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是王桥。”王桥猜到父亲不会看来电显示,主动报了名字。

王永德道:“怎么在上班时间打电话,你不是说平时挺忙的。”

王桥道:“恰好有点空闲时间。你们在广南过得怎么样,生活还好吗?”

王永德叹息一声:“如果不是你的堂伯公硬是要留我们,我早就想回来了。广南生活好是好,可是天天游手好闲,吃了就玩,玩了就睡,这个日子我真享受不来。你妈也是,惦记着院子里的菜,还有她的鸡鸭,还有院子外面的李子树。”

“放心吧,段三叔专门找人帮着管院子,肯定没有问题。”王桥又道:“广南那边非典怎么样了?”

王永德道:“闹得很厉害。天天都有新增的病例,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和你妈就只能住在这边,路上很不安全。老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山南有两起病例了,还没有波及到静州。”

王永德道:“你现在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了,管着十来万人,一定要把工作做细致,不要象小时候那样丢三那四。”

王桥心里有些沉重,还是笑道:“爸,那些沉年烂芝麻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和妈就在广南多住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回柳溪。南方是疫区,你们从那边回来,还得在家隔离观察,害得大家都不安宁。”

“嗯,我知道这一点的,回来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只有等非典过了,我和你妈再回来。现在每天都陪你堂伯公看电视,堂伯公虽然年龄大,对非典还是挺关注的,经常蹴着拐杖骂那些当官的,骂他们没有敏锐性,把人民的生命当儿戏,如果是战争年代就要枪毙。”

王桥是局中人,看待问题客观得多:“非典这种传染病,谁都没有接触过,最初有些大意,完全可以理解。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方面信息就是在沙州卫东哥哪里。”

提起沙州王家,王永德道:“你堂伯公一直在念着沙州王家,等着他们到广南见面。”

“卫东哥是副市长,在节前一直在准备率队参加广交会。后来带队到了广南,却又遇到了非典,匆匆而回,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拜访堂伯公。他和我约定,等到非典过了,他们全家和我一起过来。”王桥又道:“卫东哥的妈妈在春节时身体不舒服,还咳血,所以也没有成行。虽然卫东哥没有明说他妈妈的病情,我估计不会轻。”

“王卫东这么年轻就当了副市长,凭什么,凭的就是一个实干。先公后私,这一点值得你学习。”说到这里,王永德有些停顿,道:“还给你说一个消息,没有对外宣布的,但是有了正式文件,你国栋叔要调到山南任常委,当组织部长。”

王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很有些震惊,道:“国栋叔怎么就调到了山南?”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道:“居然会有这种好事。以前国栋叔在广南当省委组织部长,要想提拔自己方法很多,现在从广南调到山南当省委组织部长,提拔自己就轻而易举,又因为国栋叔是从外地来的,提拔自己也不会引人猜疑。”

“那是上面的事,我怎么知道。”王永德继续道:“国栋叔来了以后,你别急匆匆地跑到山南去见国栋叔,免得被人看轻,说你是跑官要官来了。把手里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经事。我再给你说一遍,非典不是小事,你不要象小时候那样马虎大意。有一次,我记得你在小学五年级,数学才考八十五分,就是因为马虎,审题不认真。”

王桥听得心里有些难受,道:“我妈在哪里,我和妈说两句。”

王永德道:“你妈不在这里,算了,电话费贵得很,我得为你姐省几个钱。”

王桥道:“你和妈要注意身体。”

王永德道:“把工作做好,这是你的本份。”

放下电话,王桥愣了一会,暗道:“不要东想西想了,定下来的事情就要执行。渡过了这场危局,我再去拜访国栋叔。”有一个极为隐密的声音在内心响起:“如果过不了这个危局,被染上传染病,奋斗的一切就失去意义,怎么办?”

他不等这个声音在内心过多停留,将脖子上挂着的铁丝项链取了下来,把玩一会,又重新挂回在脖子上。

等到李绍杰方案拿出来以后,王桥签下了“同意”两个字。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一把手

李绍杰提出的方案经过讨论,正式成文,下发到城关镇各部门和各村,立即执行。王桥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第一天就将行李搬到了隔离场。

由于党委书记王桥天天睡在隔离场,干部们则是轮流去,有了对比,所以没有多大反响,默默地接受了这个重大决定。

很多干部自嘲道:“如果值班时遇到了隔离,那只能怪命不好。”

以后几天,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王桥在办公室处理公务。每天下午五点钟,王桥准时来到隔离场。作为党委书记,他稍稍享受了特殊待遇——在隔离场有一个单间。

来到隔离场后,他在单间里换上衣服,就来到篮球场打球。

在城关镇工作以前,王桥参加了电力局篮球队,准备参加全省电力系统篮球赛。参加全省电力系统篮球大赛的美梦随着调入城关镇而破灭,以后除了偶尔到电力局篮球场打球以后,很少痛痛快快地打球。

这一次为了鼓励士气,让进驻隔离场的同志们心理不致于太紧张,王桥放下手中的工作,天天在建筑队打球。

在城关镇同事们的印象中,王桥是一个严肃的有威信的领导。这个领导与坐在主席台上发号施令的刻板形象联系在一起,而与其他日常娱乐完全脱钩。当干部们看到王桥打起篮球来“生龙活虎、姿势潇洒、无人可挡”的英姿,顿时傻眼,而且不是一个人傻眼,往往是一组人傻眼。

第四天,轮到副书记晏琳、财政所长赵敏等值班组来到隔离场。到了下午五点钟,照例响起了篮球声音。财政所长赵敏见到穿着短裤、冒着热气的王桥,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放得下一个鸭蛋,“打球的是王书记吗?王书记居然会打篮球?”

坐在主席台上布置任务的王桥与复读班的王桥有不少差距,但是在篮球场上的王桥与复读班的王桥就有许多接近之处。晏琳一直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一段日子,那时她还没有给王桥写那一封信,与刘沪、吴重斌、田峰、钳工还有王桥一起游雁湖、散步,经常看他们几个人打篮球。

那是一段带着浓浓忧郁的甜蜜时光。当时她已经决定给王桥写那一封信,因此,更抓紧难得的相聚时光。每当两人独处时就会如饥似渴地非典,那种身体和精神如上云端的感觉,印象深刻得如刀砍斧削般留在了心底。

她回忆过去,时常怀疑当初写那一封信的决定是否正确,正是自己亲手扼杀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她同样也无法忘记那一声声梦中的“吕琪”。

“与其带着破碎的爱,还不如轰轰烈烈地爱一场,然后相忘于江湖”,这是她当时最真实的感受。

只不过命运之手总是捉弄人,参加工作以后,两人居然还有机会做一年的同事。此时看着穿球衣在场上快乐奔跑的王桥,突然又如当年高考结束时在雁湖的短暂时光,酸楚中带着点幸福。

赵敏眼光不离在场上奔跑如飞的王桥,反复道:“哇,王书记会打球,王书记居然会打球。”

晏琳终于忍不住道:“王书记曾经是静州地区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当然会打球。”

赵敏道:“我还以为王书记只会当领导,谁知也会和年轻人一样玩。我听说,晏书记以前和王书记是同学?”

晏琳道:“我们在静州一中复读,是一个班的。王书记成绩好,考上了山南大学。”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著名的“九分”绰号,心道:“如果给赵敏等同志讲起王桥在复读班第一次参加考试数学只考了九分,估计更没有人会相信。”

赵敏好奇地道:“王书记长得帅,成绩又好,当年有没有女生追求他,我估计肯定有。”

晏琳平静地说起了假话,道:“那年高考还没有扩招,升学率低,大家都专心学习,哪里有时间谈恋爱。”

这是一个强大的理由,赵敏没有再问。

篮球场上有叫声喊声,场下有加油声,隔离场变得热热闹闹,引得周边一些居民也过来看观战。

一辆车停在了外面,县委督查室的同志出现在隔离场。

晏琳迎了过去,招呼道:“杜主任好。”

县委督查室老杜是年满五十岁的老同志。他以前是镇里面的党委书记,退居二线前被调回来当县委督查室主任,是吉之洲书记亲自点的将。

老杜主任和宋鸿礼书记曾经是昌东县乡镇党委书记中的两大怪人,结果都被吉书记看中。宋鸿礼放在了小竹河工业园的重要岗位上,老杜则担任了县委督查室主任。

老杜朝着晏琳点了点头,道:“晏书记亲自带队值班啊。”

晏琳指了指场上,道:“王书记也在这里,在打篮球,我去把他叫过来。”

老杜看着满场飞的王桥,道:“人年轻就是好啊,我现在想跑都跑不动了。晏书记,不用叫王书记了,我是代表县委来督查各地各单位的抗非工作,能不能看一看你们在隔离场的值班安排表?”他看罢值班安排表,有点惊讶地道:“王书记天天都在这里值班?”

晏琳道:“王书记自己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他白天在办公室上班,下午五点过来就住到隔离场。”

老杜感慨地道:“难怪吉书记总是说领导干部都要向王桥学习,虽然王书记年轻,却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他目光朝院子时扫,问道:“公安的同志在哪里?”

晏琳道:“有一个在打球,还有一个在值班室看电视。”

老杜道:“晏书记,按要求,卫生局也要派人过来值班,请问卫生局的人来没有,我要见一见。”

晏琳很客观地道:“城关镇的责任是建立隔离场,统筹安排值班人员。公安同志前天就过来报到,交了值班表。卫生局的同志还没有来过。”

老杜道:“一次都没有来过?”

晏琳道:“没有来过,消毒是安排城关镇卫生搞的。”

这时,场上打球的王桥看见了老杜,也就从场上下来与老杜握了手。王桥主持过县府办工作,与老杜还是极为熟悉的,道:“杜主任,晚上别走,尝一尝隔离场的伙食。”

老杜道:“我倒是想尝尝隔离场的伙食,只是任务紧,只能改天再说。吉书记划定了一些必督项目,每天晚上八点前要报告。看了隔离场,我还要到交通局和公安局去看预案执行情况,看完就要写当天的报告。从我今天督查的情况看,关键问题还是一把手,只要一把手重视,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送走老杜,晏琳递了一杯矿泉水给王桥,道:“刚才杜主任专门问了公安局和卫生局的值班情况,我给他如实做了报告。”

王桥仰头喝了一大口矿泉水,道:“你这样做是对的。平时我们可以给卫生局打一打掩护,现在是刺刀见红的时刻,我们不能拿重大传染病防治来开玩笑,必须如实向督查部门说明情况。”

晏琳望着王桥,道:“一般的人都是尽量多栽花,少栽刺,你对这一点不在意,难道不担心以后会遇到麻烦,会被同僚们当成异类。”

王桥道:“畏心畏脚,反而会有越来越多的绊脚绳。我现在的做法就是建立自己的规矩,最初大家会不习惯,久而久之,他们都知道我的行为准则,反而会主动遵守我定的规矩。宋书记在县里办事往往阻力很小,原因何在,并不是宋书记天天跟人干仗,而是大家都习惯了宋书记的规则。”

晏琳想了想,道:“你站的角度比我高得多,我压根就没有想到立规矩。”

王桥道:“环境不一样,你是大机关,哪里轮得你来立规矩。”

两人站在球场边,随意聊着。夕阳渐渐落下,映照得天空一边红色,微风袭来,吹得隔离区内的树叶哗哗作响。

社事办主任刘东在篮球场上跑了两圈,满头是汗水。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腿上,如狗一样大口大口喘气。休息一会,他来到王桥和晏琳身前,道:“王书记、晏书记,今天社事办请大家吃顿鱼,办公室的同志到外面去烧了沸腾鱼、麻辣鱼和酸菜鱼,吃一顿鱼宴。”

“嗯,吃鱼好,健康。”王桥望着刘东隆起的肚皮,道:“你要经常锻炼啊,挺着将军肚,不仅难看,更关键是三高。”

刘东笑道:“王书记是运动健将,我哪里能够比。”

这时,一辆长安车开进了院子,从车上端下来三大盆鱼,还有两箱啤酒。值班组所有人就围在一起,吃着鱼,喝着啤酒,与王书记和晏书记在一起谈笑风声。

在隔离场气氛非常融洽,但是在县委大楼里,气氛很是紧张。

吉之洲看过县委督查室的检查情况,发了火,道:“隔离场是昌东县的隔离场,不是城关镇的隔离场。卫生局为什么不去?你马上把卫生局的领导班子通知到县委,让他们说明情况。”

十几分钟以后,县卫生局的三位脸色难看的同志走进了县委督查室。

老杜主任脸上没有笑容,冷冷地道:“这是今天的督查通报,马上就要发出来,你们要向县委作出解释。”

卫生局长赵芳看罢通报,将通报丢到副局长陈红军桌前,道:“我是作了安排,为什么不派人值班,请陈局长解释。”

陈红军满脸愤怒地道:“赵局长,你不能把事情一推了之。这么大一件事情,让我全权负责,我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赵芳在心里早有预案,道:“我是县抗非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要协助安排全县的抗非工作,将卫生局的事情交给你办,难道不行吗?”

一把手赵芳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跟在领导身边,被戏称为‘浮上水’。她平时不太做实事,遇到事情也不肯承担责任,还喜欢将责任推到副职身上。

陈红军对此颇有微言,在这种关键时刻,也顾不上客气,道:“你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得轻松。隔离场有危险性,一把手不亲自动员,工作怎么能够开展,反正,我人微言轻,推不动这项工作。”

第四百二十五章 内忧和外困

赵芳脸微红,大声道:“你是副局长,在这个位置上就得做事,推动不了工作就是渎职。”

陈红军针锋相对地道:“是不是渎职你说了不算。你这个局长做了什么事,全局都知道,不要把大家当成傻瓜。”

……

另一个副局长一言不发,两不相帮。

两人积怨甚深,一言不和,在督查室就吵了起来,完全是撕破脸的节奏。

督查室老杜耐着性子定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道:“你们两个都别说了,现在是全县全市全省人民都在全力以赴抗击非典的时刻,你们一正一副两个局长还在内哄,不象话。事情我清楚了,你们全部回去。”

赵芳和陈红军还不想走,都想再给老杜解释。老杜黑着脸,道:“你们都不要解释了,赶紧去做工作,弥补前期不足,如果再查到问题,就真不好说了。”当卫生局三个人离开后,老杜骂了一句:“混帐东西。”然后起草督查报告。

半个小时后,吉之洲拿到了督查报告,又听到老杜原原本本复述卫生局一正一副两位局长在县委督查室吵架之事,终于发了火,道:“不知进退,不识时务。”

就在县委督查室来到隔离场的第二天,县委做出了免去县卫生局赵芳党组书记、陈红军党组成员的决定;县政府依据县人大常委会的通知,免去了赵芳的局长职务;县政府常务会决定,免去了陈红军副局长职务。

赵芳被免职后,继续留在县抗非办工作。

陈红军则仍然留在卫生局工作,只是没有了职务。

一天之内,县委用霹雳手段解决了卫生局内部的争端,将两位副局长彻底免职,这引起了整个昌东县干部极大的震动。这是身边人职务的变动,比起远处更高职务者的职务变动更加令人注目,更加牵动人心。

新调来的卫生局费勇局长吸取了教训,依着城关镇的葫芦安排了领导带队的值班表,这才将到隔离场值班的事情安排了下去。

4月26日,这是静州市和昌东县抗击非典中值得记录一件事情。

静州在这一天出现了第一例非典。有几位接触者居住在昌东,静州立刻按照预案启动部分传染病防控措施,有6名与患者李某及其母亲有过接触史的人员送到昌东县相对独立的城关镇建筑队进行隔离医学观察。

昌东隔离场所建立起来以后,大家都有一种侥幸,认为有可能这个隔离场建好以后并不一定能够使用,甚至在王桥心里也存在这种侥幸之心,只是没有人让任何人知道而已。但是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侥幸,六名有接触史的人员被送了进来。

原本一片祥和的篮球风云顿时变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生死时速。

六名被隔离人员被安排进了城关镇建筑队最里屋的房子,这是一个半独立的院中院。在大院内部有一道内门,将隔离人员住所与其他房间分开,有四间住房,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

之所以选用城关镇建筑队作为隔离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院中院的特殊结构。

在大院内门前面拉了一根红绳子,就将内门和外面部分隔离开,两名公安人员守在红绳子外面,负责警戒。两名医院人员负责给被隔离人员提供医疗帮助,指导消毒等工作。

在内院临时安装了四部电话,四个房间,一个房间一部,可以方便与外界通话。每个房间有电视机,电视机来不及安装闭路,准备了DVD和一大堆连续剧光盘。

隔离区成立了临时党支部,由王桥出任临时支部书记,公安局和卫生局的同志出任副书记。王桥信守了承诺,将城关镇日常工作交给了镇长黎陵秋,自己住进了隔离区,与被隔离人员一起守候艰难的十五天。

如今让王桥感到压力最大的有两大块,首先面临的是内部压力,被隔离的六个人情绪烦燥,在房间里摔东西,哭泣,还扬言要强行离开,这让隔离场上上下下都很紧张。

隔离人员进驻两个小时,六个人的直系亲属被叫到了隔离场,隔着红线与里面的亲人们通话,安抚其情绪。

空气中飘着消毒水的味道,隔离区外的所有人都戴着十二层厚的防护口罩,尽量不接近警戒线,连执勤人员之间都互相保持着距离,这一切都加剧了人们的紧张情绪。

王桥戴着口罩来到了通话地点,对打电话的被隔离亲属道:“你可以询问他们,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可以随时打电话出来,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可以。”

半个小时后,隔离者便传出来的他们的需求,苹果,香蕉,口罩,牛奶,大蒜,消炎药、肠胃药,还有一个年轻人要了一套《天龙八部》。对于值班组的同志来说,只要被隔离者能够提出需要,就是情绪渐渐平复的证据。

停在隔离场外的一辆长安车迅速启动,带着纸条前往市场。很快,所需物品全部买了回业,放在两个纸箱子里面,然后由一名经过消毒、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将两个纸箱子放进了隔离场,然后迅速逃离了警戒线。马上又有医务人员对进入警戒线的同志进行消毒。

过了十来分钟,被隔离人员这才走了过来,抱着两个纸厢子回到了内院。

临时支队第一次会议在办公室召开。

开会时,王桥将口罩取了下来,道:“建立隔离场时,我一直祈祷不要使用这个隔离场。现在祈祷失效,隔离场正式使用,这也正是隔离场存在的意义。从前阶段全国通报的情况来看,大部分被隔离者都顺利地通过了隔离期,所以我们不必过于紧张,我们过于紧张,就会把情绪传导给了被隔离者。”

说到这里,他略有停顿,道:“我检讨一下,也不要口口声声地说被隔离者,他们有名有姓,是张兰、张莉、王小浩、杨立勇、郑江、姚红燕,我们从现在起只能称呼其名字,不要叫他们为隔离者。”

王桥脸色严肃地道:“我们总体来说应该采取外紧内松的态度,表面上应该平和,但是工作应该严格细致,不能出一点纰漏,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工作。刚才吉书记和华县长分别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了隔离场的情况。有了县委县政府的支持,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下面,我宣布隔离场所的工作纪律……”

等到王桥讲完,城关镇派出所所长赵劲道:“王书记,除了内部问题以外,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周边村民多次说过话,如果不把得传染病的带到隔离场,他们就不干涉我们,如果把得了传染病的带到隔离场,他们就肯定不准我们住在这里,要来闹事。”

王桥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另一件事,目前城关镇相关干部都到了周边村社,走乡进户,宣讲防止非典的知识,宣传隔离场的用处和重大意义。”

赵劲道:“我估计村民不会听,十有八九会有所行动。”

王桥扬了扬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单行本,道:“我们这个隔离场所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设立的,虽然老的防治法是九八年修订的,但是仍然适用于现在。根据防治法,对医疗机构内的病人、病原携带者、疑似病人的密切接触者,在指定场所进行医学观察和采取其他必要的预防措施。拒绝隔离治疗或者隔离期未满擅自脱离隔离治疗的,可以由公安机关协助医疗机构采取强制隔离治疗措施,这是其一。”

“对已经发生甲类传染病病例的场所或者该场所内的特定区域的人员,所在地的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可以实施隔离措施,并同时向上一级人民政府报告,这是其二;我们是合法行为,是为国为民为全社会负责的合法行为,凡是冲击隔离场机构的,县委将依规依法从重从快进行处理,绝不会姑息,这也是吉书记对我的保证。”

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刚调到城关镇的刘友树,道:“刘主任,你赶紧把今天的情况写成简报,在下班之前送给县委防非办、吉书记和华县长。”

“我已经拉了一个初稿,再加上开会的内容,修改一遍就可以让王书记签字。”刘友树刚刚调到城关镇出任办公室主任便遇到了这种‘难事’,尽管他也很怕非典这种甲类传染病,可是初到城关镇任办公室主任,就算再怕,也不能临阵脱逃。

王桥道:“散会,大家各自坚守自己的岗位,我再强调一遍,第一要内紧外松,第二要胆大心细,我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散会以后,刘友树还是用了半个小时写完了当天的情况报告,王桥签字完毕以后,便坐车回县里。

十分钟不到,刘友树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道:“王书记,不好了。”

王桥轻言细语地道:“不要急,慢慢说,天垮不下来。”

刘友树道:“车刚开出去,就遇到一群村民,恶得很。他们把通往隔离场的公路挖断了,不准进出,老赵被被打了几拳。”

王桥道:“我不担心他们在外围闹事,只要不冲击隔离场就行了。你把赵所长叫过来,从现在起隔离场要加强保卫力量。”

赵劲进了办公室,神情有几分紧张。他听到王桥正在给吉书记汇报当前状况,便安静地等到一边。当王桥结束通话,他就用请示的语气道:“王书记,如果有村民冲击隔离区,怎么办?”

王桥道:“第一将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这个不需要我们负责,我已经给吉书记报告了当前状况,县委会安排;第二是要有所提防,只要有人冲击隔离场,扰乱了社会秩序,我们就要用强力手段制止这种行为。”

尽管有了思想准备,在夜间来到的风暴还是让所有人震惊。

第四百二十六章 枪声

按照预案,不管哪一个值班组遇到隔离人员以后,值班组就马上转化为常驻组。也就说是值班组要与隔离人员共同经历十五天的隔离。这对于当班的值班组来说,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灾难。

第四组是由副书记晏琳、财政所长赵敏、办公室主任刘友树、社事办主任刘东、企业办主任王渝生以及五个普通干部等人组成,恰好就是遇到隔离人员的倒霉蛋。

傍晚吃饭的时候,隔离场失去了往日的欢歌笑语,包括晏琳在内的值班同志个个脸色沉重,垂头丧气。

特别是卫生局的同志更是牢骚满腹,一个劲地咒骂原来的班子成员,一点都没有回避城关镇的同志。

相对于卫生局的值班人员,公安局的同志反而要淡定一些。这是由于他们常年都在跟社会阴暗面打交道,心理承受能力要强得多。

王桥没有讲大道理,只是作为同事之间在吃饭闲谈时鼓励道:“有些坎,我们是必须要扛过去的,扛过去以后,自然就会天地宽。大家都别阴沉着脸,有一句有些粗鲁的话,但是用在这里很合适,生活就象强奸,不能反抗就要好享受。”

同志们习惯性地附和着笑了笑,笑容却不持久,很快消散了。

虽然有了党委书记带头,大家不致于军心涣散。可是这毕竟是生死悠关的事情,好些人在下午时间都用座机电话给家里面打了过去,报平安,甚至谈及一些类似后事的话。

王桥放下碗时,有意打了一个饱嗝,道:“我记得村民说过如果有了隔离人员进场,他们就要烧房子,我们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吃过晚饭以后,我们全部动员起来,挖一些泥土装在事先就备好的沙袋里,还要接上水管。”

赵劲点头道:“王书记安排是对的,我接到好几个电话,晚上说不定真有铁脑壳要来闹事。”

王桥道:“那我们就动手挖土,装沙袋。”

在大家纷纷行动的时候,晏琳来到王桥身边,低声地道:“会有这么严重的情况?”

王桥道:“基层情况复杂得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晏琳道:“你不是给县委报告了断路等情况,县里没有相应布置?”

王桥道:“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我们在隔离场做些准备,总要胜过一点没有准备。更关键的是大家情绪都不高,与其互相传染负面情绪,还不如找点事情来做。”他又道:“你给家里面讲这里的情况没有?”

晏琳摇了摇头,道:“我爸我妈都给我打了电话,询问昌东的情况。我没有给他们说实情,就说静州有一起非典,昌东还没有病例。如果给他们说了实情,他们说不定就要到昌东来,甚至还要动用些关系,直接把我从隔离场调走。家里有些关系可以通到省里,县里是挡不住的。我如果在这个关头调走,你恐怕就很难把握隔离场的局面。”

晏琳是晏家宝贝独女,却被拖到了这场危局中,王桥看着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晏琳,道:“你是挂职干部,其实可以不必值班的。”

晏琳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思。你说得对,人生本来就有很多坎,必须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过去。”

王桥夸了一句:“你这几年进步了,很勇敢。”

晏琳摇了摇头,道:“我其实怕得要命。”她将自己手掌伸了出来,道:“我用消毒液洗手都洗了十几次,还觉得空中会有非典的病毒。”

王桥在此刻涌出了一些温情,道:“你别太靠近警戒线了,预防药多喝点。”

晏琳道:“预防药喝得很多,都要喝吐了。”

王桥道:“不管怎么样,你看起来还是很镇静,如果不给我说,我完全看不出你很怕惧。”

晏琳道:“我是省委办公厅的人,又是党委副书记,心里面怕,表面上还得撑起。”

王桥道:“那就继续撑起,我们一起装沙袋,给同志做榜样。”

正在装沙袋时,吉之洲的电话打到了王桥手机上,询问了隔离场的情况。王桥如实汇报了隔离场的情况,道:“内部还掌控得比较好,城关镇的人和公安口的人都不错,公安是城关派出所所长赵劲在隔离区。卫生局的同志对于原班子意见大,情绪不是太好。放心,吉书记,我们成立了临时支部,一定会将局面稳定下来。”

吉之洲郑重地道:“谢谢王桥同志敢挑这么重的担子,凡是在隔离场里面表现优秀的同志,可以推荐给县委。这些经过血与火考验的同志,以后会成为基层干部中的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