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谈会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结果,王桥和乔勇离开姜家大院,这时又没有了臭味。他们刚走几十步,杨宗明追了过来,道:“风吹过来了,这次臭得很,你们过来闻。”

王桥走回康家大院时,恰好山风转向,臭味又没有了。

杨宗明骂道:“狗日的,今天硬是出老子的丑,弄得我象是说假话。”他拿出香烟,道:“你们两个领导站一会,抽枝烟,肯定能闻到味道。”

一枝烟抽完,王桥还是没有闻到臭味。

杨宗明道:“垃圾场一般在晚上和早上最臭,你们晚上在这里住两天,就能闻到。”

“那以后就抽时间来住,我们先走了。”王桥心有不甘,又道:“杨社长,你们这样堵起也不是办法,总得给我们一个解决的时间。”

杨宗明耿着脖子道:“不得行,我们不堵路,你们根本不会解决。”

涉及到巨大的经济利益,杨宗明代表着全社的利益,不敢轻易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必须站在全社村民的角度说话。

涉及到村民群体和复杂博弈,王桥同样不敢擅自作主。

基层的事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基层的事又如雾霭,里面各种成分都有,烦人。

第一百八十章 二恶英

由于垃圾场被堵住以后,环卫所的工作都将无法开展,城里必然将堆满了垃圾。

城里大街小巷堆满了垃圾,必然会引发投诉。

投诉以及满城垃圾的惨状,必然会让领导发火。

领导发火,承担责任的就是城管委以及环卫所。

这是一个连锁的反应,起因是垃圾场与村民的关系,后果是全城垃圾无法处理。

对于村民来说,全城垃圾与他们无关,这是县里的事情。与他们有关的是臭味、环保搬迁补偿。500米红线无他们与关,他们关注的自己的鼻子。

对于县里来说,按法规500米内应该搬迁的都已经搬迁的,若是退步就没有麻烦,也就会下定决心实行搬迁。目前的困境是无法预料退到哪一步会结束,所以守着500米线一步也不敢退。

对于王桥和乔勇来说,垃圾弄不进垃圾场,将意味着麻烦事情无数。

王桥和乔勇愁容满面地便离开了康家大院,边走边讨论。

王桥回头看了看康家大院,道:“山风吹过来的时候,500米外确实能闻到一些臭味。”

乔勇发牢骚道:“我也闻到了。这个没有屁。眼。法,垃圾场不是我们修的,有设计缺陷,不能用土来埋垃圾。现在出了问题县老爷把责任算在我们头上。简直没有天理。而且,不是有臭味就有搬迁,得看臭到什么程度。今天在康家我说的也是实话,能闻到的臭味确实不如猪圈。结果他们就扯到垃圾的臭味有毒,这就没完没了。”

王桥道:“我们再到垃圾场。我们两个要有清醒的认识,被堵了车,我们的责任不大,但是若是管不好垃圾场,有太多问题。则我们责任就大。当前我们最重要的责任是管好垃圾场,尽量减少臭味。”

乔勇道:“我天天都给曹致民打电话。让他把事情搞好。”

村民们仍然聚在垃圾场的入场道路上,也不理睬王桥和乔勇。

王桥和乔勇穿过村民,走进垃圾场。

王桥来到倾倒点,俯视沟底厚厚的垃圾。垃圾在山沟里层层叠压。散发着阵阵臭味,苍蝇在空中来回盘旋,嗡嗡声不断。

乔勇指着垃圾场沟底道:“我去看过静州垃圾场,他们有一条公路直接进入垃圾场内,倾倒垃圾以后,就用推土机把垃圾碾平,再用泥巴盖上,这样就没有臭味和苍蝇了。就算有,也比现在少得多了。”

王桥道:“这么说。杨社长提的第二条有道理。”

乔勇道:“你才来城管委,以前的事情不清楚,我是全过程参加了。当初建委修垃圾场时。我在方案会上多次提出修一条公路到沟底,这样就可以随时填埋,他们几爷子不听。他们打了孬主意,准备在现在倾到垃圾的地方修一个简易焚烧炉,专门烧垃圾。垃圾烧掉了,也就没有臭味和苍蝇了。”

“为什么后来没有修焚烧炉?”

“有两个原因。一是建委认为垃圾堆放在沟底,对周边村民影响不大。不修焚烧炉可以节约钱;另一个原因是老垃圾场被暴雨冲坏了,阳和垃圾场只能提前使用。”乔勇看着在空中飞舞的苍蝇,道:“解决不了苍蝇和臭味,县里还得修焚烧炉子。”

王桥听到焚烧炉子便有些觉得不妥当,道:“我以前在山大听过一个环保讲座,特意讲到过垃圾简易焚烧的弊端,垃圾焚烧技术如果设备不过关,将产生严重大气污染,二恶英排放在空中,比直接堆放的后果严重得多。”

这个讲座是两年前听的,具体内容忘了不少。王桥随后给山南大学城市环境专业的一个熟悉的博士打去电话,询问了关于简易垃圾焚烧沪的问题。博士的态度非常鲜明,提出了“不过关的焚烧技术是大气杀手”的观点。

博士道:“城市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焚烧过程中最容易产生二恶英,目前认为主要有三种途径,一是在对氯乙烯等含氯塑料的焚烧过程中,焚烧温度低于800C,含氯垃圾不完全燃烧,极易生成二恶英。燃烧后形成氯苯,后者成为二恶英合成的前体;二是其他含氯、含碳物质如纸张、木制品、食物残渣等经过铜、钴等金属离子的催化作用不经氯苯生成二恶英;三是在制造包括农药在内的化学物质,尤其是氯系化学物质,象杀虫剂、除草剂、木材防腐剂、落叶剂、多氯联苯等产品的过程中派生。”

王桥道:“打住,你讲得太专业了,到底能不能用专业炉子来烧垃圾。”

博士斩钉截铁地道:“一句话,一个县城的垃圾场肯定用不起专业炉子,只能是简易炉子,用简易炉子烧垃圾,完全是二恶英制造车间,这是犯罪。”

得到了如此肯定的回答,王桥对乔勇道:“我得到了山大博士的非常肯定而且情绪比较激烈的回答,简易焚烧炉不仅不能消除污染,反而是污染制造者。山大有城市环境专业,很多毕业生出来以后都在环保和环卫系统工作。我有一个校友分到山南环卫局,等到解决了这次堵路,我们跑一次山南,请我那位朋友带我们到山南垃圾场参观,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

乔勇道:“如果要参观,最好把县领导、财政局的人叫到一起,我们两人去没有任何作用。”

王桥道:“我们先去探探路,心中有数后才能请县领导去考察。”

离开倾倒点,王桥来到管理房,仍然没有见到场长曹致民,他的火气顿时升了起来,道:“曹致民是搞什么名堂,我两次上山都没有见到他。今天发生堵场这种严重事件,他居然不坚守岗位,确实太不象话。”

乔勇打着圆场,道:“我找时间批评他。”

王桥怀疑曹致民和乔勇有某种暧昧关系。只是没有证据,他暂时没有深究此事,只是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自己找坑埋自己。”

看完问题多多的垃圾场,王桥沉默不语地回到堵路人群中间,徒劳无功地与村民讲解政策。

城管委一把手乐彬站在远处,观察着堵路人群。

上一次朱立福副主任就在此地被打,他实在不放心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副主任来处理这种棘手事,让刘友树到人群中悄悄将环卫所长乔勇叫了过来。

乐彬道:“王桥办事如何,有没有出纰漏?”

乔勇道:“他办事还比较老练,没有什么问题。”

乐彬干脆把话挑明了,问道:“你们与村民代表谈判时,王桥有没有乱表态?乱表态就要惹大麻烦,以后村民会抓着这事不放。”

乔勇道:“杨宗明提了几个条件,都是搬迁、体检等老一套,王桥回答说把问题带回去,村民不满意,座谈会就散了。”

王桥没有乱表态,乐彬松了一口气,道:“你去把小王主任叫过来,我们马上要回县政府开会,你守在这里,千万不要与村民发生冲突。”

王桥正在作劝导工作,见到乔勇递过来的眼色,顺着其眼光远远瞧见了乐彬。他离开人群,朝乐彬走去。

乐彬道:“我们马上到县政府开会,你等会讲一讲现场的情况。”

王桥道:“好。”

乐彬又道:“你今天来看了现场,有什么想法?”

王桥擦着额头的汗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垃圾场与村民的疙瘩只怕不容易解开,他们声称不解决就堵到底。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现在就是一个大漏斗,垃圾完全暴露在外,没有覆盖,所以臭气和苍蝇始终解决不了。五树社长杨宗明提出不要苍蝇药,每月将苍蝇药算成钱发给村民,我觉得这一条可以考虑。”

乐彬摆了摆手,道:“宁愿多买点药都不能发钱,发钱是鼓励他们堵场。”他看了手表,道:“县里两点钟要开会,你跟着我过去。宫县长脾气不好,等会如果被骂了,你得忍住。”

第一百八十一章 焚烧炉上马

王桥坐在小车里,紧张思索着当前遭遇的困局。同时提醒自己,就算传说中的宫县长骂人,也得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车行一半,乐彬道:“你对垃圾场观察得细致到位,曹主任也说过垃圾场修建时存在天然缺陷,开会时你要大胆地把真实想法谈出来,否则县里就要将屁股打在我们身上。”

王桥暗想道:“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这是显而易见之事,难道以前就没有人提过。乐彬让我在会上大胆讲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拿我当枪使吗?”他随即又想道:“拿我当枪使又怎么样?我讲的是事实,如果不敢讲真话,一盆屎就要扣在城管委头上。”

小车有通行证,直接开进了县政府。

会议在政府一会议室召开。

县公安局、建委、环保局、阳和镇、政府办、法制办等单位的负责人陆续走进会议室。乐彬和王桥从阳和垃圾场来到会议室,比诸人稍稍迟了些,坐下不久,身高体壮的副县长宫方平走进会场。

宫方平道:“老乐,你是老书记了,怎么也搞不定阳和垃圾处理场,具体情况怎么样?”

乐彬道:“小王主任一直在现场,等会由他来详细汇报。”

宫方平黑着脸道:“王桥才参加工作,没有基层工作经验,老乐不要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这是一句真话。王桥听得有些刺耳,因此这句话中有明显的轻视。

现场所有眼光都聚焦在王桥身上,打量着年轻得不象样的新主任。王桥在这几天时间被聚焦数次。已经习惯了,他镇定自若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写下几个关键字,作为汇报提纲。

宫方平还是点了将,道:“王桥既然一直在现场,你讲一讲具体情况,尽量简明扼要。讲重点。”

王桥目视着分管副县长,报告道:“我从三个方面作一个汇报。一是堵路基本情况;二是堵路村民的主要诉求,三是垃圾场产生问题的主要原因以及个人的一点建议。”他熟悉现场情况,汇报思路很清晰,而且能抓住要点。会议室很安静。只有王桥不缓不急的声音响起。

“刚才汇报村民主要诉求和垃圾场现状,我个人意见,解决村民堵场只是必要的临时措施,真要解决问题必须要尽快整治垃圾场,从山顶修一条路下山,每天掩埋垃圾,这才能真正减少臭味。”

宫方平没有见过王桥之时,一直认为组织部把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放在承担复杂任务的岗位上,是胡搞乱整。他认真听完王桥的发言。对王桥的感观一下就得到了改善,不知不觉点了头,对建委主任道:“老丁。垃圾场是建委修的,你是什么意见?”

乐彬原本以为说了实话的王桥会被急脾气的宫方平责骂,没有料到宫方平居然接受了王桥的真实汇报。

丁勤奋是建委老主任,资格老,权威重,是一个摸不得屁股的老虎级人物。听到王桥坚定地认为建委修的垃圾场有天然缺陷后。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不愿意在宫县长面前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压住火气。道:“垃圾场最初设计是焚烧方式来处理垃圾,现在只算完成了大半工程,再修一个焚烧炉才算完工。焚烧炉修好,新鲜垃圾都要焚烧,也就不存在臭味和苍蝇。”

王桥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明白建委主任在县级官员体系中的地位,可是听到丁主任的发言后,就如卡了一根刺在喉咙上,不吐不快,他基本上没有作思考,直言道:“我咨询过山大城市环境专业的博士,焚烧炉在烧掉垃圾同时会制造严重的大气污染,最严重的是二恶英,大量二恶英分布在空中,是致癌物。焚烧炉是把看得见的污染变成看不见的污染。”

丁勤奋没有想到年轻主任居然再次拂了自己的面子,于是昂着头,斜视了王桥一眼,道:“焚烧炉是静州工程设计院所设计的,他们如果不能解决污染问题,怎么敢出正式图纸,怎么能过环评。在陡坡上修一条路到沟底,至少两百万的费用,而且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而且,当时老垃圾场垮塌,造成严重污染,污水直冲稻田,村里闹得凶,几百人围攻了县政府,城区垃圾没有办法处理,县政府这才在阳和垃圾场没有完工情况下开场倒垃圾。现在看来还是应该按照设计方案把焚烧炉完成,新场才开场。”

宫方平当时是了解情况的,数百村民围攻了政府,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垃圾场未完工就投入使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乐彬初来城管委,对垃圾场研究不深,谈不上独到的见地,因此没有发言。

宫方平又询问道:“修了焚烧炉,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

丁勤奋道:“我看过焚烧炉图纸,排水系统和焚烧炉是配套使用的,当初设计是先用焚烧炉焚烧,剩下垃圾就很少了,基本上没有有机质,污染可以忽略不计。”

宫方平道:“环保局是什么意见?”

环保局局长林乐华道:“垃圾场建设时期作过环评,既然环评通过了,应该问题不大。”

宫方平听到林乐华回答以后,便下定了决心,道:“能够解决问题就立刻开始修。王桥所言也有道理,在焚烧时一定要考虑污染的问题。”

他略为停顿,强调道:“村民的合理诉求要支持,我们要理解他们,因为他们为全县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下午由乐主任牵头,与环保局、公安局、阳和镇的同志一起到村里开会,宣布立刻建设垃圾焚烧炉,定个建设时间表,让老百姓相信,让他们放心。阳和镇一定要有大局意识,做好安抚工作。”

建委、环保局和县领导都同意修焚烧炉,王桥人微言轻,反对无效。他清楚地知道焚烧炉将会造成严重污染,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散会以后,相关部门的同志陆续前往垃圾场,向堵路的村民宣传县政府的决定。

王桥坐上了乐彬的小车后,乐彬表扬道:“今天小王主任发言不错,有理有利有节,城管委应该讲的话都讲了,再出事就不是我们的责任。”

王桥愁容满面地道:“焚烧炉方案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后患无穷。二恶英飘在空中,无影无踪,污染比臭味严重得多。”

乐彬道:“县里决定的事情,我们只能执行,其他的话不要再多说。而且,有臭味和苍蝇,村民就会堵场。有二恶英,至少不会立即就堵场。堵场以后麻烦事情多啊。”

从现实情况和部门自身利益来说,乐彬所言有理,王桥仍然觉得不能绕过心中的那个坎。

四点钟,参会部门都有人来到阳和垃圾处理场。

按照宫方平副县长的要求,各部门都要派副职及副职以上领导干部到阳和垃圾处理场做思想工作。由于垃圾场属于城管委管理,出了事责任在乐彬头上,环保局、公安局、建委的干部大部分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约而同地派了中层干部到山上做思想工作。

堵车地点位于阳和镇,阳和镇守土有责,派了副镇长程岭跃带队,是除了城管委以外唯一有副职领导参加的单位。

来到了堵路现场之时,乐彬、王桥等城管委的人脸色严肃,而配合城管委参加行动的其他单位干部心情轻松,有说有笑。

乐彬将小喇叭递给王桥,道:“你先宣传一遍,然后再做下面的工作。”

王桥拿着喇叭来到人群前面,还未说话,就见到一块拳头大的黑影朝自己头部飞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对峙

王桥看见黑影飞来,头微微一偏,让过袭来的土块。

扔土块的是当地一个半疯半清醒的老头子,每当村里有集体活动,他必然要穿着一件又旧又破的军装到场,而且要将风纪扣扣上。他弯上腰继续捡泥块,被两个镇村干部拉住了。

副镇长程岭跃非常熟悉这个老头,道:“杨老头,你别捣乱。”

杨老头用力想摆脱两个镇村干部,无奈年老体力衰,被拉离了人群。杨老头被控制了双手,就大声叫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的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的有益于青年,一贯的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

“鸡蛋因适当的温度而变化为鸡,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

村民们早就熟悉了杨老头的背诵语录,知道再背几句,就要开始重复。不管是村民开会,还是村民办酒,他总会穿着旧军装出现在大家面前,重复着这一些语录。

然后,然后就被村民赶走。

堵路是一个与政府斗智斗力的过程,有杨老头在现场捣乱将增加一些乐趣,于是有村民道:“杨老头也是我们村的人。不能把他拉走。”程岭跃道:“拉走,拉走。别让他在这里捣乱。”

杨老头被拉远了,隐约有一些话语片断飞了过来。

插曲之后。王桥开始进行宣传,宣传是老一套,第一是堵路是违法的,第二是垃圾场正在加强管理,第三是有问题可以协商,堵路不是办法。然后讲了最关键的一条:修建焚烧炉。

王桥对修建焚烧炉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但是在县政府的决定就是决定,他只能执行,可以提意见。不能反对,必须执行。他违心地讲着焚烧炉的作用,犹如嘴巴里飞进了无数只苍蝇,十分难受。

杨宗明耐心听完宣传,哼了一声,道:“把焚烧炉修好,又得几个月,你们是拖一天算一天。”

雍符秀见社长表了态,马上扯起喉咙喊道:“你们当官的就知道骗人。回回都来骗我们这些老百姓。修垃圾场的时候说垃圾场是啥子鸡。巴科技垃圾场,一点都不臭,现在臭得人要吐。”

雍符秀的大嗓门很富有挑动性,周围的妇女们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堵路场所充斥着妇女们的骂声。

杨少兵等年轻人散坐在山坡两侧,抽烟,静观现场变化。

王桥见无法再讲下去。将喇叭递给身边的刘友树,走到杨宗明身边。道:“现在堵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焚烧炉建好以后。当天的垃圾就能全部烧掉,不会再有垃圾,这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宗明又“哼”了一声,神情中充满了不信任。

乐彬也走到了杨宗明身边,道:“老杨,这是县里的决定。将垃圾场修好以后,绝对能够解决问题。”

雍符秀在旁边骂道:“解决个锤子问题。”

一个从外地回来的村民拿了一个数码相机,躲在后山上不停地照相。他是从本村出去的大学生,法学院的,很有些证据意识,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掌握证据就能进退自如。

以城管委为主的一方和村民就僵持在一起。

王桥趁机歇了一口气,找刘友树要了矿泉水来喝。在他讲话之时,装在裤子里的手机不停地在响。在歇气的间隙,他拿着手机走到离村民比较远的地方回电话。

“事情办得顺利,忙了几天,终于搞定。我准备谢谢你那位朋友杨红兵,他帮了大忙,晚上有空没有,到静州来吃饭。”吕一帆在电话里快活地道。

王桥来到昌东城管委以后便陷入了一件又一件麻烦事情,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静州、山南似乎变成了遥远的地方,以前在大学里吃吃喝喝、泡图书馆、打篮球的生活成为天堂般的回忆。

他望着情绪激动的村民,道:“现在村民把垃圾场堵了,县城到处是垃圾,我哪里有时间到静州。”

吕一帆道:“你是城管委副主任,是领导啊,自然有手下干活,还需要跑到垃圾场。”

王桥道:“不仅仅是我,一把手都在现场。”

吕一帆道:“在我的印象中,机关干部就是一杯茶,一张报纸就过半天,还有些段子,说是中午在酒桌,晚上在舞厅。”

王桥道:“一杯茶和一张报纸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传说,可能有些机关有这种情况,但是据我现在的感受来说,基层部门还是挺累的。”

吕一帆道:“那我就单独请杨红兵吃饭。吃完饭,我就打出租车到昌东来。”

王桥笑道:“你打出租车?看来生意还是不错啊。”

吕一帆道:“我是这样想的,明天在昌东玩一天,我们到旧乡去游泳,你不是说小河非常清澈吗?”

王桥道:“你来吧,如果今天把工作做通了,我或许可以陪你到旧乡游泳,如果工作做不通,只能说对不起了。”

吕一帆道:“我相信你,肯定能够把事情搞定。”

对于吕一帆的鼓励,王桥只能苦笑。以前在山大读书时,认为自己从政后就会混得风声水起,指点江山,建功立业。而现实就是一个垃圾场,就把自己困得束水束脚,一点浪漫的革命英雄气概都不剩。他脚边就是一辆垃圾车,从车上流了无数垃圾渗漏液出来,发出刺鼻的臭气。垃圾渗漏液有很多有机质,在高温下迅速腐败,还长出一条条白色的蛆虫。

在人群边上,乐彬亲自出马与杨宗明说了一阵。他基层工作经验丰富,见到做不通杨宗明的思想工作,也没有马上硬来,而是转身找到参加行动的阳和镇副镇长程岭跃,道:“程镇长,你再去做一做工作,看能不能把他们劝开。”

程岭跃一脸无奈地道:“乐局,要能做通工作,早就做通了。”

乐彬有意将军道:“以前镇干部在村里说话算数,如今镇干部说话当耳旁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岭跃接口道:“镇干部的话不是耳旁风,是狗屁。”

前一次城管委朱主任为了强制进场,被村民打得住进医院。这一次在没有警力参加的情况下,乐彬决定不采取强制措施。让所有干部主动去找村民,一对一,单对单做工作。

王桥正在和最喜欢出风头的女村民雍符秀谈话,一位年轻的镇干部走了过来,道:“你是王主任。”王桥点了点头,道:“我是。”年轻镇干部道:“我叫邱洪,阳和镇党政办副主任。”

雍符秀根本不愿意听王桥谈大道理,趁机道:“你们两个当官的摆龙门阵,我走了。”她没有走得太远,和村民们坐在一起,很快在她身边传来骂声和谈笑声。

邱洪道:“王主任,你是选调生。”

邱洪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比阳和镇绝大多数干部都多了一分书卷气,王桥在他的身上看到熟悉的学生会干部气质,脱口而出,道:“你也是选调生。”

在九十年代,选调生是干部后备力量,自有一种神圣感和使命感。选调生之间见面透着些惺惺相惜之感。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强制进场

邱洪道:“我是九六年的选调生,山南财经大学的。”

王桥道:“我是今年的选调生,山南大学的。财大和山大相距不远,我到财大去玩过好几次。这几年选调生都没有任职?”

邱洪感慨地道:“从九四年开始,每年都有一个选调生分到昌东,你是唯一任职的。相比其他县,昌东选调生最为悲摧。你今年毕业就任了职,而且到了县级部门,是不是选调生制度有新变化。”

“我工作时间不长,对选调生的情况不熟悉。”王桥最初以为自己任职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才渐渐悟出在城管委任职并非自己才高八斗、人气爆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静州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的电话。这事被王桥埋在心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过。

邱洪道:“找个时间,我喊这两年几位选调生喝酒,请你参加。”

王桥道:“随时听候召唤,我算找到集体了。”

邱洪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村民,道:“我在阳和镇搞了两年多,对斑竹的情况比较了解,村民诉求各不相同,有的人想搬迁,有的人确实嫌臭,有的人是想解决其他问题,还有的是瞎起哄。”

王桥对这些底细有着浓厚的兴趣,道:“想搬迁的这些人是什么情况?”

邱洪道:“以前建委搞拆迁时我就参加过,对情况比较了解,500米到550米这个范围内。至少有六家人在城里或者场镇有房子,如果他们搬迁成功,就可以白白捡十几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六家人闹得最凶。与六家人有直接关系的至少还有十几家人,他们是堵路的骨干。只要垃圾场稍有臭味,这六家人就会带头闹事。他们的口号是为大家讨公道,很多村民碍于情面,也就来了。”

一直以来。王桥都将所有堵路的村民当成一个整体来对待,邱洪的说法让他意识到村民们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脑子里一下就迸出了“统一战线”、“分而治之”等词汇。

王桥眼睛闪亮地问道:“六家人是哪几家,给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