事,一定不能上报。”

“我也知道不能上报啊。”乌孙贾哭着说,“可是,死了这么多洋人,不上报又怎么行?瞒不住啊,万一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报上去了,我会死得更惨。”

胡不来说:“我的意思是,不能上报说死了这么多洋人。”

乌孙贾看了看面前这些尸体:“不说死的是洋人,难道说死的是中国人?”

“对,就说是中国人。”胡不来出主意说,“我们把这些洋人悄悄地埋了,只往上报死伤的数字,不说国别。”

乌孙贾还是不太放心:“万一上面追查起来,怎么办?”

胡不来说:“就算追查起来,这些人也都成了白骨,怎么分辨是中国人还是洋人?我们就说,当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还被乌鸦啄过,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面貌。宝庆府从未遇到过洋人被杀的事,所以,我们完全不可能想到这是些洋人,以为只是普通的过往客商。”

乌孙贾虽然觉得这样做也并不保险,却又无可奈何,命令手下人将尸体埋了。

回到府衙,乌孙贾的内心极度不安,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路走到头了。而走到头的根本原因,是因为野狼帮。古立德被从法场劫走,这件事还没完呢,又出了杀死几十名洋人的大案。他让王顺清去找余海风摸情况,余海风一口咬定,此事不是野狼帮所为。乌孙贾却十分肯定,此事和野狼帮脱不了干系。

“野狼帮,该死的野狼帮。”乌孙贾发了一回呆,将野狼帮骂了一千遍,又将余海风骂了一万遍,这才下定决心,大叫,“来人。”

胡不来第一时间跑进来:“大人,有什么事?”

乌孙贾说:“你马上带些人去洪江。”

胡不来说:“好。”转而一想,不对啊,又停下来,问,“去洪江干什么?”

乌孙贾说:“把余海风抓起来,就地处决。”

胡不来一惊:“这恐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乌孙贾怒斥,“我堂堂知府,杀一个土匪头子,你说哪里不妥?”

“我指的不是这个。”胡不来说,“余海风既然敢住在洪江城里,就说明他有充分准备。我们现在公开过去,不仅杀不了余海风,反而会惹火烧身。”

乌孙贾说:“我不管,这个余海风,必须死。只要他一死,劫法场案和杀洋人案这两件大案子,就有了交代,我们也就可以向朝廷交差了。否则,朝廷一旦追究下来,我们都得人头落地。这个余海风,到底怎么死法,你去给我想办法。”

胡不来问:“大人的意思,是同意我从容行事?”

“你怎么行事,我不管。”乌孙贾说,“我只要余海风快点死,越快越好。现在已经到了年底,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余海风活过今年。”

胡不来又说:“我今天就赶去洪江,这没问题。但是,大人不是让我写这次劫杀案的报告吗?这个,还写不写?”

乌孙贾说:“这个啊,这个,你就别写了,我给其他师爷写吧。”

※※※※※※※※※

胡不来并没有公开进入洪江。

他从府衙带来了几名巡检,这些人其实对自己的这次任务,不起丝毫作用,反倒可能连累自己。他让这些人先进了洪江,找地方安扎下来,等他的指令,他自己则拖到天黑,才乘一顶小轿,悄悄地进入洪江。

在洪江姜鱼街的一条小巷里,胡不来置下了一幢窨子屋。这件事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胡不来从洪江捞到第一笔钱后,便置下了这幢屋。当然,屋子不可能空着,他很快给这幢屋子找了个女主人,叫桃云。河南人,家里遭了灾,原本跟着母亲在洪江街头卖艺。

胡不来观察了好几次,看上了这位女子,有一次直接将她们母女叫到面前,说:“让你女儿跟我,干不干?”

母亲自然明白胡不来的意思,可幸福来得太猛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胡不来说:“我保证你们母女吃好穿好喝好,过着富人一样的日子,享受着洪江富人一般的荣华富贵。不过有一个条件,除非在家里,你们永远不准提到和我的关系。”

胡不来不希望她们对外人提到自己,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之一,他才刚刚当上师爷,就置下别室,若是传到古立德的耳里,这事可能就成了大事。原因之二,他在长沙是有家室的人,当初不知这趟回乡之行会是怎样的结果,也确实因为太穷,付不起举家搬迁的费用。到了洪江之后,虽然很快捞到了钱,可看一看洪江灯红酒绿的生活,实在不愿把长沙城里的黄脸婆接来。

一年后,桃云给胡不来生了个儿子。胡不来喜得什么似的,认定这是老天给自己的福报,便给儿子取名胡天报。

胡不来进门,桃云正带着儿子学步。胡不来大步跨过去,伸开双臂,抱起儿子:“天报,爹回来了,快叫爹。”

可就在胡天报叫了一声爹后,胡不来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字取错了。

假如眼前这一关过不去,那么,天报这个名字,就寓示着自己要遭到不好的报应。

乌孙贾的预感是对的,所有一切的症结,都在余海风身上。不管这些事是余海风所为,还是别人假借野狼帮之名,然后栽赃在余海风身上,余海风一旦死了,所有问题,就全部解决了。问题是,让自己来杀余海风,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眼前这一关怎么过?他必须想一个两全之策。

想了两天,胡不来派人把王顺清约出来,在码头边一间偏僻的茶馆里喝茶。王顺清当然不会保密,大摇大摆就来了,来到一看,里面是显得极其低调的胡不来,穿着一身很不起眼的平民衣裤。王顺清大吃一惊,还以为胡不来栽了。

“胡师爷,这是怎么回事?”王顺清问。

胡不来连忙做了一个噤声动作,又向外看了看,道:“小声,小声。”

王顺清确实把声音放小了,但还只是平常的程度:“老子日你个乖。你神神秘秘的,搞什么花脚乌龟?”

胡不来说:“乌孙大人派我来执行一件秘密任务。”

一听说是乌孙大人派来的,又是秘密任务,王顺清开始有了几分警惕:“什么任务?要搞得这么神秘?”

“杀余海风。”胡不来说。

王顺清吓了一大跳:“杀…杀…余…”

“叫你别那么大声。”胡不来说,“劫法场的案子还没结,又发生了西先生和整个洋枪队被全部劫杀的惊天大案,你应该听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