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哭泣的亚纱香,美帆的内心失去平衡,开始以踮起脚尖的姿势摇摆。她想要实现梦想。所谓试镜,不就是踹落他人才能自己出头吗?有什么必要去帮助自己不注意而受伤的竞争对手呢?
但我想干净地活下去,就像自己平常严格注意身姿那般。一旦有污浊之举,自己的舞蹈也会沾上污浊。总之,先用冰箱里的冰块帮亚纱香冷敷吧——刚想到这儿,另一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对亚纱香来说,明天并非最后的机会。她开始正规舞蹈训练不过半年,只要抱着父母的大腿继续在东京生活下去,她想参加多少次试镜都行。
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如何生存?陷入不见出口的迷宫的美帆几乎想哭。
“算了。”亚纱香擦着眼泪说,并用单腿撑起身体。她大概是感觉到自己被放任不管了吧。
“等一下。”美帆制止了她。
正要缩回房间的亚纱香回过头来。
“先用冰箱里的冰块冷敷。我去买湿布和绷带。明天你应该能跳舞的。”
“痛成这样,跳不了啦。”
“没问题,亚纱香肯定能跳。”说着,美帆拿起钱包站起来。
走出房间,朝药店走去时,美帆内心不禁想,这样就好。不,一点都不好。只要一想到说不定只有亚纱香能通过试镜,痛苦的念头几乎将她击溃。万一此事成真,本着“干净地活着”的念想而帮助了亚纱香一事,恐怕会让自己后悔终生。
但是,只要把亚纱香踹落,自己就能做职业舞者了。
第三轮考核的会场,和第二次一样。
美帆把装了衣服的背包背在肩上,一大早便离开公寓,换乘电车前往主题乐园。
多数应征者都在上一轮的考核中落选,此次集中在会场的舞者不超过五十人。这些人之中,最终入选的会有几个?招募信息只写了“若干名”,根据亚纱香在舞蹈学校听到的传闻,大约是八个人。
进入会场完成换装之后,美帆回想爵士舞感觉的舞蹈动作,随后就跟平常一样,和小熊玩偶一起等待正式考核。
实际舞技的最终审查开始。没过十分钟,前三组人的审查便宣告完成,轮到第四组登场了。
美帆胸贴“37”号牌,和亚纱香并肩站在评委们面前。
十人一组一起跳舞,竞争对手却只有一个,美帆心知肚明。而对手就在身旁,脚踝还以美帆帮忙包扎的绷带固定,同时她一改之前的惊慌失措,满脸沉着。
搞不好这是我最后的试镜了——这个念头从美帆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为了消除对未来的疑问和不安,美帆向命运女神祈祷:“看在我帮助了亚纱香的分儿上,请给我奖励。一分钟就好,请给我力量。请让我实现梦想。”
音乐响起,美帆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跟上了节奏。
瞬间感受到全身的动作时,美帆心想:
没问题的,在这决战的舞台上,我要让众人看见我最好的表演。
5
“时间越来越近了。”
在博物馆露脸的菅原馆长沿着馆内的通道边走边说。正门玄关所悬挂的木雕告示牌上的文字,已从“本博物馆将于下月末闭馆”变更为“本博物馆将于本月末闭馆”。
“闭馆之后会有很多杂物,你有什么想拿的东西尽管说。”
“既然这样,”主妇将内心隐藏的小愿望说了出来,“礼品店那个角落,有个小熊的吉祥物玩偶对吧?我可以带回去给孩子们吗?”
“没问题,没问题。”菅原笑着双臂交抱,“接下来,不知道这块地能不能找到买主了。”
“展品要怎么处理?”
“只能先搬回我家民宿了。等用卖掉这块地的钱盖起仓库,再挑几个做装饰。”
“民宿的客人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嗯。”馆长露出微笑,“那好,还剩一点时间,拜托你了。”说完他便走出博物馆。
主妇沿着通道步行,确认是否彻底打扫干净,随后又去看那七个模型。时至今日,她早已感觉那个舞者人偶是活着的。
就在昨天,主妇才有了新的发现。虽然有些模糊,但她总算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舞者物语”。
决定因素在于第一个和第四个作品。这两幕的场景非常相似——约十个人在摄影棚跳舞。其中,五官尤为明显的女主人公出现在队伍的一端。
对比这两个作品,可以看到人偶胸前“92”和“37”的数字,应该是登场号码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两幕应该是试镜的场景。
以这个发现为基础,再次回顾整组模型,就能让人联想到作者所描述的是一位舞者登上舞台参加试镜的过程。在“92”号和“37”号之后,全都有女主人公在试镜结束后泪流满面的场景。然而,让主妇禁不住悲伤的,是在此之后的第六幕场景。
女主人公独自登上舞台,全身沉浸在聚光灯之下舞蹈。即便试镜失败,她仍然拥有所有努力都得到回报的这个瞬间。从人偶所表现出来的动态,足以看出她此刻的舞姿,是从前所无法比拟的,从伸展的手脚还能感觉得出鲜明旋转的跃动。
明明只是以石膏打造并穿上小衣服的人偶,却能描绘出如此细微的感觉,菅原小夜子必定是位非凡的娃娃屋创作者。她本该更加广为人知,可惜小夜子的人生……
唯有第七个作品,舞者造访这家博物馆的场景仍旧意义不明。莫非这里体现的是小夜子的诙谐?莫非是让人偶的故事和现实的世界在最后融合?
主妇把目光挪向第二次试镜结束后哭泣的舞者娃娃,对她说:“加油啊。虽说现在很悲伤,但你在下一幕就能站上舞台了哦。”
只不过……主妇眉间略带阴影。
下一幕场景确实是女主人公站在聚光灯下,感觉良好地舞动。
只不过,为什么舞台那么狭窄?
在出门时必须加一件衣物、秋天的气息变得浓厚的时间,回到公司上班的美帆在邮箱里发现两封叠在一起的信。收件人分别写着美帆和亚纱香。
一看到印刷在信封上的寄件公司名,美帆立刻心跳加速。正是试镜的选拔结果,信封中装着自己的未来。
美帆迅速往家赶,又因察觉到两封信的不同而停了下来。不会吧——她边想边用指尖确认信件的厚度。寄给亚纱香的那封较厚,给自己的这封则比较薄。
内心怀抱的甜美期待迅速失去热度。在前年同样的试镜被告知不合格时,寄来的也是这种薄薄的信封。
垂头丧气的同时,她开始考虑该拿这两封信怎么办。要不要留在信箱里让亚纱香自己去发现?由自己把它带回房间未免心情沉重。面对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想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办不到,她可能会暴露出丑陋的面目。
美帆重新思考:但是,如果把信留在信箱里,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回到房间,她也没信心能隐瞒。
无可奈何之下,美帆只得将两封信带回去。
打开房门一看,亚纱香在家。
“你回来了。”看到迎接自己的室友,美帆最终死心——既视感全都说中了。亚纱香正是既视感的诱因——她穿着那套橙色的针织衫。
“这个,寄来了。”
美帆把信封放在桌上,亚纱香顿时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她似乎没注意到两封信厚度的差异,在怯怯地盯着寄给自己的信封看了片刻后才说:“一起拆开?”
“好啊。”
两人分别回自己的房间,拿上剪刀重新返回厨房。她们在亚纱香“一、二、三”的声音中一齐开封。
美帆往自己的信封里瞥了一眼,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经过慎重的评审,非常遗憾地通知您……”
“成功了!”欢喜的声音迸发出来。
亚纱香高高举起自己的信封,简直高兴到手舞足蹈,停不下来。“成功了!成功了!我要去主题乐园跳舞了!”
美帆只是茫然失措。她感觉自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黑暗之中。
亚纱香终于注意到了室友的模样,表情忽然平静下来。
“你别顾虑我,只管开心就好。”美帆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准备缩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那个……”亚纱香喊住了她。
“怎么了?”
“谢谢你帮我绑绷带。”
美帆苦涩地点了点头。
“还有,对不起。”亚纱香一脸沉痛地垂下头,“我在舞蹈学校里学了很多,比如试镜的对策、化妆方法什么的。但我什么都没教过美帆。”
美帆发出自暴自弃的叹息,不知到底该指责亚纱香的自私,还是赞赏她的直率。此时,美帆能做的也只是实话实说:“算了。亚纱香你入选,我也高兴不起来。”
亚纱香带着备受打击的表情看向美帆。自己真的被看作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吗?美帆甚至有些困惑。眼见亚纱香的表情越发胆怯,生怕自己说出更过分的话,美帆只能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她在想,也许从今往后,亚纱香都要背负着“将室友推开,只顾自己实现梦想”的重担继续跳舞了。她很希望事态能变成这样——从各种意义来说。
“要连同我的份一起加油哦。”留下这句冷言冷语,美帆回到自己的房间。所谓“干净地活下去”,就是这么难。
整个晚上,她都把自己关在四叠半的房间里。
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能听到亚纱香给各种人打电话,分享自己试镜通过的消息,美帆听着她的声音,哭了出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惠利子边吃午休的餐点边问,她还穿着灰色格子的工作制服。前一晚,她从电话中听出美帆的声音无精打采的,就利用外勤的间隙时间赶了过来。
“不知道,我已经累坏了。”美帆一声叹息。
放在从前,只要消沉两三天就能重新振作的——美帆心想。从接到通知起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别说恢复心情,她甚至感觉自己陷入了无底深渊。最近公司工作很忙,她连舞蹈课都没去。甚至,对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她都不再感到焦虑。
“美帆也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啊。”
“也许是有生之年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