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林玄和周青两人披着衣甲,正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见柳江清过来,林玄便道:“钦差大人,陈节镇命我陪你们到慈州,到时再随机行事。”

柳江清心中一惊,略微迟疑地道:“王宏达曾经用毒药来暗算我,去慈州向他宣旨,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我之性命是小事,若逼反了他,只怕会连累慈州军民,昨夜陈节镇答应过将王宏达调入晋州。王宏达到了晋州,自然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

林玄拱了拱手,道:“这事我就不清楚了,陈节镇如此吩咐,我只是依命行事,人马已经在侯命,随时可以启程。”

柳江清在慈州之时,曾为王宏达用药所害。差一点丢了性命,这一次若是柳江清带人去宣旨,只怕会将王宏达逼反,所以,在昨日酒宴之上,捉拿王宏达的计划都是将其诱到晋州来。谁知,过了一夜,晋州节度陈思让突然变卦。

柳江清向林玄拱了拱手,道:“到慈州去宣旨,只怕有些不妥。林将军稍等片刻。我亲自去禀报陈节度”,林玄笑了笑,道:“昨夜。北汉沉兵阴地,陈节度一早就率兵巡边去了,并不在府上。”

柳江清心中雪亮,这陈节度巡边是假,他是故意出了一个难题给自己,不由得苦笑道:“不知陈节度何时能回来。”林玄摇头道:“这可就说不清楚了,需看北汉兵的动态而定。”

周青静静地听着,突然插话道:“林将军带多少人马到慈州。”

林玄笑道:“北汉兵就如疯子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窜了过来,大军得应付北汉。我手里只有两百人马。”他又道:“王宏达也是朝廷命官,圣旨到了,他一定会俯首听命,不会有意外的。”

柳江清和周青对视一眼,周青眼角微微牵了一下,心时盘算着:两支人马加在一起不过四百人,而且林玄率领的两百人到时站在哪一边还未确定,到慈州擒拿王宏达确实是一个极难的任务,搞不好。自己的两百人马都要折在里面。

柳江清此时已骑上了虎背,他一咬牙,道:“走,去慈州,若王宏达敢造反,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在慈州已死过了一次,他不怕,我又怕什么。”

林玄也不多言,拱了拱手,道:“我去整队,随后就出发,今晚在小汤寨歇息,明天就可以进入慈州城。”

等到林玄出去,柳江清看着周青,咬牙切齿地道:“陈思让真是一个老滑头。他这样做,不得罪朝廷,又对自己的手下有个交待,看来捉拿王宏达,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周青轻声道:“我已派了二十名军士,都是极为经验地侦骑,他们已经连夜赶向了慈州。”

想起昨夜销魂,柳江清暗叫一声惭愧,道:“在刺史府曾有一人救过我的性命,到时我们可以找到他,看能否在他哪里想想办法。”

周青随口应了一声:“到时再说吧。”

辰时一过,周青、柳江清、林玄率军就前慈州,一路无事,在晚上顺利地到了小汤寨。到了慈州城,同样是一切正常,城门洞开,一些山民挑着柴伙、野物和绿油油的青菜,零散地进城,守在城边的军士也没有管他们,只是提着长枪在一旁发呆。

林玄皱了皱眉头,他身旁的传令兵一马当先地冲到城门口,道:“晋州军林玄将军到了,快去通报。”

林玄在晋州军向有勇武之名,守城的伍长听说过他的名头,对着林玄行了一个军礼,道:“林将军,请稍侯,等我上城楼去通报张将军。”

当日值守慈州城的军官张洪早已在城头看到了这一支来自晋州方向地小队伍,从队伍的旗帜和衣甲来看,他已认出了这是一小队晋州军,城外的例行哨兵也没有示警,所以,他并未发出关闭城门的命令,等到队伍走到城边,他已认出了带队将官是陈思让手上的勇将林玄,便急忙派了传令兵去通报刺史王宏达,同时,带着手下亲卫从城墙上的梯子下来,到城门去迎接林玄。

到了城门处,正好看见守卫在向林玄行礼,连忙上前道:“末将张洪参见林将军。”张洪曾是林玄的部下,此时虽然归于慈州,见到了老上级之后,按照军队传统,仍然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逾礼之处。

林玄看着张洪,脸却沉了下来,道:“张大,你是值守军官,怎么城楼处守卫如此松懈,若是北汉军来,这城门如何守得住。”

张洪热脸遇上了冷屁股,他陪笑道:“末将老远就看见了晋州军旗帜,所以并未下令关闭城门。”他扫了一眼林玄身后的骑兵,暗道:“就凭你这几百骑兵,冲进城来,也是死路一条。”

林玄对张洪熟悉得紧,他哼了一声,道:“张大,你别瞧不起这四百人马,若他们冲进城来,各营人马根本来不及调动,刺史府就会被攻破,射人射马,若是刺史被擒,慈州城也就破了。”说到这,他历声道:“依军令,此种情况已是死罪。”

张洪和林玄向来关系不错,今天见面之后,林玄就冷着脸一个劲地挑剔,让张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他心中也有了一丝不快,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就讪笑道:“我已派人去禀报王使君了。”

正说着,几匹快马从街角拐了过来,一名大胡子军官在马上道:“林将军,王使君在府上恭候大架。”

王宏达和孙承亮是晋州陈思让手下的两员大将,他们两人矛盾极深,多次当面冲突,最后,陈思让不得不将两人分开,林玄向来是王宏达和剁承亮两人保持着中立,王宏达远在慈州,自然需要拉拢陈思让身边的将领,前几次林玄到慈州来,王宏达总要亲自出来迎接。

这一次,形势如此微妙,林玄也猜不透王宏达想要干什么,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蠢货,真是不见阎王不低头。”

柳江清和周青都满脸严肃,他们一声不响地听着林玄和张洪地对话,他习惯性地扫视了军士们一眼。黑雕军地亲卫们战马一侧挂着五虎上将弩,弩机上好了弩盒,另外,每个人腰间还挂着两个装上了短铁弩的弩盒,可以迅速地向弩机上压上弩盒。

刺史府,柳江清想起上一次差一点被毒杀,心中既愤怒又是担心,若是王宏达翻脸不认人,慈州城恐怕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刺史府。

王宏达站在大门口,看见了柳江清,他也是吃惊不小,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花,他和林玄对视一眼,见林玄面无表情,便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对柳江清视而是不见,对林玄道:“林兄弟,一别又有数月,可想煞为兄了。”

林玄也笑道:“王兄,前次喝得大醉,我第二天都没有爬起来,这一次可不进行车轮大战,我只与王兄对饮。”

王宏达爽快地道:“对饮就对饮,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林玄见王宏达神情,不禁暗道:“难道王宏达真地不知道柳江清要来?或是他铁了心要反?”

晋州陈思让实力虽强,却不如李筠和李重进,二李谋反之时,陈思让把宝押在了侯大勇身上,果然如他所料,二李之叛,被禁军和黑雕军轻易扑灭,陈思让很识实务,他不会为了一位刺史而将自已赌了上去,可是如果坐看王宏达被朝廷捕杀,晋州军诸将也将寒心,出于这种考虑,陈思让就派了信使,将圣旨内容传了过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陈思让还前后派出两批信使。

林玄知道此事,他到了慈州城门,发现了城中一切如常,就开始对张洪挑剔起来,其实这是变相查问信使情况,他此时已断定信使并没有来到慈州城,就回头看了一眼周青,只见周青一脸平和,神色间并无一丝异常。

第三百五十三章 荡尽群雄(三十一)

八月桂花香,或淡或浓的花香随着若隐若无的细风飘荡在院子里,王宏达用力嗅了嗅,清香依旧,只是面对着起死复生的柳江清,他并没有感到如往日般的神清气爽,王宏达最爱桂花独特的味道,每年都要泡一些新鲜的桂花酒,刺史府上的丹桂酒,向来是馈赠宾贵的佳品,刚才听说林玄来了,他已经让人去取来五罐丹桂酒。

林玄已经确实陈思让的信使并没有来到慈州城,他见气氛有些怪异,只得主动向王宏达介绍来人。

“这是监察御史柳江清。”

王宏达装作根本不认识柳江清,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贵客,有失远迎。”

“这位是龙威军左厢副都指挥使周青将军。”

“龙威军,周将军,实在久仰。”

禁军的变动是极为敏感之事,龙威军其实就是变相的黑雕军,这事大周高官们都知道,王宏达得知龙威军将领亲自来担任护卫,便知道柳江清之事已经无法回避,心中暗道:“先下手为强,寻机杀了这些人,老子带着人马投北汉了。”

五代时期,边将叛逃是常有之事,柴荣即位以后,大周实力越来越强,叛逃便成为了单向流动,向来皆是南唐、北汉的州县将领叛逃到大周来,数年来,基本上没有大周将领叛逃之事,王宏达和北汉军交手多年,也有一些威名,北汉也曾多次以高官相诱,皆被他严词拒绝,此时,他只觉在大周走投无路,因此起了反心。

大周强,北汉弱,王宏达被逼得要逃往北汉。实在并非其本意,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都说女人误事,看来真是不假,恨不得一刀斩了那姐弟。”

下定了决心,王宏达就集中精力对付院中几人,王宏达背后的主簿看到柳江清,也预感到大事不对,正想提醒王宏达。王宏达已将目光转向了他,一字一顿地道:“龙威军远道而来,怎么能在院子外面站着,你带龙威军的客人到城东军营去,好好替我招待,绝对不能怠慢。”

王宏达想要调开黑雕军,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只有院外龙威军一走,院内诸人自然就如泥捏的一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主菏心领神会。拱手道:“下官知道怎么做,使君放心好了。”

柳江清见王宏达装作不认识,也不想立刻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此时听到了两人话中有话,瞟了一眼周青,见周青浑如没事人一样,便靠了过去,悄悄用胳膊抵了抵周青,周青仍然如石头一样没有反应。

慈州刺史府外,黑雕军军士们全都下马,立在了院外,一个个都将手放在五虎上将弩之上,虽然对面慈州卫队人数众多。他们却根本没有畏惧之色。

自从将五虎上将弩这种巷战利器操练熟悉以后,黑雕军军士对于巷战就自信满满,二百柄五虎上将弩,不换机盒,也能连续发射近二千枝威力十足的短铁弩,对于街头小巷,这种密集发射可以说是致命的,更别提黑雕军亲卫每人还配有三个机盒,在城市的街道上。没有坚固的野战工事,很少有队伍能挡得住这些密集的弩箭。

黑雕军对面地慈州军并不知道这些黑雕军来做什么,接到命令之后,有些懒散地围在黑雕军周围。

三支人马,一千多人,把刺史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还有一些看热闹的老百姓站在不远处。

正在对峙之时,从院内出来了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他满脸笑容,对着黑雕军队伍道:“周将军正在和王使君叙话,你们不用在府外守着,百步远就是慈州的东军营,在那里备着些酒菜,请各位去享用。”

黑雕军军士们都冷冷地看着这位中年人,没有人回答他,更没有人理睬他。

慈州军大胡子将官见黑雕军军士态度倨傲,便上前几步,来到黑雕军队前,怒道:“大人有令,你们赶快过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雕军中一个黑脸汉子手握刀柄,上前一步,从队伍里走了出来,道:“敬酒罚酒我们都不吃,没有周将军命令,我们绝不会动一步。”

大胡子军士是王宏达牙将,他没有料到这些禁军如此强横,便抬起手,指着黑脸汉子鼻子,骂道:“禁军有什么了不起,耍横到慈州,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大胡子军官话音未落,只听得“呛”地一声,脖子上已经多了了柄寒光闪闪的长刀,长刀极为锐利,刀锋处隐隐有些发痛,大胡子军官身手也颇为了得,只是没有料到禁军军官刀法如此犀利,出刀没有任何征兆,待明白过来之时,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慈州主簿没有料到这些禁军们一言不合,就出刀威胁,他向院内张望了一下,院内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便打圆场道:“有话好说,何必轻动刀枪。”

没有得到军令,黑脸汉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哼”了一声,退后一步,潇洒地将长刀收回鞘中。

龙威军气势逼人,慈州军与其相比明显杀气不够,主簿是王宏达心腹,曾经参与过谋杀柳江清,深知此事不能善了,他对黑脸汉子道:“龙威军军令如山,实在佩服,我这就去请周将军。”

他转身之际,对一员阴沉沉的小个子将领使了一个眼色,便慢慢地向着院内走去,这名小个子将领对于主簿的眼神心领神会,混在军士之中,然后不知不觉地朝着大门里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门西测地小房内,主簿低声道:“王二郎,龙威军不怀好意,你去调两队弓弩手来,以备不测。”那名小个子将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主簿如临大敌,却也没有多问,道:“晋州军还有两百人,如何处理。”主簿想了一会,比划了一个手势,道:“若碍事,一起干掉。”

小个子将领曾是王宏达的亲卫,王宏达对其家族有大恩,因此,他向来眼中只有王宏达和主簿,别说是砍杀龙威军和晋州军,就算是让他去杀当令陛下,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他从小屋走出来之后,便贴着墙角,溜了出去。

王宏达、林玄、周青、柳江清已坐在了大厅里,王宏达心中起了杀意,也就不想跟柳、周两人客气,对两人冷冷地不着一言。只是龙威军和晋州军来得突然,进城以后就直接到了刺史府外面,若现在动手,并没有全胜的把握,因此,他也不急于撕破还脸皮,就有一句无一句和林玄说着,拖延着时间。

王宏达看见主簿进院时不断摇头,就知道没有请动龙威军,又见主簿和王二郎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便放心不少:主菏和王二郎都是工于心计之人,两人定然会将此事安排好。

柳江清坐在椅中如坐针急,几次给周青做眼色,周青都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柳江清科举成功以后,就任城尉,他对黑雕军一系的将领并不了解,周青之名他更没有听说过,此时见到周青神情,忍不住在心中大骂:“侯大勇真是想害死我,给我派了一个三天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物。”

“黑雕军战斗力极强,不如就将事情挑明,一举将王宏达擒下。”

柳江清下定了决心,腾地站了起来,正欲开口,一旁的周青眼疾手快,使劲将拉回椅子上。

周青站起身来,“哈、哈”笑了一声,“久闻王使君是爽快之人,如今有客之远方来,就让我们这样坐着,也太不够意思了,听说慈州的羊杂汤远近闻名,让我们也饱饱口福,不知如何?”

林玄立刻附和道:“正是,王将军,坐着说空话没有意思,我们一边吃一边谈。”

柳江清上一次被毒过一次,一路上已多次提醒周青,他没有料到周青这个楞头青偏偏主动要空喝羊肉汤,恨得牙直痒。这时,周青有意无意地瞪了他一眼,柳江清心中一愣,硬生生地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王宏达皮笑肉不笑地道:“管是他是人是鬼,来者是客,王主簿,你去安排吧。”心里暗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只是上一次没有毒杀柳江清,这一次须加重药量。”他随即又在暗道:“就算你有天大的解毒本领,到时砍掉脑壳,看你还能不能起死回生。”

局面是危如悬卵,林玄站起身来,大声地道:“肚子不舒服,内急得紧,谁带我去。”说话间,他用眼神示意王宏达。

两人到了后院,林玄跺脚道:“陈节度派了两批信使,让王将军暂时离开慈州去巡边,为何还大模大样在呆在城里,就算将军不想离开城里,也须做些防范,为何就让龙威军直接到了府外,如今骑虎难下,将军让林某如此交差。”

王宏达奇道:“陈节度派了两个信使,我一个也没有见过。”

“周青是侯相之人,是黑雕军将领,我们惹不起,这样办,派军士报假信,就说北汉犯边,你立刻带兵出城,余下地事情我来对付。”

“黑雕军有什么了不起,一刀捅起也是两个洞。”说到这,王宏达叹息一声:“罢、罢、罢,我这就准备出城。”

第三百五十四章 荡尽群雄(三十二)

王宏达与林玄密谈了几句,何去何从让他委实绝断不了,不过,回到前院,看到了柳江清和周青以后,他心里又涌起了杀机。

院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从内院急匆匆走进来的王宏达和林玄,王宏达沉着脸,大手一挥,道:“设宴。”

慈州曾是北方草原牛羊南下的重要通道,因此,饮食颇受草原胡人影响,王宏达一声令下,很快,就从后院端出来大碗酒大盆肉,热气腾腾的骨排,发出阵阵诱人的肉香,这等香味是何其的旺盛,极快地就充斥于整个院子。

柳江清有前车之鉴,看着前面小方桌的一大块羊腿,就想起上一次中毒之事,他见周青神情自若走到王宏达身前,用大碗向其敬了一杯酒,便假意内急,回来之时,怀中的短刀已经藏于袖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柳江清已经下定决心拼死一搏,杀掉王宏达,再当着众军士的面宣读圣旨,这样或许可以挽回不利局面。柳江清也端起一大碗酒,来到了王宏达面前,大声道:“王使君,不打不相识,在下敬你一杯。”

王宏达见到柳江清,道:“钦差大人,我敬你一杯。”他一仰脖子喝干了碗中之酒,头中略有些昏眩,便摇了摇头,低声调笑道:“柳御史解毒本领倒是不小,胆子也够大,故人死而复生,我们好好地再喝一杯。”

王主簿站在王宏达身旁,他也举起一个大酒碗,道:“柳御史,若看到起边镇将官,就和我喝了这碗酒。”柳江清此时已豁了出去,看着王主簿阴沉沉的笑容,道:“王主簿是慈州军中诸葛亮,我来敬你一杯。”

柳江清正欲将酒喝下去。从院外冲进来一名身着军服的传令兵,他一边跑一边大声道:“报,北汉侦骑出现在城外,往北数里有灰尘四起。”

小个将领王二郎紧跟着传令兵走进了院内,他快步来到了王主簿面前,也不回避柳江清,道:“军士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迎敌。”周青端过一碗酒。迎着王二郎道:“这位将军,喝了这碗烈酒,定能旗开得胜,逐退北汉兵。”小个子接过酒碗,狞笑道:“只怕这些贼子死到临头也不怎么回事。”说完,将大碗酒一口喝完。

王宏达此时已经开始天旋地转,耳里嗡嗡直响,他用力地拍了拍脑袋,只见到对面周青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心知有异。就用尽力气喊道:“酒里有蒙汗药。”

一道刀光闪过。王宏达一颗硕大的头颅已被周青斩了下来,王宏达的躯干仍然直立着,断头处就如一朵盛开的花朵。

后院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天空中出现了一朵璀璨烟雾,这正是大梁军器监制作的冲天炮。

院中有不少慈州军士,他们都站在院子四周担任着警戒,距离宴席最近也有十步,周青的动作快如闪电,院中所有地人都看着这朵血花愣住了。

乱世英雄都有几分真功夫,王宏达是从小兵一级一级升到了刺史的位置上,手底下的功夫极硬,正因为此。进入刺史府的军人都习惯带着佩刀,周青正是利用这个漏洞,先用蒙汗药将王宏达战力消解,再暴起发难,一刀奏效。

小个子将领王二郎所喝酒中也有蒙汗药,只是他的药性还没有发作,他狂喊一声,已抽出了腰刀,柳江清原本要刺杀王宏达。他反应也极为迅速,不等小个子挥刀,将手中还未喝的大碗酒砸向了王二郎,与时同时,藏在袖中的短刀狠狠地插入了其胸膛。

王主簿拔腿就要朝外跑,周青那里容他逃跑,长刀猛地砍下,这一刀极为凶猛,兼之侯家刀锋利异常,王主菏一条胳膊已被砍了下来,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周青跳上一步,一刀斩下王主簿的首级。

事起突然,林玄根本反应不过来,他看到王宏达已经被斩杀于院内,心道:“苦也,这如何收场。”

周青将两颗首级提在手中,面对着清醒过来地众多慈州军士,大声道:“王宏达要投降北汉,他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们是钦差大臣,奉圣旨办事,谁若过来,就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王宏达已授首,周青这一喊,慈州军士被弄得心神不定,在战和逃之间不断地犹豫。

黑脸汉子在院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冲天炮一响,他立刻大声下令:“五虎上将弩,冲进大院。”黑雕军有一百八十名军士守在门外,他们的手均搭在五虎上将弩之上,听到黑脸汉子的命令,飞快地取下了挂在马上手弩,他们不管身旁的战马,举着手弩就朝院内冲去。

周青所带的这两队黑雕军,都是训练多年的黑雕军精锐,纪律严明,行动坚决,百多人就如一人般,直直地就朝院内冲去,守在院门外的慈州军士足有三百人,另外,分布在黑雕军两侧还分别有两百人,慈州军人数虽多,却没有做好打仗地准备,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守在院门地慈州军已被射倒了一片,未倒地的军士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些人退到院中,另一些人就贴着墙朝外面跑去。

守在院门的大胡子将军成了黑雕军弩手地目标,他正转过身看后院升起了冲天炮,只觉身体一阵巨痛,数枝短铁弩已经射穿了他的身体。

刺史府后院,两百名慈州弓箭手正在不紧不慢地鱼贯而入,他们看到从后院升起的冲天炮,都不解其意,不少军士还兴致盎然地抬头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致。

周青看着黑雕军已经冲了进来,知道大局已定,对着十几个慈州军士大声道:“放下武器,留得性命。”

解决了这些军士,从后门进来的慈州弓箭手也到了前院,周青见林玄仍然坐在小方桌上,便提着两具首级,吼道:“林将军,首恶已经伏诛,你是晋州将军,赶快传达陈节度的命令。”

大院已被黑雕军全部控制了,林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站起身来,从怀中取过银衣兵独特的银色令旗,对着后院的军士道:“我是晋州银衣军副统领林玄,奉陈节度之命,斩杀叛贼王宏达,你们各回军营,违令者斩。”

大院外虽有上千的慈州军,可是王宏达、主簿、王二郎等慈州首脑人物皆被斩杀,又有晋州银衣卫副统领林玄宣布陈思让的命令,慈州军士很快便放弃了抵抗,各自回营,林玄带着柳江清到各营宣读了圣旨,贴出由降州刺史吴若谷到慈州担任刺史地告示,慈州城里一场风波便消化于无形之中。

事过之后,林玄在北汉边境找到了陈思让,听完慈州王宏达被斩杀的经过,陈思让长叹息一声,也没有责怪林玄,便率兵回了晋州城,过了不久,圣旨又到,加封陈思让为太师,同时,另一道圣旨将慈州、降州两个支州管辖权收归朝廷。

陈思让再次叹息一声,接受了朝廷封赏,也接受了慈州、降州被朝廷收回去了事实。

九月初六,大梁侯府,侯大勇坐在他的书房里,细细地读着一些整理好的纸条,钱向南坐在对面,他喝过一口来自西蜀的绿茶,在等着侯大勇问话。

看了一会,侯大勇抬起头来,对钱向南道:“这一次慈州之事,军情营可是立了大功。”

在王宏达府上下蒙汗药的正是那位救了柳江清一命的灰衣人,他是军情营在数年前布了的一粒棋子,这一次慈州事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可是,钱向南听到侯大勇似乎话中有话,他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解释道:“军情营向来是负责境外事务地,只是边境各州中若不布置些棋子,有些事情不容易打听清楚,朱杰是显德三年就到了晋州,原先在陈思让身边,后来随着王宏达到了慈州,救下柳江清是他自作主张。”

侯大勇想了一会,道:“军情营主业在境外,西蜀、南唐、北汉和契丹这四地是重点,至于边镇各节镇,安插些人手也是可以的,不过你要记住,朝廷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全心全意地将这几个敌人的情况打探清楚。”

“如今吴若谷到了慈州,朱杰就不必继续留在刺史府上了,你让他想办法到陈思让身边去。”

“林玄肯定猜到王宏达府上有我们的人,此人一直没有暴露,因此陈思让绝对不会让王宏达府上之人到其身边来,朱杰熟悉北汉事务,我安排他到北汉去。”

“有功则奖,有过必罚,朱杰此次立了大功,要好好奖励一番,每隔几年,要给一批有功人员正式身份,这样更能激励你的手下为你卖命,朱杰就不必去北汉了,就让他到京兆府去担任一个七品官职,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凡是担任了正式官职,就要和军情营一刀两断,这是一条死规定,不许任何人违反,包括你,听明白没有。”

军情营向来在境外执行任务,不仅危险,而且不能公开,经过几年发展,有些老军士也生了怨言,此时侯大勇提出此事,正好解决了困绕钱向南多年的问题,他站起身来,郑重地行过军礼,道:“侯相给军情营老兵开了一条明路,各分营头领们知道此事,定然会精神大振。”

第三百五十五章 荡尽群雄(三十三)

书房外面是横行、霸道在巡视,隔着一层帘子,屋内安静无比,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就是翻动纸页的声音。

侯大勇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会,写完后,等到墨迹稍干,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递给了钱向南,道:“人活着有意义,就需要有一些念头,当兵杀敌立功升官发财是念头,读书的可以考试中举光耀门裙是念头,做买卖的发财当掌柜聚娇妻无数也是念头,军情营老兵的念头是什么,除了少数功高者可以当上军情营军官,大部分军士都需要隐姓埋名,为了军情营的士气,每隔一年,就要从营挑几个有功的老军,或是给钱,或是安个职务,让他们觉得为朝廷服务也有个念头。”

军情营发展极快,可是如何解决军人出路,成为了困绕钱向南心中的一个难题,此时得到了侯相的保证,他心中自是欢喜,郑重地接过侯大勇写下的名单,道:“侯相解决了军情营的后顾之忧,我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再担心了,唯有誓死报效侯相。”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西蜀的情况,就要告辞之际,钱向南突然脸现犹豫之色,迟疑地道:“下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侯大勇笑道:“一听这种说法,就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书房里。没有什么话不能说,钱郎但说无妨。”

钱向南慢慢地从怀中取过一张折得整齐的纸,道:“这是飞鹰堂西蜀分堂送来的,说是从一家客舍里拓下来的。”

“从墙上拓来,也就不是秘密。”侯大勇一边说一边接过纸片,纸片上拓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侯大勇之心路人皆知。

“把我比做了司马昭。”侯大勇表情如常,只是皱着眉头道:“钱郎,是从西蜀拓来。”

钱向南双眼滴溜溜转了数圈。道:“这是一个拓片,墙壁上的题词我已派人毁掉了。”

侯大勇又拿起这张纸片,反复看了一遍,欣赏道:“书法还真是不错,不知出于西蜀哪个名家之手。”

侯大勇一手臭字在黑雕军是人人尽知地秘密,如今面对着这大逆不道的拓片,神情不变,反而欣赏起书法来了,这种表情和说法让钱向南心中一喜,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跪在了侯大勇面前。道:“如今强敌环绕,而陛下年幼,实不能护得天下平安。臣泣血请侯相成为我主,一统江山。”

侯大勇笑了笑,坐在桌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钱向南好一会,才道:“先帝待我不薄,我如何能做出这等谋逆之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侯相以国事为重,以振我江山为重。”钱向南将头在地上撞得砰砰直响。一不会,额头上已出现了淤青和鲜血。

侯大勇神情有些怪异地看着钱向南,等到钱向南血流满面,他才道:“停下吧,此事让我想一想。”钱向南听闻此语,心中更是一阵狂喜,他爬起来之时,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暗道:“这番拥戴之功是跑不了。”侯大勇顺手拿过自己平时擦脸的毛巾。扔了过去,道:“把脸擦干净了,横行霸道可是见血就要兴奋的家伙。”

钱向南两只带血的眼睛连着转动数下,他笑道:“我瘦,身上没有嚼头,横行霸道也不会喜欢。”侯大勇“哈、哈”笑了两声,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他有些严历地钱向南道:“这个门帘就是一座山,今天所有的话都只能到这门帘内,若传出去,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主持军情营多年,这个不用我多说吧。”

“请侯相放心。”

“钱郎这几年功不可没,我军不久就要进攻西蜀,你要多想想如何为大军提供准备情报,还要多想办法让其内乱。”

侯大勇指着那张纸片道:“此事军情营就不必插手了。”

侯府一行,钱向南可谓是满载而归,他顶着红肿地额头,一路傻笑着走出了额头。走着走着,钱向南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暗道:“军情营不插手,那肯定就是飞鹰堂来做此事,可惜啊,这等好事落在了飞鹰堂上。”

又走了几步,钱向南便站在街道旁楞了神:这等机密大事,侯相并不准备让军情营来办,为何却给我说,侯相向来最注重保密之事,难道此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侯府,钱向南走了不久,侯大勇在桌前坐了一会,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走出了书房,书房外面是一片灿烂阳光,将其眼睛射得有些痛。

主院,符英坐在屋外,看着宗林在阳光下玩耍,而宗林则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一排排蚂蚁,他一边看,一边喊道:“蚂蚁在排兵布阵,他们要打仗了。”侯大勇正在走到门口,他接口道:“儿了,这不是打仗,是蚂蚁搬家,天要下大雨了。”

符英看到侯大勇进屋,她面色平静的笑了一笑,右手忍不住使劲绞着衣角,符英所穿衣料做工极为考究,薄而韧,绞在一起之后,稍一松手又恢复了原状。

进院之后,侯大勇对着小梅道:“把院门关上,你带着宗林。”

两人进了内屋,分别坐在方桌前,桌上一杯热茶还在冒着热气,符英双手捧着茶杯,她似乎很喜欢茶杯的热量,捧在手中一会,才递给了侯大勇。

“我还是于心不忍。”

“国之大事,岂能妇人之仁。”

“我本是妇人。”

“此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不发,必是流血漂杵。”

“你是海外的世界,是真的吗?”

“许多人都去过,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符英出身将门,执掌富家商铺多年,自是懂得是非轻重,她咬了咬牙,道:“郎君,今天真的就要进宫。”

“事不宜迟了,此事必须在攻打西蜀以前办好,攘外必先安内,此话听说过吗。”说到这,侯大勇突然间想起了后世一句很出名的话,他忍不住就带了出来,此时此景,此话侧很是不错。

“小符太后是小妹,郎君答应了,要放一条生路给他们。”

“君子一言。”

很久没有进入皇宫了,站在城墙边,皇宫依然如此巍峨,可是参加早朝的陛下是假的,真陛下被圈禁在宫中,皇宫中地禁军也进行了换血,由青州兵换成了灵州兵,由铁川源接替了崔奇地指挥位置,一切在控制之中,因此,在侯大勇眼中,皇宫也失去了原来的神秘与厚重。

漫步在干净整洁的灰色大砖之上,不时可见到军姿挺拔地宫中禁军,这些禁军多是黑雕军中受过战伤或是年龄偏大的老兵,他们见到侯大勇带着封沙、林中虎,三人出现在宫中,一路上都是敬礼之声,进了万岁殿以后,宫中侍卫渐少,而宫女则多了起来,许多宫女并不认识侯大勇,不过看到两名带刀男子随意地行走着,最得势的杨公公却是一幅毕恭毕敬的表情,宫女们自然猜到来人身份尊贵,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亦不敢出。

侯大勇暗自叹息:掌握权力的滋味真是不错,难怪世间那么多人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也要踩着尸骨爬向权力的顶峰,只是,权力是世间最历害的腐蚀剂,又有谁能真正地置身事外。

来到了圈禁之地,十名军士挺着腰刀站在门外,这十名军士皆为颇有资历的老军士,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当年在同心城里娶了党项房当女子地老军士。

这些老军士到了大梁以后,在城外军营旁二里外,由富家商铺出钱修了一个村子,村子里面全是一个又一个的独立小院子,整个村子学堂、排水沟、道路等设施齐全,和著名的白狼军营相差不多,这个村子名为同心村,里面住着一群从同心城迁过来的党项女子。

这些与党项女子成亲的老军,侯大勇多数能叫得出名字,只是这次来到了门前,侯大勇满脸严肃,也没有多瞧这些守卫。

大门缓缓地打开,虽然高高的围墙将院子与宫里、与外面更大的世界分隔开,可是阳光却不分彼此,普照着天下,以温暖的光芒让圈禁的院子充满地绿意。

一名穿着绿色宫装的年轻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她提着一只用草编成的笼子,站在门后,道:“明天才到了送肉菜的时间,怎么今天就来了。”除了常来送菜的军士,这名宫女是小符太后的贴身宫女,被圈禁以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外人了,此时见到来者并不是平时常见的军士,而是侯大勇,愣愣地不知怎么办,忽然,她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扔掉了手中的笼子,转身就朝内院跑去。

“阿珠,你跑什么跑,怎么不过来找我。”一个半大孩子从草丛里站起来,他身穿明黄色圆领长衫,假装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个宫女。

宫女牙齿打战,道:“侯相在门口。”

第三百五十六章 荡尽群雄(三十四)

宫中这一块圈禁之地,除了围墙高一些,也就和宫中其他的院子相差不大,更没有明显特征,院里繁华绿草茂盛,格外整洁,几个宫女在园中为剪枝,她们有说有笑,整个院子显出了一股勃勃生机。

这与侯大勇的想象并不相同,在想象中,圈禁之地定然是一派颓败,一片死气沉沉,他看着用棍子画在地上的一行诗句:“黄河远在北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从笔法上看,字体显得有些幼稚,不过,已颇有陈子腾书法的风范。

侯大勇略有些吃惊看着院中的一切,停了一会,他回头对着封沙和林中虎挥了挥手,道:“你们就在外面守着,别进去了。”封沙退了一步,站在了门外,而林中虎犟头犟脸地道:“我不走,我要跟着你,这是我的职责,罗指挥交待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