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结束时,王桥又谈了对外面局势的担心。

被隔离的几个人站在内门里面,看着警戒线外面的同志在挖泥巴,老同志杨立勇就把电话打了出来,点名要找王桥。

杨立勇道:“王书记,你们挖泥巴做啥子,里面的人都很紧张,担心是不是要把我们埋了。”

在临时支部里,王桥是支书,晏琳、赵劲是副支书,杨立勇由于是党员,也被吸收进了临时支部,主要作用是安慰劝解被隔离的另外五人。同时,里面有什么事情需要交涉,也是由杨立勇出面。

听到杨立勇的担心,王桥笑了起来,道:“杨委员,你讲的是冷笑话吗?确实有点冷啊。怎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

杨立勇道:“我们在里面讨论了半天,都不明白你们挖泥巴起什么作用,让我来问个清楚,大家都是惊弓之鸟,经不起折腾啊。”

王桥脑袋里经过短暂的犹豫,决心要告诉杨立勇真相,如果不告诉真相,没有心理准备,村民闹起来,说不定会给被隔离的几个人带来心理负担,于是便没有隐藏地讲了村民以前发出过的威胁。

杨立勇是个忠厚人,道:“王书记,对不起了,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王桥道:“不要这样讲,我们都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一起朝岸边划。好在只有十五天,日子越过会越轻松的。”

杨立勇道:“村民有可能闹事,我可不可以给其他人说。”

王桥道:“你说吧,免得他们想歪了。”

到了九点钟,院子角落就堆了很多土袋子,还准备了水笼头,一些盆子里还装了水。十点钟,按照王桥的要求,一名公安就吹响了口哨,意思是除了值班人员大家都休息了。按时作息是过集体生活的标准手法,有了统一作息时间,比较容易形成良好的集体生活感受。

到了十一点钟,大门外值班的一名警察将赵劲叫醒,道:“赵所,外面来了些人。”

赵劲赶紧翻身起床,拿着手电筒来到了门口,隔着铁门就见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拿着锄头、扁担等工具,还有一些农家肥的臭味。

王桥被叫醒后,铁门外已经吵闹成一片。

在入驻原城关镇建筑队时,出于综合考虑,换掉了原来破烂的铁门,而是用了比较结实的铁栅栏门,有三米多高,用两把锁从里面锁住。

外面人用锄头将锁铁栅栏门的粗铁链砸得哗哗作响,赵劲喝斥道:“你们干什么,不要乱来啊,我是城关镇派出所的。”

“管是你哪个派出所的,不准在这里治传染病。”

“我们是打过招呼的,你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非要把我们害死,反正不活了,大家就拼了。”

“我操他妈哟。”

各种叫骂声从外面传了过来,院内值班人员和被隔离人员全部都惊醒了。

王桥看了看局面,转身就朝屋里走,直接给吉书记打去电话。按照吉书记要求,隔离场任何情况都可以直接打到他的手机上,不必考虑时间,也不用其他人转。

打完电话时,刚走出门,晏琳急急忙忙走了过来,道:“外面的人朝里面扔石头。”她捂着肩膀,一脸痛楚的表情。

王桥道:“你被打中了,严不严重?”

晏琳道:“不算严重,是打到墙上,弹下来砸在肩膀上。”

王桥道:“你注意躲石头,我出去看一看。”

这时,院内人和院外人开始互相骂起来。院内有人想到捡起石头投掷过去,被王桥严厉地制止了。如果院内值班组真把外面村民打伤,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铁栅栏门被很多人推得哗哗直响。

赵劲和另外两个民警都带着枪,在这种情况下,赵劲的手无数次握在了枪柄上,他急迫地道:“王书记,增援的人什么时候到,他们真要把铁门推开了,我必须要开枪,这是得到领导授权的。我再给袁局长报告一声,说一说外面的紧急情况。”

在赵劲打电话的时候,王桥拿着电喇叭来到了铁栅栏门外,对外面的村民厉声道:“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王桥,你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犯罪,是要受到法律严惩的。”

外面村民叫骂声不停,最初还讲点道理,后来变成了对王桥的人身攻击。

王桥道:“这里只是隔离区,里面被隔离的人只是隔离观察,又不一定是非……你们既然怕非典,就要离得远远的,把铁门打开,你们就更容易接近隔离……”

他的说话声被一阵骂声和哗哗的摇动铁门声音所打断。

眼见着铁门被推得变了形,透过里面的灯光,可以看见外面人挥动的锄头。

晏琳在省里工作时,大家最多耍耍心眼,是很文明的争斗,没有见过如此直接粗暴的对抗。她被眼前的阵式吓住了,惊恐地站在门口。

在隔离区的几个被隔离人员都站在内门后面,朝外面的人一阵骂。

铁栅栏门的一边被损坏,眼见着就要被推倒。

王桥见局势无法控制,来到赵劲面前,道:“袁局长怎么说?”

赵劲道:“下令了。邱局长带人马上过来,要求我们务必把这些人拦在外面。”

正当铁栅栏门要被推倒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刺破长空,震住了所有的人。

第四百二十七章 无题

赵劲朝天开了一枪后,另外两个民警都将手按在了枪柄上。

外面的村民显然没有想到会有枪响,推门者暂时都停止了动作,也没有响动。

王桥朝赵劲摆了摆手,又拿着喇叭上前,道:“大家都不要激动,你们怕死,我们也怕死,我们就住在院子里,你们距离建筑队最近的也有三四百米,是不是啊?所以不用怕,就是十五天时间。”

一个中年女子道:“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们每天要拿几千上万的补助,当然不怕,我们村民的命也是命,和城里人一样值钱。”

王桥被这句话的逻辑和事实气得笑了,道:“我们现在都封闭在围墙里,不与外界接触,传染的可能性为零。你们把门弄开,不是要增加更大的风险吗?”

外面有人骂道:“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就是不能让传染病进来。”

有人高喊:“不要和他们啰嗦了。”

铁栅栏处的人很快就离开了,但是没有走远,聚在墙内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王桥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快就了结,对赵劲道:“你把人组织一下,退到安全的地方。”赵劲道:“什么是安全地方?”

王桥道:“外面砖头飞进来不容易砸到的地方,你再电话问一问,防暴队什么时候能到。”

赵劲道:“我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备勤,如果没有备勤,从人手集中再到开车过来,总得要三四十分钟。”

赵劲打电话的时候,王桥总觉得有些不安,就让队员们各自找能躲避外面砖头的地方,留一两个人盯着铁门就行了。

另外两个公安没有闲着,组织大家把椅子、板凳全部拿出来,如果外面的人继续冲,除了三把枪外,大家举起椅子,好歹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从枪响到现在不过七八分钟,站在警戒线内二楼的被隔离者喊了起来,道:“外面有火,他们在烧火。”

喊声未落,一只燃烧着的瓶子飞了进来,落在地上,顿时在地上燃起了大火。

王桥从小生活在乡里,对当地民风民俗很有了解。

多数人都有着其纯朴善良的一面,也有着狡猾暴力的一面,这就是硬币的两个面。当另一个面被激发出来时,会产生极大的破坏能力。当王桥听到烧房子的威胁时,就一直没有将这个念头从内心驱赶出去,因此才会让值班组准备泥土。

这个油瓶落在院子中间,中间没有其他可燃物,虽然烧得厉害,但是并不能引起院子的火灾。

刘友树、晏琳等人聚在办公室门口,他们望着火,确实是被吓住了。

这时,第二个瓶子,第三个瓶子也飞了进来,在院子里燃烧。王桥一直站在办公门口,此时见有一个瓶子距离办公室已经很近了,如果不处理,就有可能把办公室烧起来,他对身边几个人道:“女同志不要出来,男同志跟我去拖土袋。刘友树,你不要来,全过程录相,有录相才有真相,到时让我们公开录相,没有录相才麻烦。”

刘友树举着录相机,不停地录着现场。

公安三名同志守在门口,防止村民趁乱冲进隔离场。

卫生局几个值班同志一直游离在整个值班组以外,望着王桥等人去拖沙袋灭火,一直在观望。终于,一个男医生忍不住了,道:“局领导一帮子人乱搞,是他们的事情,城关镇的人还是好的。”他跟着跑了过去,拖起了一包土袋子。

汽油燃烧时原本势不可挡,可是土克火,几包土袋子覆盖过去,将火与办公室分隔开,只是在院子中间燃烧。最危险的是一个油瓶子砸在了办公室墙角,王桥等人用了几个土袋,才将大火覆盖。

王桥有些担心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如果飞进来几个瓶子落在办公区的房顶,或是其他易燃部位,由于没有梯子,这火就没有办法控制了。这也是准备土袋时没有想到的问题。

王桥当机立断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翻围墙出去,制止他们。”

赵劲道:“你一个人出去要吃亏,我也出去。”

王桥摇头道:“你不要出去,守在院内,如果真要冲到警戒线位置,就要果断开枪。”他又布置道:“等会我翻出去的时候,你们把手电筒集中起来,把外面照亮,刘友树继续负责录相。”

晏琳伸手拉住王桥,道:“你不能出去,外面人多。”

王桥笑了笑,道:“没事,我打架本领你见过。我必须出去阻止他们,把油桶抢过来,否则终究有瓶子会丢到屋子上。事不宜迟,我先出去,放心吧,打不赢我可以跑。”

值班组佩有几把强光电筒,为了停电等偶然事故使用。王桥和刘友树来自城管委,对录相保留证据都很熟悉,因此刘友树就带进来一个摄像机。

院墙里外约有一米五米的高差,在院外看,围墙有四米左右,从院内看,围墙不到三米,王桥助跑两步,轻松抓到围墙,然后翻身就跳下了围墙。

在院外,五个人还在说话。

“没瓶了!”

“你,狗,日的,怎么没瓶了。”

“算了,烧死人,谁都脱不了手。”

“今天闹了一阵,明天他们肯定要搬走。”

“那我们走吧。油桶里也没有什么油了。”

正在谈论时,院门口电筒光大亮,射得他们睁不开眼,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从院子里翻出来一个人,此人来势凶猛,冲过来也不说话,凶猛的拳头就打了过来。这人打来的拳头又狠又重,转眼之间,有的人鼻梁中拳,有的人被踢在胸口,五个人居然被搞得灰头土脸。

原本来隔离场闹事的有三四十人,当院内响起枪声以后,大部分村民就知道里面的态度,他们不可能冲进去,于是就各回各家,各睡各床。只有五人领头者没有走,他们有一个人带着汽油桶,还在摩托车上带着几个啤洒瓶。摩托车有车灯,为了不让隔离场发现,停在距离距离场有一公里的地方。

等到啤酒瓶扔完,他们几人就聚在一起商量时,院内跳出来一个杀手一样的人,以一对五,居然将他们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王桥出来以后,没有任何客气,以迅雷之势打倒了五人,然后抢过了小型的家用汽油桶。

他提起汽油桶就跑向了铁栅栏们,将汽油桶从即将垮掉的铁栅栏里塞了进去。

这时,被打倒的五个人爬了起来,拿起锄头、扁担就朝门口冲了过来。王桥跳出围墙主要目的就是抢油桶,此时完成任务,也就不和这几个再打架,沿着围墙就朝黑暗处跑去。

从外面开来了好几辆小车,闪着警灯。

提锄头拿扁担的五个人见到警灯,就赶紧沿着小路逃跑。

其中一人正要沿着山上小路急跑,不提防黑暗处还站着一人。此人极为阴险地伸出腿,将逃跑者绊了一个狗啃屎,扁担脱手而飞。

黑暗中的王桥上前一步,用膝盖顶住了逃跑者,顺手抽出了其皮带,反绑住手腕。

逃跑者拼命挣扎时,腹部又重重地挨了一拳,这一拳是重锤一样,打得逃跑者五脏都挪了位置。他软倒在地下,腹部剧烈疼痛导致了一阵呕吐。

王桥见来人被胃锤打得呕吐之人,就蹲了下来,道:“你们刚才已经犯了纵火罪,警察来了,你去跑警察说清楚。”

逃跑者头脑刚才急跑身体缺氧,有些晕沉沉的,有两口呕吐物不知怎么回事就吸进了气管。他吸呼突然紧促起来,脸憋得发青。

由于天黑,王桥并没有看见逃跑者的脸色,只是觉得他的状态有点不对,立刻解掉皮带,再用力猛拍其背,希望能够缓解症状。

逃跑者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有缺氧后有些头晕。他被王桥猛拍了几下背部后,下意识又用手去抠喉咙,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差点呛进气管的呕吐物大部分喷了出来。

警车带到院外,闪着警灯。六七个警察站在车外,站在铁栅栏外面,与赵劲说话。

这时王桥推着一个走到警灯前,道:“这是刚才纵火的人,交给你们了。”

一个警察立刻退后一步,道:“他进院子没有?”

王桥刚才是怕外面的人继续扔燃烧弹才跳出院外,没有细想自己出了院子可能带来的隐患,见到警察这个样子,他没有隐瞒,道:“他们一直在扔汽油瓶,我是从院子跳出来,抢了他们的汽油桶。”

警察又退了一步,道:“你是从院子出来的?一个人?”

王桥知道警察为什么不停退后,道:“我们是值班人员,与被隔离者在一个院,可是严格进行隔离了,没有任何接触。”

赵劲站在铁栅栏里面,道:“高大嘴,这是城关镇王书记。你们今天晚上不能走,在这里守着,免得出事。”

高大嘴是防暴队的副队长,与赵劲曾经是一个派出所的同事,两人关系非常好。

高队长又退一步,道:“我们只是接到命令处置冲击隔离场的人,没有说要守在这里。”

赵劲道:“我刚才和袁局通了话,指挥中心很快就要给你们打电话。这个纵火的村民要带回去,找地方拘留了,先隔离再说。”

王桥补充道:“接触了这人的所有同志就集体找个地方自己隔离,免得有意外产生。”

高队长就冲着车上的警察道:“你们都不要下来,往后退到公路口去。来了一个警车,把这人带去老拘留所,那里空房子多。”

他又对赵劲道:“老赵,我和这个屁。眼虫离得最近,如果要传染,老子已经被传染了,真他马的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就由我送他到老拘留所。你马上给局里报告,让他们准备老拘留所的东区,那里面现在没有关人,正好适合隔离。”

赵劲道:“你别想得这样可怕,我就住在院子里,现在感觉好好的。”

高队长道:“还有潜伏期,说不定明天你狗。日的就要发烧。”

赵劲道:“你硬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高队长对萎靡不振的村民道:“你,跟我走。”他又对赵劲道:“老赵,多保重啊,如果你没有死,改天喝酒。”

赵劲一直用目光在寻在找邱宁勇,结果,没有找到。

主要是非典传染性太强,死亡率又高,此时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出一点差错,没有隔断非典的传染渠道。

王桥回到院里,一口气喝了一瓶矿泉水。

外面不再丢汽油瓶,院内值班人员开始用土袋逐渐将院内火浇灭。

晏琳从刘友树哪里要求摄像机,反复看王桥在院外与人打架的录相,看着录相,想起了自己被刘建厂绑走时的旧事,不觉有些痴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夜谈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王桥召集所有值班人员都来开会。

开会时常被人诟病,因为很多会确实没有必要。但是,开会又确实是统一思想、传达信息的极佳渠道。在隔离场这个特殊场所,聚集开会是特别有效的工作方法,几次会议之后,来自三个单位的同志便会在潜意识中产生“集体”的共同认识。

如果此时有外部势力侵入这个临时集体,更容易促进集体意识产生,有一个“同仇敌忾”的词很精确地描绘了这种状态。

王桥讲了三方面内容,一是县委吉书记的指示;二是值班组的纪律;三是当前非典的基本情况。讲完之后,除了值班组的人员,其他同志必须去睡觉,保持旺盛的精力才会有好的心情,有了好的心情才能保持队伍的稳定。

大家散去后,王桥坐在办公室,泡了杯茶,独坐想问题。

建筑队的办公室都是老式建筑,办公室门上面部分是玻璃,视线通透。

晏琳有些失眠,在外出上厕所时见到王桥还坐在办公室,就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窗。

“请进。”

“还没有休息。”

晏琳进屋就坐在了王桥办公桌对面,道:“第一天总算是熬过去了。”

王桥道:“这十五天,都是煎熬,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晏琳道:“我还担心推着时间推移,被隔离的几个人会越来越焦躁。”

王桥摇头道:“我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心理学,看过美国心理医生伊丽莎白?库伯勒在《论死亡和濒临死亡》,濒死病人的心理变化可从拒绝到接受,从不适应到适应,可以分为五个阶段:拒绝->愤怒->挣扎->沮丧->接受。套用在被隔离的杨立勇等人身上,也合适。”

他指了指开水器,道:“那边有纸杯,自己倒水喝啊。”

晏琳道:“你今天是值第一个夜班?”

王桥点了点头,道:“在这种特殊环境里,必须由我来带头,我值第一班,公安局赵劲值第二个班,第三个班是卫生局的,你值第四个班。你本来不必到隔离区,把你拖进来,我始终觉得过意不去。”

“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你喝咖啡吗,我给你冲一杯。”得到肯定答案后,晏琳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两个怀子,回到王桥办公室冲泡了两杯卡布奇诺速融咖啡。

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冲淡了隔离区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道。

王桥道:“我要值通宵班,喝点咖啡没有问题,你就别喝了,免得睡不着觉,在隔离区,长夜漫漫,睡不着觉就难过了。”

晏琳双手捧着杯子,手指与杯子一样洁白和细腻。她喝了一口咖啡,道:“我经常失眠,都习惯了。”

王桥指了指脸,道:“经常失眠不行,容易老。”

晏琳有几分苦笑,道:“你刚才还没有讲完拒绝、愤怒和后几种感受,我想听一听。”

王桥道:“那本书读了好些年,不是太准确,为什么记得住,主要是与以前在看守所的情感体验有些关系,所以才记得牢。”

晏琳道:“那根项链还在吗?”

王桥道:“在。”

晏琳道:“能取下来,让我摸一摸吗?”

王桥就从脖子上取下来那根铁丝做成的项链,递到了晏琳手上。这根项链是由最普通的铁丝做成,由于常年戴在胸前,与皮肤天天接触,变得光亮,没有锈迹,带着主人的体温。晏琳握着这个项链,往事又如洪水猛兽一般通过这个项链这个开关涌向心头。

王桥喝了一口咖啡,道:“那我继续讲,第一个阶段是拒绝,就是政府这边派出代表,对杨立勇等人说,很遗憾地通知你,你乘坐的大巴第三排有一例非典病例,你需要隔离观察。杨立勇等人就会拒绝接受这个说法,据我了解,他们每个人都曾经说过——什么,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这是一种天然的心理防卫机制。与此类似,在极端情况下,有些人会在巨大的心理打击下当场昏厥,也是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手段。”

晏琳道:“这种说法是对的,他们进入隔离观察区,一半是被非典吓的,一半是被迫的,胳膊硬不过大腿,他们不来也得来,这话不好听,但是是事实。”

“强迫他们隔离是法律规定,所以我们不必有负罪感。”王桥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最后,他们总得开始承认现实,于是进入第二个阶段,在这个阶段,心理创伤转化为感情上的愤怒、发泄,为什么是这样!凭什么是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目前他们就处于这个阶段,隔离区有临时党支部,起到了稳定军心作用。在有些案例中,会出现自残现象。所以我今天不停地给杨立勇打电话,就是让他观察其他几个人的情绪是否有极端化倾向。”

到城关镇挂职以来,晏琳对王桥印象有三强,一是组织能力强,二是决策能力强,三是战斗力还是那么强,但是对王桥在知识上“才华”的印象很浅,基本上还停留在复读班时代,听到对前两个阶段总结,她猛然想起,自己忽略了王桥学历背景,他毕业于山南大学,山南大学既是211又是985,这里出来的优秀毕业生,与复读班时代的复读生还是有了明显区别。

她隔着两杯咖啡的薄雾望着王桥,如今的王桥仍然保持着英俊面貌,可是气质已经变得深沉,极富成熟男人魅力。

王桥喝了口咖啡,继续道:“在正常情况下,五个阶段的时间相对较长,由于我们只有十五天,每个阶段时间就会相对缩短,但是每个过程都应该不会少。他们随后就会发现发泄、焦虑、暴躁等负责情绪是无效的,丝毫改变不了现实,接下来的第三个阶段是承认现实,希望自己能够幸免于难。所以从明天开始,给他们读点防非宣传品,讲一讲各地隔离区的情况,让他们增强信心,调整好情绪。”

“第四个阶段就是已经承认了大部分现实,但在心理上尚未最后适应……”

“当杨立勇他们完全承认并适应现实之后,就进入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接受。在这个阶段里,他们的心理恢复了平常,不再纠结于无法改变的现实,反正已经这样了,该吃就吃,该玩就玩。”

王桥发现晏琳看着自己的双眼充满了柔情,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继续道:“我们要创造条件,有意诱导他们进入第五个阶段,进入这个阶段后,我们工作就比较好做了。隔离的最后结局有两个,十五天以后,他们被解除了隔离,那我们的任务就顺利结束了。十五天以后,他们之中有人被判定为非典病例,那我们值班组就要被进入新的隔离观察点。县里面新看守所被腾空,这就是新找到的隔离观察点。我们极有可能到那个地方再渡过十五天,我们就会将这五个阶段的心理重演一遍,以当事人的身份。”

晏琳握着铁丝项链,双手合什,道:“让我祈祷一下,保佑十五天后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如果我还被送到新隔离区隔离,爸爸妈妈必然会知道。我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知道我被隔离会是什么样的状态,更不敢想象,如果我真染上了病,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她闭上眼睛祈祷时,有两滴泪珠挂在眼角。

在这个时刻,晏琳不再是省委办公厅的挂职干部,恢复成为多年前的那位单纯快乐的小姑娘。王桥很想递过纸巾,让晏琳擦去泪珠,但是,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有行动。

晏琳用手背轻轻地擦掉了眼泪,略带羞涩地道:“我又脆弱了,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王桥举起咖啡,喝了一口,道:“这是很正常的心理状态,其实,值班第四组得知中了大奖后,同样会经历类似的心理状态,只不过程度要浅一些。”

晏琳承认了这一点,道:“我们还是有可能被关进新隔离区,对不对?”

王桥道:“明天我就要给大家讲到这一点,让大家有一个思想准备。”

晏琳又道:“既然后果有可能极为严重,那么我就想问一问以前的事,私事,可以吗?”

王桥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