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兵用极快的速度在小钟腰上摸了一把,道:“我们警校流传这样一句话,警察叔叔两杆枪,一杆打坏人,一杆打孃孃。”

“你真是流氓。”小钟扬手打了杨红兵肩膀,打完以后,又将头靠在杨红兵肩膀上。

篮球场上有六个人在打半场,没有王桥。杨红兵咦了一声,道:“怪事,王桥居然没有在球场上。这次你赢了,晚上你在上面。”小钟脸上带着一圈红晕,嗲声道:“那说话算话,晚上不准喝酒,喝了酒不准摸我。”

小夫妻俩初尝禁果便分居两地,见面之后如胶似漆,如蜜里调油,恨不得将对方吃进肚子里就不吐出来。杨红兵原本要请王桥吃午饭,谁知早上两人愣是没有从床上起来,躺在床上眼见着到了中午一点,这才下定决心起床。

吃过午饭,又到正在装修的店里转了一圈,这才来到复读班。

文科班教室,两人站在门口见到王桥正在埋头看书。

第二十六章 新警察

听到招呼声,王桥惊讶地看到后门口出现的老同学杨红兵。

王桥放下书本,快步来到走道上,迎面给了杨红兵当胸一拳,道:“你今天才来看我,该打。”

王桥和杨红兵是初中时代关系最好的朋友,几乎是天天混在一起。当初王桥两肋插刀去打架,随后逃到广南,就与杨红兵有关。

杨红兵痛得龇牙,随即又觉得好笑,道:“蛮子,看到你坐在教室里读书,我有种时空倒流的错觉。”

王桥道:“我们永远回不到以前了。我们在一起读书时,当时觉得天天做作业经常小考很厌烦,现在回想起来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复读班才是真正摧残人。如果不是大学那个大蛋糕,这种日子没有人能过。”

杨红兵打量着教室里的学生,道:“明年高考,如果考上本科,还得读四年。等到你毕业的时候,我和小钟的娃儿都读幼儿园了。”

小钟脸带红晕地呸了一声:“结婚证都没有领,就想着娃儿,做梦吧。”

老朋友到了学校,王桥只得放弃学习,拿出传呼机看了时间,道:“你们吃饭没有?没有吃的话,那我们出去吃饭。学校门口有一家烧鸡公,味道不错。”

杨红兵道:“别吃烧鸡公,我请你到美食街搓顿腊排骨。”

在走道上,晏琳恰好走了过来,她本想问一问王桥是否能看懂卷子上的注解,见还有其他人,于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在楼梯上,若有所思的小钟突然道:“王桥,进门遇到的女生对你有意思。”

王桥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同学之间见面点头就叫有意思,如果照小钟的推理,全校至少有二三十位女生对我有意思。”

小钟道:“别掩饰,越掩饰,事情越有可能是真的。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不高情商超高,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王桥忙道:“这个话题打住。斧头,你从省警校出来后,还是准备回昌东?”

杨红兵道:“我不回昌东,要调到静州刑警支队。静州刑警前任支队长吕忠勇调到东城分局当副局长,通过他的关系,静州公安局愿意要我。”

“吕忠勇”三个字如一道电流,让王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颤抖起来,他强行将内心苦涩按下去,道:“这么简单?我听说从从县到市的调动难于上青天,你怎么说调就调?”

杨红兵道:“市局与县局都是公安系统,调动是系统内调动,再加上省警校毕业本身就面临着分配问题,我还立过功,调进市局顺理成章。”

王桥用力拍了杨红兵的肩膀,道:“太好了,真是天上掉了馅饼,我正在头疼。”

杨红兵闪到一边,躲开了王桥手掌,揉着肩膀,道:“哎哟,我调到静州,也用着这么兴奋吧。”

王桥在复读班总是非常严肃,表现得很沉稳,只有在老朋友面前,才表现出年青人应有的行为举止,“你调到静州刑警支队,我终于等来了救星。静州黑社会真他妈的猖獗,象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都深受其害,最近我惹上一伙黑社会,象牛皮糖一样,非常麻烦。”

杨红兵知道王桥打架非常野性,惊讶地道:“谁敢欺负到你的头上,那是厕所打手电,找死啊。”

王桥道:“我打听清楚了,静州道上有一个叫胡哥的社会大哥,他手下有一个叫刘建厂的……”

得知王桥与黑社会老大胡哥的手下多次冲突,杨红兵感到一阵牙痛,道:“吕局长曾经因为打黑太猛被人陷害,纪委和检察院先后介入他的案件,当时稍有应对不慎就要进鸡笼子。静州经济不发达,黑恶势力却在全省圈内有名,吕忠勇如此身份的人都会陷进去,你千万别蹚这个浑水。”

王桥苦笑道:“不是我想蹚浑水,是他们要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刚才那个女孩子是红旗厂的,就被一帮黑社会缠上了。”

小钟道:“被我说中了吧,你和那女孩肯定有故事。”

静州有句俗话叫作“男女之事要靠撮合,夫妻不和全靠挑拨”,小钟如此肯定说这事,让王桥脑中闪过晏琳的身影,他随即将这荒唐的念头抛开,道:“斧头,你大约什么时候来上班?如果我实在解决不了刘建厂那一伙人,你还得出手。”

杨红兵沉吟着道:“早就是年底,晚在春节,我现在还摸不清市刑警队的水深水浅,但是托朋友搞搞协调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不好意思啊,蛮哥,我到静州就是新警察,很多事情得慢慢摸。等地皮踩熟以后,绝对能搞定。”

凭着自己与杨红兵的关系以及杨红兵耿直的性格,如果事情好办绝对会马上就办,王桥见到杨红兵的神情便立刻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道:“能办就办,不能办也别勉强,反正我就是当乌龟,在学校里缩着。”

静州人素来喜欢吃,各区县皆建有美食街道,昌东县美食街位于县天然气公司附近,静州市美食街则位于距离一中约五六百米的老文化馆旁,二十来家馆子聚集在一起,超有人气。

红星厂位于昌东和静州交界处,王桥初中同学里有不少是昌东人,因此王桥对昌东也颇为熟悉。

走进美食街门口,一个正在装修的店铺门口挂着“小钟烧烤”的招牌。王桥吃惊地道:“小钟到静州开店了?”

小钟得意地道:“按照静州传统,夫唱妇随嘛,红兵要来静州,我肯定要跟着来,这是打前站。我的店还没有开张,今天就到隔壁去吃。”

在隔壁小店,三人要了一条家常红烧鱼,配上些腊排骨,还有黄瓜皮蛋汤。这几样典型静州菜端到桌上后,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食欲大增。来到复读班以后,王桥滴酒不沾,今天和杨红兵在一起,应了静州一句古话——月母子遇到了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他破例用啤酒杯喝了一大杯白酒。

喝了酒,杨红兵舌头有点大,道:“再喝一杯,晚上再请你吃烤鱼。”

王桥道:“别管我,我要回学校继续看书。”

吃完饭,王桥急匆匆赶回复读班。

小钟挽着爱人的胳膊,目送着王桥远去的背影,道:“老公,你以前说王桥是你们班上无可争议的老大,现在怎么混得这么惨?陆军在昌东组织部上班,几年时间混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杨明嫁给财政局干部,调进城。刘红也还不错。王桥就算考取大学,四年出来,也超过了二十五岁,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杨红兵憋了半天,道:“这事要怪就怪江湖义气,没有江湖义气,王桥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今天我觉得很无能,当了警察居然帮王桥解决不了问题。他这人不轻易开口,绝对是不好解决才给我说。”

小钟安慰道:“如果在昌东,你肯定能解决。静州比昌东复杂得多,你还没有调来,解决不了这边的事情也正常。”

杨红兵道:“我一定要在两年内弄个一官半职。”

小钟道:“我支持,如果要花钱就给我说。”

杨红兵道:“不全靠花钱,也得靠实干。”

陪杨红兵吃饭耽误了学习时间,让王桥十分心痛,一路疾行,以最快速度回到教室。在门口调整呼吸,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他才缓步走进教室。

教室里有一种让王桥心安的氛围,坐到座位上,拿出课本,他将学习以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人在专注于某件事情时,时间会过得很快。下课铃响起,讲话声、哈欠声、搬动桌椅声从各个角落传了出来,疲惫不堪的同学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王桥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肚子居然又饿了。他回想着无比美味的腊排骨,暗自后悔晚餐没有多吃几筷子。

在操场独自散了一会儿步,他再回教室。

十点钟,同学们被长时间学习弄得疲惫不堪,少数同学离开了教室。王桥拿着有几个大大问号的数学试卷,来到晏琳桌前,客气地道:“晏琳,能不能耽误一点时间,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晏琳道:“不要说请教,一起探讨。”

王桥道:“我的数学水平暂时还没有一起探讨的本事,请教就是请教。”

晏琳同桌对王桥考九分的“英雄”事迹记忆太过深刻,听闻他来请教数学问题,觉得十分好笑,她打着哈欠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讲数学。”

同桌读重音的“数学”两字暗含嘲讽,晏琳担心王桥面子挂不住,鼓励道:“我感觉你的进步很大,是真的有进步。”说话时,她坐到同桌座位,将自己的座位让给王桥。

王桥精力集中在数学问题上,根本没有注意晏琳同桌语带嘲讽,道:“考卷里有很多内容我还没有学过,做不对正常。我主要想请教学过的又没有搞懂的问题。”

讲了两题以后,晏琳终于问出了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道:“你学习挺认真,为什么数学这么差?”

王桥第一次在复读班同学面前谈起过去,道:“我没有读完高中,准确地说只在高中读了半学期。”

晏琳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道:“你只读了半学期高中,居然想复读一年就考大学,是不是异想天开?”

王桥用食指竖在嘴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别让同学们知道此事,免得他们把我当笑话看,被人当成笑话的滋味不好受。”

晏琳道:“全班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很荣幸。”

王桥道:“不,是全校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只是这个秘密没有任何传播价值,徒增笑料而已。”

第二十七章 范文

刘沪和晏琳每天都要到操场锻炼。下课以后,刘沪先回到寝室,等了一会儿,见晏琳仍然没有回来,便换上运动鞋,来到文科班教室门口。她惊讶地看到晏琳和王桥并排而坐,头凑在一起,神态亲密。

看到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刘沪没有出声,悄悄离开。

她一个人在小操场内跑了十几圈,到十一点半左右,按照约定在小操场内边的小树林里等着吴重斌。

吴重斌准时出现,道:“我过来没有遇到晏琳,她今天没有跑步?”

刘沪道:“熄灯前,她还在教室里,和王桥坐在一起。”

吴重斌道:“坐在一起,什么情况?”

刘沪道:“看样子是在讨论学习,头凑在一起,差点就碰上了。晏琳这些天最喜欢谈论王桥,谈起就是满眼小星星。”

吴重斌道:“说实话,除了成绩差一点,王桥各方面都很优秀。”

两人正说着话,换上运动衣的晏琳来到小操场。她朝小树林看几眼,没有见到刘沪,便独自开始在小操场跑圈。

吴重斌和刘沪在小树林深处拥抱在一起。亲热间隙,刘沪道:“晏琳的爸爸听说要当厂长,她成了高干子女,自然不愁工作,我们还真得努力。”

“不是可能,应该是肯定,我爸都说没有问题的。她能靠父母,我们只能靠自己,所以还得认真学习啊。”吴重斌一边发着感叹,一边将手伸进刘沪衣服里,抚摸着光滑的少女肌肤。

刘沪扭着身体抗议道:“不准伸进去,你的手冷得要命,暖和了才准进去。”

吴重斌爱惜女友,将手缩了回来,在自己怀里揣了一会儿,等到手暖和以后,才钻进女友衣服,抚摸青春少女匀称饱满的身体。吴重斌享受了一阵,接了刚才的话茬:“王桥是个人物,晏琳有眼光。其实成绩到现在不是那么重要,考不上大学同样有出路,王桥迟早会成功,除了考大学以外。”

刘沪道:“在复读班谈恋爱太不现实,高考过后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晏琳和王桥在一起绝对没有好结果。”

吴重斌道:“我们别替他人担忧,多想想咱们的事情。我是真心不想回厂里,从小就在厂里长大,如果再回厂里工作,人生没有一点变化,未免太无趣了。考不上大学,我去当兵,说不定还有上军校的机会。”

“你去当兵,我怎么办?”刘沪成绩一般,很难正儿八经考上大学,她做好了读单位委培甚至自费的打算,十有八九要回厂里工作。她想着两人晦暗不明的未来,心生忧郁,将头深深地埋在男友怀里。

等到熄灯,刘沪和吴重斌又拥抱了一会儿,才回到寝室。

晏琳一个人坐在床头,戴着耳机,沉浸在音乐之中,嘴里轻轻哼着孟庭苇的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刘沪走到晏琳身边,晏琳依然没有反应。她就伸手将其耳机摘掉,道:“刚才我到教室里叫你跑步,看到你和9分在一起,头都凑在一起了。”

晏琳道:“不要叫别人9分,这次王桥考了21分,进步明显。”

刘沪坐在床沿,打趣道:“21分也算进步,要求未免太低。你还没有交代,怎么和王桥坐在一起?”

晏琳道:“我这次数学考得好,他来请教我。很简单的事,拜托你别想得那么复杂。”

刘沪与晏琳是发小,互相知根知底,她一针见血地道:“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每次谈起王桥都有洋溢不住的柔情蜜意,最知你者我也。但是复读班最好别谈恋爱,到时会弄得自己很受伤。”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反对我谈恋爱,我偏要谈。”晏琳抬头望着窗,黑夜天空居然满是繁星,平时只顾着埋头学习,很少抬头看天空,闪烁的繁星格外宁静,她暗自祈祷:“不求天长地久,只求真实拥有,我的初恋一定会很美。”

此夜,王桥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回到了广南第三看守所,他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满屋的犯罪嫌疑人,突然,这些犯罪嫌疑人全部从板铺上爬了起来,围着自己踢打。随后,戴着手铐被带到了医务室,走进一个白衣护士,却是消失不见的吕琪。她进屋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不好好读书,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说完,转身就走。王桥紧追吕琪,腿上软弱无力,行走时如踩在棉花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吕琪越走越远。

醒来,睁大眼,看到低矮的蚊帐,透过蚊帐看到走动的人影和密集的高低床,这才想起身处何方。他失神落魄地想着曾经的恋人吕琪,心情苦涩。

起床后,王桥受到梦境影响,郁郁寡欢,在操场上跑出一身汗水以后,情绪才调整过来。

早自习过后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老学究式的干瘪老头子,抱着一叠作文本子走到讲台上。

“今天我读一个范文,你们认真听一听,找找自己的差距。”老学究戴上老花眼镜,拿起一个作文本,摇头晃脑开始读起来。

“题目:失败是成功之母;类型:议论文,正文:当今世界,凡做成大事者,必经历失败……”

王桥父亲曾经在红星厂厂办工作过,文字功底极好,从小就要求王桥读传统文学,《上下五千年》、《三国演义》、唐诗宋词等读物从小就灌输给了王桥。因此,王桥除了有一笔漂亮的书法外,文字功底颇强,文章被当成范文,从小学到初中是常有之事,并不奇怪。他听着自己的文章被语文老师用老学究式语调朗读出来,颇为滑稽。

读完以后,老学究用激昂的声音道:“你们听听这篇文章的水平,对比自己的文章,要认真找找差距。我在复读班前后一共布置了三篇作文,王桥的文章篇篇都可以当作范文,前两篇我没有在班上朗读,是为了看看他的真实水平,这三篇文章可以证明王桥的水平。如果我再不朗读这篇文章,班上很多懵懵懂懂的同学还会自我感觉良好。下课以后,语文课代表将三篇范文贴在张贴栏里,大家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老学究感慨地道:“现在学生都不练习书法,书法是祖先留下的瑰宝,不习书法对不起老祖宗。就算我们不谈历史和文化,从实用的角度来谈,书法是敲门砖,有一笔好书法,无论走到哪个单位都会被高看一眼。等会儿把文章张贴出来以后,大家去观摩学习王桥的书法。我练字这么多年,自我感觉不错,但是和王桥同学的书法相比,他算得上书法小家,我自愧不如。”

班上同学全部被震住,他们都暗自称呼王桥为九分,岂知一向自视甚高的老学究会对其文章和书法如此推崇。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到王桥脸上。

自从因为两肋插刀离开校园以后,王桥处于被边缘的地位,很少得到“老学究”式的高度赞扬,在众人注视下,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他低头看着书本,回避了同学们的目光。

下课以后,同学们蜂拥到张贴栏,仰着脖子观摩三篇作文。晏琳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暗道:“前几天只看见王桥写阿拉伯数字,忘记让他写两个汉字来看看,真傻。那张纸条居然是王桥写的,他把纸条放在我的桌子上,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只觉心如撞鹿,不敢把眼光朝向王桥方向。

上次捡到纸条以后,她特意到新华书店去了一趟,买了本唐诗三百首,如今已经能够完整地背诵李白的《将进酒》。她回到座位上,悄悄地在纸上写:“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写了第一句以后,左看右看都觉得如狗爬,便将自己的书法作品撕成碎片,又想:“我怎么没有想到会是王桥写的,他的阿拉伯数字都写得这么好看。我受老思维影响,还是认为王桥是差生,不可能写一手好字,实际上他只是数学差,其他几科从来没有垫底。”

中午放学时,晏琳见王桥仍然没有动,将那张“弃我去者”的纸条悄悄拿出来又看了一眼。她走到王桥桌前,道:“没有想到你的作文写得这么好,字也漂亮。”

“数学得九分的人,如果语文再不好点,还让不让人活。”王桥有些疑惑地道,“你是现在才看见我的字?”

“以前只看到你写阿拉伯数字,没有正儿八经的钢笔字。我刚才看过了,你的作文好得不像话,比我们的水平高出一大截。”

“以前被父亲填鸭式地学了些古文,水平实在不值得一提。”

“红星厂也有同学在复读班,你不太和他们在一起玩。”

王桥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讲起在广南颠沛流离的历史,每次想起这一段历史便会心痛。他从抽屉里拿出卷子,道:“今天詹老师讲的第二道大题,我没有完全懂。”

晏琳自然而然地坐在王桥旁边的空位上,耐心地解答。

刘沪回寝室后感觉身体不舒服,又不知毛病在何处。

在寝室里等了一会儿晏琳,独自拿饭盒到食堂打饭。她端着饭盒,闻着油荤味,突然恶心起来。她最初并没有在意,等身体稍稍舒服些,刚端起饭盒,胃里冒起酸水,直往上涌,她捂着嘴快步走到卫生间,在角落里呕吐起来。

第二十八章 怀孕

呕吐以后,刘沪猛地想起了两件事情:

一是姐姐初怀孕时吐得天翻地覆。怀孕头三个月有呕吐现象极为正常,依据个人体质,呕吐程度各有不同,姐姐吐得太厉害,后来发展到闻到饭菜的味道便呕吐,让家人颇为头痛;

二是来到复读班的第一天,那时天气尚热,她与吴重斌在小树林围墙边上,一时情浓,不顾蚊虫疯狂叮咬,也不管小操场上还有同学散步,躲在黑暗中用站立方式进行亲密接触。当时没有用避孕套。

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刘沪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脸色煞白,脑袋乱成一团麻。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次激情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心烦意乱地将饭盒丢在桌上,刘沪特别想找人倾诉,来到走道上等着晏琳。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如上午第四节课一般漫长,这让刘沪屡屡有要崩溃的感觉。终于,晏琳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不一会儿,王桥也跟着走出来。如果在往常,刘沪肯定会开开玩笑,此时她完全没有心情,快步下楼,将晏琳截住。

刘沪上前拉住晏琳的胳膊,道:“我不想吃食堂的饭菜,到外面去吃酸辣粉。”

晏琳见刘沪脸色苍白,神情中还带着深深的忧虑,关心地问道:“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

刘沪摇了摇头道:“遇到麻烦事,到外面我给你说。”

两个女生来到南桥头外,在一家小吃店里要了两碗酸辣粉。这家酸辣粉由农家用传统手工制成,主粉是由红苕、豌豆按比例调和,再配以香菜、花生米等辅料,成品红中透亮,麻、辣、鲜、香、酸且油而不腻,加上价格不高,是解馋佳品,深受一中女生们喜爱。

吃着酸辣粉,刘沪从最初得到此消息的震惊中恢复了少许,吞吞吐吐地道:“我可能怀孕了。大姐二姐怀孕时都是闻着饭菜要吐,我刚才也吐了。”

晏琳正在吸酸辣粉,吓了一跳,辣味直呛进喉咙,让她不停咳嗽。咳嗽停止后,她擦掉被呛出来的眼泪,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别自己吓自己,呕吐的原因有很多种。”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对怀孕细节了解不深,不太相信刘沪的判断。

刘沪一脸苦瓜相,道:“我和大姐二姐当初的症状基本一样,十有八九就是——有了。吴重斌还不知道。”

晏琳道:“必须让吴重斌知道,这事他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刘沪心乱如麻,道:“我想把小孩生下来,他虽然还未成形,毕竟是我和宪彬的爱情结晶,我舍不得打掉。”

晏琳是局外人,在此事上冷静得多,分析道:“如果生小孩,就不能考大学,不读大学又拖个小孩,你就没有将来。这件事情的后果严重,你要好好考虑。”

刘沪擦了眼泪水,想了一个怪问题:“为什么男孩子十七八岁就可以当兵,必须要22岁才能结婚,难道结婚比战争还可怕?为什么到了合法年龄我们还不能结婚生小孩?凭什么生了小孩就不能读大学,这个规定没有人性,而且不合法,比如我复读好几年,在24岁考上大学,国家法律准许我结婚生子,大学为什么就不准生小孩,这是违反国家法律的行为,是对公民权利的剥夺。”

晏琳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瞠目结舌,想了一会儿,道:“你说得或许有道理,但是现实不跟你讲道理,我们必须按别人制定的规矩办事,这是我爸经常说的一句话。”

刘沪有些失神,道:“如果可以带着小孩上大学就好,听说外国就可以。我们国家什么都在学习外国,这方面为什么不学习,非得违反人性。”

晏琳道:“等20年,我们这一批人成长起来以后,就可以修改规则,大学生就能结婚生小孩。”

刘沪泪水夺眶而出,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注定不能出生的孩子。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酸辣粉,道:“我希望到了我的下一代,在大学就可以结婚生孩子,免得承受象我这种折磨。”

吃完酸辣粉,两个女孩慢慢走回学校。

刘沪因为怀孕变得格外多愁善感,道:“你是不是对红星厂那人有意思了?我觉得要慎重,毕竟这是复读班,大家前途一片渺茫,以后到了大学,优秀男生比现在多,选择范围也宽。”

晏琳的心思被闺蜜一语道破,便没有遮掩,道:“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天到教室,第一眼总是去看他的位置,他只要在,我就觉得很安定。你和吴重斌在一起是不是这种感觉?”

刘沪道:“我和他穿开裆裤就认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之事,和你的感受不一样。”

晏琳道:“我小时候是个马大哈的男孩子性格,很多男同学都当我是同伴,比如吴重斌就一直当我是哥们儿。其实我就是一个小女生,也想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从高二开始我就开始试着穿裙子,一直穿到深秋,你还曾经笑过我。如果有合适的男生,我早就恋爱了,我这人的性格你知道,最瞧不上窝窝囊囊的男生。”

王桥的模样和气质倒是符合晏琳的期许,刘沪叹息一声,道:“谈恋爱可以,千万要保护自己,别弄成我这个样子,你要吸取我的血泪教训。”

晏琳安慰道:“你别这么说,你们相爱有了果实,没有什么大不了。”

进了东侧门以后,刘沪独自徘徊在小操场附近的树林里。

晏琳在理科班教室将吴重斌叫了出来,严肃地道:“刘沪在小操场等你,赶紧去。”

吴重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怎么是你来找我,刘沪不过来,你们两人搞啥鬼名堂?”

晏琳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道:“刘沪在小树林等你,赶紧去,别问什么事,她会给你说。”

见晏琳郑重的样子,吴重斌知道肯定有什么难事,问了晏琳几句,仍然不得要领。他急急忙忙来到小树林边上。刘沪经过最初慌乱,情绪基本稳定,见到男友后,扑进其怀里痛哭流涕。吴重斌忙问:“出了什么事情?你别光顾着哭,天大的事总得说出来。是不是被那几个流氓欺负了。”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刘沪抬手捶打着吴重斌的胸脯,道:“都怪你,都怪你。我怀孕了,肯定就是那天在围墙边上。”

怀孕这件事情虽然很麻烦,毕竟在可控范围之内,吴重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怀孕?”

“今天中午,我打了饭菜,结果冒酸水,想吐。”

“你肯定是怀孕?”

“应该是吧,大姐、二姐都是这个症状。”

吴重斌温柔地将刘沪眼泪擦干净,道:“先别这么肯定,明天到医院做个检查。”

刘沪道:“我跟晏琳说了这事,明天让她陪我一起去。”

吴重斌跺着脚,道:“你这个人没有城府,什么事都说得这么快。这种事,怎么能让晏琳知道?”

“晏琳又不是外人,她陪我去方便一些。”刘沪已经想到传说中的人流,身体开始轻微发抖,道,“如果真的怀上了,要做人流,医院要不要单位证明?费用高不高?做人流痛不痛?需要卧床休息吗?”

吴重斌才从高中毕业,社会经验同样欠缺,对人流之事更是一头雾水,他假装老练地安慰道:“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检查,有了结果再说,好吗?”

刘沪双手合十,祈祷道:“老天保佑,但愿是一场虚惊。”

下午,晏琳、刘沪、吴重斌一起逃课,来到静州第三人民医院。

妇产科是女人天下,男子无论再焦急,到门口必须止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焦躁不安地在门前踱来踱去,发着狠地抽烟。端着托盘的年轻女护士经过男子身边,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这人一点不自觉,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在妇产科抽烟,要抽烟到外面去。”

男子尴尬地将烟熄灭,眼巴巴地望着妇产科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