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立德道:“智琛,他们说你抓到了采花大盗,是真的?”

马智琛说:“这个人叫徐正林,是城南更夫徐大牙的儿子。今天二更,他替他父亲打完更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跑到了城西杨府作案,被我现场擒获。”马智琛指了指旁边的一只袋子,“他的作案工具,全部在里面。”

古立德将惊堂木一拍:“徐正林,你有什么话说?”

徐正林没料到会被抓住,一时也没有想好对策,眼睛快速转动着,显然是在想对付县官的办法。

古立德对付这类人是有经验的,他当即叫道:“衙役。”

旁边站着的衙役顿时答:“在。”

古立德说:“先拉出去,打四十棍再审。”

徐正林听说要先打四十棍,顿时吓坏了,扑通一声跪下,说:“大人,我坦白,我坦白。”

※※※※※※※※※

冒着大雨,崔立和余海云赶到黔阳县城去走门子。

县太爷古立德,他们也见过,古立德来黔阳上任的路上,他们都在,只不过,当时不知道需要这个关系,没有套上交情。退一步说,就算当时套上了这个交情,可这种交情,也很难影响今天这种事。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需要一个中间关系。

这个中间关系,自然非胡不来莫属。

他们要找胡不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托衙役进去递话,不久衙役出来,说,胡师爷说了,现在忙,暂时没时间见你们,晚一点再说。

余海云认为,这个晚一点再说,就是不说了。崔立的看法不同,这个晚一点再说,就是有戏。余海云说,不管有没有戏,我们都只有这一条路走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崔立于是订了全城最豪华的酒楼,要了最豪华的单间。

说实在话,钱不是问题,遇到这种事,崔立和余海云都知道,那是要大把花银子的,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订好酒楼,两人又回到县衙,在门口等着。

崔立到底比余海云会办事,他给了衙役一些钱,让衙役进去告诉胡师爷,他们在门口等着。

胡不来心里很清楚,他本人是不愿意反贪的。这大清国的官,哪一个不贪?就算是当今皇上不贪,那是因为他运气好,被选中当了皇上。其他人,哪怕是王爷贝勒,如果不贪一点,他们的日子没法过。所以,这大清朝,反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反贪。如果真心实意反贪,整个官场,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官。戏台上总有清官出现,可那些编戏的人不想一想,这官怎么清得了?官若清了,就没有钱往上送,就不会有政绩,还有升迁的可能吗?所有能升的官,没有一个不是用银子润滑的。换一个角度想,你真是一个大家,有足够的本事,掌握好反贪这盘棋,下得好,着着都是雷霆万钧之势。问题是,反贪这盘棋,谁能下得好?皇上都没招。

古立德是铁了心要反贪,胡不来没办法了,只好跟着走。同时,他不得不暗中准备,早已经跑到宝庆府,走通了乌孙贾的门子,给乌孙贾送了不少钱。他知道,乌孙贾和古立德不是一路人,自己现在去搭乌孙贾这条线,乌孙贾根本不可能相信他。好在他在长沙混了那么多年,关系还不少,托人钻山打洞,通过裕泰的师爷,给乌孙贾写了一张条子。

走门子是需要钱的,对方的官越高,需要的钱越多。且不说和高官搭上话,就算是进人家的门,每走一步,都得白花花的银子开道。这也是胡不来敢疯狂捞钱的原因。

胡不来没事也要装着有事,磨磨蹭蹭半天,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走出县衙。

崔立和余海云连忙迎着。胡不来还要端点架子,说:“是你们啊,早知是你们,我就不来了。”说过,装着转身要走。崔立和余海云哪里让他走?拉住他,好说歹说,把他拉进了酒楼。

胡不来说:“你们这个事啊,没办法了。”

崔立到底年龄大些,沉得住气,给胡不来倒茶,说:“胡师爷,这个事,不急,我们先吃饭,慢慢说。”

胡不来说:“饭还是不吃了吧。你们的事,如果办不成,我又吃了你们的饭,没法说啊。”

崔立说:“事情办得成办不成,饭总还是要吃的。就算是朋友见个面,也要吃饭嘛。”

胡不来于是说:“我先把话说在明处啊,帮得上的,我一定帮。万一帮不上,你们也不要怪我。”

崔立连忙说:“不怪不怪,哪能呢?”

胡不来太熟悉这种套路了,余成长是洪江城里有名的大富户,遇到这种人,不把他榨干,那是没有本事。他说:“就目前来看,要救余掌柜出来,那肯定是没有可能。”

余海云问:“胡师爷,他们抓我爹,到底是什么罪名?”

胡不来左右看了看,说:“这件事,我可不能说啊。如果古大人知道,我把这事说了出来,我这碗饭,就吃不成了。”

崔立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你放心,我们乡里乡亲的,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余成长被抓的原因,胡不来是一清二楚。马占山的那封举报信,还是托胡不来送上去的。自然,胡不来为此收下了一大笔银子。不仅如此,胡不来还给马占山出主意,这样的举报信,一定不能署真名。一旦被余家知道是马占山举报,将来就会麻烦不断。但又不能不署名,毕竟,举报信中所列的内容,并不十分翔实,若是再匿名,古大人可能不理。最好的办法,署名余海风。这一个主意,给胡不来带来了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当初,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余成长差点把胡不来的前程毁了。现在,终于到他报仇的时候了。他收过银票,说:“古大人确实接到一封举报信,而举报信的署名,确实是余海风。”

余海云大叫了一声:“果然是这个畜生。”

胡不来说:“不过,我怀疑这个署名是假的。”

“假的?”崔立问。

胡不来说:“你们想啊,若是海风,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他为什么不匿名举报?还有,海风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的父亲?没有理由啊。其三,如果是海风举报,他应该掌握很多内容吧。可这封举报信看起来内容并不多,只提到有一年过春节,余掌柜给赵主簿送了一百两银子。其他的,全是似是而非的东西。”

崔立和余海云希望胡不来救余成长,胡不来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现在要救他,一点可能都没有。不过嘛,你们如果想见见余掌柜,给他送点吃的用的,我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初次走门子,能见上一面,已经是很大的进展,崔立和余海云,都愿意接受这一结果。

胡不来说:“你们要去见余掌柜,我说了没用。这件事,我还要找人。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当师爷的,都是有分工的,刑名这方面,有一个师爷专门负责。我去找他说一说,看他能不能有办法。”

听了这话,余海云感到绝望,崔立却知道,既然有了这话,就是有了希望。他当即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胡不来。

第三天,崔立和余海云见到了余成长。胡不来若是真要做,当天就可以见到,但他不能让对方觉得这件事太简单。崔立和余海云带了很多食物。牢头看到这些东西,又要阻挠。崔立身上带足了银票和碎银,他给胡不来的,数量太大,自然是银票,但给狱卒的,只能是碎银。

得到了碎银,又因为有胡不来以及刑名师爷打过招呼,狱卒不再说什么,让他们去见面。

余海云见了父亲,立即哭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崔立稳沉些,对余海云说:“海云,你也别光顾着哭了。该说什么,快点说。”

于是,他们开始交换情况。余成长说,已经过了堂,他大致听出了一点名堂。之所以被抓,是受到赵廷辉案的牵连,此外,确实有人举报他向赵廷辉行贿。余成长不解,现在的官员,没有一个人不受贿的,而且,不止受一个人的贿。若是有人举报,理应举报很多人才是。可过堂的时候,古大人所问,似乎又只有他一个人被举报。这似乎说明,举报者是一个很清楚他余成长的人。

余成长说:“我反复想过了,这件事,一定和海风没有关系。”

余海云不认同这种说法,道:“爹,事到如今,你还为这个孽种说话。”

“放肆。”余成长制止了他,“什么孽种?他是你哥。”

余海云不服,说:“可是,他是土匪的种。”

余成长于是拿眼去看崔立。显然,有关余海风的身世,崔立已经告诉了余海云。

余成长说:“按说,海风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可我待他,比你们亲。你们呢?一个是他的舅舅,一个是他的弟弟。可你们看看,你们哪一个,和他有点亲情?我告诉你,海风是我养大的,对于他,我非常了解。我绝对相信,他不会干这样的事。”

余海云说:“爹,你不相信,可这有什么用?你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他做了。你不相信他会联络土匪,破坏我的婚姻,可他做了。你不相信他会害你,结果呢?你现在被关到了牢里。”

“住嘴。”余成长说,“他是你哥。从小到大,他哪一点不是让着你?对,你认为你和巧巧的婚姻,他没有让。可你想过吗?他如果不让,会是什么结果?你和他一起长大的,他如果不让,你能和巧巧结婚吗?”

余海云说:“我和巧巧结婚了吗?我们的婚礼,不是被他冲了吗?”

崔立说:“你们不要争了。现在,我们不是争这个的时候,而是要想出办法,怎么救你出去。”

余成长和余海云都冷静下来。余成长问:“你们找过胡师爷,他怎么说?”

崔立说:“胡师爷说,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案子,如果是个单纯的案子,就好办了。现在是牵涉到赵主簿。胡师爷的意思是说,你给赵主簿送钱的事,一定要说,这事肯定不能隐瞒,只有说出来,或许还有办法。”

余成长想了想,说:“这件事,我不能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人家收了我们的钱,也帮了我们的忙。我如果把人家说出来,那就太不仗义了。往后,谁还肯替我们说话,替我们办事?”

余海云说:“可是,你如果不说,这件事,就没法了。”

无论崔立和余海云怎么劝,余成长就是不肯说。

余海风身上的伤稍好一点,就开始做两件事,第一件事,要救父亲,第二件事,要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

可这两件事,对于他来说,都比登天还难。唯一的办法,只能找马智琛。赵廷辉腐败案,在黔阳城早已经成为最热门的话题,但把余成长牵进去这件事,马智琛还真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假借余海风之名,举报余成长一事。

马智琛正要出门赴余海风之约的时候,古静馨找他来了。

古静馨还是孩子心性,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朋友都没有,母亲料理家务,要照顾父亲的日常起居,她连个说话的人都难找。整个县城,她认识的人,也就是马智琛。虽然两人一见面就斗嘴,也比整天闭着嘴好。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主动来找马智琛,就算是斗嘴,她也会觉得愉快。

见马智琛要出门,古静馨问:“你去哪里?怎么见我来,就要走?是不是故意躲我?”

马智琛说:“还真不是。我一个发小从洪江过来了,我要去请他吃饭。”

“请吃饭?太好了。”古静馨说,“正好我也没有吃饭,你连我一起请吧。”

“这,不好吧?”马智琛说。

“有什么不好?”古静馨问。

马智琛说:“我们两个男人吃饭,你一个女人,坐在一起不好。”

“什么好不好?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那点钱。”古静馨说,“就这样定了,我和你一起去。”

马智琛被缠不过,也拒绝不了,只好带着古静馨去了。

余海风见马智琛带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显得很尴尬。古静馨却很大方,主动叫余海风坐,倒像是她请客一般。其实,马智琛并没有怎么介绍余海风,她却像是久闻大名似的,说:“余海风余大哥是吧?常常听智琛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帅。”

余海风连忙说:“要说帅,智琛才真正叫帅。”

古静馨说:“他不同,他啊,长着一副花心大少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