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夫人说:“这孩子,被我惯得一点样子都没了。”

古立德恰好走进来,接道:“不要紧,我们找个人管一管她,就好了。”

“她无法无天,谁管得了她?”古夫人说,立即站起,“老爷回来啦。”

古立德说:“我们给她找个婆家,就能管住她了。”

古静馨的脸立即红了,叫道:“爹──”

古立德一阵大笑,道:“哈哈,我们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还知道脸红啊。知道脸红就好办…”

古静馨立即打断了父亲,说:“爹,我要去洪江玩。”

古立德一时没明白过来,拿眼看马智琛。他大概是觉得奇怪,刚才还是火星撞地球,怎么一转眼,两人就搞好了,还要跟他一起去洪江了?

马智琛意识到如果不解释,古大人要误会,连忙说:“大人,我过来,是想请几天假,回洪江给我娘过生日。小姐听说我要回洪江,就闹着要去洪江玩。”

古夫人说:“马公子是请假回去给他娘过生日,你跟去干什么?”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他一个年轻男人,你一个年轻女子,这么跑到人家家里去,像什么话?

古立德不再提这个事,而是问起马智琛的工作。

马智琛说:“所有的办法,我都想过了。到了现在,我是真的觉得我的能力不行,再也没有办法了。”

古立德说:“不。首先,你必须对自己树立信心。其次,你要想清楚一点,一定是你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想到,存在一定的遗漏。”

古静馨听说他们谈采花大盗的案子,又来了兴趣,说:“我听人家说,这个采花大盗,来无影去无踪,会隐身术,是不是真的?”

这个问题,把古立德和马智琛都问住了。如果说,这个人不会隐身术,那么,他在黔阳县城作案那么多起,为什么一直没有人看到?有时候,一个晚上就作案几起。虽说到了晚上,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可自从出了采花大盗之后,县城加强了晚上巡逻啊。为什么他在县城里走动,如入无人之境?如果他不会隐身术,那么,他到底是怎么隐身作案的?

和古立德说了几句话,马智琛便告辞离开,第二天一早,租了一匹马,往洪江赶。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地上很泥泞,出行的人便少了。马智琛策马飞奔,归心似箭。冷不丁从一棵树后闪出一个人,拦在他的前面。他大吃一惊,连忙拉住缰绳,胯下的马直立而起,除些将前面的人踩倒。

马智琛大叫:“不要命啦?这一下要是踩下去,你还能活吗?”

话说完,他已经看清,竟然是古静馨。

“怎么是你?”马智琛问。

“怎么不能是我?”古静馨说,并且倒打一耙,“你赖皮,昨天说好了带我去洪江的,你却一个人跑。”

马智琛是又惊又喜又怕,说:“你一个大姑娘,我怎么带你去洪江?”

古静馨说:“怎么不能?你怎么去,我就怎么去啊。”

马智琛说:“我的大小姐啊。我是回家,带你一个大姑娘回去,我怎么向我家人说?”

古静馨说:“怎么不能说?我爹不是把我许给你了吗?”

马智琛哭笑不得,你爹那是叫许啊?在公堂之上,他确实说过那话。可是,后来到了你家,他只字都没提啊。难道说,他不是开玩笑吗?再说了,他当时说的时候,你不是坚决反对吗?现在,你又拿这个说事了。

马智琛说:“我的大小姐,就算那是真的,那也要我跟家里说,然后三媒六证。你现在就去我家,算什么事?”

“谁要去你家?”古静馨说,“难道我就不会自己走?”

古静馨说过,返身去了树后。马智琛刚才没注意,现在看到,树后面竟然有一匹马。古静馨走到马前,翻身而上。

马智琛的印象中,南方女人,会骑马的不多。古静馨的年龄应该不大,最多十七八岁吧,上马的动作,竟然如此娴熟,确实让他有了另一种兴趣和好感。

原本,马智琛不敢和她一起走,转而一想,是她跟着去的,他又不是拐骗妇女。

两人骑着马,并肩进入洪江。洪江认识马智琛的人不少,见一个年轻美女和他同时回来,都感到惊奇,纷纷和他打招呼,也不忘问一句:“智琛,这是谁啊?”

马智琛早已经在跑上想好了应对之词,说:“是我一个同事的孩子,来走亲戚的。同事让我把她带到洪江。”

马智琛原想先安顿了古静馨再回家,他正考虑将她安排在哪间客栈,不想迎面碰到了三叔马占坡。他正想躲开,马占坡却主动跟他打起招呼:“智琛回来啦?什么时候回的?”

马智琛只好回答:“刚到,还没来得及回家呢。三叔,你这是去哪里?”

“我去常德商会结账。”马占坡说,“你身边这位是…”

古静馨倒一点都不认生,听马智琛叫三叔,她也叫三叔,说:“三叔,我是智琛未过门的媳妇。我叫古静馨。”

马占坡吓了一大跳,未过门的媳妇都领上门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这事如果传出去,马家在洪江要出大丑了。马占坡不敢去常德商会要账了,转身就走,要赶回家去报信,商量对策。

马智琛一时不知怎么办,实在忍不住,数落了一句:“你要害死我了。”

古静馨觉得好玩,说:“我做错了什么吗?”

马智琛说:“你什么时候成我未过门的媳妇了?”

古静馨说:“你不想娶我,是吧?那正好,我还不想嫁你呢。从今往后,我们不准再提这件事。如果你再提,我就杀了你。”

马智琛说:“还说以后?眼下这关,我就不知道怎么过。我三叔回去一说,我们全家肯定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向家里解释?”

古静馨说:“这有什么难解释的?我去帮你解释。”

马智琛想,闹了这一出之后,还真不能让古静馨住别的地方,至少要将她带回自己家,向父母解释之后,再考虑安顿她。真是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马占坡赶到大哥家,告诉马占山夫妇,智琛把未过门的媳妇领回家了,马占山家顿时炸了锅。

“这个孽子,还翻了天啊。”马占山大叫一声,随手抓了一根棍子向外走。马家其他人,也都跟在后面,追了出来。一行人赶到门口,恰好见马智琛和古静馨过来。马占山并没有先看儿子,而是先看古静馨,暗想,这小子还有点眼光,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啊。嘴里却说:“孽子──”

马智琛不能容父亲把话说完,他立即解释:“爹,她是古大人的女儿古静馨小姐。”

马占山猛地一愣,大人?大人是官员的专用名词。儿子说的是哪个古大人?再一想,古大人嘛,不就是古县令?难道说,这是古县令的女儿?如果是古大人的女儿,自己就不能对儿子发脾气了。如果儿子能娶到古县令的女儿,马家在洪江城里,可就扬眉吐气了。

“古大人的女儿?你三叔不是说,她是你未过门的儿媳妇吗?”马占山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

古静馨立即说:“马伯伯好。刚才,是我跟马三叔开玩笑。”

开玩笑?婚姻大事,能开玩笑吗?可人家是古大人的女儿,她说是开玩笑,那就是玩笑,马占山能说这个玩笑不能开?他只好将棍子藏在身后,请古小姐进屋。等妻子领着古小姐进去时,马占山又拉住儿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古大人的女儿带到家里来了?”

马智琛能说得清楚吗?只好说:“在路上碰到的。她要到洪江来玩。”

马占山不太相信,问:“真的是碰上的?”

马智琛说:“真的是碰上的。我娘的生日一过,我还要赶回县里去。至于古小姐,她如果住在洪江,你们就好好安排,她如果不住,就由她。”

马智琛说得轻描淡写,马家却像接待皇帝的公主一般隆重。一家人先是在准备生日宴,现在重心转移,全都忙着古静馨的接待。有人去替她清理房间,马夫人则亲自领着古静馨参观这个家。她心里不是不清楚,所谓未过门的儿媳妇一说,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如果儿子能娶到古小姐,自己在马家的地位,便要提高很多。自从马占山娶了二房过门,她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这从天而降的古小姐,绝对是自己翻身的好机会。

没有多大工夫,马夫人将古静馨多大年纪,有没有说婆家之类的事,全部打听清楚了。

安顿了古静馨,马夫人又找到儿子,问所谓儿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父亲问,马智琛一定不会说,既然母亲问起,他就将昨天见到古静馨,又一路跟到县衙大堂的事说了。当然,他没有说是自己跟着古静馨,只说恰好同路,造成了误会。

马夫人立即又去找丈夫商量。她认定,古大人对儿子印象不错,这门亲事,应该有八成把握,希望丈夫上心,是不是找个人去试探一下古家。

晚上是马夫人的生日宴。马占山最初只准备陪马夫人以及几个孩子吃餐饭算了。他知道,这个生日宴,如果搞得规模大了,二夫人、三夫人可能有意见。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古小姐,整个事情就变了,规模扩大了好几倍,将马占林、马占坡也都请了来,家里摆了五桌。当然,名义已经不再是马夫人的生日,而是接待古大人的女儿。

古静馨一下子成了女主角。

古静馨倒一点都不认生,对于马家的热情,照单全收。事后她告诉马智琛,她只是觉得好玩,要给马智琛一些尴尬,看他怎么把这场戏唱下去。马智琛也知道这场戏没法往下唱了,整个晚上都埋着头,一句话不说。只是宴席之后,他找机会对古静馨说了一句话:“明天一早,我就要回黔阳,你是回去,还是留在洪江?”

古静馨想都没想,说:“我是到洪江来玩的,肯定要玩几天。你回去也好,跟我爹我娘说一声。”

第二天,马智琛却没能回黔阳,就在这个晚上,杀人魔又一次出手了。

这次杀的是一个女人,兴国票号的大女儿郑春英。这个郑春英早已经嫁了,夫家在黔阳城,丈夫是个瘾君子,因为吸毒,被官府抓了,必须缴齐一百两银子,才能放人。

郑春英的夫家,已经家徒四壁,哪来的钱?她只好回娘家借钱。

郑春英的父亲已经去世,当家的是哥哥。哥哥知道,抽大烟是个无底洞,不太愿意帮这个妹夫,给了妹妹一些脸色,还将妹妹数落了一顿。郑春英一心想救丈夫,便去找亲戚借钱,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杀人魔。

章益才接到报案,已经带人出现在现场,同时,也派人向县里报信。

马智琛知道,这件案子一犯,古大人下午一定会赶过来,他也就没有必要返回县城了。

不仅古立德赶来了,第二天,知府乌孙贾也赶来了。乌孙贾见到古立德,顿时一通臭骂,骂古立德是个庸官,是个扫把星,一来黔阳,就把当地搞得乌烟瘴气。又数落古立德,说什么打败了野狼帮,其实野狼帮根本没有被打败,只是赶跑了,最近,野狼帮又回到宝庆府辖区内活动了。又说古立德好大喜功,搞什么禁烟,结果把洪江的经济搞得一团糟。还说要上折子,把古立德在黔阳的所作所为,向总督府甚至向圣上说清楚。

起初,马智琛见乌孙贾骂古立德,以为仅仅是因为杀人魔一案,后来听别人说了些话,才明白,乌孙贾其实是恨古立德挡了自己的财路。

大清朝的官员,俸禄都不高,一个七品官,一年下来,也就四十多两银子,加上其他一些补贴,也就增加了不到十两,再加一些粮食。拿到的薪银,被称为俸,而拿到的粮食,被称为禄。知府是从四品官,每年所拿到的银子,也不过一百两左右。

就这么点薪水,如果不贪,虽说不至于饿死,但一定会过着穷日子。十年寒窗苦读,大家都是为了当官,但没有任何人是为了当官后受穷,而是为了当官后享受荣华富贵、妻妾成群。荣华富贵从哪里来?贪?不能一概而论,并不是每个人当官都是为了贪,更多的人,当官之初,是立下志愿坚决不贪的。

虽然不贪,也还有银子的来路,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只要当个知府,即使不贪,三年之后,也能挣到十万两银子,每年都有三万多两。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门路不少,下级送,是一个重要途径。

清朝有一个下级给上级送礼的规矩。逢年过节,肯定是要送的,不是年不是节,也要巧立一些名目送。比如夏天天太热,办公太辛苦,于是,下级给送来银子,称为冰敬,也就是送给上级置冰降温的。冬天又太冷,不要紧,下级又送来银子,称为炭敬,给上级买炭烤火用的。清朝的官不多,如果像现在遍地都是官,一个县就有好几万官员,一个知府一年就远远不止十万雪花银。

下面的县官呢?既然要向上送那么多银子,光靠自己一年几十两俸银能成吗?自然不成,他也得想办法,靠点火耗什么的还不行,一定得向下面伸手。好在下面总有些富户,巧立名目,总能弄到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