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了江老坎威名远播的鸡汤,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朝着大鹏矿跑去。

论及大鹏矿,实际上根源还在阳和矿。城关镇受职责限制,管不了由县里直管的阳和矿。王桥虽然是县委常委,但是主责是城关镇工作,很难在有‘背景’的阳和矿形成令行禁止的效果。

暴雨之后的小山上空气异常清新,满山皆是翠绿。阳和大矿、大鹏矿、黑岭山矿在山上呈品字形排列,扬起的矿灰给树木穿上一层灰装,昨夜之雨让整座山重新焕发了生机。

王桥、王渝生、杜建国等人站在大鹏矿侧翼山头。从侧翼山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场内装况,整个尾矿都被水泡着,表面水通过排水沟进入沉淀池,再通过沉淀池流向山溪。

上一次见到的加固工程已经完工,在大坝外侧有一圈一米五左右的护坝。虽然做工程是烧钱的事,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工程量与以前所汇报的工程量是不一致的。

王桥作为县委常委,算得上昌东县的核心领导层,可是此时站在大鹏矿上,还是感受到了权力的局限,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和牛清德攻守易势。

在旧乡时代,牛清德处于绝对上风,算是攻方。在牛清德眼里,王桥就是一块河底卵石,硬度高,又滑手,很不好对付。屡次交锋,都让牛清德吃瘪,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两人相对位置,始终是牛清德占着上风,在发起进攻。

到了城关镇时代,形势发生了变化。王桥掌管着城关镇,算是攻方。攻守易势以后,王桥发现牛清德这种财大气粗且背景深厚的人极不好对付,自己可以迫使牛清德让步,让其做些低姿态。可是经过这一年多交锋,王桥明白他并不能让牛清德真正竖起白旗。牛清德变成一个乌龟,用硬壳抵挡了来自王桥压力。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两人的位置确实发生了变化,如今是王桥进攻,牛清德步步为营地防守。

陈民勇得到王桥来了,赶紧从办公室走出来。

王桥此时不想再和陈民勇废话,对王渝生道:“今天安全检查就差不多了,你留下来,检查大鹏矿的安全措施,检查仔细点,我要看报告。”

还没有等到大鹏矿负责人过来,老赵掉转车头朝着山下开去。陈民勇正在用手扇着灰尘,就见到企业办王渝生朝自己招手。

陈民勇见面就道:“王主任,我们是按照要求加固了尾矿库大坝,开挖了分流渠,不晓得还要我们做什么。”他是一个粗人,与企办室主任王渝生说话时已经很克制了,可是话里话外的不满还是很明显,其潜台词就是王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完全是无事找事。

王渝生是老资格企业办主任,熟悉各方面情况,对乡镇企业里各类人的心态摸得很准,骂道:“你这个傻瓜,王书记是为你们好,你这狗。日的还不领情,王书记是为好不讨好,反而被狗咬。”

陈民勇被骂了几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嘿嘿笑着给王渝生散烟。

王渝生拿着烟,开始点拨陈民勇,道:“王书记过来检查工作,要求整治尾矿库,要你出一分钱没有?”

陈民勇摇头道:“这是牛老板的矿,怎么会要我出钱。”

王渝生又道:“这些石头都是本山上开采的,我记得几个石场都是你们村的。王书记要求牛老板加固尾宽库,让你们村的石场赚了钱。石场是给村社交了承包费的,所以,村社、石场都赚了钱。这是把牛总的钱分给了向阳坝,对不对?”

陈民勇点头道:“倒是这个理。我又没有得到一分钱,还要多做好多事。”

王渝生道:“你这就是鼠目寸光。我今天把事情给你掰一掰,这个尾矿库在山坡上,下面有九家向阳坝一社的人,如果真要持续下暴雨,把尾矿库弄垮了,冲下去就类似于山洪暴发,不,是泥石流,九家人都在山沟边,跑得脱才有鬼。到时候就是重大安全事故。牛清德是老总,没有具体管大鹏矿,承担连带责任。他再找点关系,罚款了事。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大鹏矿负责人,出了安全事故,是要做牢了。”

陈民勇不服,道:“我又不是老板,牛清德才是,我就是在大鹏矿打工,和我有鸡。巴关系。”

王渝生道:“你错了,不要以为打工的就不负刑事责任。在所有政府文件里,你明明就是大鹏矿厂长。王书记要求加固尾矿库,对你有绝对好处,你居然还不领情。我都不知道怎样说你!你个木脑壳。”

一席话,环环入扣,让陈民勇愣了,不安地问道:“出了安全事故,真的要我来负责?”

王渝生很鄙视地看着陈民勇,道:“大鹏矿出安全事故,你就是直接责任人,你以为厂长工资这么好拿,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安全要求,把各项工作做踏实,责任就要轻得多。”

陈民勇一拍脑袋,道:“以前没有想这么多,还亏得王主任提醒我,我马上派人去半坡挖水沟,不要让水流进池子里。只要不进山水,尾矿库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渝生道:“我要去看现场,看完现场再给阳和矿提意见。”

就在王渝生在矿上教育头脑看似精明实则糊涂的陈民勇时,王桥和向阳坝村支书陈民亮开始在九户人家处现场办公。他们坐在老朴家的院子里,等着房主老朴去通知其他八户人家过来开会。

如何处理九户人家面临的危险是一个大难题!

按照王桥的想法,当初就要将影响安全且资源不丰富的大鹏矿关闭,彻底解决此安全隐患。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实现,大鹏矿在城关镇反对的情况下被实力雄厚的阳和矿整合。从县里角度来说也有理由,既能增强阳和矿实力,增加税收,同时也符合省里鼓励同一矿床的矿山进行资源整合的大政策。

陈民亮低声诉苦,道:“王书记,这事没法搞。现在让九家人搬到村小学去住,九家人根本不同意,就算同意,也要求得一笔补助。我摸了底,有的人家提出搬出去一天,给一百块补助。九家有四十七个人,按照每天一百的补助来算,一天就四千七百块,十天就是四万七千多块钱,百天就是四十七万。我们这个地方的暴雨季节至少要挂续到九月中旬,按四十天来算,这笔补助都不得了。如果,我说如果,他们为了得补助,到时不回家,又是一笔糊涂帐。”

听了陈民亮的说法,王桥半天说不出话来。莫说一天一人一百元,就算一天一人五十元,这笔钱都有得算,关键是还要有隐含的麻烦。

张晓娅从昨天起就开始采访暴雨灾害,看到过好几处触目惊心的场景。她知道暴雨来了不是好玩的,至今仍然心有余悸,终于忍不住道:“陈书记,我有点不明白,镇政府让大家暂避危险,这是为他们安全做想,这个时候应该积极配合,怎么弄成必须要给钱才离开?”

陈民亮苦笑道:“现在都是这样,选个村主任,让大家来开会,必须要发误工费,否则就有很多人不来。大家不来投票,就选不成村主任,我们只有给钱。”

张晓娅道:“把危险给他们讲清楚,再发个通知。他们爱搬不搬,反正命是自己的。”

吕琪一直跟随着大家,在队伍里一言不发。她看着王桥苦恼的模样,有许多问题让她迷惑不解。只是人多,就没有询问。

杜建国拉了拉张晓娅,低声道:“你别多问了,赶紧多照几张相片。这个题材很有做头,深挖下去,就是一篇有深度的好文章。我们不能坐在办公室想题材,来到基层,找对钥匙,题材一抓就是一大把。比如这个避险问题,政府到底该不该给钱?这就很值得讨论。很多人在需要政府服务时,希望政府是无限政府,什么都管。在需要自由时,希望政府是弱势政府,什么都不要管。我们立场就在站在中间,追问哪些是政府应该管的,哪些是政府不应该管的。”

张晓娅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扬。

杜建国双道:“我坚决否认双重标准,这是我的立场之一。拿父子关系来举例,这种精分例子很多。有的子女在做人生选择时,希望家长采取西式管理方式,由自己做出选择,不要大人多管。可是在涉及用钱、买房等很多时候,又理智气壮地朝家里伸手,希望家长采取中式管理方式,无私为子女奉献。说到底是他们自私,另外就是没有理想信仰,是实用主义。”

陆续,九家人都有代表来到院子里。

等人到齐,王桥就讲了大鹏矿情况。他没有下结论,而是委婉地征求村民的意见:“根据气象部门的预报,这一段时间还有暴雨,你们的房子都沿着山沟分布,应付一般的山水没有问题,如果遇到泥石流就点恼火,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现场很冷,来开院坝会的九家人的代表都没有发言。过了一会,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老朴道:“我晓得王书记的意思,你不是说一般的泥石流,是指尾矿库垮了要把我们冲走,只是不好明说。我是农民,没有什么见识,政府早就应该把大鹏矿关了。政府没有关大鹏矿,让我们搬家,就得给补助,否则我们搬出去吃什么喝什么?”

支书陈民亮道:“老朴,我纠正一下,不是搬家,是在外面暂时住几天,把这几天暴雨躲过就回来。”

老朴额头上冒着青筋,说话很大声,道:“躲几天,屋里头猪哪个来喂,土里头的菜哪个来种,要让我们到外面暂时住几天,就得算钱,不算钱,我们就不走。”

又有一个年老的村民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再大的雨都见过,没得问题。”

王桥暗自在心里叹息。

这事黎陵秋就和自己多次讨论。黎陵秋的观点是:第一,现在的村民就是马蜂窝,你不去捅都会飞出来蛰人,更别说去捅了;第二,尾矿库有可能出问题,也有可能不出问题,没有必要去捅马蜂窝;第三,我们检查了大鹏矿安全,给县里去了报告,制定了抗灾工作预案,这就够了,追责追不到我们头上,何必多事;第四,黑岭山矿与大鹏矿情况差不多,黑岭山属于阳和镇管理,他们都没有行动。如果没有灾害,这让我们更被动。

客观来说,黎陵秋的观点很实在。可是,王桥想起悬在九家人头上的大鹏矿就觉得头皮发麻,想尽最大的努力确保不出重大安全事故。

大家议论了一会,支书陈民亮让大家安静下来,请王书记作重要讲话。

“今天是院坝会,大家有什么说的都尽管说。我不是重要讲话,只是谈点自己的想法。”王桥望了大家一眼,继续道:“今天就是院坝会,我说点实在话,一句虚的都不讲,希望大家认真听我讲,好不好。”

陆续还有村民过来,站在旁边听。

王桥道:“大鹏矿以前是属于镇里面管的,有个小型尾矿库。后来阳和矿整合了大鹏矿,这个大鹏矿就不属于镇里管的,大家清楚这个事不?”

九家里倒有五家有家庭成员在阳和矿或者大鹏矿打工,大家对这个情况还是了解的,点头承认这个事。

王桥道:“镇政府的责任是什么?就是属地管理责任制,也就是那句老话,镇政府的责任是守土,管好安全。阳和矿合并大鹏矿以后,阳和矿的尾矿就朝大鹏矿里堆积,造成了大鹏矿尾矿库迅速膨胀,简单说就是装不下了。前一段时间干旱,久旱必有大雨,这是我们昌东俗语,大家都晓得。我担心尾矿库会出问题,所以来和大家商量这个事情。根据省气象局的预报,不是县气局,大家注意这里面的区别。从后天开始,又有一轮强降雨要覆盖静州大部分区县,这次是橙色预警,准确表述是3小时内降雨量将达到50毫米以上,或已达50毫米以上。强降雨中心地带可能雨量更多。”

他补充了一句,道:“如果不是有橙色预警,我也不会这么担心。大家可以在明天做好准备,如果后天确实开始下大暴雨,就到向阳坝学校暂时住几天,我和陈民亮书记将准备一些临时安置措施,让大家能够住得下来,有热水热饭吃。”

王桥能做出这个决定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亦不符合惯例。他贸然将九家人移到了学校,如果不出事,必将沦为笑柄,同时,被转移的九家人也必然会怪罪始作蛹者王桥。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王桥这种性格坚硬到不看人脸色的人才会如此做。

院子里安静下来,村民的眼光都集中到最初发言的老朴身上。

老朴想了一会,抬头道:“其他人我管不了,政府不给补助我家就不搬。这是政府造成的,政府就要出钱。”

听到这里,吕琪万分不理解:命是自己的,责任主体在自己。难道政府不给钱,他们就可以不要命?

王桥又问大家,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一人道:“我们和老朴都一样。”

其他人都没有反对。

王桥有些无奈,道:“那就这样,散会吧。”

第四百五十八章 什么时候吃喜糖

离开了老朴家,王桥兴致不是太高,一直不想说话。

支书陈民亮知道王桥情况不高的原因,道:“王书记,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听天由命,遭了就是他们自找的。”

陈民亮所言其实也是王桥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侯红星作为城关镇一把手,就算有真实想法也不能在下级面前表露出来,还必须及时调整情绪,将负面情绪纠正过来,这样才能做出正确决策,建立起有胸怀的领导者形象。

王桥在上车前,交待陈民亮道:“不管他们怎么想,我们还是要尽到责任。如果连续暴雨,村里要派人观察大鹏矿的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给我汇报。”

陈民亮道:“王书记放心,我也有办法。我有一位亲戚就在大鹏矿工作,不是陈民勇,是在矿上搞机修的,人可靠,信得过,有险情,他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王桥再次叮嘱道:“人命关天,我们马虎不得。”

陈民亮点头道:“我明白,他们混帐,我们不能糊涂。”

王桥伸出手,与陈民亮重重握了握,这才离开。

从矿上回到县城,接近三点。杜建国和张晓娅收获颇大,赶回省城。

吕琪独自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

此时距离晚餐还有三个小时,她就取了笔记本,详细记录了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最不能理解的是老朴的那一句“政府不给补助我家就不搬”,她写道:“命是自己的,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和政府赌气?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命负责,反而要政府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这些问题,都是在大洋彼岸难以见到的。

六点十二分,吕琪和王桥在电力家属院门口见面,一起步行前往霸道鱼庄。

吕琪道:“今天晚上来的全部都是旧乡的老师,互相都熟悉,我能不能应付过去。”

经过下午调整,王桥情绪完全恢复了正常,道:“这个简单,你以前也不喜欢说话,见面时主要讲一讲这些年的经历,偶尔谈一谈日记里记过的事,一切OK,他们不会觉察。而且,到时见面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先招呼我,我就回应某某老师,你在旁边就能判断出来者是谁?”

“如果今天晚上能过关,我就更有自信了。”吕琪随后又问了自己不能理解的问题,道:“我觉得你的出发点完全是好的,对村民有利,为什么村民会提出要钱,这个要求对于我来说完全是匪夷所思。”

王桥道:“今天这个事也算是一个奇葩特例。但是从深层次来探究,特例并不特,反而有着深厚的社会背景。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基层原来的社会关系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由紧密型组织重新变成了较为松散的状态。现在,农林特产税取消,三提五统取消,积累工和义务工取消,农业税取消也是大势所趋,村民和基层组织几乎没有了直接联系,仍然和以前一样的基层组织就不适应当前的工作,再加上原来的思想体系被动摇,新的思想体系没有建立,在这种情况下,村民更多的是讲权利,而很少讲义务,以赚钱为其人生主要目标。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种不给补助就不搬的说法。”

吕琪道:“那你以后应该怎么办?”

王桥道:“当时在现场时,我还是有情绪的,现在调整了过来,职责所在,该干啥还是干啥。”

吕琪道:“听到那句话,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王桥道:“在这个位置上,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他想起自己被双规的那一段日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吕琪道:“你想起了什么,开始叹气。”

王桥道:“在别人眼里我总是意气风发,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只是戴着面具以作伪装。外人看见的都是光鲜的一面,痛苦的、伤心的事情都只留给自己。”

“王书记,吕老师。”从一个商店里走出一位穿着灰色衬衣的人,他头发花白,面容削瘦,正是以前的老校长代友明。

王桥用目光给吕琪作了示意,然后招呼道:“代校长,你来了。”

代友明此时早已经从旧乡学校校长位置退了下来,就等着满六十就退休。他将左手拿着的新买的玉溪烟放进衣兜里,伸出双手与王桥握手,道:“王书记肯召见我们这些退休老头,荣幸得很。”

王桥原本只是伸出一只手与代友明握手,老校长伸出双手,他也只得伸出双手。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倒有点红军会师的镜头感。

王桥首先松开手,道:“代校长,你看谁回来了?”

代友明用手指着吕琪,笑容满面地道:“吕老师,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你在旧乡的时候,把旧乡的英语水平提高一大截,你离开旧乡学校,旧乡英语又被打回了原形。”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两手比划。先是张开两臂,表示吕琪在时的英语水平,然后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做一个距离很小的动作,表示吕琪离开后的英语水平。

吕琪此时的感觉很奇怪,从日记本里,代友明是自己曾经熟悉的校长,见面时,代友明实际上是一个陌生人。她淡淡一笑,道:“代校长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一句模梭两可的话,代友明道:“还没有变化?我都变成老头伙了。而且得了糖尿病,活起痛苦得很。”

王桥正要出言安慰。“王书记,吕老师。”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又尖又利,正是与吕琪多次产生冲突的室友李酸酸。

李酸酸明显老了,在旧乡时还可以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此时已经显示出一幅大妈相貌。她的衣服却比在旧乡时鲜艳,裤腿还是夸张的大裤腿。

王桥招了招手,道:“李老师。”

吕琪在日记中记了很多与李酸酸有关的事,李酸酸是除了王桥以外记得最多的一个人。她见到活生生的真人,立刻就将来人与日记本、与集体相中的李酸酸完全重合在一起。

李酸酸还是先与王桥寒暄,说了两句就急不可耐地张开怀抱将吕琪抱在怀里,道:“吕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你结婚没有?”

吕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微微笑道:“李老师还喜欢吃番茄炒鸡蛋吗?”

李酸酸夸张地道:“不要提番茄炒鸡蛋,前些年吃得太多,现在闻到味道就想吐。吕老师,你结婚没有?”

吕琪道:“没有。”

李酸酸惊叫一声,“吕老师未嫁,王常委未娶,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第四百五十九章 礼物

李酸酸的惊叫十分符合日记本里面的纪录。

吕琪无法回答李酸酸猛然间提出的这个敏感问题,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王桥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自信地道:“不会太长,到时一定会请大家吃喜糖。”听到这个肯定回答,李酸酸又是一声尖叫,引来了好几个路人的侧目。

吕琪对王桥这个回答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有些吃惊。但是她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也没有肯定,就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王桥。

王桥没有回避吕琪的目光,还有些挑战,整个表情看起来阳光灿烂。

在前往霸道鱼庄的路程中,李酸酸亲热地挽着吕琪,用旧乡熟人之间特有的关心方式不停地询问吕琪扯结婚证没有、什么时候办婚礼、在什么地方办,甚至连伴郎伴娘有没有都询问了。她在吕琪面前完全没有距离感,也压根没有想到隐私这个问题,大大咧咧地弄得吕琪很是尴尬。

踏进霸道鱼庄的包间,李酸酸就喜气洋洋地大声宣布:“王书记和吕老师就要结婚了。”

吕琪终于忍不住了,道:“李老师,王桥说的到时候请吃喜糖,没有说就要结婚了。”她特意在“就要”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酸酸一脸愣神的表情,道:“吕老师,这个有区别吗?”

吕琪道:“还是有的。”

王桥立刻就把话题岔了过去,道:“吕琪,有十年没有和旧乡同事见面了,你还能不能叫得出大家的名字?”

吕琪就指着刘友树道:“刘友树。”

刘友树笑道:“吕老师好。”他是体制中人,在县委办工作,与王桥在地位上拉开了不小的差距,因此,他面对吕琪时态度非常亲切,亲切中带着恭敬,不敢有丝毫逾越。

王桥又指着赵良勇道:“他是哪一位?”

吕琪道:“赵老师好。”

这时,一位小个子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吕琪和王桥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她从日记本看出以前的自己对眼前小个子很尊重,主动上前打招呼:“王校长。”

王勤情绪就要比李酸酸含蓄得多了,问道:“小吕走了十年了,现在是博士了?”

吕琪点了点头。

王勤感叹道:“我在旧乡工作了三十来年,总结起来,还是你们那一段时间的老师最有出息,王桥当了县领导,小吕是博士,包括牛清德这个坏家伙都成了大老板。唯一遗憾的是赵海,没有管好自己,走上了犯罪道路。”

赵良勇开玩笑道:“赵海虽然走上了犯罪道路,却也不丢旧乡的脸面,他如今在静州社会人里面很有些名气。友树,他今天来不来?”

刘友树道:“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王桥昨夜在肥肠火锅馆恰好看到了赵海殴打牛清德,依着牛清德的势力,赵海肯定要躲避,现在找不到人很正常。

吕琪的表情自然,落落大方地与所有参加吃饭者打了招呼,一点都没有犯错。在吃饭的对答中,她每次插言都很自然,也没有出任何纰漏。喝了几杯酒以后,在李酸酸引导下,大家话题就自然围绕着王桥和吕琪,很多同志补充了许多日记本上没有的细节,其中有些细节甚至还是王桥忘记的或者不知道的。

这是一顿追寻往日记忆的聚会,最初吕琪还觉得与大家很是隔膜,到了后来,渐渐觉得似乎与旧乡老师有了亲切感,开始试着忘记自己“失忆”这件事情,与大家交谈起来。

酒席散了后,王勤将王桥拉到了一边,神情有些不自然,道:“王书记,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王桥对眼前小个子女校长一直抱有好感,道:“王校长,你别说求字,如果我能办到的事情,一定会办。”王勤道:“那我就直说了。我老公的侄儿是县政府那边的工勤人员,有正式编制,在那边干了很多年,一直在守门。他找到我,想调到城关镇工作,他说就算是跑田坎都比守门好。”

王桥当过府办副主任,对几位有正式编制的工勤人员都有印象,道:“你侄儿叫什么名字?”

王勤道:“林伟章。”

听到这个名字,王桥脑子里想起了自己“落难”时的遭遇。当时他头部受伤理了一个光头,进入县政府大楼时被要求登记,一个叫林伟章的保卫客客气气地将王桥送到了大楼。保卫中有临时工,也有工勤人员,林伟章是退伍兵,转业到县府办当工勤人员。

王桥很干脆地道:“王校,你叫林伟章到我这里来一趟,我问一问他的具体情况。城关镇人员是超了,可是真正能干事的人也不多,林伟章工作不错,可以培养。”

王勤丈夫提出找王桥给侄儿调工作的要求至少有半年时间,但是王勤一直没有答应。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王桥当初是很愤怒地辞职离开了旧乡;二是多年未见王桥;三是很多人地位发生变化后就翻脸不认人。正是由于有三层顾虑,王勤一直没有来找王桥。今天趁着旧乡老师们聚会之机,提出了这个要求。

王勤原本以为王桥会说两句含糊的话,没有料到其回答得如此肯定。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王桥在旧乡所受到不公正待遇,道:“王书记,你的肚量真大。以前在旧乡那一段时间,牛清德确实做得过分了。我个人能力有限,没有能保护你,真的很对不起。”

老校长代友明喝得多了,兴奋得很,摇摇晃晃走过来,自吹道:“当初王书记分到我们学校,我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现在看来,我还是有眼光的。”他拉着王桥的手,絮絮叼叼地说着陈年烂谷子事。

聊了一会,刘友树给赵良勇使了个眼色。两人就一起走过来,将代友明半拉半劝地弄走。赵良勇如今是六中校长,也算得上成功人士。他和刘友树一样都还想追求进步,就非常主动地帮着王桥招呼客人。

曲终人散,赵良勇等人去唱卡拉OK,继续潇洒。

王桥和吕琪没有去唱歌,与诸人分手,步行回家。

吕琪道:“你今天说的那个事情,还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如果我当场反对,你就会很难堪。”

王桥道:“依着你的性格,就算不认同,也不会给我当场难堪。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所以才能让我念念不忘。”

吕琪道:“没有征求我意见,你就宣布,还是有点霸道。”

“有时候,人不一定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经常是旁观者清。我能够霸道的基础是你一点都不讨厌我,否则你也不会到昌东,更不会住在我家里。这一点,我是非常清醒的。”王桥笑着扬了扬胳膊,道:“能挽着我吗?”

吕琪假装犹豫,然后伸手挽着了王桥的胳膊。

王桥道:“这才有点谈恋爱的样子。”

吕琪没有否认这个说法,道:“这一段时间,我在努力寻找记忆。有时候脑里会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出现,真要集中精力去抓这些影子,又消失不见。”

王桥道:“你不必刻意去想着过去,享受现在的生活,奇迹说不定就会自然发生。”

昌东是一个不大的县城,在八点多钟在街道上散步,不时能遇到几个认识的人。认识的人都很惊讶地发现王桥和一位格外养眼的女子神态亲密地走在一起,他们很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就躲在人群中目送中王桥。

王桥道:“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作为我们重逢的礼物。”

吕琪道:“重逢就是礼物。”

王桥道:“话虽然如此,这件礼物我一定得送。”

吕琪道:“是什么礼物?”

王桥道:“暂时保密。”

散步到树荫处时,王桥停下脚步,道:“按照电影电视的情节,散步到了树荫下黑暗处时,主人公是要亲吻的。”吕琪仰起头,在王桥脸上飞快地琢了一下,道:“按照电影电视的情节,女主人公要矜持,所以这样亲一下就要跑。”

这是重新开始谈恋爱的节奏,让王桥和吕琪都重满了新奇和愉悦。

夜晚,休息之时,吕琪道:“今天我要一个人睡?”王桥道:“为什么?”吕琪道:“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怕忍不住。”王桥道:“忍不住就是自然需要,何必非要坚持。”吕琪脸色红红的,道:“不给你说了,反正你不能上床。”王桥道:“但是你不许关门,我随时会进来看你在不在,免得突然间又找不到你。等了十年,这次得牢牢抓紧,不让你跑了。”

凌晨一点,王桥起床,走到客厅,见吕琪房门虚掩,仍然灯光。他推门而入,见吕琪还坐在床边写日记,道:“都一点了,早点睡,免得脸上起皱纹。”

吕琪道:“今天晚饭时大家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得趁着没有忘记时记下来,这是对我日记的补充。”

在台灯下,吕琪清纯得如同一朵带着清香的洁白茉莉。王桥坐在床边,将穿着棉布睡衣的吕琪抱在怀里。

两人温存了一会,王桥一时没有忍住,就将手伸进吕琪睡衣里面。棉布睡衣里面没有其他衣物,他就握住了胸。前的。饱满处,感慨万千地道:“十年了,我想了十年,终于又摸到了。”吕琪将头依在王桥怀里,道:“和以前一样吗?”王桥道:“一样,我很喜欢。”

温存一阵,王桥以极大毅力转移到隔壁房间。他知道再不转移,恐怕就有可能把握不住,而他不愿意在吕琪没有准备好时就发展到这一步。

他独自睡在床前,幸福且焦燥,望着天花板就想起了一个笑话:男女朋友睡一个房间,女的划了条线,宣布过线就是禽兽。醒来发现男的真的没过线,女的狠狠打了男的一耳光,宣布道,你连禽兽都不如!

他愉快地感慨地道:“我现在克制力增强了,只是就真的不如禽兽了。”

早上,王桥与吕琪分手。走出电力家属院大门,他频频回头,看着窗户。在窗户口,吕琪拿着厚厚的深绿色站在窗边,一脸平静地注视着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