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都瞪大了眼珠子。一员脸上带着伤疤的将领道:“翠红楼可不便宜。”

杨乐和大笑道:“灭掉武平水师,朝廷赏赐可不少,千金散尽还复来。难道还留在家中做种。”

众将官皆被杨乐和一席话说得眉开眼笑,沈怀镜也受其感染,跟着笑了起来。杨乐和打趣道:“沈参军身子骨弱,到了翠红楼,恐怕要抬着出来——”

正在此时,一名传令兵来到了杨乐和身前,道:“南征军行营传来密信。”

看罢密信,杨乐和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他道:“步骑军进展神速,已经接近了遭州。正在寻机歼灭武平步骑主力——张从富军。”

看着众将脸上兴奋之色,杨乐和脸上地笑容却突然消失了,道:“南征军行营郭帅命令务必全歼武平水师,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他手里举着密信,在空中扬了扬,道:“侯相和郭帅对我们长江水师寄予厚望,不能全歼武平水师,我们对不起两位大人如此厚爱。”

信任是一种支持。同是,信任也是一种责任,杨乐和在获得权利的同时,也感到了肩上重如山的担子。

岳阳城内,旌旗飘扬。

武平水军统帅杨师凌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注视着长江水面,一艘蛇船顺水而下,很快就在武平水寨上了岸。

来人一身儒生打扮,身着皂猎,上衣是一领紫道服,系一领导红丝品公绦,头戴唐巾,脚上穿一双乌鞋。

等到来人自报了身份,杨师凌故意不屑一顾地道:“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杨乐和派你来做什么,难道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想让我十万雄师投降,真是笑话。”

来人正是沈怀镜,他不卑不亢地道:“我军是应你们的要求,这才发大军相助,可是你们为何出尔反尔,抗拒王师,这是何道理?”

杨师凌冷笑两声,道:“张文表之乱,早在一月前已经平息,你们为何还要派重兵南下。”

“大周兵强马壮,这数年来屡次打败契丹和诸胡,保得中原平安,如今南平重归大周,武平不过十四州,如何能够挡住大周军一击,希望杨将军识时务,不要螳臂挡车,自取灭亡,使百姓受涂炭。”

沈怀镜原本一幅彬彬有礼的谦和君子形象,此时语话带着刀锋,让杨师凌脸色大变,其手下将官有数人抽出了腰刀。

沈怀镜看着武平将领们抽刀,心里还是猛地紧了紧,但是脸色仍然如常,侃侃而谈道:“如今大周南征军水陆并进,陆路已经围了澧州,澧州一失,郎州也就无险可依,就算杨将军能顶住大周水师的进攻,失了郎州,岳州也就成孤城,失败是注定之事,现在不降,到时就没有退路。”

杨师凌是武平大将杨师潘的弟弟,这次平定张文表之乱,杨师潘出了大力,但是其部队伤亡惨重,战斗力损失殆尽,另一位大将张从富趁机取代了杨师潘地位置,成为了武平军第一大将,这让水军统领杨师凌感到极为不满。

杨师凌得到的最新战报是张从富军与在大周南征军对峙于遭州以后,这和沈怀镜所说相差不多。

张家和杨家都是武平的重将,从感情上来说,他并不希望张从富军获得大胜,若这样,杨家的地位必然会被张家所代替,从理智上来说,澄州是郎州的屏障,若澄州之役失败,郎州必然会陷入周军重围,郎州一失,武平也就完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希望张从富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对于沈怀镜咄咄逼人的语锋,杨师凌并没有生气,他脑中全是郎州、岳州、杨家、张家之事,其身后的副将大喊一声:“住嘴,你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狗头。”

大周准备向南平和武平动手前,钱向南领导的军情营已向这荆湖之地渗透多年,将其内部盘根错节地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沈怀镜南下之时,侯大勇专门找其谈了一次话,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谈完话以后,参军封沙就将这一份情况交给了他。因此,当杨乐和商议派使节去刺激杨师凌时,沈怀镜就主动承担了这项任务。

此时,应说地全部说完了,沈怀镜听到副将的斥责,就知趣地闭口不言。

站在城墙上,正好可以看到滚滚而下的长江,一阵东南风吹过,将前方水寨地旗帜吹得笔直,杨师凌目光望向远处,似乎触到了长江上游望城水寨中的周军战船。

杨师凌收回目光,盯着沈怀镜,道:“须知祸从口出,你就不怕掉了脑袋。”

沈怀镜淡淡一笑,道:“久闻杨将军文韬武略,均是上上之选,此等人物,自然不会计较口舌之利。”

杨师凌不愿再说,道:“你回去告诉杨乐和,要打就打,别搞劝降这一套,休得啰嗦。”

沈怀镜也不言语,行过礼,下了围墙,随后上了等候在岸边的蛇船,向着上游而去,逆水行舟,本是不进而退,但是此时正是东南风盛行之时,有了风力相助,船夫们奋力向上,蛇船速度也就并不太慢。

杨师凌对着身后的副将道:“望城水寨地处上游,占有地利,我军虽位于下游,可是现在正是东南风强劲之时,占了天时,天地、地利相抵,只怕此仗是一场恶仗。”

又道:“将张景定将军传来。”

过了一会,一位传令兵跑了上来,道:“张将军已带着几支战船迎击大周水军去了。”

武平水寨大们已开,张景定正率着七八支战船出了水寨大门,上游远处,隐隐看到一些战船的影子。

杨师凌骂道:“张景定不领令就出击,违了军令,回来以后就削了他先锋官的职务,免得以后祸害大军。”

副将道:“张景定打仗是一把好手,临机应变能力颇强,前日里折了一条冒突船,回来念念不忘此事,今日定是报仇去了,他是张从富的儿子,打狗看主人,请杨将军三思而定。”

杨师凌脸上现出果断之色,道:“大战将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击败了大周水师,自然就没有人说三道四。”

张景定率领的船队仍然是当日与周军发生遭遇战的小船队,他站在余皇号之上,东南风吹得呼呼直响,衣襟也随风飘扬,他指着远处的周军战船,对身旁先铎副官道:“长江水师以前主要活动在淮河和长江上游,因此才有这种不大不小地玄蛟船,此船速度不及冒突船,战斗力不如余皇,实在是没有多大作用。”

两军很快就在江面上迎头相遇。

周军战船排了鹤翼阵,两条玄蛟船在后,而十二条蛇船分成两路,向着武平水师包抄过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荡尽群雄(十五)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张景定正是初生之牛犊,他丝毫不畏惧如狼似虎的周军,况且中原军队在水军方面历来没有威名,所以,望着呈鹤翼阵冲过来的周军阵势,他反而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东南风沿着河道,向着上游呼拉拉地吹了过去,张景定望着余皇船上吹得笔直的军旗,不禁在心中冷笑数声,他的眼神似乎也随着这强劲的东南风,直指周军战船。

周军蛇船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进入弓箭射程,余皇船上一名武平军箭手开弓射了一箭,此箭借着风势,速度较平时快了许多,呼地一声,竟从左翼第三艘蛇船的头顶飞过。

这是武平军的试箭军士,专门用来为弓箭定位。

“放箭。“张景定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又自顾自笑道:“这东南风,抵得上数万雄兵。“武平军所有的箭手,拼命地向着周军放箭,铁箭借着风势,威力极强,只听得破空声不断,周军蛇船上的军士顿时被射倒许多。周军蛇船不顾伤亡,接近了武平军的射程,他们纷纷张弓搭箭,准备压制武平军的箭手,但是,东南风正急,周军处于逆风,箭速受到极大影响,不仅速度变慢,准头也差了许多。

双方兵力相差不多,但是武平军借了风势,在箭战中大大地占了上风,周军两艘玄蛟船,船首并没有周军常见的投石车,只是安了两架床弩,床弩也不是西蜀连弩,而是普通的床弩,这种装备是加装投石车和西蜀连弩之前长江水师的标准装备。

指挥作战的水师指挥使刘春山见自己部下受挫,眼里似要喷出火来,青筋暴胀。怒吼道:“擂鼓,冲过去。“战鼓声响起,周军所有战船都拼命加速,只要双方纠缠在一起,武平军依靠风力所取得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周军战船反而可以借着上游流速,冲撞武平军战船。这时,武平战船上飞过来无数的火箭。火箭如流星一般扑向周军战船,有好几条船燃了起来,周军军士奋力扑救,这才保住了战船。

看着手慌脚乱的周军,张景定轻蔑地道:“不堪一击。”又下令道:“后退,和周军保持距离。“武平水师一边射火箭,一边不慌不忙地掉转了船头,向下游而去。

玄蛟船上“嘣嘣”数响,四架床弩发出了怒吼,玄蛟船比一般的冒突船要高。两枝弩箭带着风声从冒突船上军士地关顶飞过。一枝粗大的弩箭射在了冒突船身侧,只有一枝弩箭将一名武平水军军士射穿,重重地摔进了水里。

见周军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张景定知道此时武平水师主将杨师凌正站在岳阳楼上观战,就望了望岳阳城,低声道:“畏敌如虎,今天就让你看看小爷的手段。”他取过硬弓,望着渐渐追近的玄蛟船,弦声一响,站在战鼓旁边的一名周军应弦而倒。

被张景定射中的正是周军长江水师指挥使刘春山,这一箭借着风势,来势极猛,一下就刺穿了刘春山的左腿。刘春山着实勇悍,从船上爬起来,也不管腿上地箭伤,大声催促道:“全速向前,靠近敌船。”

周军速度加快,武平战船的速度却在减慢,双方距离不断缩短,但是,周军战船急切之间并不能追上武平战船。武平军士借着风势不断发箭,火箭如飞蝗,将周军战船全部笼罩其中。

刘春山两眼紧紧盯着武平军中的余皇船,他目前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追上余皇船、夺取余皇船,他却忽略了武平水寨已近在咫尺。

两只船队很快就接近武平水寨的三江口水面,这是一段水流平稳、水面宽阔的水域,许多次重大水战皆在此进行。

刘春山带着船队终于在三江口追上了武平战船,周军蛇船和武平军冒突船缠斗在一起,两条玄蛟船一左一右向张景定所在的余皇船发起了攻击。

余皇船是武平军最大的战船,可载作战军士三百人左右,而玄蛟船是周军第二大战船,可载作战军士百人左右,余皇船的船体比玄蛟船要大四分之一左右。

余皇船上军士站在船舷之上,由于居高临下,虽然面对两条玄蛟船的攻击,却仍然占了上风。

刘春山大腿受了重伤,已经站立不起,就坐在船首指挥着的进攻,两名军士用大盾将其死死护住,免得其再被弓箭射中,他不停地命令:“上船,把敌人杀光。”

两只玄蛟船都同时展开演练多时地战术动作,一部分水师军士们借着各种遮拦,对余皇船上地武平军士对射,十多名军士一手举盾,一手持钩枪,将钩枪钩住余皇战船的船舷,趁着余皇船和玄蛟船固定在一起的时机,二十多名周军军士将短梯子靠在玄蛟船上,拼命地向上余皇船攻去,很快,余皇船左右船舷同时响起了兵器或沉闷或轻脆地碰撞声音。

水战的残酷性再于没有退路,这对于两方同时适用。

张景定提着一柄厚重的长柄大刀守在左船舷前部,长柄大刀是其父亲张从富最心爱的兵器,沉重而锋利,刀刃处隐隐有些花纹,花纹如盘旋的飞龙一般。张氏几兄弟以张景定武艺最为精熟,张从富离开了第一线战场以后,就将这长柄大刀传给了张景定。

血战在余皇船船舷处进行。

一名周军举着盾牌从左船舷中部翻身上了余皇船,他武艺精熟,一柄单刀舞得虎虎生风,他举起盾牌挡住了当头一刀,右手单刀闪电般出动,狠狠砍在当面之敌的脸上,砍完这一刀,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尖锐的枪头,枪势逼人,他已经无法格挡,只得向左一闪,长枪“噗”地一声刺在了船舷上,枪尖入木,周军军士不待来敌抽出长枪,单刀顺着刀杆滑下,将敌人握枪右手手指全部削掉。

就在电光火石的短短时间,依靠着这名周军军士的抗拒,又有两名周军爬上了战船。

张景定手中长刀已是鲜血淋淋,他守在船舷旁,砍翻了数名周军军士,他瞧见此名周军接连杀翻数人,极为了得,便大喊一声,提着长柄刀奔了过去。

那名武艺了得的周军军士又砍翻了一个敌人,忽然一柄长刀当空劈来,刀势如风,他左右皆是刚刚爬上余皇船地同伴,闪避不得,就举着盾牌砍挡这一刀,他举盾姿势极为讲究,虽是抵挡,却并不是以硬碰硬,盾牌顺着刀势一压,已将长刀带到一边。

这一刀重逾千个饶是这名周军军士了得,也觉得手臂剧震,就如被大锤砸中一般,他正待反击,大刀却如地狱的恶郎一样,划出一道孤线,狠狠地砍在了周军军士的膝盖处,只听得“嚓”地一声响,周军军士的膝盖已被大刀斩断,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名周军军士杀人杀伤数人,武平军士恨之入骨,一倒地,立刻被砍了好几刀,他抽动了数下,就没有声息。

张景定稳住阵脚后,十多名先后上了余皇船的周军军士都被斩杀干净,武平军士正欲推开短梯,张景定命令道:“就让他们爬上来,来一个斩一个,省得我们去追杀。”

玄蛟船上,刘春山看到一个个军士从余皇战船上摔了下来,身边的军士越战越少,他热血贲张,伸手抓住大腿上的箭杆,猛一用力,将箭杆折断,钻心的疼痛让他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奋力站起身来,道:“不许退,拼了。”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冷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刘春山的面门之上,将其左脸上拉出来一个大口子,血肉模糊。

正在这时,余皇船上响起了一片高呼,武平水寨地援军已到,数条余皇船出现在战场之上。

见到武平援军,刘春山心知败局已定,他大吼一声,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短梯上,他手刚刚握住短梯,上面摔下一名周军军士,此人已被大刀当头避开,脑中红白之物粘了刘春山一身。刘春山看都不看这名军士,将他推到一边,继续往上爬,刚刚露头,头顶上就出现了一片刀光。刘春山下意识地举刀格挡,他受伤多时,体力已弱,单刀根本挡不住这一片刀光。张景定的大刀狠狠地劈在了刘春山的额头。

第二仗,周军完败。

周军望城水寨,在江边观战的探子们面如人色地来到了帅帐,面色如漆的杨乐和听完战报,淡淡地道:“知道了。”

参军沈怀镜脸色却难看起来。

这一战是骄敌之战,即要让武平军看到周军的顽强,又要让其对周军产生轻视之心,这才能达到诱敌于三江口的目的。

刘春山是长江水师的一员悍将,每次交战,见到鲜血便如过河的卒子一样,总是悍不畏死地冲到最前面,永远不知退后,这一次骄敌之战,刘春山是不二人选。

但是,当听到刘春山全军覆没的消息,沈怀镜心中突然感到重如泰山的压力。

第三百三十九章 荡尽群雄(十六)

郎州在洞庭湖以西面,岳州在洞庭湖东面,这一带就是武平的核心区域。

洞庭湖边雨水充沛,土地肥沃,向来是鱼米之乡,宽阔浩渺的洞庭湖,成为了武平的粮仓,兼之这数十年来,中原战乱不止,契丹族无数次南下,而武平所治的十四州战乱就相对较少,洞庭湖周围人口增长得十分迅猛。

而且,武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向东顺流而下可击南唐,向西则可从长江入蜀境,因此,大周对武平之地是势在必得。

澄州,周军和武平军张从富所部仍然在对峙之中,两军人数相仿,数次小规模交铎,张从富军皆惨败收场,见势不妙,宿将张从富便龟缩在澄州城内,不敢轻易出战,向居于郎州的大本营发出了十几道求援信。周保权虽然只有十一岁,和南平的高继冲相比,实在很有些英雄气概,他得到前线吃紧的消息,就命令带伤的杨师潘从各地调集人马,组成北上援军,准备在澄州与周军决一死战,湛州一失,周军就直下郎州,周保权已经退无可退了。

郭炯不急不燥,他等待战机的同时,拿出了黑雕军绝活,派出数支百人左右的小部队,绕过湛州城,不断袭扰武平军的粮道,将湛州与郎州的联系切得千疮百孔。

澄州周围的百姓就如暴雨前的蚂蚁,为了躲避战火,便朝着洞庭湖方向转移,洞庭湖水面极宽,有山有水有岛,利于隐藏,向来就是躲避战火的好地方,澄州战火起后,迁往洞庭湖水域的难民就如潮水般,从未继绝。

洞庭湖亦是武平水师的大后方。每天都有不少武平水师的战船游戈湖中,澄州吃紧的消息也就通过各种渠道在武平水师中传播。

岳阳城内,由于与大周水师的第一次交战取得了完胜,武平水师及守军皆沉浸在莫名的兴奋之中,城中百姓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

武平水师大帅杨师凌放下手中信件,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张从富出师不利,兵困澄州城,这又给了兄长杨师潘带兵地机会,两兄弟一人执掌水师,一人掌握了步骑,只要这次打败了大周军,武平必然就会成为杨家的天下。

麾下十几员战将都看着主将杨师凌,这几天,从湛州以及郎州逃过来许多难民,已经渐渐开始动摇水师官军的士气。毕竟武平的核心在郎州。若郎州有失,水军孤守岳阳,最终只是死路一条。

张景定率军取得了全胜。事后被杨师凌训斥为擅自出兵迎敌,以功抵过,不赏不罚,但是此战的胜利,仍然使他在武平水师中赢得了喝采和尊重,使其自信心大大地高涨起来。

看到众将无语,张景定便站了出来,道:“周军步骑甚强,可是不习水战,水师交战不仅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更需要精于水战的将领,否则就算士卒如何悍勇,也是一群乌和之众,末将愿意带兵出征,将周军消灭在望城水寨。”

杨师凌面无表情地道:“张将军勇气可嘉,不过,周军此仗并没有出动玄龙大船,我们还看不出其真实实力,依我的判断。周军故意示弱,想来是诱敌之计。”

杨师凌这等说法,轻易地将张景定的战功抹得一干二净。

张景定久在官宦之家,对这等明争暗斗极为清楚,他心中大怒,脸色变了数变,终于忍住气,退在了一边。

“周军水师沉兵望城水寨,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周军地实力如何,还需要派细作去近处观望。”杨师凌说到这,瞪了瞪眼睛,严历地道:“不遵将令擅自出兵者,斩无赦。”

张景定打了一个大胜仗,不仅没有得到主帅的褒奖,却被杨师凌夹枪带棒地教训了数次,他满肚子是气地回到了水寨之中。

众将退走之后,只有参军陈泌留在帐中。

陈泌是一位极瘦极矮的中年人,他神情颇有些抑郁,见杨师凌望着自己,就道:“周军防守极严,望城水寨外围设了三道警戒线,我们的人被擒获了十多人,无法进入水寨探看实情。”

杨师凌“哼”了一声:“杨乐和是长江水师老将,我们交手了十多年,胜负各半,岂是如此好易与的,张景定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怎知其中历害。”

陈泌皱了皱眉头,道:“躲也不是办法,周军水师逼近了岳阳城,迟早会有一场恶战,如今东南风正盛,这对我军有利,看周军沉兵不动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待着东南风弱下来,等到北风起时,他们就不仅占有地利,也占有了天时。”

杨师凌叹息一声,道:“这时间,我们实在是拖不起,周军步骑已经围了澧洲,兵锋直指郎州,周保权不得已又让大哥重新领兵,周军步骑历害,澧州之战胜负很是难料。”

陈泌脸色抑郁之色更重,“周军步骑敢于契丹争锋,武平步骑很难取胜,固守待变,也是一个好办法,周保权屡次命令我军与大周水师决战,正是想水师打败周军,将长江控制在手中,断掉周军的粮道及后援,这是打败周军的唯一办法。”

“我们与周军决战,胜负在五五之间。”杨师凌背着手来到门外,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东南风还能吹十多天,过了八月,就要弱了。”

陈泌跟在杨师凌的身后,他从二十来岁就跟在杨师凌的身边,深得其信任,他亦抬头望了望天空,道:“从今天开始,东南风一天强过一天,十天后,就盛极而衰。”

杨师凌咬了咬牙,神情慢慢坚毅起来,道:“我们必须与周军决一死战。”

望城水寨,杨乐和大帐之下亦是众将云集,除了沈怀镜等少数几人,大家都面情严肃地端坐不动,前几天水师失利地阴影,压得众将喘不过气来。

杨乐和黑着脸,淡淡地道:“明天就向武平水师下战书,我与杨师凌斗了十几年,这次就做一个了断。”

众将面面相觑,一名面如冠玉地少年将军站起身来,道:“杨帅,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不妨?”

少年将军昂起头,慷慨地道:“如今东南风甚强,不利于我军交战,何不按兵不动,等到东南风弱西北风起时,我们再与武平军决战。”

少年将军是禁卫军老将韩通的二儿子,他出身世家大族,少年得志,显得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因此第一个站起来提出了众将心中的想法。

杨乐和素来欣赏此子,等到他说完,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道:“大周军兵强马壮,岂能怕了武平水师,况且我们占据上游,有了地利之便,何惧小小地东南风,我还担心东南风一弱,武平水师就坚守在水寨,我们就难有作为了。”

少年韩世正觉得一向足智多谋的杨乐和简直不可理喻,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他斜着眼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怀镜,而沈怀镜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根本不理会少年韩世正的目光。

韩世正暗骂道:“沈怀镜这个狗东西,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杨将军也蒙蔽了。”他心有不甘地坐了回去,其他将领们见这等情况,也不敢再进言了。

正在此时,望城水寨外出现了一条武平水师的冒突船,一名身穿长衫的汉子站在船头。很快,被蒙了眼睛的长衫汉子站在了杨乐和等众将面前。

取得蒙眼布以后,长衫汉子气度沉静地拱了拱手,道:“在下是武平水师参军陈泌,奉将军之令,前来下战书。”

众将军听闻是来下战书,皆瞪圆了眼睛。

杨乐和正想着要和武平水师决战,武平水师就来下战书,正如打瞌睡遇到了枕头,当真是妙不可言,他假意愤怒,将战书摔在地上,怒道:“小小武平水师,居然敢螳螂挡车,告诉杨师凌,明年今日,就是他的祭日。”

陈泌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那么说,杨将军答应了明天的决战。”

杨乐和一拍桌子,道:“明日之战,不见不休。”

沆怀镜突然哈哈笑道:“听说岳阳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特别是女子极为俊美,等到明天我们进了岳阳城,我要好好见识一番。”

杨乐和也跟着笑道:“沈先生是黑雕军派来地特使,我给你优先权,只要是你看中的女子,尽管收入帐中。”

沈怀镜大笑道:“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驰马难追,我何曾说过假说。”

两人这一唱一和,帐中众将见到突然间荒唐起来的大帅和参军,都如坠云中,摸不着头脑。

武平使节陈泌只是用冷眼看着两人,心道:“这沈怀镜原来是黑雕军派来的特使,此人胆气过人,看来是他在操纵大周水师。”

想到这一点,陈泌不禁心中暗喜,水战迥异于陆战,黑雕军尽管以骑射闻名天下,可是论及水战,武平水师却丝毫不惧。

“老天保佑,就让沈怀镜牢牢控制大周水师。”当陈泌带着杨乐和的承诺,被蒙着眼睛送回到小船上,他回望着水寨中如林立的桅杆,在心里不断地祈祷。

第三百四十章 荡尽群雄(十七)

顺着望城水寨往下流,不过数里,就到了三江口水面,这里水流缓慢、水面宽阔,正是黑脸杨乐和梦寐以求的决战地点。

从武平水寨出来,溯流而上,不到一里的路途,也到了三江口水面,这里水流缓慢,使大周战船顺流而下的冲击力大大减少,而东南风在依然强劲,三江口,正是武平水师杨师凌理想的决战地点。

杨乐和与杨师凌各自打着算盘,都将三江口定为决战之地。

天刚嚎凛亮,望城水赛和武平水寨的战船均陆续开出了各自的水寨,江面的大雾散尽之时,江面上清晰地出现了两支船队。

黑脸杨乐和看着密密麻麻的武平战船,对着身边的沈怀镜道:“杨师凌和我交手十来年,今天总算有一个了断,这三江口,就是武平水师的葬身之地。”

沆怀镜曾经充当了长江水师的说客,虽然说两国交兵向来不斩来使,可是呈口舌之利,故意去刺激杨师凌,仍然具有许多危险,沈怀镜出使回来之后,杨乐和也不禁佩服其胆量,英雄惜英雄,对其亦就多了几分亲热。

杨乐和、沈怀镜一直担心武平水军龟缩避战,以一小队战船充当诱饵、还派人在澄州难民里散布谣言,用了种种办法诱惑、逼迫武平水军与长江水师决战。

如今,这个目的达到了。

杨乐和望着倾剿出动的武平战船,惋惜地道:“刘春山也算是一员猛将,全歼武平军以后,就用杨师凌的首级祭奠刘春山。”

武平水师主帅杨师凌正站在余皇船上,眺望着对面的长江水师。

长江水师阵形实在有些古怪,所有的玄龙船呈一字排开,玄蛟船则在玄龙船之前,也呈一字排开,蛇船则在玄蛟船的前面。如此布阵方法,在长江水战中前所未有。

杨师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张景定说得有理,大周水师今不如昔,杨乐和也算是老将,怎么会排出如此拙劣的阵势。”

陈泌站在身旁,看了长江水师的阵势,脸上抑郁地表情侧有些消散了。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道:“如今大周是黑雕军统帅侯大勇在掌握实权,沈怀镜是他派到大周水师的特使,从那天的情况看来,水师实际的指挥官就是那位沈怀镜,他是一介文官,如何懂得指挥长江水师。”

“长江水师也是一支精锐的水师,如今被一介文官折腾成如此模样,真是让人想不到。”杨师凌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杨家和张家在武平的明争暗斗。便叹息一声。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阂墙。令亲者痛仇者快,一家如此,一国同样如此,武平如此,周军也同样如此。”

说话间,东南风已起,浓浓的晨雾顿时全然散尽,太阳光如突飞的西蜀连弩一般,将天空刺得千疮百孔,直直地扑到了长江之上。长江以及周围的景物,突然间就明亮了起来。

杨师凌指着周军杨乐和所在的战船,道:“周军在长江上摆出一字长蛇阵,首尾完全不能兼顾,中间极为薄弱,擒贼先擒王,我们就集中力量直取杨乐和。”

武平战船令旗挥动,战鼓震天响起,武平水师已经开始变阵。十来艘余皇船已经开始向移动,他们的目标就是在阳光下极为醒目的杨乐和中军。

黑脸杨乐和手撑着船首,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武平水师,前目武平使者下了战书以后,所有玄龙船和玄蛟船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无数的圆石和特殊制作的陶雅皆搬运到船,西蜀连弩也经过了检修,保持了随时可以击发的良好状态。

来到三江口地长江水师,共有五艘玄龙船,合计兵力二千人,二十五艘玄蛟船,合计兵力二千五百人,另外还有五十艘蛇船,合计兵力五百余人。玄龙船上,除了船头上地大型投石车,还是三楼甲板之上,装了一架中型投石车,玄蛟船上,则在二层甲板上加上了小型的投石车,周军水师中的大、中、小投石车就达到了六十架。

投石车是从来就有地,猛火油也是常见的,可是大规模地在水战中集中使用投石车,却是最新的战术思想。杨乐和就是利用武平水军对于新战术、新武器、新战法的不了解,集中所有投石车,从远距离上给予武平水师以摧毁性的打击。

当武平水师开始移动之时,面色平静的杨乐和眼中迸出一阵狂热,他断喝道:“投石车试投。”

玄蛟船设置的是中型投石车,玄龙船上装置的是大型投石车,两者在最远距离上并不相同,但是,在三江口水面之上,武平水师皆在玄龙船和玄蛟船射程之类。

投石车第一波全部发射的是脸盆大的圆石,而且按照战前安排,全部对准了中部地余皇船,从水战常理来说,主将一般都集中在中部,位于中部,令旗及其他号令则更容易被其他船看到。

两块圆石从空中飞来,带着一阵尖利的呼啸。这两块圆石分别从玄蛟船和玄龙船发出,目的是为其他船修正射距。

武平军水寨共有余皇船十六艘,他们没有玄蛟船这类中型战船,除了余皇船,战阵就是近一百条冒突船,这也是杨师凌所有的本钱。

一块圆石擦着一条余皇船落到了水中,发起“咚”地一声剧响,激荡而起了水花“嘭”地一声打在了余皇船船舷之上。另一块圆石则正好打在了一条冒突船上,圆石从天而落,力量之大,虽然没有伤到人,却将冒突船船底打了一个磨盘大小一个洞,江水立刻涌了上来。

杨师凌吓了一跳,急急地问道:“缴获的周军战船上是否有投石车?”陈泌摇头道:“没有。”他心中暗道:“难怪周军要蒙了自己双眼,原来不想让我看到船上的投石车。”

周军第一次投射,已让杨师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反应迅捷,立刻下令道:“全速前进,靠近周军。”传令兵不断地挥动着全速前进的令旗。

周军战船上投石车们训练有素,他们略略调整了角度,便开始了投射,三十三颗圆石如天水散花般朝着杨师凌所在的余皇战船袭来,杨师凌所在战船位于整个船队的正中位置,这一波圆石攻击,有两颗圆石砸在了余皇船地甲板之上,余皇甲板极为厚实,且为了三层,圆石穿透了最上层甲板,将一名武平军士生生被砸成了肉浆,不过,圆石之势也尽,砸不破第二层甲板。

陈泌急急地拉着杨师凌,道:“大帅,快到下层躲避。”杨师凌甩开陈泌,道:“下去如何指挥,快去查看损失情况。”

这一波投石车的攻击,击毁了六艘冒突船,另有四艘余皇船受了轻伤。看到损失不重,杨师凌便放下心来,道:“周军之技不过如此,继续攻击。”

沈怀镜和杨乐和并排站在船首,沈怀镜用手抓着船舷,手指已发白,江风中,杨乐和黑脸如漆,黑得发亮,他所有的皱纹全部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又一条深深的沟壑,猛地下令道:“投火弹。”杨乐和声大如雷,几乎赶得上黑雕军中传令兵雷公,“投火弹”三个字震得沈怀镜耳朵嗡地响了一声。

虽然东南风甚强,但是,陶璀上包着的毡子浸过猛火油,一点就着,这些陶罐重量与圆石相仿,里面全是精炼过的猛火油,三十五架投石车将这些着火的陶璀投了出去,无数条燃着火光的弧线,如死神的鞭子,狠狠地抽向了武平战船。

这一波次的进攻,比第二波的准确度更高。

杨师凌所在的这船很是幸运,两个燃烧着的陶璀从杨师凌的头上掠过,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另一艘余皇船上,陶罐一破,猛火油便四处散开,迅速变成了一个大火球,东南风吹来,火借风势,更是不可遏制,武平战船本来就有用火箭袭击周军战船的计划,战船上备有不少猛火油,大火烧到这些备好的猛火油上,火势更是不可遏制。

杨师凌这才变了脸色,他原本想借着东南风,用火箭攻击周军战船,没有想到周军想出来用这等毒计,反而借着东南风的势头,逆风用起了火攻之计。

此时,武平战船就如离舷之箭,只能向前,退后则始终逃脱不了周军投石车的攻击,只不过,逆流而上,虽然有东南风相助,却也并不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