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飞眼神顿时黯淡:“我去不了…”

余海风奇怪,问道:“你不是要找点事情做吗?这事情也能赚不少银子呢。”

罗小飞欲言又止。

余海风哈哈一笑:“我只是说说而已,又没有勉强你。你自己想好,如果要去,明天早晨到我们家来找我。”

第二天,余海风随着家里的马帮前往云南。临走前,他反复向远处张望,直到前队启程,也没有见到罗小飞。余海风还有些不甘心,故意拖在最后。风云商号的货物很多,几十匹马驮货物,再加上余记油号的货物,忠义镖局的马,以及洪江其他几个小商人的一些货物,总共有一百多匹马。最后一匹马离开时,大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直到最后时刻,罗小飞也没有来。

余海风想,他可能吃不了这个苦吧,只好作罢,最后跟着朱七刀,走了。

也就在余家的马帮离开的这一天,古立德指挥民团,对野狼谷的土匪发起了进攻。

应该说,古立德的所有计划都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周密。他选择的进攻时间是晚上,次序也把握得很好。野狼帮之所以选择野狼谷,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这一处山谷,背后是高山密林,深入进去,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地方,就是当地人也不清楚。尤其特别的是,深山老林之中,居住着很多凶猛的动物,一般人,通常不敢深入到它们的家园,打扰它们的平静。古立德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将另外两个县的民团部署在那里,并且由他们先发起进攻。

所谓先发起进攻,其实,只让他们做两件事:第一,在山上放火,第二,在那里开炮。

其时,野狼帮众土匪刚刚喝完酒,大多数已经睡觉。在梦中被炮声惊醒后,所有人显得有些慌张,后来发现攻击来自背后,他们开始组织正面突围。如此一来,正好中了古立德的计。这些土匪正面突围的时候,恰好和黔阳县民团遭遇,叶世延下令,对土匪实施打击。按照原计划,正面的黔阳县民团攻击并不激烈,主要以守为主。在土匪冲进他们固守的阵地时,他们才将土匪打回去。土匪如果不实施攻击,他们只是在阵前叫喊,并不真的行动。土匪如果不攻,民团就发炮轰。

这样打了一个晚上,民团没有真正攻击。

到了白天,狼王就想组织突围。可是,无论从哪个方向攻,对方都只是守,就是不主动进攻。土匪如果不冲,想休息,民团又开始发炮骚扰。

白狼渐渐看出些名堂来了,对狼王说:“大哥,他们是想拖垮我们。”

狼王其实也看明白了,这帮家伙,采取的战略,就是围住他们,不让他们冲出去。土匪毕竟是乌合之众,围的时间长了,有些小土匪一定会因恐惧而绝望,最后丧失斗志。加上对方和自己打疲劳战,土匪们得不到休息,容易急躁,一急躁,就会失去理性,然后硬拼。原来这个古立德还不完全是糊涂蛋,很懂得一点战略战术嘛。

要改变目前的被动,必须想出一个办法。狼王把白狼拉在一起,分析形势,商量办法。

白狼说:“我们被困在这里,肯定不行,时间一长,我们这边肯定崩溃。”

“兄弟,老子也看逑出来了。”狼王说,“狗日的古立德,想把老子一锅煮啊。只要老子能出去,一定把这狗日的剐了。”

白狼说:“那也要等出去之后再说,现在,最关键是要找到方法出去。”

“你说,有逑办法没有?”狼王问。

白狼说:“现在是白天了,我们不能再像晚上那样盲目乱冲。可以适当组织一下,从几个方向向外冲。不是真的要冲出去,而是试探一下民团的兵力部署,找到它的薄弱环节,然后从薄弱环节冲出去。”

这样一说,狼王心里有数了。他对整个兵力进行了调整,不再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冲乱撞,而是安排一部分人休息,另一部分人,分批从不同方向出击。这一试就试出来了,来自背后的力量最弱。

狼王得知这一情况后,又反复试了几次,然后按兵不动。

到了晚上,狼王派出灰狼和黑狼率领一支小股土匪开始行动。灰狼和黑狼的任务很明确,背后林深树密,许多地方是陡峭的山崖,民团不可能每一处都派人把守,一定有空子可钻。灰狼他们只要钻出去,绕到民团身后,再抓住机会,发起进攻。看情形,古立德暂时还不想收网,所以,灰狼的这支突击小分队,也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只求突围出去。

狼王在这方面,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他如果规定灰狼在多长时间内完成任务,灰狼一心想着抓紧时间,肯定会暴露自己。正因为没有限定时间,灰狼和黑狼率领的这支小股土匪,就一点一点地向前摸,直到第二天中午前后,才绕到了洞口县民团的背后。因为是白天,他们不能发起进攻,只要一攻,人家就可以看出,土匪其实没有几个人。

土匪窝里,狼王指挥其他土匪分成几个小组,和民团周旋。到了晚上,灰狼他们果然从背后打了起来。狼王知道计划得手,立即组织全部土匪,向背后攻击。

狼王选择的进攻点,是洞口县民团。他们一来人数不足,二来训练时间短,训练技术也一般,其三,又因为县令其实并不想剿匪,是被古立德绑上战车的。有了这三个原因,当灰狼率领的土匪从背后攻来时,民团立即慌作一团。他们还没有稳住神,狼王的大队人马又从正面进攻了。当他们发现自己两面受敌时,再也无心作战,开始撒脚丫子逃跑。当一人逃走时,其他人军心动摇,也就跟着逃走。最后,指挥官对民团失去了控制,所有人都在逃窜。

土匪队伍中,毕竟还有些人懂些军事,他们冲进民团后,不是一味地砍杀,而是有意给民团留了一条出路。这条出路,竟然是指向正面的,逃走的方向,是黔阳民团防守的方向。

当洞口民团的溃兵冲进黔阳民团的阵地时,一切都乱了。

整个晚上,都是土匪在杀民团,而民团则四处奔逃。古立德准备的洋枪队,反而没有开枪的机会,他们开出的唯一一枪,竟然是慌乱中导致枪支走火,还误伤了自己人。

民团防线在一瞬间崩溃。事后清理,方知整个三县民团死伤一百多人。古立德好不容易搞到的四门大炮,竟然被土匪缴获了两门。

杨兴荣率领的汛兵以及洋枪队,稀里糊涂间就败了。

逃回洪江,杨兴荣立即找王顺清报告情况。王顺清在父亲的坟边搭了个草棚,住在里面。百无聊赖还在其次,关键是不能洗澡不能换衣。送父亲上山时大雨,所有人全身都湿透了,因为不能洗澡不能换衣,只好点了一把火,将衣服烤干。哪曾想,大雨过后,天立即就晴了,出了大太阳。正是四月末,太阳一出,温度拼命往上蹿,最高温度达到了三十二度,坐着不动,浑身都冒汗,身上就开始发臭了。

王顺清就不明白了,古人守制,要守二十七个月。这二十七个月,至少要过两个夏天两个秋天,两个夏秋不洗澡不换衣服,身上会臭到什么程度?简直没法想象。

王顺清对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说:“我是官,不能不遵守制度。你们是民,这个守制的制度,对你们,起不到大作用,何况,家里的生意还要做。要不这样,你们白天下山,该干吗干吗,晚上再上来好了。”

三个兄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四兄弟排个班,每天有一个人在山上守,大家都可以休息一下,不要打疲劳战。”

王顺清说:“你们可以下去,我不能下去。”

大哥王顺国比较实诚,问:“你为什么不能下去?”

“我是官啊。”王顺清说,“朝廷对守制这种事,管得极严,一票否决权。如果有人发现我没有守制,告到朝廷,轻则丢官,重则坐牢。为了这个事,把乌纱帽玩掉了,划不来。”

王顺清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我屁股后面一把屎呢,如果丢了官,坐了牢,不知有多少人会往我身上踏一脚。那时,陈年旧账都会翻出来,最终的结果,恐怕就不是坐牢那么简单了,搞不好灭三族都有可能。

三兄弟刚刚离去不久,杨兴荣来了。杨兴荣将剿匪的情况告诉王顺清,王顺清大吃一惊,肝胆俱寒。这十余年间,黔阳共来过四任县令,最多的干了三年期满,最短的,一年不到。无论哪一任,到任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拜访王顺清。只有古立德这一任,王顺清主动到官渡口迎接,并且在此后时时处处让着。仅此一点,王顺清心中已经不能气顺了,早就想着,要抓古立德一个什么错误,把他赶走。

既然如此,此次兵败,就是古立德天大的错,王顺清又为什么会肝胆俱寒?

这就需要仔细分一分了。官场之错,有些错,是个人之错,谁错了谁承担责任。但有些错,却是整体之错,哪怕是一个人犯的错,也需要集体承担责任。比如剿匪失败这件事,就是集体之错。地方如果明知有匪却又不剿,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县官,一个是汛把总。到底是县官之错还是汛把总之错,那是需要朝廷分清责任的。若是剿了,又败了,这个责任,就不仅仅是县官的,也不仅仅是汛把总的,而是全县军政官场的。

王顺清因为丁忧,责任确实要小一些。可武官丁忧是不解职的,王顺清仍然是汛把总,所以,对于这场败仗,他是难逃责任的。

同时,王顺清也在想办法。如果古立德不剿匪,毕竟这野狼帮不在黔阳县界,只要民团拦住野狼帮,不让他们骚扰黔阳,一切就都顺了。现在,古立德开了头,又大败了,这匪就得一直剿下去,否则,麻烦将会不断。

问题是,往下怎么剿?有了这一场大败,民团肯定心寒了,胆怕了,还有几个人敢和土匪硬碰的?

两人正说着,胡不来到了。

胡不来是被古立德派来的。古立德知道大败的消息,人也冷静了许多,知道此时一定要拉拢王顺清,否则玩不下去。可是,王顺清在守制,不用去现场就可以知道,他住的那间茅草屋,一定有一股臭味。再说,自己堂堂一县之令,跑到别人的坟头去,也不吉利啊。所以,他派了胡不来,赶过来笼络王顺清。

自从古立德到了黔阳,胡不来在王顺清面前,一直都高昂着头。这次不同,他竟然低下头来了,王顺清心里倒也受用。

王顺清说:“此次之败,败在指挥不统一,各行其是。”

胡不来说:“是,关键是洞口等两县民团,毫无战力,一击即溃。”

王顺清说:“那两县参与剿匪,原本就是被古大人强拉上来的,他们不积极,倒在预料之中。”

杨兴荣在一旁说:“要不,让古大人把此次兵败的责任,推给另外两个县令?”

胡不来道:“除此之外,大概也没有别的办法吧。”

王顺清却摆头:“此事万万不可。”

胡不来和杨兴荣都不明白,问:“为什么?”

王顺清说:“野狼谷在三县交界,主要在洞口。此前,彼此还可以相互推诿,这匪可剿可不剿。而现在,打了这么大一场败仗,匪就必须剿下去,而且还只许胜不许败。继续剿下去,怎么剿?靠黔阳一县之力?肯定不行,必须另外两县配合。古大人若是将此次剿匪失利的责任推给另外两县,只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朝廷认可古大人的意见,将两县革职查办,另派新人。二,仍留用,戴罪立功。”

胡不来说:“这两样结果,都不好。另委新令,新人来了,是否听古大人的,难说。搞不好,面和心不面,甚至背后撤台。”

王顺清说:“道理就在这里。留用也麻烦。既然古大人参了他们一本,他们定然恨之入骨,出勤不出力,甚至可能暗中加害古大人。”

“这么复杂啊。”杨兴荣说,“若真是如此,这匪恐怕就没法剿下去了。”

胡不来已经接受了王顺清的意见,心中有了主意。可他不说出来,而是问王顺清:“那依王大人的意见,该怎么办?”他破天荒地称了王大人。

王顺清说:“责任,必须有人来负,但两县县令,不能负这个责任。不仅不要他们负责,古大人还要在朝廷替他们开脱,向朝廷为他们表功。他们感谢古大人不参之恩,就可能在剿匪事宜上面,给古大人极大的便利。若能达到这一效果,反倒是坏事变好事了。”

杨兴荣说:“高,实在是高招。”

胡不来关心的是别的,问:“那责任谁来负?古大人?”

王顺清摆头:“古大人当然不能负这个责,否则,古大人就要被朝廷革职查办了。但是,古大人又必须找出一个人来负责。找谁呢?这个…这个,还真是不好办啊。”

王顺清耍了滑头,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人选,就是不肯说出来。而他没有说出来的名字,胡不来自然也想到了。胡不来的意思,原本是想让王顺清说出来,最后,人家要怪的话,就怪王顺清出了馊主意。

他们想到的这个人,就是叶世延。

正当王顺清和胡不来在山上密谋的时候,王顺喜家里出了大事。

为了办父亲的丧事,王顺喜忙了多天,下山后,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身的清爽。到了晚上,王顺喜要上自己的床,张文秀觉得不妥,便说:“要不,你睡隔壁去吧。”言下之意,夫妻俩若是睡在一起,你大概是忍不住的。可现在是大丧期间,不能做这种事啊。

王顺喜说:“我在山上都住了几天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到家,还不让我好好睡个安稳觉?”

张文秀见丈夫坚持,也不再说什么,便上了床。结果被张文秀料到了,两人一躺上床,王顺喜就要办事。熬了这么多天,身上的火越积越大,不泄一泄火,他哪里睡得着?张文秀好言抚慰,希望丈夫忍一忍,可王顺喜哪里忍得住?不断地动作,竟也把张文秀惹得火起,两人于是做了起来。

才做到一半,王顺喜惊叫:“我的脚,我的脚。”

张文秀大惊,翻身而起,点亮油灯,问:“你的脚怎么了?”

王顺喜说:“我的脚,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张文秀撩起被子一看,吓坏了,王顺喜的双腿竟然是黑的。那时的人迷信,张文秀因此认定,应该是大丧期间做那事,冲撞了神灵,遭到了天谴。张文秀说:“叫你莫做,你一定要做,现在这样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王顺喜说:“快,快去请回生堂的蔡神医。”

张文秀匆忙下床,一看,自己还光着身子呢,连忙返身,手忙脚乱,帮王顺清穿了衣服,又穿了自己的衣服,才冲出门,大声喊叫:“王嫂,王嫂,老爷不好了,快去回生堂,请蔡神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