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仔细读完报纸,道:“我和宋书记一样,都是才知道此事。”他原本可以解释这是环卫工人的老赵自诉案子,是公民的正当权利,不需要政府批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得越多越容易被抓到把柄,因此也就躲在宋书记后面装无辜。

他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自己行为后悔过。

公安局邱宁勇为了私人恩怨,把原来大家都遵守的潜规则打破,不顾环卫站工作人员是正常行政执法遭遇暴力对抗的事实,利用法律上模糊地带将环卫站执法人员和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如果环卫工人老赵确实参加了打架,被拘留了也就自承倒霉。

事实是派出所办案人员手法粗糙,居然将一直没有参加打架的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而现在在华成耀口中,公安局办了错事就是内部问题,环卫工人到法律起诉就是挑起矛盾,让外人看笑话。

王桥一直以来都认为多年领导熬成婆必然是有能力的,可是华成耀并没有表现出来一个县长的思辨能力。他回忆华成耀还是副书记的言行举止,还是很从善如流和明智的,绝对有当县长的能力。如今代字还没有去掉,转眼就变得陌生起来。

他就在心里寻找这个变化的根源。

华成耀又在两人提起媒体之事,道:“以前请媒体来宣传昌东,大媒体一幅爱来不爱的样子,如今不请自来,都盯着昌东这个官司,我们昌东不需要这种宣传。”

说到这里,他特别强调道:“这一次垃圾堵场事情,城管委有责任,城关镇同样有守土之责,不能置身事外。”

进屋之后,华成耀就没有给个好脸色,这让宋鸿礼觉得不对味,只是一时之间想不透“不对味”在什么地方。

来了下马威以后,华成耀脸色缓和下来,道:“老宋,你是老书记了,有什么想法?”

宋鸿礼道:“污水已经流了下来,现在也不能把污水收回去。我觉得要尽量做村民的工作,同时由专业部门核准损失,然后政府按评数字赔偿。如果村民依然不服,那么就请他们走法律途径。”

听到法律途径,华成耀看了老宋一眼。又道:“今天上午村民代表提出几条,我让办公室传给你们看了。你们可否考虑他们的建议?”

宋鸿礼道:“这种搞法,越搞越复杂。以后会成为一团乱麻,一堆理不清的乱账。”

华成耀道:“王镇,你的意见?”

王桥摸不清华成耀的心思,就有意躲在老书记身后,道:“我的观点和宋书记一样。”

华成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道:“你们去会议室吧,把乐彬叫过来。”

走出了华成耀办公室,王桥不动声地舒了一口气。暗道:“这个赵波太冒失了,不经我同意,就乱来。”他随即又想道:“做都做了,何必前怕狼后怕虎,为环卫工人讨回公道,无论从哪方面说得过去,天经地义。”

乐彬脸色发青,一脸凝重地走向华成耀办公室。

王桥在走进会议室时,恰好与牛高马大的邱宁勇迎面相遇。邱宁勇横眉冷对。重重地哼了一声。在进门时,他不仅仅没有相让,还有意在门口停下脚步,半挡住进门的道。低声道:“王桥,有种就正大光明找我,搞什么阴谋诡计。”

王桥停下脚步。两眼如刀,不转眼地盯着邱宁勇。

邱宁勇以前见到的王桥都是温文尔雅的。因此在他心目中,王桥为人比较软。欺负一下也就不要紧。没有料到今天王桥撕破脸后,眼光锐利得不象话,仿佛有寒光闪烁。他对这个尖锐的眼光稍有回避,又挺了胸,与之对视,冷笑道:“想打官司,在昌东是行不通,真是读书读傻了。”

王桥轻轻说了一句:“去年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何必三番五次找我麻烦。你做出这种事,我觉得你脑袋真是豆腐做的,难怪邱主任说你没前途。”

邱宁勇排行老二,上有大哥邱宁刚,下有小妹李宁咏,是家中最不得宠的一个。这一点在少年时代曾经在他心灵中留下了阴影,此时被王桥这样刺激一下,顿时恼怒道:“你少他马的把家里事情扯出来。你他马的脑袋才是豆腐做的。”

王桥不与他多说,径直离开,从会议室另一道门走进会场。

邱宁勇在开会前接到了大哥邱宁刚的电话,被骂得狗血喷头,怒火中烧,遇到王桥便忍不住想发泄。此时王桥变得强硬起来,不象以前那样笑脸相迎,温言相对,让他颇不适应。

他想起大哥的话,把一口恶气强压了下去。

半小时前,邱宁刚打了电话过来,道:“你看今天报纸没有?山南晨报,有昌东公安局拘留环卫工人的报道。”

邱宁勇还不以为然,笑道:“那个人想要起诉,是他的权利,我可没有办法阻拦。”

邱宁刚不冷不淡地道:“你觉得这个治安案件办得怎么样?”

邱宁勇道:“老大,我是从派出所干起的,办过的治安案年数都数不过来。随便他们告,没有问题。”

邱宁刚道:“这不是你办的案子吧。新闻报道有猛料,附近有监控录相,律师拿到了视频,据记者报道,被拘留的环卫工人一直在被殴打,根本没有还手。你知道这个细节吗?”

邱宁勇有些发懵,道:“案子是城关派出所办的,我倒是没有注意到细节。”

邱宁刚打断道:“对这个案子,你发话没有?”

邱宁勇道:“发了。”

邱宁刚道:“报纸没有指向派出所,通篇都在说公安局。如果三妹估计得没有错,很快就有记者会来采访你。”

邱宁勇道:“我不会接受采访。”

邱宁刚终于骂人了,道:“我给你打过多少次招呼,让你不要去惹王桥,王桥不是好惹的人。而且,你想办案就把手脚做干净,还被王桥抓住了破绽,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现在事情上了新闻,见了光,你接不接受采访都会很被动。现在记住一条,一切让法津说话,官司输了就输了,你还可以做些姿态,讲讲如何加强基层民警的业务素质,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他又加重了语气,道:“你这次肯定会被搞得很狼狈,但是我警告你,别再去给邱家惹一个强敌,也许会惹及后代的。若再乱来,你脑袋就真是豆腐做的。”

邱宁勇被骂了一顿,大哥那句“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很伤自尊。他万万没有料到,王桥也来了一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所以,王桥说完这句话,邱宁勇就有些急眼。可是王桥如今是镇长,又在县政府,他只能干瞪眼,生闷气。

随后的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经过参会人员讨论,特别是城关镇提出明确反对意见后,最终县政府还是没有接受村民代表的提议,而是决定由农业局牵头,对村民的损失进行评估。

对这个结果,乐彬最失望,他知道这一次没有达到村民要求,必然又要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堵场。

对这个结果,华成耀也有预料,他没有急于实现自己的意图,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之时,才是水到渠成之日。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李宁咏的新目标

“啪”,邱大海将报纸拍在桌上,双眼睁得圆圆的,瞪着二儿子。

这一段时间家庭会议有些频繁,主要议题都与王桥有关。今天这次会议参加人是纯粹邱家人(含李宁咏,不含两个媳妇),至于李珍英则由于经常发表不符合邱家主流思想的意见,被排除在邱家最核心的会议外。

这次会议不是在家里所开,为了让会议有一个良好安静的环境,来到了市检察院会议中心的宾馆。以前邱宁刚在县检察院时就管过后勤,这一次调到市检察院仍然分管后勤,今天四人为图清静,开了检察官会议中心的一间套房。

李宁咏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此时她对二哥无休止地“扒自己伤口”既痛恨又无奈。这份报纸她看过很多遍了,从薄薄的报纸里面,她嗅到了胖墩厚实身材散发的新闻味道。

邱宁勇看着父亲的嘴巴,仔细听着父亲有没有说出与“豆腐”有关的话题,今天听到两回“豆腐”说法,如果再听到父亲这样说,他就真想买一块豆腐来撞死。

所幸,“豆腐”没有从父亲嘴里迸出来,换来一句“猪脑子”。

“宁刚,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称职,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你这个当大哥的就要管住老二和老三,老二愚蠢,你还不至于吧。”邱大海最近迷上了打太极拳和钓鱼,没有花精力管理家务,没有料到,稍一疏忽,儿子就闹出一场大戏。

他望着乌眉梢眼的二儿子,道:“我估计你不止一次去招惹王桥,还做了哪些事,说出来听一听,让我们见识见识。”

邱宁勇一脸不服气,道:“没做其他事。”

邱宁刚马上揭破,道:“今天是一家人开会。畅开来谈,就别藏着掖着了。上一回,你让人去电力家属院,闯进王桥租的房子里抓了嫖。”

“还有这事。荒唐。宁刚,为什么不提前给我说。”邱大海将西服西裤脱掉,穿了一件老头最喜欢的圆领衫,坐在皮沙发上,由于宾馆没有大蒲扇。就拿了一把折扇,不停地摇晃。

邱宁刚简略讲了事实经过。

邱大海转头问李宁咏道:“王桥这人作风上有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让李宁咏比较尴尬的问题,一朵红云爬上了脸颊,道:“应该没有问题,至少我没有发现问题。”

邱宁刚补充道:“他外在条件还勉强,难道读大学时没有交女朋友吗?”

李宁咏道:“读大学时应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读复读班时和一个女孩子谈过,那个女孩子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工作,女孩的父亲现在是红星厂厂长,以前是副厂长。”

邱大海脱口而出。道:“晏定康?”

李宁咏道:“那个女孩是姓晏。”

邱宁勇如找到证据一般,哼了一声,道:“我就说王桥很多事瞒着我们家,这人素质不行,貌忠实奸。”

“今天你是来受教育的,少插嘴。”邱大海斥了一句,又道:“王桥在城关镇说话管用,但是他没有能力调动省级新闻资源吧?”

李宁咏道:“他还真有。以前读大学时,有三个同学玩得特别好,有一个胖墩同学在山南日报工作。这不是关键。这个胖墩同学叫杜建国,是山南大学新闻社的第一任社长,新闻社出来的同学散布在省内各大媒体,虽然职务不高。可都是一线记者,天天四处抓新闻。还有一个师兄雷成分在省委宣传部,邓建国现在秘书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工作,我听说邱洪能调到市委宣传部是有省委宣传部的人打招呼,打招呼的人肯定就是雷成。”

李宁咏这时猛然间想起另一个同学是青皮赵波,青皮是山南大学法学系的。打官司的烂主意十有八九出自青皮。这事太敏感,若是说出此事二哥肯定更会暴跳如雷,她就暂时没有提这事。

邱宁勇撇着嘴,道:“王桥这人不老实吧,对我们邱家严重欺骗。”

邱宁刚客观评价道:“这些都是三妹知道的事,谈不上欺骗。”

邱大海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道:“我们当初小瞧了王桥的潜力,也误判了形势。”

这一句话很轻巧,却让李宁咏满腹心酸,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她到卫生间抹了眼泪,然后小心补妆。被叫回来开家庭会之前,她正准备和宣传部几位领导出去吃饭,不是应酬,而是单位内部吃饭。吃饭前,她精力化了妆,此时眼泪水将妆容破坏了。

自从与王桥分手后,她暗自掉了很多回眼泪,因此,补眼泪妆已经非常熟练了。

回到客厅里,邱大海推心置腹地道:“当初为什么断定王桥遇到大麻烦了,其实当初的判断也没有错,县委书记梁强——县长彭克——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副主任——县长秘书,这些人都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蚱蜢,大厦将倾,要倒必然会一起倒。更何况杜和梁,吉与彭,都有前隙,谭星海还与王桥有私仇,牛清扬与王桥关系也很恶劣。我算是逍遥派,平时与梁、彭走得更近,所以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唯有自保,根本无力将王桥拉出泥潭,甚至会被对立派当成靶子来对付我们家。当时我的想法是与其让三妹随着他一起委委屈屈,还不如早日放手。”

他指着邱宁勇道:“前两年你还想找彭克弄个矿山来让舅子来操作,被我挡住了,否则你这次也逃不脱。”

邱宁勇道:“我还是有点糊涂,那为什么王桥这么快就翻了身?”

邱大海沉吟道:“这也是我最纳闷的地方,现在都没有完全想通。他调到城关镇的时候,邓建国还没有到位,而其他市领导都和王桥没有关系,吉之州应该不会重用彭克的人。”

邱宁勇拍了一下桌子,道:“所以,这人不老实。我们邱家对他不薄,他到现在都将重要事情隐瞒了三妹。”

李宁咏道:“二哥,我们不要再讲王桥了,反正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邱宁刚点头同意。道:“我和他最后一次谈话后,他离开时叫了我一声邱检,我就知道没有可能了。”

邱大海站了起来,在屋子来回走了两步。道:“我们这一辈人都老了,以后的路还得靠你们自己走。三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的婚姻,和杨家小子和得来就和,和不来就算了。以前我总是想让你找个好丈夫。大树底下好乘凉,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这一次事件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女人还是要自强,不能依靠男人。”

他走到李宁咏面前,道:“虽然把你调到了宣传部,但是以前我一直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这一次我建议三妹抛掉依靠男人的想法,利用自己的优势,积极向上,争取进步,让我们家也出一个县级女干部。”

邱宁刚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道:“无、知、少、女,除了‘少’以外,三妹几样都具备。”

所谓的无知少女,是一种特定称谓,指的是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同志,这几类人都要求在各级班子中占一定比例,如果几样俱全,进入各级班子的可能性更高。

邱大海道:“还是老大反应最快,三妹可以选择加入一个民主党派。现在你在市委宣传部,位置还是不错的。几个民主党派的主委我都认识。选择一个最适合你的,曲线前进,进步速度不一定慢。”

邱宁刚道:“还要去读个在职研究生,把学历弄上去。”

李宁咏脑中浮现出晏琳随着省委办公厅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时的形象。暗道:“凭什么晏琳能从政,我就不能从政,同样都是人,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谈完了女儿的事情,邱大海又道:“宁勇。公安办错案,这是业务问题,你老实承认就行了。你当前要做的就是变坏事为好事,加强对公安队伍的素质教育,狠狠地下功夫抓点特色出来。这是当前大势所趋,也是你作为县局领导应该做的事情。你如果不认输,恐怕会有更多的新闻出来。”

邱宁刚道:“你不要再和王桥去斗气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进攻了两次,他这算是防守反击,大家扯平了。”

邱宁勇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这一点。

邱大海大手一挥,道:“事情谈完,宁刚去搞个小火锅,我们四爷子涮羊肉。”

这是一次对邱家具有决定意义的谈话,分析了当前形势,总结了经验教训,鼓舞了邱家子女的士气,调整了今后的发展方向。

早上,邱宁勇开车回昌东上班,顺道将妹妹李宁咏送到市委大楼。

“三妹,你真的要去当官,这碗饭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吃。”邱宁勇昨天被臭批了一顿,也商量了一个对应之道。不管官司输赢,不管新闻媒体如何报道,只管就事论事就行了,说破天,这事就是基层民警业务不熟悉,错拘了一个人,纠正就行了,能有多大的事情。他心情轻松了,便有闲心关心妹妹的事情。

李宁咏有些心不在焉,道:“你这句话说错了,是不管什么饭都不好吃,就说当老板,风光背后,困难大不大,有时大得无法想象。”

邱宁勇又道:“你如果要和王桥好,二哥随时可以去负荆请罪,这个面子还是抹得下去的。”

李宁咏道:“你确实不了解王桥的性格,破镜不能重圆的。”

开至市委,远远就见到一群人,拉着几条白色横幅,横幅上写着“谁来赔我们的血汗钱”、“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污染环境,祸及子孙”等内容,有好几个人提着长长的死鱼。

市委市政府门前三天两头有请愿的人,李宁咏也不在意,但是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邱宁勇也看见了站在公路边的王桥,还看见阳和镇的书记程岭跃,以及县信访办的同志。他笑道:“这次和我没有关系啊,王桥也是倒霉蛋,到了城关镇,又被垃圾场的污水圈了进来。我不能开过去,免得碰上就走不掉。”

李宁咏道:“我就在这里下了。”

等到李宁咏下车,邱宁勇打了方向盘,小车钻进另一条支路,走了。李宁咏在路边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朝着人群走了过去。从昨天开始,李宁咏解放了思想,“从政”成为一个暂时新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必须变得心胸开阔。

“王桥。”李宁咏站在路边,招呼了一声。

人群里有六条三四十厘米的白鲢,在阳光下散发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熏得王桥一阵阵烦闷。他听到招呼声,看见李宁咏站在不运处,就走了过去。

“怎么堵到市委来了?”李宁咏神色平静,和颜悦色。

王桥来到了市委大院门口时,就推测有可能会遇到李宁咏,在他的设想中,李宁咏多半是点头打个招呼,然后挺着骄傲的头就走进大院。他没有想到,李宁咏会停下脚步,主动与自己交谈。

王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在县里开了座谈会,没有满足他们的愿望,就到市里来了。”

李宁咏道:“听我二哥说,是垃圾场的事情,你怎么亲自来了,让一位副镇长来顶着就行了。”

王桥道:“围堵市委,不是小事,我哪里能缩在后面,这是态度问题。”

李宁咏道:“如果是时间久了,就到宣传部来坐一坐。”她看见王桥,不由得生出些柔情,很想给他买一瓶矿泉水,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李宁咏穿了一身套裙,样式简洁,将娇好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她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与市委大院的气氛很是融合。王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办公楼,又将目光收回到这一群村民。

村支书陈民亮作了一些劝解工作,来到了王桥身边,道:“这些人平时我还都招呼得住,今天是吃了砰砣铁了心,我硬是劝不回。肯定有人装鬼,否则不会这样。”

王桥道:“一社社长是你兄弟?”

陈民亮道:“隔房的,就是坐在树下面那个。”

王桥道:“他是什么态度?”

陈民亮道:“他家有两个渔塘进了污水,有损失。”

王桥道:“他有个哥是阳和矿的副矿长。”

陈民亮道:“陈民国,以前当过主任的,后来选掉了。”

这时,县信访办的同志从市委大院出来,来到王桥身边,道:“宫县长和市信访办的同志商量了,在市信访办找一间办公室,还是选派村民代表座谈,会议由市信访办主持。”

王桥第一个工作岗位就是城管委副主任,在这个岗位上他应对了好几次大规模群体性事情,被强力培育成了具有丰富基层群众经验的领导干部。凭着对群体性事件的了解,他对这次座谈没有多大希望,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如果第一次与群众座谈时,就态度强硬地宣布按第三方评估赔偿损失,或许事态不会发展至此。”这是王桥第一个判断。

“如果第三方评估结束,村民仍然不接受,则背后一定有人兴风作浪。”这是王桥的第二个判断。

王桥随着村民代表进了市信访办,遇到宫方平,宫方平神情中有一丝疲倦,道:“华县长也来了,正在给邓市长作检讨。他们两人头上都有个代字,这让华县长面临的压力成倍增加。”

第三百七十九章 果落牛口

听到宫方平副县长这句话,王桥意识到这次事情恐怕得以县政府妥协结束。

很多行人在市委大楼前走来走去,他们都只是朝人群观望一下,继续走路。这年头,连小区绿化搞不好都可以堵公路围政府,所以大家对闹事群体渐渐缺乏兴趣,很冷漠地看一眼就继续走路。只有当闹事群体开始发生激烈冲突,才会引发些许闲人围观。

在市委大院里陆续出现了一些警察,防备着村民作出不理智行为。在村民没有过激行为时,他们并没有行动。

市信访办出来了一位副主任,站在群众中间,表明了身份,提出按照信访条例,找五位代表去座谈。

挑选进入信访办座谈的村民代表时颇费了些劲,村民提出要全部参加座谈,信访办坚持按照条例就是五个代表。最后经过几番拉锯,还是只有五名村民代表进入了市信访办,包括一社的社长。

正在进入信访办的路上,邱洪电话打了过来,道:“蛮哥,刚才华县长见了邓市长,作了检讨。华县长离开时,我还给邓市长画了一个垃圾场的地形图。”

王桥道:“邓市长是什么意见?”

邱洪道:“邓市长看了草图,说了一句还是当初选择垃圾场位置有问题,垃圾场在山顶,污水稍不注意就会顺流而下。”

王桥道:“这么多人围了市委市府,邓市长发火没有?”

邱洪道:“邓市长态度倒是平和的,只是提出让反思这次事件,加强基层基础工作,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打完这个电话,王桥加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前往市信访办的人群。

从市信访办谈完接近中午一点,此次座谈仍然没有结果。座谈结束时,一位村民代表激动地道:“你们这是官官相护,都是帮着县里的。你们解决不了。我们就到省里去。省里解决不了,我们就到京城去。”

最后的威胁可以说是致命的,特别是这种政府有过错在先的群体性事件,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大麻烦。市、县两级信访部门都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又分别向领导们汇报。

宫方平、王桥等人回到县里。立刻接到县政府会议通知。这次会议由代县长华成耀出面主持。

华成耀一脸沉重地讲了开场白,道:“两个镇,两个社,集体到市委市政府堵门,昌东县委县政府的脸都被丢尽了。今天走到市里,我脸上都火辣辣的。市领导态度越好,越是理解基层,相信我们,我感到压力越大。”

“村民无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起因是污水流出来。给村民带来了损失。乐彬主任,城管委是如何管理垃圾场的,这一次事件的主要责任就是城管委,管理失职是无论如何跳不掉的。”

“城关镇,阳和镇,你们两个都是县里的大镇,我们要反思一个问题,为什么镇村干部在群众中没有任何威信,你们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听,这是最值得深思的问题。说明你们组织建设不过关。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村民提出条件有两条,政府有错在先,第一条得认帐。现在难点是到底赔多少,同志们的意见很好,就是由第三方进行评估,该赔多少赔多少,不含糊。”

“村民提出的第二条,这个要研究。我的意见不能交给渔业协会。他们没有经营能力,主体也不适合,等会由国土部门提出专业意见。国土部门讲方案的时候,我要先把话说在明处,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哪一个部门都以大局为重,放弃部门利益。”

讲了这里,他用眼光扫视所有参会部门负责人。

王桥感到县长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三秒。

华成耀又道:“这次垃圾场污水引发的故事,有三个部门要引以为戒,吸取深刻教训。”

随后,由国土部提出了综合整治阳和矿、大鹏矿和黑岭山矿的工作方案,具体来说是以阳和矿为主体,将大鹏矿和黑岭山矿整体纳入阳和矿区,这符合省政府相关文件要求的。在省政府文件相关条款中,有一条特别规定,小矿山拒不执行整治方案的,关闭。现在将原本就应该是一个矿的大鹏矿、黑岭山矿整合进阳和矿,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王桥听到这个方案,也没有话说,不禁对牛清德这个老对手的狡猾有了新的认识。这些年,他从一个旧乡小学教师成长为城关镇镇长,对手也在不停成长,由旧乡学校副校长变成了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

国土局讲完方案,随后就征求各部门意见。

对于这个方案,乐彬自然是不会反对。他作为城管委主任,最关注垃圾能否进场,凡是有利于解决堵场的方案,都能接受。

阳和镇政府支持这个国土房产局提出的工作方案。

轮到城关镇发言时,王桥很明确地提出道:“综合整治也是省政府成津现场会时的一项重要内容,我没有意见。只有一条建议,应在整治方案中明确不能将大鹏矿用于尾矿库。”王桥说完,宋鸿礼补充了一句:“要用作尾矿库,必须要建设正规的、经过上级部门验收的尾矿库。”

华成耀正在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听到这一句话时,钢笔有几秒钟的停顿。

在结束会议时,华成耀最后强调道:“村民们提出的整治鱼塘等后续扫尾工作,就交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负责。静昌公司原本不想接受这个烂摊子,经过县政府找静昌矿业老总进行座谈,他们才勉强接受。在这件事,静昌矿业是做出贡献的。在以后整治过程中,大家也要支持。”

会议结束后,昌东县政府通知了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座谈,提出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整合大鹏矿和黑岭山矿,同时负责处理由污水下泄引发的维修和清理工作。

当天下午六点,县政府与村民们再次座谈。一个小时后,达到协议:一是由第三方中介机构介入,调查养鱼村民的损失;二是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负责清理受污染的鱼塘污泥,并建立小型拦水坝。防止污水再次下泄。

达成协议以后,堵住阳和垃圾场的人群就散开了。被堵了四天,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车终于开进了阳和垃圾场。

城管委主任乐彬仍然不能松气,堆积在城区内有上千吨垃圾,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运走。乐彬就沿用了以前王桥采用过的老办法。租用社会车辆装运垃圾。在装运垃圾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租用的社会车辆在路上出了车祸,将一辆小车撞毁,伤一人死一人。

听到这个消息,乐彬如从高楼坠下,半天回不过神来。乐彬进了办公楼厕所久久没有出来,当乔勇急着打了两次手机,乐彬才出现在走道里,头上白发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对于城关镇来说。向阳坝一社村民撤离现场,他们的此项工作就暂时告一段,镇里又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从得知牛清德觊觎大鹏矿以来,王桥便开始深挖牛清德的目的。牛清德不是善男信女,绝对不会为了做好事而整合大鹏矿。最终,他和宋鸿礼两人都通过大量事实来推断牛清德就是想用大鹏矿来做尾矿库。当然,这只是推断,并非事实。

就算猜到了真想,王桥还是没有挡住牛清德用事件、资本和人脉构成的立体攻势,不仅仅大鹏矿落入了牛清德手里。黑岭山矿也被其一并被收购。收购以后,大鹏矿便不再是城关镇镇属企业,从责、权、利三方面都主要方面都与城关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