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乌孙贾猛地拍了一掌,“马占山恨上了余成长,一定会报复。余成长的风云商号发展得这么快,又不卖鸦片,如果没有强硬的政府关系,可能吗?马占山要报复余成长,只能抓他给官员行贿这件事。古立德不是要搞反贪吗?他需要的就是这类材料,就叫马占山送给他。”

王顺清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说:“如果这样,可能牵连某些官员吧?”

“可能会牺牲某些人。”乌孙贾说,“这是必要的,总比大家一起死要好。”

王顺清显得有些犹疑,“可是余成长…大人你要好好想一想。”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已经是暗示。余成长和很多官员关系紧密,包括王顺清,自然也包括乌孙贾,甚至包括裕泰大人。据说,裕泰大人正在谋求总督呢。余成长这里如果出事,裕泰不仅当不了总督,说不定还会鸡飞蛋打。

乌孙贾摆了摆手:“余成长不会有事。古立德若是把他抓进去,我们再去里面捞他好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王顺清不干也不行。可他不愿自己出面,只好把杨兴荣找来,让他去找马占山。

杨兴荣见了马占山,只是说了一句话:“马总镖头,你要当心点,我听说,有人一直在告智能。”

马占山一惊。这个儿子一直不让他省心,他是知道的。可有什么办法?再不省心,也是自己的儿子。镖局又有一大摊子事要他操心,又有那么多儿女,教育孩子的事,只好交给他们的母亲。马占山最喜欢的是这个二太太,认为她是一位慈母,可就是这个他心目中的慈母,养出了一个逆子。马智能在外面做了很多事,他总是在最后才知道。

“告他什么?”他问。

杨兴荣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抢了一个女人。”

“抢了一个女人?”马占山大吃一惊。

事实是,马智能看中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已经定亲,马智能找到女人的未婚夫,将一包银子往他的面前一放,说,这些钱给你,你拿去另找一个女人。那个男人想表示不干,一看马智能身边带的人,就默默地收下了钱,第二天就向女方退婚。即使如此,女人也不同意跟马智能,因为马智能已经结婚,最好的结果,只能是当小。马智能有自己的办法,任何人若想向那个女人提亲,都会被他阻止。

临走的时候,杨兴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跟风云商号的余掌柜,你们就别争了吧。”

杨兴荣离开,马占山把儿子马智能叫过来骂了一通。然后约了两个兄弟,因为马智琛还留在洪江,把他也叫了过来,商量这件事。

本来,他们就要和余家作对,现在又发生了余成长告马智能这件事,他们的报复行动,需要加快。三个人商量的时候,马智琛进来了。

马智琛原是因为母亲生日才回到洪江,不料杀人魔将他留了下来。既然留在了洪江,他就不得不回家,不得不回去面对古静馨。他已经找机会将古静馨跟自己来洪江的事告诉了古立德,古立德只是应了一句,什么话都没说。他从外面回来,去向父亲请安,恰好遇到父亲和两位叔叔商量对付余家的事。

马智琛跟了古立德半年,思想已经起了很大变化。他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第一,古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爷爷的仇,且不说是否与崔立有关,就算有关,大概也是崔立的爸爸甚至是爷爷辈的事,与崔立没有半点关系。马家找崔家报仇,然后,崔家又找马家报仇,这个仇,就会世世代代结下去,也会世世代代报下去。第二,现在,已经不是马家和崔家两家的事,又多加进了一个余家。马家如果报仇,就势必和余家结仇。就这段恩怨来说,余家半点关系没有,却被扯了进来,余家因此也会与马家结仇。至于二哥,他确实做了很多不堪的事,如果马家再这样护着他,他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马占林问道:“你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智琛说:“我的意思很明显,其实,我们马家的仇,已经报了。”

马占山说:“报了?谁报的?”

马智琛说:“老天报的。爷爷被害是四十年前,当年害爷爷的人,可能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仇,不是让老天报了吗?”

马占坡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马家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

马智琛自然没想明白一点,被害的那个人,是父亲以及两个叔叔的亲老子,他们父子情深,心里放不下这个结,是自然的。而自己,作为孙辈,从未和这个爷爷有任何现实的纠葛,情感距离较远。自己能接受的事,父辈却不能接受,是很自然的。

果然,马占山听了这话,大怒,质问儿子:“你是说,你爷爷的仇,你不报了?”

“冤有头,债有主。”马智琛说,“要报也可以,找到那个害死爷爷的人。”

他的话没说完,父亲已经一巴掌抽了过来。“逆子。”父亲恶狠狠道,“你不是我马家的种,你给老子滚。”

马智琛自然没滚,只是捂着脸,望着父亲。父亲还不解恨,顺手抓过一把刀,扑过来,要杀了这个不孝子。两位叔叔拉着父亲,一个劲地叫马智琛走。马智琛也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起更大的冲突,便转身出了门。

马占山在背后扔下一句:“有种,你就永远别再踏进这个家门。”

马智琛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门,恰好遇到古静馨从外面进来。

古静馨问:“你要回县里?”

马智琛说:“是。”其实,他不是要回县里。古大人还在洪江查案子呢,他怎么可能独自回去?但他又不想向古静馨解释,所以这样答了一句。

古静馨问:“那我怎么办?”

马智琛说:“只要他们不赶你,你就住在这里嘛。”

“你都不住,我怎么住?”古静馨说。

马智琛说:“你住有什么问题?整个洪江,每家都有客房,免费给客人住的,你住多久都不会有问题。”

古静馨说:“不行,我不让你走,你必须留下来陪我。”

马智琛说:“不行,我被赶出家门了。”

古静馨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因为我开的玩笑?”

马智琛没法和她解释,只好说:“你如果不想住在我家也行。你爹到洪江了,你可以去找你爹,他会给你安排的。”

“我爹在洪江?”古静馨大吃一惊,“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干什么?”

马智琛想,自己住到了外面,让她住在家里也不是太方便,不如吓一吓她,让她也搬出来,便说:“我家里这几天准备找你爹提亲。”

古静馨一听,果然大急,叫道:“你敢?你要敢叫人去找我爹提亲,我就杀了你。”

马智琛说:“晚了,我家请的媒婆,恐怕已经去见你爹了。”

听了这话,古静馨转身就跑。跑了几步,才想起根本不知道父亲住哪里,便停下来,对马智琛说:“你过来,给我带路。”

※※※※※※※※※

马智琛和古静馨赶到巡检司,古立德正在对章益才大发脾气。

古立德已经忍耐多时,实在忍不下去了。在他看来,所有一切,都糟糕透顶。自己到了黔阳,四处扑火,可是,还有火在那里不断烧着。上任时,他去向林则徐讨教治理之法。林则徐说,地方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如果想全部理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一个办法,抓大放小,办几件大事,将工作全面铺开,至于其他小事,一步步推进。

古立德正是这样做的,先抓了剿匪,后抓了禁烟。为了地方安定,他主抓了积案的处理,他的前任留下一大堆案子,他好不容易理清一个头绪,才发现,还有一大堆悬案。比如无影神手案、采花大盗案,现在又闹出个杀人魔案。黔阳、洪阳两个巡检司,完全是个摆设,竟然起不到丝毫作用。这也罢了,至少,也该在地方治安方面,有所作为吧。特别是一些富家公子作奸犯科,洪江巡检司不仅不加以约束训导,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致使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

洪江这些富家公子,主要有两股力量,一股此前以张金宝为首。禁烟之后,张金宝神秘失踪了,原先那帮跟着他的公子哥儿,便一分为四,成了四股力量,在洪江城里兴风作浪。另一股,以马智能为首,欺男霸女。因为官府根本不约束他们,洪江百姓,对他们是敢怒不敢言。

乌孙贾将这笔账算在了古立德的头上,对古立德严加训斥。乌孙贾一走,古立德自然就拿章益才出气了。

“今天晚上,你带人去把马智能抓起来。”古立德命令道。

正在此时,马智琛和古静馨进来。古立德对马智琛说:“智琛,你过来。”

马智琛走到古立德面前,叫了一声大人,站在那里。古立德问:“马智能是你二哥?”

马智琛说:“是,他是我二娘的儿子。”

“你对你这个二哥怎么看?”古立德问。

马智琛说:“母亲不让我们过问二娘房里的事,就算我们听到些什么,也不敢说,怕我爹误会,以为是我娘在背后搬弄是非。”

“你这个爹,原来是个糊涂爹。”古立德说,“你下去吧。”

马智琛下去,古静馨也准备跟着下去,却被古立德叫住:“静馨,你给我站住。”

古静馨只好站住,小心地道:“爹。”

古立德怒道:“你一个姑娘家,整天疯疯癫癫,更有甚者,跟家里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到洪江,像什么话?”

古静馨说:“我打了招呼啊。那天,我给您和娘都说过要来洪江。”

“你是说过,可是,我们同意了吗?”古立德喝道。

古静馨睁着一双委屈的眼睛:“您和我娘都没说话啊,我以为你们同意了。原来,你们没有同意吗?”

对于这个小女儿,古立德有些无可奈何。毕竟,自己在外为官,欠孩子太多,总觉得有愧,结果就养成了女儿这种性格。那天,他见马智琛被女儿整,立即灵机一动,暗想,不如把这个乖张的女儿许给马智琛,让马智琛管着她。这次到洪江,他确实想过要探听一下马家的口气,若是马家同意结这门亲,就把事情定下来。

没想到,遇到了马智能这件事,他意识到,马家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将女儿嫁给马家,说不定就嫁进复杂的家庭矛盾之中了。于是,他又犹豫起来。

晚上,章益才受古立德之命,带人抓了马智能。

马占山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知道此事,他立即赶到巡检司,才知道,古大人已经押着马智能返回黔阳了。

古立德匆忙返回黔阳,却是因为杀人魔案的一件派生案。郑春英被杀,是因为丈夫吸毒被抓,不得不回洪江娘家借钱救丈夫。古立德听说释放郑春英的丈夫竟然需要一百两银子,暗吃了一惊。一百两银子,可是一个县令两年的俸银,是一笔大数目。最让他震惊的是,他确实规定,对于吸食鸦片者,一律拘押,罚银十两后释放。以后若复吸,轻则流徙,重则杀头。他没料到,有人竟然将他确定的十两数额扩大了十倍。

黔阳城的禁烟是由主簿赵廷辉负责。古立德回到县衙,经过一番明察暗访,然后把赵主簿叫到大堂,问他是否完全按规定执行。赵廷辉十分肯定地说,确实是按规定执行,所收银两,也都如数入库,均有登记。古立德提起郑春英之事,赵廷辉吃了一惊,道:“有这样的事?等下官去查一查,看是否有人另搞一套。”

“不用你去查了,本官自会查清楚。你先坐在旁边吧。”古立德说。

赵廷辉坐好,古立德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叫道:“带郭大壮。”

衙役们一声吼,押着一个中午男人进来。此人就是郭大壮,属于县衙的临时工。毕竟,一县之中,只有那么几个官员,县令还可以招几个师爷,县丞和主簿虽然相当于副县长,事务繁杂,可手下并没有属员,只能招临时工。

郭大壮被押进来,古立德什么话都没问,先打了二十大板。

郭大壮被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古立德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郭大壮说:“大人,小的实在不知犯了何错。”

古立德将面前的一个账簿往堂下一扔:“你自己看看,这是你记录的黔阳城吸食鸦片被抓者的名录,所有人被罚银十两。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