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壮说:“是…是这样,上…上面都记…记得清清楚楚。”

古立德一句带证人,立即就有许多个证人被带进来。这些人都因吸食鸦片,在禁烟运动中被抓,后来被罚款后释放。古立德对这些人只问一句话:“上次被抓,你缴了多少钱,才被放出去的?”

叫来的七个人中,六个说缴了一百两,只有一个人说,要的是一百两,但实在筹不到那么多钱,只缴了八十两。

古立德转而问郭大壮:“郭大壮,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大壮哭着说:“大人,我冤枉啊。那些钱,我都交给赵主簿了,他说是替古大人收的。”

古立德转向赵廷辉,问道:“赵主簿,这是怎么回事?”

赵廷辉说:“他血口喷人,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古立德下令:“把赵廷辉的顶戴取了,押入大牢。”

自此而起,古立德在黔阳县祭起敢反腐大旗。大清国的这些官员,真的不能查,一查,个个都有问题。早在古立德抓了余海风,余成长表示有人暗示要交二十万才免其一死的时候,胡不来就曾告诉古立德,这个人有可能是赵廷辉,并且提到几个与赵廷辉有关的传说。那时,古立德不动声色,因为他还有别的大事要做,反贪还没有列入议事日程。而现在,洪江的杀人魔案,带出了禁烟腐败案,古立德便顺势而为,开始大举反腐。

也就在抓了赵廷辉的第二天,马占山送来了一封举报信,举报余成长向赵廷辉行贿。

古立德于是派出一队衙役赶到洪江抓余成长到案。

这天早晨,和往常一样,余海风和朱七刀一起到嵩云山练功。余海风进入忠义镖局后,数次缠着朱七刀,要拜他为师。朱七刀被缠不过,说:“师就不拜了,你如果对我的武功感兴趣,就和我一起练。”半年来,余海风天天跟着朱七刀练功。练完功,两人一起往洪江城里走,朱七刀又问起罗小飞的事。

朱七刀问:“上次,你从野狼帮逃出来后,见过她没有?”

余海风摆头。

朱七刀说:“这倒是怪了。这丫头应该是喜欢上了你,她不可能不见你啊。”

这话让余海风大吃一惊。罗小飞?她喜欢上了自己?这是哪里跟哪里?自己会娶一个土匪头子的女儿吗?再说,如果狼王所说是对的,她就是自己的妹妹啊。对了,是不是她真的喜欢上自己,后来又知道和他是兄妹关系,才这么长时间不来见他?当然,余海风还有一个心事,没法对人说。古大人剿匪,说是消灭了三百多土匪。这三百多人,包括狼王和罗小飞吗?她是不是受伤了?或者…

朱七刀又说:“你都二十六了吧?该考虑一下了。”

余海风是想考虑,可怎么考虑?他爱的是刘巧巧,可现在刘巧巧是他的弟媳,已经怀了弟弟的孩子,他永远没有机会了。这也是他不愿回去的原因之一,他不愿面对身怀六甲的巧巧,说什么都是尴尬。

两人边说边行,刚刚进城,看到一些人在跑动。两人都不多事,继续向前走,碰到一个熟悉的人,那人一见余海风,便叫:“海风,你快回去看看,你爹被古大人抓了。”

余海风一听,心中大急,转身向家里跑。

跑到家门口,见围了一大圈人,所有人都在那里指指点点。余海风顾不得许多,扒开人群,冲进去,看到母亲抱着巧巧在那里哭,崔立和余海云在里面转来转去,一脸的焦急。

“发生了什么事?”余海风问。

余海云一见他,顿时怒火万丈,大叫一声:“你这个畜生,还有脸回来。”话音未落,已经扑过来,动手便打。

余海风莫名其妙,一面让开弟弟,一面问崔立:“舅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他没料到的是,舅舅也扑过来,不是拉开他们兄弟,而是和弟弟一起打他。

弟弟的武功,原本就不比他弱,现在又加上一个比自己强的舅舅,更加上他并不准备还手,结果,没几下,他就被打倒在地。这两人确实是恨上了他,出手都很重,不一刻,余海风便不能动弹了。

幸好刘巧巧冲过来,将他们拦住。

刘巧巧说:“别再打了,再打,就要死人了。”

刘巧巧怀有身孕,崔立和余海云怕失手打着巧巧,不得不停手。余海云心里有气,怒斥妻子:“到现在,你还向着他?”

刘巧巧说:“我向着谁了?你们是亲兄弟,他一回,你就动手,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清楚?”

崔玲玲已经止住哭泣,说道:“你们都不要吵了,我来问。”

所有人都站到一边,看着躺在地上的余海风。余海风想爬起来,可试了两次,没有结果。下人倒是想去扶他,可主人们没有一个出声,他们也不敢动。

崔玲玲问:“你是不是向县衙举报你爹给官员行贿?”

余海风听清了,本想大叫一声,可是,他全身都痛,根本使不上劲,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有。”

崔玲玲说:“没有?那你告诉我,县衙为什么来抓你爹?”

余海风说:“我…我不知道。”

余海云说:“你不知道?那县衙的衙役为什么说是你举报的?”

余海风的脑袋猛地一炸,暗想,有这样的事?难道说,一直有人在背后害自己?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余海风硬撑着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我没有。”

余海云一听,又要上去打他,口里说:“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崔立大概也不想闹出人命,拉住了余海云。

崔玲玲说:“既然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们余家,也没法留你了。你走吧,从此,我们余家,没有你这个人。”

余海风大叫道:“娘!”

崔立对着下人叫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把他拖出去。”

下人拖着余海风到了门外,然后扔下,转身进门。余海风想向母亲和舅舅说清楚,他无法站起来,只能向前爬,刚爬了几步,门已经关上。他只得跪在地上,用尽力气说:“娘,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做的…”

余家门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对余海风指指点点。余海风也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想向母亲和舅舅解释。可他因为受了伤,又急火攻心,很快就昏了过去。好在朱七刀一直站在人群中观望,见到余海风的情况,走上前,将他背回了忠义镖局。

余海风倒霉的同一天,马智琛却迎来了自己的又一次好运。

采花大盗案,他已经查了大半年,一直没有结果。为此,古大人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听说,宝庆府有好几个官员,联名参劾古立德,其中就有一条理由,听任采花大盗横行两年有余,竟然无能为力。可古立德从未对马智琛提过此事,每次见了他,总是勉励有加。马智琛因此更想快点破获此案。

每天,马智琛完全不想别的事,满脑子都是这件案子。当然,他也无数次想起古静馨那句话,这个采花大盗,难受真会隐身术,所以才能来无影去无踪?显然不是。沿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马智琛开始意识到,这个人并非来无影去无踪,而是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使得他在午夜行走,并不受怀疑。

确定了这个方向,马智琛便开始了解,到底哪些人午夜行走不被怀疑?

世上的许多事,做起来之所以比登天还难,那是因为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和路径。方法和路径一旦找到,解决就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情。

马智琛迅速摸了一下,全县范围内有哪些人在午夜行走不受怀疑。很快,他找到了几类人,比如说粪工,本城人称之为倒夜香。每家每户,一到夜晚,要将便桶放在门外,由粪工一家一家地收,倒进拖着的粪车里。白天不可能干这件事,太臭了,只有晚上才能干。现在,是没有这一职业了,可是旧时城市设计的时候,很少有下水道设置,粪便的处理,就只能是这种办法。

还有一个夜间行走的职业是更夫。钟表是由西洋传进来的,只有王公贵族才有,极其珍贵,普通人别说是拥有,就是见都没有见过。稍富裕点的家庭,自己家里设有更漏,可以报时,普通民人,只能凭鸡叫了解时间。一般的城镇,为了方便民众,通常都会设置更夫,既是定时打更,也附带起到防火防盗的作用。

马智琛将这些人全部摸排了一遍,列出一些可疑对象,然后一个一个地排除。

排除这些人并不难。比如说,做这类工作的人,大多老弱病残。采花大盗作案时,需要翻墙进入翻墙离开,不仅如此,一夜还能翻很多次墙,又能糟蹋很多个女人,腿脚不方便的或者是年纪大的,肯定完成不了。

可马智琛这一排除,一个人都没有剩下。他认定,这个采花大盗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岁,而且有武功,而实际上,所有的粪工和更夫,都在六十岁以上。

这事真的困扰了马智琛一段时间,最初还以为自己的方向错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老人干这类工作,十分辛苦,如果他们有子女的话,子女会不会替他们干?如果是子女替他们干,那么,这个罪犯,会不会就在他们的子女之中?

于是,马智琛悄悄地跟上一名嫌疑人。此人是替父亲打更的。

打更人一夜只打五次更,每个时辰一次,天亮时最后一次更,被民间称为五更天。古书中也有二更天三更天的说法,指的都是时间。有些地方,更夫是两人一组,一人手中拿锣,一人手中拿梆,相互配合。但也有些地方,只有一人。黔阳县城,便只有一人。

被马智琛盯上的这个人叫徐正林,绰号叫林癞子。因为有头癣病,常常被他抓得鲜血淋漓,一般人家的女儿,见了他那模样就害怕,加上他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家徒四壁,更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所以三十多岁,还是单身一人。

每个更夫,负责的只是一个街区。他们不可能走太远,走远了,时辰过了,更就不准了。通常情况下,更夫打完更,便会返回去休息。可徐正林打完更,并没有回去,而是去了另一个街区。

跟在后面的马智琛暗想,看来就是这家伙了。

那一瞬间,马智琛明白了很多此前一直不明白的东西。比如说,案犯一晚作案几次,而且往往不在同一个街区作案。现在才知道,这家伙在一个街区作案后,还要返回去打更。打完更,又跑到另一个街区去作案。

接下来的事就十分简单了,在徐正林翻进一户人家时,马智琛跟着也翻了进去。

徐正林显然早已经侦察过这户人家,熟门熟路。进去之后,他立即弄一顶帽子,将自己的脸遮了,又往人家家里放迷香,再拿出一把刀,悄悄将门闩拨开,然后进入。

马智琛就在此时出现。整个过程,有过一番打斗,但时间不长。徐正林虽然会几下拳脚,可与马智琛没法相比。即使如此,还是惊动了主人家。主人迅速起床,点了灯拿了家伙过来,要捉强盗。强盗是谁,大家一看就清楚了,徐正林用帽子遮了脸,而马智琛却是露着真容的。马智琛已经将徐正林制伏,床上躺着的主人家女儿,仍然在昏迷中,像是睡着了一般。

马智琛说:“我是县衙的暗探。这个就是采花大盗,被我抓到了。你们如果不信,带着我一起去见官。”

于是主人家押着马智琛,马智琛押着徐正林,一起来到县衙。

现在可是深更半夜,县太爷一家早就睡下了,衙役们也早都下班了。马智琛原不想惊动古大人,想让他睡个好觉。可主人家担心时间拖长了会出事,走到县衙门口,便敲起了鼓。

鼓声一响,整个县衙都醒来了。

古静馨也醒了过来,见父亲急急地往前面赶,就问是什么事。父亲说:“没你的事,回去睡觉。”

古静馨好奇啊,怎么可能睡得着?悄悄地摸到了前面,恰好遇到一群人押着马智琛过来,暗吃一惊,想,这是怎么回事?马智琛半夜不睡觉,搞什么鬼?

古立德坐上大堂,惊堂木一拍,说:“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主人说:“大人,我们一家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打斗声,跑起来一看,就看到这两个人。他说他是县衙的差官,抓到了采花大盗,叫我们连他一起抓来见官。”

古立德眼神不好,又是晚上,并没有看清是马智琛,问:“你是谁?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马智琛抬起头,道:“大人,是我,马智琛。”

古立德又惊又喜,顾不得仪表,站起来,从一名手下那里接过油灯,举在手里,走到马智琛面前,躬身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