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到了家里。

吕家是阳州生活水平中等的人家。或者用更直接的话来说,这是一处中产之家,除了夫妻的工资外,儿子做生意比较赚钱,家用电器皆是儿子出钱换的最新产品。

东城公安分局房子修建于九十年代,当时房子都倾向于大平房,此房足有一百五十平米。客厅安装的是地板砖,淡黄色,每张超过一平米,算是比较大张的地板砖。

卧室里则装有木地板,实木,不是复合木地板。

整个房间有四个卧室,一个主卧,两个次卧、一间被当作书房。兄妹俩人各自拥有一间卧室。虽然吕琪在国外,吕劲在阳州自己的房子,但是两间卧室都保持着随时能住人的状态,干净整洁,就如儿女们早上去上班,晚上就要回家一般。

王桥跟在赵艺身后打量着吕琪的房间,一股暖暖的热流在心中趟过。他与吕琪失去联系是在94年,转眼间就到了2003年,往事如一场梦,很遥远了,却又清晰得带着温度。在很长时间,他觉得已经成功地把吕琪当成了人生回忆的一部分,可听到其真实消息时,藏在心中的种子瞬间就发芽成长。

“吕琪平时回家吗?”王桥眼光落在了桌上一幅相框上,相框里的吕琪留着短发,面对镜头表情平静,眼神略有些忧郁,是一个非常干净有气质的女子。他接着又问道:“赵阿姨,这是什么时候的相片?”

赵艺拿起相片,用手抚摸着,道:“这是小琪在厦门的相片。她刚刚出国的时候功课很紧张,家里经济也有些紧张,所以很少回家,现在一年回来一次。”

王桥道:“她毕业后是回国,还是在国外生活?”

“我和他爸希望她能回国,一家人总得住在一起,团团圆圆才好。她没有出事前,没有明确想法,还在犹豫。”赵艺看了王桥一眼,道:“我会说服她留在国内,在国外,我感觉失去了女儿。”

看过了房间,王桥回来客厅,与吕忠勇面对面坐着。

王桥道:“我姐夫知道我要到吕叔家里来,特意让我表达谢意。”

吕忠勇眉毛扬了扬,道:“你姐夫是谁?为什么要表达谢意?”

王桥道:“我姐夫叫林海,是几年前那起绑架案的受害者。”

“林海相当聪明,如果不是他积极自救,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两个案件串在一条线上的,破了一个,就拔起萝卜带出泥。”吕忠勇最初从静州调到省城东城分局出任副局长,东城分局作为省城公安分局,对下面来的人都有些瞧不起。吕忠勇侦办了“王桥杀光头老三案”和“林海绑架案”以后,其能力得到认可,这才在东城分局站稳了脚跟。他本人对这两个案子还是颇为自得,记得相当清楚。

正在略有自得地谈案子,他看见妻子看自己的不满眼神,醒目过来自己又把思路引到案件上,马上转了话题,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你说明一下。最初我是反对你和吕琪谈恋爱的,第一是你们年龄有差距,第二是文凭有差距。我一点都不看好当时的你,因此向小琪隐瞒了你的消息。这是实话,现在我承认我是看走了眼,你是有志气的人。”

王桥道:“这事,当初是很恼火,甚至都暗暗责怪吕琪,我现在能理解了。当父母的都是为自己儿女好,不忍心看着儿女们走弯路。这不是一代人的问题,每代父母都是如此。以后,我估计我的儿女也会说我固执不开化。”

吕忠勇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听到王桥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很高兴,道:“谢谢你能理解。小琪和老大十九号回来,你到不到机场?”

王桥道:“我肯定要来。我建议这段时间我们就陪着吕琪到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转一转,山南师范大学、静州一中,曾经住过的家属院,还有旧乡、厦门大学,说不定在某个点上,她就能够恢复记忆。”

吕忠勇道:“我和赵阿姨都请了公休假,陪着小琪到处走一走。我调到东城分局,一次都没有休过公休假,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必须得休假了,而且,我休假,天也塌不下来。我年龄大了,退居二线是这两年的事情了。以前觉得退居二线的日子很难受,现在盼着早些退,多陪时间陪陪女儿。”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每一代人老去的时候,自然就有新生代接替上去。吕忠勇过了知天命之年,看得很开了,不再觉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吃晚饭时,三人一直在聊与吕琪有关的旧事,气氛倒也融洽得很。

八点,吕忠勇、赵艺送王桥出门,刚走到楼底,迎面来了一个胖子。胖子满脸笑容,招呼道:“吕局,要出去啊。”说话时,他的目光就转到了王桥脸上,神情既疑惑又尴尬。

来者正是东城分局刑警队的胖涂。当年在光头老三被杀案时,胖涂有两个坚信,一是坚信在现场被捉获的王桥就是杀人凶犯第二个坚信没有犯罪嫌疑人能顶得住从肉体到灵魂的“手段”。因此,为了早日让王桥招供,他上了不少手段。但是,王桥扛住了手段,一直没有承认杀人之事。胖涂对王桥这种死硬分子既愤怒又有点佩服,对其印象格外深刻。

当胖涂将王桥送进看守所时,看守所喜欢看健康指南老警察被王桥突兀的青紫伤痕吓得差一点不接受。

有了这个前因,胖涂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死硬分子王桥。

吕忠勇知道这个梗,道:“胖涂,这是王桥,他现在是昌东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虽然王桥还没有正式任命为县委常委,可是组织已经考察,一般来说没有问题,吕忠勇就说了出来,但是,他没有介绍王桥曾经是女儿的男朋友。

听到这个职务,胖涂更是吃惊得嘴里能放进鸭蛋,看着王桥不知道如何寒暄。

最初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王桥对于胖涂是充满着愤怒,决定无论如何不原谅此人。经过了近十年光阴。胖涂变成了有些嘴唇暗红、脸色灰暗的中年人,凭着面相,三高是跑不了的。王桥看着勇武不再的胖涂,没有了愤怒,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给胖涂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又跟吕忠勇道:“吕叔,我先回去了,十九号上午我过来。”

从十二号到十九号有几天间隔,王桥回到城关镇以后,将所有期待都变做了工作的动力,因为非典的原因,各项工作堆积起来,不抓紧确实不行,否则就完不成全年任务。

比如创彩集团落地之后积累起来的矛盾要处理,虽然大环节解决了,可是真要入户,还有无数麻烦上要通过镇政府协调。

前期安全工作排查出来的问题要尽快落实,特别是矿山企业要警惕暴雨的到来。王桥最担心的还是牛清德矿山的两个尾矿库,这两个尾矿库就是两柄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斩将下来。两个矿分别位于城关镇和阳和镇,下方皆有居民,一旦出事,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王桥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可以一言出就是命令。可是牛清德矿山管理权属于县里,县里很支持这些纳税大户,多次下文要求各地各部门不能轻易到“列表”之中的重点企业乱检查。这是很多地方都采取的政策,原意是为了保护企业正常经营,可是这种保护也是双刃剑,意味着把一些正常检查拦在了外面。王桥反复斟酌,还是暂时按下了反映完全问题的报告。他在多次开会时遇到县安监局一把手,每次都在口头上向安监局长进行了提醒。

农村即将进入农忙时间,必须要保证水稻顺利收割。如今农村专业化水平提高得很快,每到收割季,就有许多专业收割队开着农机来到了水稻产区。农村劳动力普遍不足,大多愿意由专业收割队来抢收水稻,这样省力,又可以保证及时收割。

老城区涉及到道路扩建,需要拆除不少门面房,这个工作交给黎陵秋全面负责。王桥作为党委书记也无法免责,为了拆除门面,班子费尽了心思,有一次开会讨论办法到凌晨三点。大家都不愿意强拆,可是县里把道路扩建工程当作十大民心工程,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里,不完成这个任务,镇里无法给县政府交待。多次商量以后,王桥下定决心:“要给吉书记汇报,尽量调整规划,减少拆除量。”王桥给吉书记汇报此事以后,吉书记原则上同意制定备选方案,再上报规划委员会。当规划人员当真要去探新路时,以前不愿意拆迁的居民又集中到城关镇反映情况,要求按先方案拆迁。华成耀县长专程开了一次研究会,再次确定了要按照原来的道路来执行。吉书记和华县长的态度有微妙区别,王桥最终决定暂时把拆除工程放一放,冷一冷,静观其变。

退耕还林相关条例也在今年一月出台,城关镇境内山地面积大,小山坡多不胜数,光是基础调研就有一大堆工作量,这也是今年城关镇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这七天时间,王桥要将一项项工作落实,感觉就如打仗一般,没有过多地去想吕琪的事情。但是为了以更加好的状态与吕琪见面,每天早上都早起,抽时间打篮球,让体形更加健康。

终于,一个值得期待的时间窗口来到了,王桥向吉之洲请假之后,来到省城阳州。他特意换下了平时常穿的短袖衬衣,穿上了更有活力的运动恤衫,并且将头发剪成旧乡式的短发。一个阳光帅气、健康有活力的王桥便成功代替了天天操心一大堆烦心事的党委书记。

十九日下午,王桥在机场侯车厅与吕忠勇和赵艺夫妻相遇。

眼见着要见到女儿,赵艺情绪有点激动,不停地喃喃自语,道:“小琪好造孽,啥子都记不起了。她认不到自己的妈妈爸爸,真是造孽。”

吕忠勇满脸严肃地道:“你控制一下情绪,不要给小琪增加压力。”

王桥一直在看着显示航班到达信息的显示屏,当看到“延迟一个小时”的字样时,就在候机室快速地来回走动,脑子里总是想着飞机在天空飞行的各种情况。

第四百四十六章 肠胃的记忆

吕忠勇不停地看表,脸上表情严肃。

延迟了一个小时以后,飞机终于安全着陆了。吕忠勇最先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严肃的神情终于消失,露出些许笑容。他给身边的妻子说了一声,然后快速走到正在来回转圈子的王桥身边,道:“降落了,马上就出来。”

王桥道:“降落了?”

吕忠勇肯定地道:“降落了!”

王桥朝显示屏看了一眼,果然此次航班已经显示到达。想着即将与多年未见的吕琪见面,他内心既兴奋又忐忑。

来机场前,王桥原本想拿一丛花,在花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买这丛花。在基层工作这一段时间,他变得很是务实,对于鲜花这种比较小资情调的东西都不太有兴趣,特别是在吕琪失忆的情况下,送花完全没有效果。因此,他随身携带的是吕琪写给自己的所有信件。

不断有人推着行李走了出来,十分钟的时间,仍然不见吕氏兄妹出来。赵艺首先沉不住气了,给儿子打去电话。打完电话,她赶紧给吕忠勇和王桥道:“他们取到行李了,马上就要出来。”

又等了三分钟,王桥终于见到十年未见面的吕琪。

吕琪为了适应长途飞行,穿着简单轻便,蓝色恤、薄型牛仔裤配上运动鞋。由于头部受过伤,她留了短发。其左右头发长度略有差异,一侧发尾干练时,另一侧则稍有些卷,干净利落,透着一种伶俐感。

吕劲指了指前面三人,介绍道:“那是爸爸、妈妈,那就是王桥。”

吕琪在电脑里天天都在看爸爸和妈妈的相片,记得很熟悉了,不用介绍都能轻松地认出来。她的眼光停留在王桥身上,专注地打量着,与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进行对比。

在与王桥通信以及聊天时,她一直不愿意看王桥的相片。她的想法是见到真人以后,对方某一方面有缺点,就可以由另一方面来弥补,比如,如果长得一般,可以用谈吐和知识来弥补如果谈吐一般,就可以用相貌来弥补。如果土气,还可以用善良来弥补。

总之,见面之时是从综合方面判断一个人。

单纯看相片,容易以篇概全,这对以后发展不利。

此时她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前男友王桥,没有料到眼前的前男友高大挺拔、气宇轩昂,是一位非常有气度的帅哥。

吕琪问道:“哥,你以前见过他吗?”

吕劲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面。你的眼光不错嘛,王桥英俊潇洒,难怪你一直没有忘记他。”

吕琪有些苦恼地道:“我想过他吗?一点都记不起了。他现在就是一个陌生人,如果对我太热情,我不知道如何处理。”

吕劲道:“放心吧,他是管着十几万人的领导,肯定有分寸感,不会让你难堪。”

说话间,两人拖着行李就走了出来。

赵艺见到死里逃生的女儿就悲从心来,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女儿,埋在女儿肩头就呜呜哭了起来。吕忠勇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哭了,小琪已经回来了,你还哭什么?”说这话时,他本人也颇为伤感。只是多年从警的经历,让他将感情控制得很好。

在飞机场接站之时,王桥与吕忠勇夫妻统一了思想,整个接待过程应该是微笑的、乐观的、积极的,尽量不要悲悲切切,用这种方式让失去记忆的吕琪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可是当吕琪出现之时,赵艺将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抱住女儿一阵猛哭。

机场本身就是经常发生分离和聚合的地方,有人相拥哭泣十分正常。大家都从母女面前走过,没有人过于关注这里发生的事情。

王桥站在一边看着吕琪,看得很仔细,没有说话。

吕忠勇望着女儿,道:“小琪,你真的不记得爸爸了吗?”吕琪一只手与母亲握着,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道:“对不起,爸爸,我记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爸爸。”她伸出手来,与吕忠勇握了握手。

吕忠勇握着女儿的手,道:“回来就好,我们慢慢回忆,总能想办法找回你的记忆。”

吕琪道:“爸,我最初什么都记不起来。后来哥哥带着法律文件和相片过来,我才知道我是谁。我的历史没有丢,不是无根的人,只是我记不得而已。记不得不要紧,你们慢慢给我说,我重新在脑子里造一个记忆。”

吕忠勇欣慰地点头道:“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吕劲走到王桥身边,主动握手,道:“我是吕劲,聊了这么久,终于见面了。”他又郑重地道:“谢谢你。”

王桥很平静地道:“不要说谢谢,这也是我的心愿。”

好几分钟后,在吕忠勇劝解下,赵艺这才将女儿松开。她的眼泪将蓝色恤肩膀部位打湿了一大块,很是显眼。

吕忠勇将女儿带着王桥面前,道:“小琪,这是王桥。你们曾经谈过恋爱。”

吕琪落落大方地站在王桥面前,用好奇眼光打量着前男友,道:“你就是给我写信的王桥。”

吕琪的眼睛仍然是亮如秋水,并没有因为岁月而染尘。王桥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内心十分激动,表现出来却很是镇静,道:“是我写的信,我是王桥。”

吕琪用手比了比王桥的个头,道:“你有多高?”

王桥道:“我和你见面时刚满十八岁,个子是一米八一。很可惜,十年都没有长高,还是一米八一。”

吕琪道:“你在信上说,我们是在94年分手的,那就是说我们分手十年了。分手十年,你还没有结婚?”

王桥道:“我和你一样,没有结婚。”

吕琪抚了抚头上受伤部位,道:“我查了相关法律文书,我确实没有结婚。现在关键是我完全记不得你,这对我和对你都不公平。”

王桥微笑道:“今天,欢迎你回家,大家在一起高兴,其他事情就不要想了。”

吕琪道:“我还以为你会带花来。”

王桥道:“我想过,但是没有带。我带了你写的信的原件。”他取出一张白纸和一枝笔,道:“你会写中文吗,如果会写,就在这张白纸上写下王桥两个字。”

吕琪接过笔,写了“王桥”两个字。在“桥”字最后一笔时,吕琪习惯性拉得很长,还略有一个转弯。

王桥对吕琪的字迹太熟悉了,有时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出吕琪的信件,里面字迹会变得栩栩如生。

此时,她现场写的王桥两个字,与多年前的王桥几乎一样。

王桥将包里的信件拿了一封出来,将信封上的王桥与新写的“王桥”对比,道:“十年了,你的书法水平还是这样糗,没有什么长进。你是谁,还有一种鉴定方法,就是笔迹。你看看桥字最后一笔,一模一样。”

吕琪将信将疑地对比着两个“王桥”,不用专业仪器,从自己肉眼来看都能得出是一个人所写的结论。她打开自己曾经写的信,读了几句,一个痴情女子对爱人的思念便跃然纸上。她没有读完,抬头道:“你一直收藏着我的信?”

王桥道:“当时我们在旧乡学校工作,条件很差,我居然没有与你的合影,这些信件算是最好的留念了。”

吕琪道:“谢谢你留着我的信。我一直努力地想你,遗憾的是始终抓不住那个模糊的影子,希望你能理解。”

王桥微笑道:“你很坦率,我喜欢。”

吕忠勇在旁边假装兴奋地大声道:“今天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平时你在米国都吃不到。王桥还特意买了一条尖头鱼,要亲自给你做最喜欢的酸菜尖头鱼。”

吕琪压根不知道酸菜尖头鱼是何物,见父亲说得兴高采烈,也就附合道:“好啊,我尝一尝酸菜尖头鱼的味道。尖头鱼是什么鱼?”

王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尖头鱼是一种野生鱼,现在还不能人工饲养。这鱼喜好冷水,最大也就两三斤,肉质非常鲜美。以前在旧乡的时候,我们吃了很多尖头鱼。在羊背砣曾经有一条暗洞,里面尖头鱼多得数不清。”

吕琪听得一脸茫然。

五人在机场停车场,坐上一辆七座商务车。王桥驾车,其他几人就在车里聊天。

赵艺道:“你嫂子和侄女要参加下午的钢琴过级考试,就没有来接你。等会她们直接回家。小琪,你还记得家里哪里吗?”

吕琪摇了摇头,道:“妈,我的记忆确实一点都没有了。我会慢慢回想的,但是有可能一点都回忆不起来,医生说是头部管记忆的地方受了伤,检查以后又没有发现明显的创伤,让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吕劲道:“这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事。既然没有明显创伤,这意味着有可能突然就恢复记忆。我和王桥讨论过此事,他也赞同我的观点,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会带你到曾经熟悉的地方,见一见以前的老友。”

吕琪道:“有用吗?我感觉我脑袋就被格式化了。”

王桥插话道:“事在人为。就算不能恢复记忆,我们也可以重建记忆。人认识的社会其实是客观现实和主观意识共同构建的,如今客观现实存在,丢失的是主观意识,我们可以耐心地重建过去。只要所有人都相信你的过去,你的过去就存在了。”

“这个说法有点玄奥。”吕琪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自己一点都没有在此地生活过的印象。

从下了飞机以来,吕琪一直很镇静,甚至镇静得有些冷。可是其心里特别惶恐,这是被世界抛弃的惶恐,这种恐惧感在哥哥到达米国之前特别强烈。

回国以后,见到了不认识的爸爸妈妈和前男友,被人众星捧月般关怀着,这有效地减少了她的惶恐感。任何事情有利有弊,面对亲人却压根不相识的感觉同样不好受,如薄雾一样让吕琪感到另一种痛苦,扔不掉,甩不开。

吕琪将所有痛苦都埋在心里,笑着评价道:“现在国内发展很快嘛,比起我们那边的景色差不多了。”

吕劲立刻纠正道:“要把我们那边的景色中的我们两个字去掉,就是那边的景色。”

吕忠勇道:“你是我们家的人,这边才是你的家,这一点要记住。”

吕琪道:“抱歉啊,我醒来以后,重构的记忆全是那边的。”

回到家里,吕琪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眼就见到放在桌上的相片,桌上还有两本厚厚的相册。赵艺道:“小琪,这里面都是你从小到大的相片,我们重新整理过,按时间顺序排列了,你慢慢看。”

吕琪打了个哈欠,道:“妈,我想先洗个澡,然后睡觉,倒倒时差。”

赵艺道:“我们晚上七点钟吃晚饭,到时我叫你起床,还能睡三个小时,够不够?”

“应该够了。”吕琪把箱子拖过来,准备拿内衣裤,赵艺道:“不用拿了,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内衣和睡衣都有。”

王桥内心渴望和吕琪多聊一会。如今吕琪这个状态,他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坐在客厅里与吕忠勇大眼瞪小眼。

吕琪洗澡出来后,穿了一件由母亲准备的带着小狗图案的睡衣,在客厅给吕忠勇和王桥打了招呼,就进屋睡觉倒时差。

在机场时吕琪的穿着比较米式,气质与在旧乡时变化很大。此时穿着小狗图案睡衣出现在眼前,如出水芙蓉一样清新,一下就把王桥拉回到了旧乡羊背砣时期。

他们两人在自制淋浴前洗澡的幸福场景在脑中清晰异常:

灶孔里火焰熊熊,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冒起了水泡。水彻底烧开以后,王桥先装开水瓶,然后将开水舀到桶里,飞快地提到了二楼,倒进大桶里。吕琪伸手量水温,道:“蛮子,还要加点热水。”

王桥将锅里剩下的水全部倒进大桶里,水温又稍烫。吕琪有些不好意思,道:“再来一点冷水,一点就行了。”水温调好以后,吕琪脸上现出些红晕,道:“我要多洗一会儿,等会儿你帮着多加点水。”她拿着毛巾、香皂进了浴室。

王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从木门顶部冒出来的水汽,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一位漂亮女子在淋浴,若是没有一点幻想,就不是好身体的正常男人。等到铁锅里的水冒水泡,他将热水舀进小桶,调好水温,提到二楼,加在大桶里。每次大桶的水所剩不多时,他都能及时将热水补上。

洗澡出来,吕琪头发披肩,肤色红润如脂。在美女映照下,羊背砣村小围墙外的树林变得绿色喜人,不再阴森恐怖。

万分遗憾的是这原本属于两人的共同记忆,如今只能王桥一个人回忆。想到这一点,王桥嘴里有些发苦。

吕琪自然不会知道王桥在想什么。她进了卧室,坐在床边,慢慢地拿起了相册。

相册里面有婴儿期、幼儿期、少女期、成年期的相片,而且按时间顺序排队。有一本相册有十几张相片很特殊,全是吕忠勇和吕琪两人的相片,被单独列了出来。第一张相片是吕忠勇抱着小小的吕琪,第二张是吕忠勇牵着吕琪,吕琪只到父亲的膝盖,第三张相片吕琪身高到了腰间最后一张相片,吕忠勇两鬓霜白,吕琪穿了高跟鞋,几乎与爸爸一样高。

看完这一组相片后,吕琪就躺在床上,任由眼泪默默地流。

她头脑一片空白,不想动弹,就这样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出现了红色晚霞。赵艺敲了敲门,道:“七点钟了,小琪起床吃饭。”

吕琪精神抖擞地走门口,夸张地道:“好香啊,这是什么香味。”

王桥端了一个冒着香气的盆子从厨房走进饭厅,道:“这就是酸菜尖头鱼,我是客串的王大厨,王大厨做鱼手艺好,味道相当霸道,绝不吹牛,不信来试一试。”

吕琪快乐地来从餐桌上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鱼肉,尝试着吃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极为鲜香的味道在口中爆炸,她没有说话,直接夹了第二筷子,再吃了三筷子,她兴奋地叫道:“哇,王大厨的手艺真棒,我在那边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棒的鱼。”

吕琪与父母以及前男友见面之时,很多表情都是假装的,这一次夸奖是出自真心。

人的记忆会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但是人的胃口从小养成,很难改变。有时以为胃口改变了,在遇到家乡菜或者是妈妈菜时,胃口必然会原形毕露。

吕琪的头脑忘记了王桥,她的肠胃却没有忘记酸菜尖头鱼的美味。

第四百四十七章 带锁的日记本

今天字数多,算是补了一点昨天的。故乡养出来的胃口,承载着无数游子的思念。

赵艺有一手好厨艺,这是山南很多家庭主妇的特长,在她们的努力下,山南子弟离开山南一定会思念家里的菜饭,吸引他们不远万里回家。

赵艺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她原本以为王桥就是会做一盆还算不错的酸菜鱼,这在山南这种这个美食之省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能说明他还算一个顾家的、勤快的、有生活能力的男人。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盆酸菜鱼做得如此色香味俱佳,味道真是死鱼的尾巴不摆了。

盆里的鱼被吃完后,酸菜也全被消灭。吕劲舀了一碗白干饭,泡了鱼汤,几口就将这碗白干饭弄进肚子里。他一直在控制体重,吃饭从来不添,今天为了吃这口酸菜鱼汤泡饭,接连吃了三碗大白干饭。吃得肚儿滚圆,他这才作罢。

吕琪同样吃得不亦乐乎,停筷子时,问道:“尖头鱼是什么鱼?”

王桥道:“是昌东最有名的特产,冷水鱼。省内其他地方也有,只是没有昌东的质量好。以前你在旧乡工作的时候,我们在羊背砣发现了一条暗河,里面多的是尖头鱼,我们那时的日子是苦,可是吃尖头鱼就如吃地里的野菜,随时想吃就到暗洞里捉一条。我后来还专门做起尖头鱼生意,完全是从暗河里捡钱。我做鱼的手艺本来就不错,那一段时间集中操练,所以这个菜完全拿得出手,是绝招,其他菜的手艺就很一般了。”

吕家人都同意“绝招”这个说法。一大盆酸菜尖头鱼见了底,可是桌上的其他美味大部分没有动,这就是“绝招”和普通厨艺的差距。

吕劲:“既然有这条暗洞,每天卖几条尖头鱼,日子就过得很滋润,为什么还要离开这个聚宝盆?”

王桥开玩笑道:“孟子已经总结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和吕琪就是即将得大任的斯人,所以不能有这种好事。刚才是开玩笑的,具体原因是暗河上游有人开矿,导致暗河枯竭,所以没有鱼了。”

吕忠勇和赵艺齐叹可惜。

吃过晚饭,一家人出去散步,散步地点是距离不远的吕琪的母校山南师范大学。这个大学距离山南大学并不远,是王桥唯一不愿意进入的大学,今天他跟着吕家人一起第一次进入美丽的校园。

师范类大学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美女集中,如今虽然在放假期间,校园内也有不少美女出没于林荫小道。

吕忠勇、赵艺、吕劲和王桥都没有来过山南师范大学,唯一在此处读过书的吕琪失去记忆,这五人就等于在陌生校园里散步,没有目的,散意乱走。

正在绿树成荫的操场边上看着校园景色,吕劲接到电话,便回家去等即将回家的妻子和女儿。钢琴考级结束得很晚,母女往回走又遇到堵车。堵车的原因是车流量最大的路段出了车祸,全线塞死。等到全线通车后,已经是七点半钟了。

儿子走了,赵艺给丈夫使了个眼色,道:“王桥,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去转,等会过来汇合。”

望着王桥和吕琪并肩而行的背影,赵艺感慨地道:“没有想到王桥还是一个做家务的能手。以前我们没有和他接触,把他想成了洪水猛兽,采取一切措施让他和小琪分手。如果当时把王桥在看守所的信息告诉小琪,小琪就不会出国。不出国,就遇不了这个车祸。”

这也正是吕忠勇的心结。他叹了口气,道:“我们都不是神仙,不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之所以没有给女儿讲出真相,原因之一是光头老三赵岸的案子未必能破,王桥极有可能背黑锅,这种情况下给女儿讲了,没有任何好处原因之二就是等到王桥无罪释放时,他已经在监舍混成了管板的,混成管板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他比监舍其他坏人都要凶恶,作为当爸爸的,我能放心将女儿交给这种恶人吗?谁又能想到王桥后来会浪子回头,成为现在这种模范。”

这个话题是夫妻俩近期说得最多的话题,今天不由自主又谈起此事。赵艺望着慢慢散步的一对青年男女,道:“小琪年龄也不小了,真希望他们能马上结婚。”吕忠勇道:“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以后得靠他们自己了。”

王桥和吕琪随意走着,在一处灯光球场前停了下来。球场内有几个人在打球,他们没有分组打比赛,随意地在场内打着玩。

王桥道:“我曾经是静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篮球打得还不错,你喜欢看我打球。”

“是吗?我可是在米国看过高水平篮球的。”吕琪失忆后,经常在体育馆内进行恢复性锻炼,旁边就有大学球队在训练。在她心目中,国内篮球水平不高,王桥球技再好也有限。

王桥兴致勃勃地道:“那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去场上露两手。”

王桥走到场上,与打球的同学聊了几句。他活动了身体,便开始参加这种坝坝野球。为了唤起吕琪的记忆,王桥就想各种办法将吕琪记忆最深的情景再现出来。因此,他到了场上便没有保留地发挥球技,接连投了五个三分球,居然全中,这就有点超出自己的水平了。

他最强的能力是突破上篮,这种定点投球算不得最强,可是今天吕琪在旁如有神助,每次篮球出手都觉得特别顺,总能听到篮球钻过篮网发出的优美的“刷刷”声。

打球的同学都是留校同学,傍晚打着玩,谈不上什么球技。他们见到这个新加入的高个子如此历害,就主动让开场地,观看高个子投三分。

王桥在三分线外不停地换位,每换一个位置就投一个三分球。他换了十个位置,神奇般地全部投中,场上顿时掌声如雷。

吕琪有点惊讶王桥的投篮准确率,大声地拍手叫好,此时她才相信了“静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的说法。

投到第十五个三分球时,王桥终于失手,引来一片“唉”的可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