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又过春节(四)

王桥是昌东县城关镇的镇长,这个职务压根没有进入省委办公厅诸人的眼里。包括晏琳对这个职务都没有太多感觉,她认为凭着王桥的学历以及能力,当个城关镇镇长实在是千该万该,轻而易举。他们带着俯视眼光看着镇长职务,孰料这个职位在县城里含金量颇高,王桥如果没有特殊机缘,在短时间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静州市委副书记、副书记又是另一种情况,他们是一方大员,在省内颇有地位。此时省委办公厅几人见到省委书记杜立高、市委副书记邓建国都认识这位年轻的镇长,他们顿时对王桥就高看了一眼。

他们的视角是典型的体制内视角,领导认同往往是决定性的。

大家坐下来以后,静州袁常委是个诙谐的人,有意将王桥和晏琳安排在一起,很有分寸地开了两句玩笑。

室内有空调,温暖如春,大家皆脱了外套。晏琳穿了一件略有些紧身的毛衣,身材比少女时代要圆润许多。她坐在王桥旁边,眼角余光一直在王桥身上。

在这种宴会里,王桥是没有发言权的,除了主动给省委办公厅诸位同志敬酒以外,多数时间是听领导们谈天论地。他对晏琳和邓建国等人都没有表示出特别的亲近,只是用统一的态度——礼貌、尊敬而略带热情。

晏琳望着杜、邓、袁等人有些感慨,前一次她作为督导组一行来到静州,面对的还是梁、谭、蒲等领导,如今静州还是静州,梁、蒲两人却成为阶下囚。

晚宴在九点多钟结束。由于晏琳的父亲是红旗厂晏厂长,算是静州走出去的干部,晏琳又是毕业于静州一中,为了这个原因,她多喝了好几杯酒。

晚宴结束,省委办公厅尚副主任忙了一天。累了,回房间休息。

王桥面对着晏琳时心里也有些矛盾,不知道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是鸳梦重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还是见面后就各行各路,成为生命的过客。

凭心而论,经过了这么多年,特别是才从与李宁咏的恋情中走出来,王桥与晏琳重温旧梦的念头并不是特别强烈。但是没有感情又是假话。两人毕竟曾经有过无数美好的回忆,特别是房间里悄悄喝太阳神的画面一直没有在脑海中消失,他们的恋情只是由于晏琳本身的问题才中断。

但是,不管是否重接前情,既然见了面,与老朋友们聚一聚又是情义之中的事情。晏琳到了宾馆房间,补了补妆,又给尚副主任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便与王桥一起前往大排档一条街,到包强经营的强哥烤鱼吃夜宵。

蔡钳工和田峰早就等在了强哥烤鱼。包强特意陪着蔡、田两人喝酒。

当王桥和晏琳一起出现时,田峰道:“王桥真是艳福不浅,晏琳越长越漂亮,与小时候黄毛丫头模样完全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王桥以前的女朋友李宁咏也不差,也很漂亮,听说调到电视台了。”

蔡钳工倒是一副认命的态度。道:“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我们要认命。”

田峰道:“凭什么要认命,洪平能够靠拳头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凭技术发财。你看强哥。每天烤点鱼,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包强以前一直跟着刘建厂混社会,如今刘建厂团伙成员大多境遇不好,要么是在监狱里,要么在街上鬼混没有正当职业。包强混黑社会不行,却是天生厨师料子。强哥烤鱼生意越来越好,每晚皆满座,今天若不是提前留了位置,又得坐等翻台。而吃烧烤不是短时间所能吃完,等翻台实在痛苦。

王桥和晏琳坐下不久,包强就亲自端来了一条荔枝味道的烤鱼,还提了一箱啤酒,道:“我没有解酒酶,实在不能喝洒,你们几个就自己喝。”他看到在复读班时曾经多次骚扰的晏琳,仍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道:“晏领导,今天烤的鱼味道不错,专门用了荔枝味。”晏琳道:“包强别客气,就叫我名字。”包强道:“你不记恨以前的事?”晏琳道:“如果真记恨,就不来了。”

包强这才敢面对王桥,道:“蛮哥,我敬你一杯啊。”

田峰道:“刚才你不说不喝酒吗?”

包强自嘲道:“蛮哥这杯酒要喝,当年他把我打得惨啊,那次拿菜刀架在我脖子上,不瞒各位,尿都他马的吓出来了。我们那一伙人现在提起蛮哥还是佩服的,一个学派搞出这么大的事,还能去读大学,确实是人才,我们服了。”

相见一笑泯恩仇,何况包强如今早就不是当年的包强了,王桥端起酒杯,道:“碰一杯,我们是一个寝室出来的,也算是缘分。以前的事不算事,以后把生意做好就行了,莫再去和社会人混在一起。”

包强不停地摇头,道:“我不是混黑社会的料,现在啥都不搞,只是做生意。如果真的被人欺负,我就去找洪哥,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包强、蔡钳工、田峰等人出现,营造了一个与当年很接近的环境,让晏琳有了时间穿越之感。四人坐在一吃,吃着鲜美烤鱼,聊着艰苦又美好的复读班生活。

在隔壁的小钟烧烤二楼上,李宁咏与几位朋友在雅间吃烧烤。李宁咏知道小钟烧烤的老板是王桥好友,原本不想来的,结果高中同学已经订了房间,还是来了。这一次聚会主题是欢迎在外省工作的一位高中学霸,同学们高中毕业久未见面,兴致颇高,从七点钟吃到接近十点,仍然喊着拿酒来。

同学中有几杆烟枪,弄得屋里烟雾缭绕,如黑风山老怪的窝点。李宁咏站在窗边透气,顺便给妈妈打电话,免得她在家里久等。

刚打完电话,有一男一女走向强哥烧烤。男的身材修长,女的婷婷玉立,正是王桥和晏琳。如果单独看见了王桥,李宁咏说不定就站在窗口上看几眼就作罢。此时她一眼就认出眼前女子是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前女友晏琳——一个从相貌到家世都不比自己逊色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所处位置是自己比不了的。

李宁咏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道:“难怪我和王桥分手,他根本不在意,说不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和这个女人有勾搭。”

李宁咏站在窗台上看着王桥与晏琳落座,还并排坐一起。看到这一幕,胸中有嫉有妒,难以抑制,加上有酒精作用,让她失去往日的现实和冷静,一心想要去做点什么。

王桥正在聊着当年在红旗厂办事处煮面条的往事,忽然觉得蔡钳工和田峰眼光有异,他顺着田峰眼光看去,只见李宁咏满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蛮哥,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李宁咏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又招呼道:“蔡钳工、田鼠,最近生意怎么样,我还有一笔业务要介绍。”

王桥最熟悉李宁咏,见到她这个表情,便皱了皱眉毛,道:“你也在这边吃饭。”

“高中同学一起喝酒,就在小钟烧烤二楼,我在窗口见到你,就下来了。”李宁咏见旁边还有一把椅子,就将椅子拖了过来,坐在王桥身边,很自然地将手就搭在王桥肩膀上。

晏琳知道王桥后来谈过一次恋爱,又分手了。此时见到诸人表情,便知道来人肯定就是王桥的前女友。她觉得曾经见过这位漂亮女子,一时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上次她作为督导组成员来静州时,李宁咏还在静州电视台工作,正好在现场。因此晏琳见过她,只是时间隔得久了,没有想起是在哪里见过面。

李宁咏态度亲呢地拍了拍王桥的衣领,道:“你这人平时周武郑王的,吃饭就暴露了本相,老是要掉饭渣在衣领上,特别是遇到穿白衬衣时,难洗得很。”

王桥稍稍侧了侧身体,躲开那只曾经十分熟悉的手,道:“你喝了酒?”

李宁咏突然间眼圈一红,道:“就是,我喝了酒。你这人也心狠,我们吵了几句嘴,你就这么长时间不过来。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就一点不讲感情,非得让我这个女子来求你。”说到这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宁咏的眼泪半是演戏半是认真的。在无数个夜里,她都在想念着王桥,想念着曾经在一起的美妙滋味,而这种美妙滋味深入骨髓,让其难以忘记。听闻王桥当了城关镇代理镇长以后,她还和母亲吵过一架。吵架归吵架,她并没有主动去找王桥,尽管王桥当了代理镇长,比起杨家的底蕴还是差了不少。

今天李宁咏喝了酒,看见王桥和前女友在一起,双重作用之下,让她失去了理智。

在这种情况下,王桥只能苦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喝酒吧,其他事情不用说了。”

李宁咏露出凄美神情,道:“为什么不说,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几年,我们一起相爱这么久,你说变就变,说断就断,心真狠。”她抹了眼泪,道:“别人说男人痴一时迷,女人痴无药医,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终于信了。”

她对着晏琳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让你们见笑了。”

见到李宁咏梨花带泪,清丽脱俗,相形之下,坐在晏琳身边的王桥便有了陈世美的嫌疑。

田峰、蔡钳工对王桥的事情并不是太清楚,见到李宁咏的模样,暗自感慨王桥艳福不浅,生在福中不知福。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又过春节(五)

王桥目光沉静地望着眼前正在演戏的李宁咏,道:“何必如此,不应这样……”

如果不是晏琳坐在王桥身边,换一个稍稍平凡一些的女孩子,李宁咏都不会这样妒火中烧,失掉理智。此时她特别嫉恨王桥和晏琳,表现得也就特别可怜,抹着泪道:“对不起,我一时没有忍住。如果你以后想起了我,就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永远都不会变的,都在等着你。”

李宁咏还是很注意表演分寸,说完这一段话,估计给王桥添了巨量的堵,便朝着晏琳点了点头,低着头,走回了小钟烧烤。走进大门时,她可怜兮兮的娇柔表情不翼而飞,咬着牙齿,目光锋利,自言自语地道:“王桥明明还有靠山,天天睡在一起,还要瞒着我,这就是欺骗的代价。”

王桥能当城关镇副书记,随即当上代理镇长,邱家一致认为王桥还有未说的靠山,因此对王桥很恼怒。李宁咏也接受了这个观点。

回到了二楼,她站在窗边,抄着手望着楼下。宣传部同事招呼道:“李宁咏,遇到熟人了。”李宁咏道:“以前在昌东的同事,下去打了个招呼。”同事道:“等会去唱歌,去不去?”

李宁咏回头笑道:“去啊,为什么不去,我唱歌还是不错的。”离开窗边前,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酸楚,给王桥添了堵最初让她觉得愉快,可是稍稍冷静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很愚蠢很可怜。

在强哥烤鱼桌前,有几分钟冷场,特别是晏琳心理五味沉杂,原本和王桥单纯的重逢被李宁咏一席话搅乱。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备王桥,可是想着李宁咏脸上纵横的泪水,就觉得感同身受。当年她坐在汽车里望着远去的王桥,有一种心碎的感觉,如今这个女孩子估计也和自己是一样的感觉。

田峰最了解晏琳和王桥的事,原本还以为两人有可能会走到一起。没有料到李宁咏会奇异般出现,说了一堆肯定会让晏琳有想法的话。他决定打破李宁咏离开后的尴尬局面,道:“蛮哥,你和李宁咏什么时候分手的。”

在李宁咏出现以来。王桥一直保持着平静的态度,没有被刺激得大怒,也没有解释。当田峰主动问起,他平静地道:“分手有一段时间了。”

田峰眼睛余光偷偷观察着晏琳,道:“李宁咏还是挺不错的。为什么分手了?”

王桥知道田峰这是有意在给自己制造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本身不愿意解释,却又不愿意刻意回避此事,道:“我被双规后不久,就分手了。”

晏琳惊讶地道:“你被双规过?不可能吧,什么时候?什么事?”她原本受到李宁咏的影响,有些陷入小女儿情绪。听闻双规两个字,体制内的人都知道其背后的含义,一下就被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

王桥用最简洁的语言道:“静州案发时,我当时在昌东任县府办副主任。主持工作,结果被带进去了,关了一个多星期,出来后就被调到档案局。城关镇代理镇长的职务,我出任还不到十天。”

晏琳知道静州大案,对其复杂性略有耳闻,道:“能出来,说明你很干净。”

王桥道:“我是刚出来工作不久,还没有学会那些烂章法。若时间久了,也有可能会进去。要洁身自好很难。”

田峰追问道:“你们分手时,你是在档案局落难?”

王桥知道田峰问话是变相地向晏琳解释,道:“正是。当时陷到静州案里面去的人,不进去也得脱层皮。于是,她家作出了选择。”

话说到这里,讲得非常清楚了,王桥不想多说这个话题,道:“田鼠,你们生意怎么样?”

田峰道:“我们的生意与国内经济形势密切相关。国内经济形势比较好时,对矿产需求量就高,我们的生意就好。目前看前景不错,我和老蔡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辞职,我们两人都想辞职,家里不愿意。”

谈话慢慢进入了正常规道,将李宁咏带来的负面情绪纠了过来。

王桥最初与晏琳相见之时,曾经在心里想过了一个问题:两人目前都是单向,是否有重续前缘的可能性?

经过五年时间,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玻璃,在这一次关键性见面时,玻璃上又蒙上一层灰。因此,不管大家如何纠正,聚会气氛始终不愠不火。

蔡钳工是直性子人,见到老友后就不停地劝酒,轮番与诸人举杯,到了十一点钟,他自己反而有点醉意了,开始讲起少年时代工厂糗事:“我记得在子弟校读小学时,有一次搞文艺演出,你们一群女孩子在幕布后面换衣服,结果幕布被人意外拉开了,我们一群男生坐在下面全部看傻了,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看见女生走光,记忆深刻。”

提起小时的事,晏琳情绪高了些,道:“你那时才几岁,看傻了,估计是后面加上去的。”

蔡钳工赌咒道:“我发誓,当时绝对看傻了。你别以为小学生就不懂男女的事,我们小时候长期在工厂里混,青工们什么都说,早就有了性启蒙了。”

晏琳也知道青工们的生活,笑道:“我还以为老蔡最纯洁,结果脑袋里最复杂。”

蔡钳工道:“我就是想想,吴重斌那小子压根不想,直接实践,高中就和刘沪好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田峰听到老蔡说得有点走火,打断道:“老蔡,你喝多了,别打胡乱说。”

蔡钳工道:“这点酒算什么,等会我们去唱歌,喝啤酒。”

晏琳道:“唱歌就不去了,我回去太晚不好。”

蔡钳工长期生活在靠技术吃饭的群休中,情商一直不太高,加上又有些酒意,道:“晏琳,这是在下班时间,回去晚一点谁来管你。人就要自由,不自由,得要鱼死网破。”

田峰笑道:“啥子鱼死网破,一点都不会用形容词。”

晏琳是和王桥一起出去的。如果半夜不归,从法律以及政策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难免会给带队的省委办公厅领导们留下“深夜不归”的印象,而印象在这种机关里是很重要的。王桥对此有深刻理解,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把晏琳送回去。下回有机会去唱歌。”

田峰道:“送晏琳的任务就交给蛮哥,老蔡喝得差不多,我得把他弄回去。这几年老蔡长了一身肥肉,死沉死沉的。”

蔡钳工没有明白田峰深意,不服地道:“你才死沉死沉的。谁要你来弄。”

由于是私人聚会,王桥就让司机老赵在宾馆等着,没有参加晚上聚会。等到田峰将蔡钳工打走,王桥和晏琳一起到大排档一条街的街口等出租车。

离开了大排档一条街,寒风袭来,王桥紧了紧衣服,对身边的晏琳道:“你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得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大家都保持着距离,很难畅开心扉。同事就是同事。很难成为知心朋友。”薄酒一杯让晏琳脸上有些红晕,在路灯下十分柔美。和五年前相比,她身上多了一些沉静的美。

王桥永远不会说出自己与省委办公厅失之交臂的真实原因,将遗憾深埋于心底,道:“这是自然,当年学生时代,大家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此时,两人谈话很谨慎且有分寸,互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谈话的边界,担心越过雷池后出现不必要的尴尬。

等了一会。出租车始终没有出现。打车难是静州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原本在大排档一条街还容易打车,结果屡等不见小车踪影。王桥都感觉寒风刺体,担心晏琳受不了。道:“别等了,干脆我们走过去,不远。”

晏琳道:“太晚了,安全吗?”

王桥笑道:“我打架很厉害的,来几个混混,经不起我三拳两脚。”

晏琳道:“你都当了镇长。还打架吗?”

王桥道:“打架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想打架都没有机会了。这一带最牛的大哥你认识,就是以前复读班的洪平,刚才包强还提过,他在这一带很有势力,有小混混,提提洪平,就没事。”

晏琳道:“你要劝劝他,混社会,迟早要出事的。”

王桥多次与洪平见面,知道其状态,道:“这是他选择的路,是他的人生,劝说没有用。”

在夜深人静的冬日夜晚,这一对曾经的恋人迎着寒风,沿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朝宾馆走去。经过一个路口,远处便是曾经的红旗厂办事处。

晏琳道:“我们到办事处去看看。”

办事处大门紧闭,透过路口可以看到里面的陈旧破败。王桥望着黑沉沉的楼,想起了晏琳给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枝枝太阳神口服液,心有感慨,终于问了一个私人问题:“你一直没有谈恋爱吗?”

晏琳明显有些紧张,道:“没有遇到合适的,遇到的,我还是要谈的。”

王桥直言道:“在对待爱情上,你是个完美主义者,这不好,每个人都有缺点和,太追求完美,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自从分手以后,两人是第一次正面谈起纠结于心的往事。

晏琳幽幽地道:“我很嫉妒吕琪,她能出现在你的梦中,而我不能。”

王桥道:“我不是一个纯洁的人,经历很复杂,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心的。”

在黑暗中,王桥和晏琳轻轻地依偎在一起。晏琳只觉得身体有些发软,数年的思念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晏琳原本不想再提李宁咏,可是那个梨花带泪的女孩印象太深,让她不能选择性遗忘,道:“刚才那个女孩,你爱她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又过春节(六)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王桥决定说实话。从某种程度来说,说实话是成本最低的一种说话方式,不需要维护成本。说实话的弊端就是有可能在短时间得罪人。能够说实话的人往往是自信心很强的人,习惯性撒谎的人必然就是内心很怯懦的人。

王桥用尽量短的话将事情说清楚,道:“谈爱不爱有点抽象。具体来说,刚才吃饭时遇到的那位叫李宁咏,我和她交往有一段时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互相都进了对方家门,后来静州案发生,整个静州官场地动山摇,我受到了牵连,双规出来后被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前途无望,后来就分手了。”

晏琳有点不可理解,道:“难道就因为你调到档案局,到谈婚论嫁的两人就分手了,这也太扯了吧。我不能理解。”

王桥暗自腹诽,“你就是听到我说梦话说了吕琪的名字就要分手,这也很扯。”当然,这话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王桥道:“李宁咏的爸爸曾经是昌东市委书记,现在还是静州人大副主任,他们家很政治的,容不得我这种失败者。”

晏琳更觉得不可理解,道:“既然是静州领导,你又只是受到牵连,而且很快就出来了。只要运作得当,应该很快就能改变你的处境。这不应该成为障碍。”

王桥道:“我有一个特殊情况,当时得罪过市委副书记谭星海,谭星海与杜书记关系不错。邱大海又与昌东县长彭克关系密切,彭克深深地牵进了原市委书记梁强案子。他们家是太讲现实了,算计利益太精,认为我这种情况必然难以翻身。”

晏琳分析道:“如果按照传统思路,你遇到麻烦,他们帮助你解决了麻烦,你肯定要心怀感激,以后就会全心全意对他家女儿好。”

几句话下来。王桥感受到了晏琳思路的变化。如今的她与五年前单纯的小女孩相比已经具有了初步的政治头脑,虽然还不深刻,但是已经初步具备了现实主义或是实用主义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并非贬意,而是由于行政工作的需要采取的一种实用的思维模式。许多小清新从学校来到现实生活中。总是觉得格格不入,还被碰得头破血流,终归到底是思维上存在着问题。

王桥脑子浮现出邱宁刚最后摊牌时情景,道:“你这是正常人或者说是寻常人的思维方式。邱家思维方式很精明,他们不愿意赌一赌我的前途。不能承受赌输了的代价。与我分手,是他们寻找的最稳当最轻松的方法。”

晏琳道:“世界上哪有这种光得利没风险的好事。任何事情都得有代价,没有代价就要付出更大代价。”

王桥夸道:“这几年你进步很大啊,看问题有深度了。”

晏琳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前很傻。”

王桥笑了笑,道:“以前是有点傻,太完美主义了。”

晏琳幽幽地道:“我知道,完美主义是一种病,可是总不能克制自己。”

王桥道:“读了四年大学,你这么漂亮,没有人追求吗?”

被王桥表扬和夸奖。晏琳还是挺高兴,道:“倒是有人追求,还是完美主义在作怪,没有成功。这五年,你谈了几次?”

“谈恋爱就只有一次,是毕业以后谈的。读大学时和一位体育系的师姐关系比较好,后来她回北三省,嫁人了。”王桥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总是如此。”

两人站在办事处铁门外,迎着寒风聊天。办事处守门人半夜起来进楼上厕所。回来时听到有两人站在外面,就进屋拿了电筒朝外面照。晏琳转过身,躲开电筒光,道:“走吧。回去吧,我不能太晚了。”

两人沿着路灯光又朝着宾馆走去,来时两人一直未接触敏感话题,回去时那层玻璃似乎悄然化掉了。晏琳轻轻挽着王桥的胳膊,手臂处感受到了一阵阵温度。这种感觉太久违了,让她有一种时光穿越之感。在距离宾馆有百米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躲在树影下避过路灯灯光,仰着脸,轻轻吻了吻王桥的嘴唇。

不同女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李宁咏的吻热烈急切,晏琳则仍然如小姑娘一般羞涩,匆匆吻过,便将嘴唇收了回来。

“你的那个铁环还在吗?”

“在,估计得一直戴下去。”

“不生锈吗?”

“没有。”

“我能看看吗?”

当王桥准备将铁丝做成的项链取下来时,被晏琳阻止了,她用手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铁丝,用脸去挨了挨,道:“当年你还真不容易。”

以前李宁咏也看见过这个铁环,不过并不在意,还劝他将这个土里土气的铁环换掉。对比起来,还是晏琳显得纯真一些。

嗅着晏琳秀发的味道,王桥伸手抱了抱她。这是今晚王桥最主动的行为,晏琳和王桥拥抱在一起。

身体之外是呼呼刮过的寒风,晏琳心里却格外暖和,几年来经常幻想着这一幕,居然奇迹般的实现了。晏琳心中有一阵冲动,希望就跟着王桥去过夜,那必然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夜晚。火焰刚刚升起又被强压下去,她绝对不能在办公厅领导和同志们眼前夜不归宿。

最终,晏琳的理智战胜了情感,道:“我得走了,不能太晚回去。”

在晏琳即将离开时,王桥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将其送到了宾馆大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宾馆里。

回到宾馆,晏琳心中犹如一万头小鹿在飞奔,就如初恋时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美好,让她回到寝室欢乐地唱起歌。在卫生间洗澡之时,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皮肤光滑细腻,身材苗条匀称。当热水从上往下淋时,她眯着眼睛开始哼歌。

她哼的歌是一首男女双人合唱的老歌,男女两个角色和合唱都哼了出来:

男:你慢慢走来走进我的视线??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

……。

哼着哼着脑中突然浮现起抹眼泪的李宁咏形象。

这个形象猛然而至,一下就占据了大脑,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晏琳知道自己“完美主义”的缺点,便大声唱着歌,同时还如念经一样念叨着“我爱王桥、我爱王桥”,试图用这个念经的方式将“侵入者”赶出自己的头脑。

今夜,对于晏琳来说,注定是失眠之夜。

相较之下,王桥就要平静得多。他回到宾馆以后抽了半枝烟,躺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和晏琳要重新开始吗?”王桥反复追问着这个问题。

此时她未嫁,自己未娶,又曾经在一起过,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原本重在一起并不是问题,可是他又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站在眼前的是吕琪,我会犹豫吗?”

王桥提出了这个问题,但是没有敢于给出答案,他最后用一句陈述句定了性:“吕琪已经到国外,或许就定居于国外。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就象是永无交集的铁轨,并行着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早上起得很早,王桥和老赵在宾馆吃了早饭,便启程回昌东。在车上,王桥给晏琳发了一条短信:“我回城关镇开班子会了。”

回到昌东城关镇,打开办公室,看到郭达放在桌上的安排表,工作满满地排到了大年三十。

上班后,召开班子会,研究因王桥缺席而未召开的年底奖金、工资安排会。这个会相当重要,镇村干部都在等着会议结果。

八点半,王桥来到宋鸿礼办公室,宋鸿礼难得地开了个玩笑,道:“你那个省委办公厅同学结婚没有?”

王桥道:“没有。”

宋鸿礼道:“你们两人倒是般配,王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阿米尔都要冲,你也别落后。”

王桥笑道:“她在省委机关,眼光高,强求不得。”

聊了两句,王桥将上次的工资方案拿到手里,道:“宋书记,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宋鸿礼道:“已经商量过了,就按照原来的方案办。这几天事情多,今天的会最多一个小时。你要记得上次我给你的表,每个领导都要走到,若是不走到,说不定哪一天又惹麻烦。”

宋鸿礼如此强调此事,肯定是有经验教训的,王桥从宋鸿礼处理此事中看到了其霸气后面的精细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