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道:“你们工地做得太好,就要被枪打出头鸟。”

工人听懂了这句话,不以为然地道:“各做各的工程,怕个锤子。”

王桥对工地现场非常满意,现在的工地比修建垃圾场入场道路时的感觉好得太多,又递给工人一枝烟,才驾驶摩托车朝后山绕去。

工人抽着烟,道:“不好意思啊,陈总要求得严,有人在毛坯路上骑车,要罚我的款。陈总说话算数,罚起款来黑得很。”

王桥笑道:“罚款高,给钱也痛快,从来没有扣过工人的工资。”

工人道:“这是实话,发工资也爽气。”

王桥骑摩托车是在旧乡田坎路上练成的,走乡村道路非常在行,很快绕到了工棚处,令他没有想的是居然见到一整排铝制的标准工棚。

陈强正在房间里看图纸,听到王桥声音,放下手中活,惊讶地道:“蛮哥,你过来也不打个招呼。”王桥道:“最近没事,到工地看看,找你聊天。”陈强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王桥的事,道:“这里山清水秀,足够你散心了。”

进了屋,王桥道:“上次来看,工棚都很破烂,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陈强道:“以前的一个下属,现在是国企老总,听说我重出江湖,专门来看望我。房子是他借给我的,这个工程做完以后要还给他。”

王桥道:“我现在无所事事,想在这里住几天,有地方睡觉没有?”

陈强道:“这是我的办公室,也是卧室,等会让他们收拾一间床来,我们两兄弟睡一间房。”

王桥环顾四周,道:“虽然条件改善了,还是艰苦。”

陈强用文件柜子里干净陶瓷茶杯倒了一杯茶,道:“这是秀雅给我带的茶具,从来没有用过,以后就用这个喝水。你别管我,我就用太空杯,提起来方便。”

聊了几句,就有技术员过来找。陈强道:“蛮哥,你就在这里坐一会,我去现场看一看压实度。”王桥道:“我跟你一起去看,顺便学两招。”

在前往检验地时,陈强介绍道:“压实度就是夯实度,是路基路面施工质量检测的关键指标之一,我们工地要求得严,比质检站的要求还要高。以后我们公司要做到质检站只要听说是我们施工,就会认定没有问题。”

来到现场后,技术人员已经弄出了一块平坦表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有人拿来一个灌砂漏斗,正要开始操作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叫骂声。

陈强很厌恶地抬头看了一眼,道:“我们继续做,别理他。”

王桥在垃圾场做过乡村工作,听到叫骂声就猜到了大体是怎么一回事,道:“周边村民找麻烦?”

陈强道:“完全是无理取闹,我让老廖去跟他们聊。”

王桥不懂施工技术,却熟悉做人的工作,主动跟着老廖去看情况。

来到骂声响起处,一个拿着锄头的社员站在公路边,道:“你们修了路,以后发大水就要淹着我家的田土,这事要赔钱。不赔钱,我就找人来拦路。”

老廖道:“还没有发生的事,你现在说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会做好防护工作,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第二百八十三章 工地生活(三)

村民与老廖对答太过熟悉,听到王桥耳中如昨日重现。

作为曾经的昌东县城管委副主任,王桥非常熟悉当前这种矛盾。不同之处在于以前他是作为政府部门的领导来处理这类事情,现在是站在企业工作人员的视角来旁观。

野外山风吹来,带来了田野的鲜活味道,王桥抽着烟,饶有兴致地听两人争执。

扛扛着锄头的老村民指着公路道:“这里原本有一条水沟。每年夏天都会有大雨,这个坡的水都要顺着水沟流走。你们现在把水沟堵上了,以后下大雨肯定要淹到我的田土,损失大得很。这个事情没有解决的时候,你们不准修路。”

老廖哭笑不得地用浅显语言解释道:“公路正在施工,还没有修正规的水沟,我们挖了临时排水沟,过水没有任何问题,今年夏天下了好几场大雨,没有淹着你的田土吧。等到把毛坯路面修好以后,肯定要修完整水沟,这是修路的基本规范。你随便到任何地方去看一看,从来没有哪一条公路没有修水沟。水沟修好以后,排水绝对没有问题,这个你就不要担心,这是修公路的基本规范。”

老村民将锄头从肩膀上取下,提在手里,恶声恶气地道:“我才不管你什么几巴规范,到时候你们施工队伍走了,我找谁拿补偿,只有搬起石头打天。我今天把话扔在这里,你们不拿钱赔偿损失,别想修路,到时别怪我不客气。”

老廖试探道:“你说怎么赔?”

老村民道:“这块田有二十挑谷子,以后肯定每年都要被水淹,你们按产量赔三十年。”

老廖被气得笑了起来,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王桥太熟悉这些对话。在垃圾场堵场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被村民们围攻,尽管两地相隔甚远,阳和村民的逻辑和语气与这个老年村民如出一辙。

每个人立场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

从老村民的角度来说,他们是本地人,最了解当地的气候和地形,知道什么地方容易发生灾害。如果现在没有处理好。施工队离开以后遭受损失,他们连找人赔偿的地方都没有。

对施工队来说,想法又不一样。在他们的施工经历中,每个修桥修路的施工队都是唐僧肉,会被无数村民施压。施压的理由往往莫名其妙。

在老廖眼里,村民提的这事完全不能成立,他们肯定要修水沟,而且修的是标准化水沟,这样才能保证公路安全,所以说老村民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现在谈补偿款约等于敲诈勒索。

谈了半天,两人各持观点,无法谈拢。

谈崩了以后,老村民就发了狠话:“以后你们别想在这里施工。别怪我没有打招呼。”说完狠话后,他扛着锄头离开了。

从村民离开后神情,王桥知道必要有隐患,道:“老廖,你们以前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老廖也是老江湖了,道:“没有更好办法,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要打架也无所谓,在外面施工遇到这种事很平常。”

王桥站在政府干部的角度道:“你们为什么不找当地政府。通过座谈解决问题?”

老廖苦笑道:“当地政府的屁股都和村民坐在一条板凳上,他们十有八九会和稀泥,要求企业拿钱免灾。有时候你不把事情搞大,他们根本不管。这条路是成津和昌东两个县的政府工程。闹事以后自然有人替我们收场,如果一味将就,闹钱的事肯定越来越多。”

他挽起衣袖,道:“你看我手臂上的这条伤疤,就是上一次做工地和村民打架时留下的。我们和当地政府谈好了补偿,把钱给了政府。据我所知政府的补偿也已经到位。但是村民和政府之间因为其他事情有矛盾,他们不去找政府,反而阻挡我们施工。工地都是有成本的,每耽误一天,我就要多发工资,还要付设备租用费。我被逼得忍无可忍,就带着工人与村民打了一架,打架后以后我被治安拘留了。”

他的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又粗又长。

“这个工程做完以后,我基上没有赚到钱,还小亏了一点。陈总是我的老朋友,他知道我日子不好过,就把我叫到这里来。我来时给陈总说我还是搞技术,陈总不同意,他说搞技术的人有,还是要让我搞协调。”老廖自嘲道:“我是工程队里唯一与政府机关和村民都打过交道的人,算是稀缺人才吧!我其实最烦做这些事,技术才是我的本行。但是论技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陈总,所以只能来搞协调。”

老廖是在自己人面前吐苦水,没有掺杂什么夸大言辞。

王桥对他的说法深有感慨:“现在做什么事情都难,没有什么事能一帆风顺。”

老廖道:“那些当官的就可以坐地发财,动动嘴皮子,什么事情都有人给他办好。”

若是放在一年多前,王桥或许会认同这种观念。他如今当过城管委副主任和县府办副主任,体会又不一样,“你只看过当官的吃肉,没有看见当官的受罪。这一次,昌东县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都被双规了,还有很多二级部门的领导也被双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老廖道:“你是做哪一行的?我看陈总对你客气得很。”

王桥道:“前一阵子我还陪着宫方平副县长来看过工地,现在被贬到档案局工作,无所事事,到陈总这边散心。”

两人说着话走回到工地。

陈强背着手,守着技术人员做压实度实验,神情十分专注。

以前他在看守所的时候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任由人侮辱欺负。来到工地上,他作为技术权威和掌舵者,是工地上的王者,气场十分强大,所有工人在他的指挥下一丝不苟地工作,没有任何人懒散和嬉笑。

陈强看到老廖回来,问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老廖讲了村民提出的要求。道:“我估计还有麻烦,那个村民是一根筋,不论怎么解释都不会听。”

王桥又提出建议:“陈总,可不可以找政府协调?”

陈强神情很是无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政府协调没有什么用。现在政府也很难,政府说的话,村民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没有什么约束力。我最怕的是开了一个头,把钱给了村民。以后沿线所有村民都照着葫芦画瓢,这事就没完没了。我们暂时放一放吧,看他怎么闹,他出什么招我们就出什么招。”

王桥道:“村民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能避免冲突就避免。如果他们那闹得过份了,我还是出面找镇政府解决。虽然我现在落难,凭着以前的余威,或许还管点用。”

陈强没有接受这个建议,道:“蛮哥有更大用处,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牵涉精力。”

王桥自嘲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正事了。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帮着工地解决具体事就是最正的正事。”

“如果真闹大了,蛮哥再出面。有时打一架也好,增强凝聚力,也锻炼了队伍。”陈强又对老廖道:“等会把老张、老刘和王三几个人叫上,我们一起到镇里吃饭,给蛮哥接风。”

陈强和王桥说话时的语气与用词总让老廖感到奇怪。陈强年龄超过五十,曾经在省交通厅担任过总工,技术霸道,还坐在监狱。在工地上很有威信。但是他这种资历和王桥说话之时是发自内心尊重,并没有表演和调侃的成分。

就算王桥是政府官员,职务也肯定比不上交通厅总工,更何况还有更高级别的官员来过工地。陈总都没有如此恭敬。

老廖尽管觉得奇怪,也没有多嘴,王桥是王晓的弟弟,几个公司高层的事情很复杂,关系很微妙,说求不清楚。

工地上事情多。陈强来到工地以后,不停地有员工汇报工作。陈强总是第一时间去现场,及时、准确、简洁地下达指令。终于忙完了杂事,陈强换好衣服,带着几个骨干到镇里面吃饭。平时陈强总和大家一起在工地吃饭,为了招待王桥,他才特意安排在镇里面餐馆,“我这人做工程有洁癖,最看不惯工地里面各种设备设施摆得乱七八糟,摆得乱七八糟说明心中无数,计划做得不好……”一行人沿着小道穿过好几个标段,陈强一边走一边给身边的技术人员指点其他工地的得失。

王桥当过城管委副主任,检查过城管委施工队的施工现场,不完全算外行。仔细听了陈强对几个标段的评价,才明白城委管施工队确实是土八路,自己当初选择与陈强合作实在是英明之举。

边走边谈,很快就来到场镇。这是一个与旧乡非常类似的偏僻小镇,时光仿佛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施工队熟门熟路地来到取名为新兴饭店的小食店,这是一个专门卖豆花和蒸菜的小店,又脏又破,但是生意兴隆,客人绝大多数都是附近工地的人。

老廖是熟客,进来以后就道:“在屋外面摆一张桌子,每人一碗豆花,一个肥肠大笼,一个排骨大笼,弄点镇里酿的高粱酒。”

老板娘热情地道:“今天我们杀了猪,有新鲜的肠旺汤,要不要。”

老廖道:“要,来一大份。”

老板娘又道:“你们几位老板还是喝点好酒,我有瓶装酒。”

老廖道:“哪个喝你的瓶装酒,我们就喝本地高梁酒,不上头。”

豆花和蒸笼都是现成的,摆在座上散发着腾腾热气,香气十分诱人。王桥骑摩托车到工地,又在工地转了一大圈,肚子早就饿扁了。他放了一块肥肠在嘴里慢慢嚼,一股奇异香味就在口腔里呯呯爆炸。

老板娘用盆子装来一斤高粱酒,在高粱酒里面放了些米饭。据说用这种办法就可以除掉高粱酒里面的杂质,在昌东喝酒的人都喜欢这样做。

老廖给每人倒了一土碗酒,然后又专门为陈强找大蒜。

陈强举碗道:“蛮哥,我们哥俩碰一个。”

王桥举碗一饮而尽,发自肺腑地道:“今天跑工地感觉很不错,在大自然里做工程,比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勾心斗角要强的多。”

陈强道:“各有各的苦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生活。长期生活在偏僻的地方,与家人无法团聚,人会变得非常糙,我老婆开玩笑说我在劳改队里气色比现在还要好一些。其实,能团在这里的人每个都有故事,老廖打架被拘过,还有王三,老婆跟人跑了。我们几个人不想胡乱混一辈子,都想把公司做好,也扬个眉吐口气。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我一直憋着,他们几个也差不多。”

大家喝着酒正在聊天,从里屋走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个骂道:“陈强,你他马的,装什么逼,把我们的成本全部弄高了。听说你是贪污犯,在监狱呆过,是不是还没有呆舒服?”

第二百八十四章 工地生活(四)

骂声响起的同时,几个啤酒瓶“嗖、嗖”地朝着陈强这一桌飞了过来。

袭击来得很突然,陈强等人都没有防备。

王桥回望来人时,恰好看见一个啤酒瓶朝着自己飞过来。他敏捷地偏了偏头,躲过这个啤酒瓶。

人倒霉时,喝水会塞牙、吃饭会被呛、牙齿会咬舌头、屋漏会遇上连蓬雨。王桥躲过了啤酒瓶子,额头上却是一阵疼痛,随即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血流不止,很快就弄得满脸鲜红。

击中额头是不是啤酒瓶,而一块碎瓷片。飞来的啤酒瓶砸中桌上土碗,土碗裂成了许多碎片,其中一块碎片飞将起来,不偏不倚地划伤王桥额头。伤口不长,却是既阔又深,血流满面,吓人。

王桥从在旧乡踏入江湖以后,在旧乡、在看守所,经过无数次血战,从来没有刚一见面就吃亏。他不理会叫嚣的人群,拿了一张餐巾纸,擦脸上的血,很冷静。

辉煌集团老张、老廖和王三跳了起来,拿板凳、提酒瓶,挡在陈强身前,与来人对峙。他们都是混工地的汉子,虽然人少,又被围住,还是没有马上服输。

陈强不以武力见长,也就没有参与打斗,站在三人身后,对王桥道:“有没有事?”王桥活动着脑袋,又用手感受了一下伤口,道:“应该没有问题,这些人是什么人?下手好狠。”

陈强道:“腾飞工地的人,就在我们旁边。这个标段和社会人有牵联,里面的大多数管理人都像黑社会。”

“他们为什么会找茬?”

“辉煌和腾飞两个工地靠在一起,我们按规范施工,他们乱搞,后来甲方下过通知,要求他们必须以我们的标准作为施工标准,否则他们立刻停工,估计就是这事惹到这伙人了。”

对方一个长得和牛清德极为神似的黑长汉子吼了一声,来者开始朝着老廖等三人动手。“乒乒乓乓”的声音四起。

打起来后,立刻就出现了一边倒局面。腾飞公司的人战斗力明显更强,人数也占优,把老刘等人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几下就见了血。

王桥用纸巾把眼睛周围的鲜血擦掉,对陈强道:“轮到我出手了,你不是打架的人,躲远点。”

这时一条花胳膊汉子越过老廖,提着啤酒瓶。冲着陈强就过来了,骂道:“老子最恨贪污犯,今天要让狗日的见血。”

王桥霍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伸出左手,准确地抓住花胳膊握酒瓶的手,然后狠狠地用一个“胃锤”打了过去。

花胳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最柔软的小腹就被重拳打中。

王桥额头被打破,引爆了近一段时间积累的阴郁之气,因此这一拳打得极重。

中拳的花胳膊如虾米一样弯着腰。鼻涕和眼泪齐飞,失去了动手能力。

打倒花胳膊以后,王桥觉得身心非常之爽快,忍不住朝天吼道:“谁来和我打。”

另一个干瘦的汉子从腰里抽出了刀,朝着王桥捅了过来。王桥此时战斗力全开,不等干瘦汉子近身,抬腿就是一个正蹬。

来者本身就比较干瘦,所有才喜欢用刀。他被蹬在胸口,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再也站不稳。朝后面连退了七八步,轰然倒地。

早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时,陈强就知道王桥战斗力强悍。可是毕竟隔了好几年,记忆中强悍的身手有些模糊了。再加上王桥如今是政府官员,平时总是衣冠整齐,文质彬彬。这种形象给了陈强以误导,以为王桥的战斗力肯定下降得很快,就算打得赢对手,也要费些劲。没有料到王桥打了一拳踢了一腿。就将两个社会人干净利索地打翻在地,而且被打之人马上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陈强端起桌上的半碗豆花,朝着倒地的瘦汉子砸过去,然后对王桥道:“我操,古人在书中说赵云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还不相信,今天看见蛮哥打架才知道此言不虚。”

王桥心情十分舒畅,笑道:“这是黄鼠狼拉门帘——只露了一小手。”

陈强以前在交通厅当总工,以技术见长,实际上没有真正独立管理过大型队伍。在组建辉煌公司时,他下意识地沿用了当总工的思维,偏好技术型的工程人才,不太喜欢能打架斗殴的复合型人才,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整个队伍偏文弱和书生气。他看见王桥三下五除二就扭转战局,道:“以后我们也要考虑执行力很强的人,否则遇到这种情况总要吃亏。”

长得像牛清德的黑汉子发现桌边情况不对,提着啤酒瓶也冲了过来。陈强打架不行,脑子灵光得很,道:“这人是头,射人先射马。”

王桥最看不惯与牛清德长相类似的人,接了一句:“擒贼先擒王。”他准备用最迅猛的招术将来者打倒,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纷争。

来者是经常打架的人,举起啤酒瓶朝王桥头上凶狠地砸来。如果这一酒瓶砸实,绝对会将王桥脑袋打开花。

王桥原本还想控制尺度,见对方心狠手辣,也就不留手。他稍稍侧身,让过酒瓶,上前半步,左拳狠狠地迎面击在黑汉子鼻梁上。鼻梁发出咔嚓一声,鼻血喷涌而出,黑汉子被打懵了,头脑一阵昏眩。王桥不等他回过神,右拳抡圆了,用了小摆拳,“呯”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黑汉子脸颊上,一颗血就溅了出来。

王桥没有罢手,又抡起拳头,对准他的腹部狠狠打过去。前两拳打得黑汉子满脸开花,形状极惨。后一拳“胃锤”则打在腹部,拳力极重,将黑汉子五腑六脏都打得挪了位置。

“谁他马的还打。”王桥威风凛凛地又吼了一嗓子。

这场打架发生得很快,结束得也快,辉煌这一边完胜。

挑衅者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馆子,黑汉子被打得很惨,连最后提虚劲的力气都没有了。

搞协调的老廖、被拘留过的王三,采购加司机老张,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王桥。经过剧烈运动,额头上的血水流得更多,将王桥弄成大血脸。他擦着脸上血,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受不了。”三人一起竖起大拇指,老廖心悦诚服地叫一了声:“蛮哥”

腾飞公司几个人狼狈而走,陈强颇有忧虑地道:“这一伙人有涉黑嫌疑,以后恐怕还要闹事。我们两个工地靠在一起,躲都没有办法躲,遇到这种事情,最麻烦。”

王桥捂着流血的头,道:“在昌东,黑道在我面前翻不起大浪,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我不怕闹事,不怕明火执仗,最怕暗箭伤人。”

他是指的“政治”,陈强是另一番理解,道:“我也怕他们来阴的,破坏工地,搞烂设备,我们时间和金钱都折腾不起。”

王桥道:“那就报警,让警方来处理这事。”

陈强道:“我们两方打架,报警不好,江湖事江湖了。”他以前是政府官员,绝对不会说出“江湖事江湖了”这种话,在看守所和劳动队呆了几年后,他将自己政府官员的身份强行忘掉,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一员。

王桥笑道:“我们又不是江湖人,是正儿八经的企业,不用跟他们讲江湖规矩。这事肯定要报警,用警方的力量去限制他们的势力。”

陈强道:“能涉黑的企业,后面都有人撑着。”

在昌东地界上,对付这种不守规矩的企业,王桥还是有自信心的,拿出手机就报了警。

陈强看王桥血流的厉害,道:“好好一顿饭吃不成了,我们找诊所去看一看,把伤口处理了,免得感染。”

王桥道:“这是挨打的铁证,得给警察看一看。小李的二哥是公安局副局长,没事的。”

辉煌的工地在成津县内,餐馆所在地泸东小场镇在昌东境内,出警的是昌东公安局泸东派出所民警。

一个协警和一个中年民警来到餐馆,见到狼藉一片的现场,道:“谁在打架?谁报的警?”

王桥道:“我报的警。我们几个是辉煌集团的,正在这里吃饭,腾飞公司的几个人莫名其妙就提着啤酒瓶来打我们,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

中年警察见王桥血流满面,问道:“你伤的要不要紧?”

王桥强调道:“他们砸啤酒瓶,把我弄伤了。”

“你们这些做工地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成昌公路开修以后,案子直线上升。”中年警察有点不耐烦地道:“腾飞的人到哪里去了?”

王桥很从容地道:“他们打了人,走了。”

中年警察见其他几个人都没有明显伤痕,道:“镇里有一家诊所,你把伤口处理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就算了。”

王桥道:“这事怎么能算了,我挨了打,是受害者,总得有个说法,给个交代。”他坚持警方出面,就是想让警方压制腾飞的人,免得自己离开以后,辉煌公司没有人能压得住对方,会吃亏。

腾飞公司初来时,公司专门请泸东派出所的民警到县城霸道鱼庄吃了饭。当时作陪的有县公安局政治处的副主任,后来办公室袁主任还过来敬了酒。中年警察有意抹稀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这是打架斗殴,如果要处理,双方都要受到处理。反正没有打出事,我说算了。”

王桥坚持道:“派出所一定要主持公道,我跟你到派出所作笔录。”

中年警察怒道:“你是不是蹬鼻子上眼,惹火了我,把你拘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工地生活(五)

从街角又走来一个身穿警服的人。

中年警察看到来人后,对王桥道:“你小子等着。”

协勤迎上前去,与新来的警察低头说了刚才的情况。

虽然王桥受到昌东案牵连,不再担任府办副主任,但是仍在体制内,又因为杨洪兵、邱宁勇等人关系,见到派出所的人很是从容。

“蛮哥,我先帮你擦擦。”老廖到餐馆要来开水,又到隔壁买了一条新毛巾,用开水烫了新毛巾以后,仔细地将王桥脸上的血迹擦掉。

新来警察看着王桥,听协警报告。最初见到满脸血迹的王桥时,他没有什么表情,当王桥脸上血迹被热毛巾擦掉以后,新来警察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上前几步,道:“你是王主任?”

王桥道:“我是,你认识我?”

新来警察自我介绍道:“我是王亚平,以前在公安局防暴大队工作,在垃圾场执勤的时候,我见过你。”他补充了一句:“我那一次是跟邱局长一起去的。”

协警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们王所长。”

意外遇到熟人,而且与邱宁勇有旧,这对王桥是好事,至少免得自我介绍身份。王桥笑着寒暄道:“王所长是什么时候要到这里的。”

“我到这里有半年时间了。原本以为到泸东可以轻闲一些,结果成昌公路开建,七八个工程队涌到了泸东,事情比以前多了好几倍。”王亚平见王桥头上还在流血,道:“王主任,你先去包扎处理伤口。我们先做调查,一定会将肇事者捉拿归案,给王主任一个交代。”

王桥道:“我什么时候来作笔录。”

王亚平道:“不急。把伤口处理了再来。”

中年民警见所长这样表态,就退到一边,不再提及“把你拘了”这件事。等到陈强陪着王桥去处理伤口。提醒道:“那边是腾飞。”

王亚军收敛了笑容,道:“最爱惹事的就是腾飞。真把派出所当成自家开的,让他们碰点钉子,才知道天高地厚。这人背景深,就让他成为碰腾飞的钉子。”

镇里诊所医生见到满头鲜血的王桥,吓了一大跳,道:“你这是什么伤,还朝我这里送。”王桥在血色脸面中送出一个微笑:“没事,看着吓人。受伤应该不重,否则我就要被抬着进来。”

诊所医生拿着酒精棉棒清理了伤口,道:“伤口不浅,需要缝合。”

王桥被疼得不停吸凉气,道:“那就缝。”

陈强观察着清理出来的伤口,见到伤口处皮开肉绽,很是吓人,道:“医生,你暂时帮他处理一下,我们还是回县城缝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