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质一只脚正要跨上围墙,就见到几支弩箭钉在了围墙之上,随后背上不断传来剧痛,他浑身一软,径直地掉了下来,和管家并排躺在了地上。

范质躺在地上,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在旋转,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冷,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一道火光出现在范质的眼前,他仰面看着几名身穿黑甲的军士,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来,一个极远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没错,他就是范质。”

周青慢条斯理地走进了内院,在黑雕军五虎上将弩猛烈地打击之下,范府的亲卫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大部分被射杀在院内,他刚刚来到内院门口,一名军士提着一个人头来到身边,他笑道:“将军,已斩了范质。”说完,就把范质的人头举在火把前,血水在火光中如红色的珍珠般闪亮。

周青到大梁以来,特意跟随着侯大勇见过这位当朝宰相,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范质的首级,下令道:“军士们立刻停手。”

赵匡胤是枢密使,也是虎捷军都指挥使,他向来喜欢住在军营里,巡逻队回来之后,虎捷军营立刻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令。

赵匡胤一身铠甲,双眉紧锁,独自坐在军帐中,看了一眼跪在脚下的老都头,道:“你起来说话,那两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老都头连忙道:“这两人很机警,又熟路,肯定能回来。”

一名将领走了进来,道:“金水河上出现了水师的玄蛟船,有好几十条。”

不一会,又一名将领走进来道:“铁骑军出动了,控制了东门。”

赵匡胤脸上阴晴不定,他眼睛闪着些寒光,紧紧握住了刀柄。

第二百八十三章 鹿死谁手(四十七)

虎捷军营已经戒备森严,众将领齐聚主帅赵匡胤的帅帐。

赵匡胤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了下来,他来来回回地看着手下的将领们,缓缓地道:“宰相范质的府第在子时被不明身份的禁军攻破,极有可能遭遇不测,大梁城中已乱,今晚各营要严加防备。”

左厢军都指挥使白霜文,相貌极为英俊,他年龄并不大,在禁军中资历颇深,深受柴荣喜爱,他是极为稳重之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两条浓眉往上翘了翘,随即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右厢军都指挥使孙延进,曾经做过王彦超的副手,以副节度使的身份调至禁军,一跃而成为禁军十二将,他对于今日事早有预感,挺了挺胸,脸上还是露出些迟疑。这两人均不是赵匡胤的嫡系,关键时候是否可靠,成为赵匡胤心中浓重的阴影。

赵匡胤眼光微闪,道:“现在情况不明,各部可派出小股人马外出侦察,大部队一律就地防守。”

右厢军副都指挥使是新近调来的罗庆环,他是殿前司将领,高声道:“汴河水师在金水河上布防,他们想干什么?我们是否派些人马过去。”虎捷军人马距离皇宫极近,向来是用来护卫皇宫的,故而罗庆坏有此说。

赵匡胤心中明白,能调动龙威军、铁骑军和汴河水师的,除了侯大勇别无他人,他脑海中迅速闪现出范质和侯大勇的身影,心中微叹:在这个世界,还是武力最终能解决问题,侯大勇也真是了得,不过区区数年的时间,就由不明一文的北地流民一跃成为左右大周朝的人物。

如今范质已死,以虎捷军和侯大勇相抗,会有什么结果?若投靠了侯大勇,又有什么结果?

一名传令兵快速进了大帐,禀报道:“军营外有人求见,自称是侯大勇的参军。”

赵匡胤暗道:“来得好快。”嘴里道:“请他进来。”

来者正是侯大勇的亲信封沙,他一身儒服在一片铠甲中格外醒目。

看罢侯大勇的来信,赵匡胤平静地道:“范相可是首席辅政大臣,怎么说杀就杀了?侯相此举有些草率吧。”

封沙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地道:“范质谋逆,十宗罪证据确凿。侯相以雷霆之兵一举除贼,正是为了大周社稷,侯相对在下说道,赵枢密是国之栋梁,一定会鼎力相助。”

赵匡胤“哼、哼”笑了两声。并不回话,他站起身,站到挂在一旁的大梁地图之上,细细地看起来,似乎忘记了封沙的存在。

封沙静静地站着,也不着急。

“宫中有人在军营外求见,说是要宣旨。”又一名传令兵急急地禀报道。

赵匡胤转过身来,道:“接旨。”

圣旨是货真价实的圣旨。

圣旨宣布了范质的十宗罪。就如侯大勇信件的翻版,赵匡胤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汴河水师正在金水河上列阵。能从宫中出来的人,只能带出符合侯大勇要求的圣旨。

赵匡胤接过圣旨,骂道:“没有想到范质如此人面兽心。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他。”

封沙面带着微笑,静静地站着。等到传旨太监走后,他恭敬地道:“赵枢密使是真英雄也。”

赵匡胤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厉声道:“侯相既然相信在下和范相没有牵连,为何虎捷军营外有数支人马虎视眈眈,黑雕军纵然厉害,虎捷军却也不弱,侯相难道没有听说过困兽犹斗吗。”

封沙仍然面带微笑,道:“虎捷军不过两万人,侯相手中至少有五万之众,困兽犹斗,最终困兽难逃一死。”

赵匡胤冷笑两声,道:“好一张利嘴,看你胆大如牛,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侯相,虎捷军不会与侯相为敌,但是,我要等到汴河水师出城、龙威军回到营地以后,才能出营上朝,否则,我就在军营中等候圣旨。”

封沙似乎早已料到赵匡胤会这样说,态度变得恭敬一些,他拱手道:“在下人微言轻,许多话不方便说,虎捷左厢军营与金水河相邻,赵枢密可到军营岸边,侯相坐船在河中,你们两位大人直接面谈。”封沙又递过来一封信,正是侯大勇的邀请信。

赵匡胤是一员优秀的将领,他和侯大勇一样,每到一地必然要掌握地形,他闭着眼睛也能知道虎捷军军营四周的地形,道:“好吧,等到辰时,我和侯相就在金水河岸边相见。”

辰时,天色已亮,金水河边凉风习习,短短地睡了几个时辰,赵匡胤已是精神抖擞,他带着十多名亲卫在身边,这些亲卫都是跟随着他南征北战的忠诚之士,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不论是箭术还是武艺,都是军中上上之选,在自己的军营里,有这些士兵相随,就算是乱军丛中,也可闯上一闯。

等到赵匡胤在左厢军营地看到金水河之时,侯大勇穿着青色长衫,双手空空地立在船头,船上除了船夫以外,并无一名军士。

赵匡胤所在的河岸比河水高出许多,河岸边竖着些斜斜的木桩,用来阻止船只靠岸,一个百人小队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在岸边巡视着。

侯大勇在船头拱了拱手,道:“赵枢密,我这船靠不了岸,你身边的亲卫就不必跟得如此紧吧,有此话可不能当着他们说。”

赵匡胤也暗道自己过于小心了。对亲卫道:“你们退后吧。”

等到亲卫们退后,侯大勇“哈、哈”笑道:“范质窃居相位多年,这一次,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首恶伏诛,真是大快人心。”赵匡胤脸色阴晴不定,不咸不淡地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河风吹来,侯大勇的衣襟轻轻地随风而动,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郑重地道:“大周朝这几年东征西讨,屡屡获胜,看起来强盛无比,其实你我都明白,大周朝强敌环伺,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四面楚歌之境,而陛下年幼。需要如你我这样的忠心之辈辅佐,此次铲除范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从今以后,在朝堂之上你我并肩合作,保我大周百年昌盛。”

赵匡胤微微摇头,道:“多谢侯相美意,我是一名将军,朝堂之事不适合我,我愿意在侯相麾下当一名小兵,为侯相冲锋陷阵。”

侯大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赵枢密执掌天下兵马,身系大周安危,我们是兄弟,都是陛下的犬马,赵郎刚才所言错矣。”顿了顿,又道:“今日我们一同上朝,范质一事,须陛下明断。”

赵匡胤根本不愿意离开军营,拱手道:“我到虎捷军时日不长,军中尚有许多问题,今日我就不上朝了。”

侯大勇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等到大梁城风平浪静了,赵枢密自然会有决断,这是我从范质府上搜出来通敌的信物,不知你是否看过。”

赵匡胤看到侯大勇从怀中取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模样的事物,便问道:“这是何物。”

侯大勇慢慢地将手平举,轻声道:“这是09式军用手枪。”

话声未落一声轻脆的响声回荡在金水河上,赵匡胤额头已经中弹,他满脸惊奇的张着嘴,仰面倒地,一缕鲜血顺着脸而渐渐地渗到地面。

等到赵匡胤的亲卫发现事情不对,扑到岸边之时,赵匡胤已经魂归天国,而侯大勇站在船边,接连二叹:

“没有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我的枪法还是如此了得。”

“没有想到英雄一世的宋太祖赵匡胤,就这样莫名其妙丧生在我的枪下。”

没有费太大的代价,也没有造成动荡,就消灭了昝居润、范质和赵匡胤,权力之门向侯大勇轰然打开了,可是,顺风顺水坐在玄蛟船上,侯大勇却突然间有些兴味索然,他手提着09式手枪,坐在船头,心中是百般滋味,理也理不清楚。

玄蛟船行在水面,并没有因为侯大勇的索然就变慢,转眼就到了皇宫之外。

汴河水师都指挥使时英在岸边恭迎多时,他和郭炯年龄相仿,只有二十八、九岁,此时他们都已经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帅,时英顾盼之间,颇有些雄姿英发。侯大勇跳下船头,他立刻迎了上去,披风被河风吹得“溯、溯”直响。“侯相,赵枢密是什么态度,水师和铁骑军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扑向虎捷军。”

侯大勇脸色平和,道:“虎捷军实力雄厚,还是用和平手段解决为好,虎捷左厢统领白霜文、右厢统领孙延进都不是外人,我的人已和他们多次接触,如今赵匡胤已死,他们两人肯定会归降于我。”

时英猛然间听说赵匡胤已死,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道:“赵匡胤死了,谁杀了他?”

侯大勇向皇宫走去,淡淡地道:“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漏。”

时英紧跟着侯大勇,心中长舒一口气,道:“赵匡胤死了,真是太好了,大梁城的兵灾可免。”

金水河本是皇宫护卫河,如今汴河水师雄集在金水河上,皇宫便成为一座孤岛,此时皇宫宫门大开,皇宫禁军统领崔正带着一群青州禁军,在宫门外迎接着侯大勇。

第二百八十四章 鹿死谁手(四十八)

皇宫屹立在金山河边,依然如此巍峨,所有房顶、绿树被一夜秋雨淋过,倒透出些新鲜。金山河上游弋着无数的玄蛟船,玄蛟船上站着许多汴河水师军士,侯大勇下船以后,所有军士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侯大勇身上。

一身长衫的侯大勇不带一人,信步走进了大开着的宫门。皇宫门前整个齐地站着数排禁军,禁卫统领崔正腰杆挺立,满脸严肃,紧紧跟随侯大勇身后,他们两人就在禁军的注视下,向着后宫走去。

侯大勇对于皇宫并不陌生,可是此时走到皇宫的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柴荣在时,皇宫中总有莫名其妙的威势,而如今,皇宫就如一座普通的大园子。

走着走着,他禁不住抬头看看天空,天空呈现出秋高气爽的广阔,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了往日的一幅幅画面:

柴荣在世之时,每逢遇到值得庆贺的大事,总会叫来范质、王朴和侯大勇等人,在宫中把酒闲谈,有时也叫上爱酒如命的王著。

有时候,柴荣也会把自己、李重进、张永德等皇族聚在一起,带上娘子和小孩子,就如普通人家一样,聊天玩乐。

更多的时候,柴荣在广政殿召集重臣们议事。

区区一年的时间,竟有沧海桑田之感,英雄一世的柴荣、为相多年的范质,严肃认真的王朴。都随着清风直上云端,或许他们都在天空中看着信步走在皇宫中的侯大勇。

世事纷杂,时局混乱不堪,容不得侯大勇有些许软弱,他很快就把这些杂念赶到了九宵去外,有此自嘲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崔正此时为禁军统领。按照级别来说只是禁军的中级军官,由于皇宫的特殊位置,所有的大臣都不会把他当成中级军官,正因为此,崔正脸上的表情也就和郭炯、时英等少壮派军官相差不多,他们都想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和一点,可是脸上的英武之气却不知不觉地显露出来。

一个人内心充满着信心和力量,总会发出这样的表情,让人觉得魅力大增。就算一个相貌平凡之人,只要到了高位,也会神采飞扬,而那些相貌有些缺陷之人,更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吸引力。

崔正紧跟着侯大勇,在心里纳闷:“革命是什么意思?”他出生于曾经的天下第一大族,家族的修养让他很有涵养,他只是心里面用心体会着这一句侯氏之言。

侯大勇和崔正在宫中自顾自走着,宫女、太监远远的看到他们,都急忙跪下来行礼。直到他们走远才敢抬起头来,侯大勇心里有些别扭:“即使是当年陪着柴荣穿行宫中,这此宫女、太监也不会恭敬到别扭地步。”

小符皇后和皇帝都住了皇宫左面的福临宫,这是当年小符皇太后初升为贵妃所住的地方,福临宫里有山有水,景色怡人。更有一处高高的围墙,和别的宫殿有着明显的不同。

殿门前,侯大勇止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会围墙,暗自道:“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连福临宫的围墙都这么高。

来到殿门前有八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禁军军士。他们全部都手抚着腰刀,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口。青州人混在大梁群中。从相貌到气质上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只要十名以上青州军士同时站立在面前,立刻就会有与众不同的气势。侯大勇忍不住赞了一句:“青州兵果然名不虚传。”

福临宫内,小桥、老树、流水、繁花,宫女、太监,一切如放学一样。侯大勇刚刚跨过一座雅致的小桥,就立刻感到了一阵阴寒,就如有一阵冷风不停地吹在自己的后背上。

柴宗训手里拿着一柄木刀,站在院角的小溪旁,恶狠狠地盯着侯大勇,突然,他举起木马,跳进小溪,就直朝侯大勇冲了过来,柴宗训冲到中途,数名太监拼命地冲了过来,不顾柴宗训的反抗,把他拉回了小溪,柴宗训用童音拼命地骂道:“侯大勇,你这个反贼,我要杀了你。”

侯大勇平静地看着冲过来的柴宗训,无喜无悲。

跨过小桥,走了十数步,就见到了坐在花园丛中的小符皇后,宫女们全部都散在一旁,小符皇后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边的动静,背影一动不动,显得极为孤单和落寞。

“小女拜见大人。”小符皇后恭敬地跪在地上,对着侯大勇行了一礼。

崔正吓了一跳,望向侯大勇,却见侯大勇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是眼光略带一丝怜惜。

小符皇后本来想用这等礼节来羞辱侯大勇,没有想到侯大勇居然神色不变接受了她的大礼,这很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她跪在地上,抬起头时,眼光已充满了恨意。

侯大勇对宫女道:“你们扶皇太后起来。”

小符太后也是爽快人,既然用下跪的方式不能羞辱侯大勇,跪在地上就没有任何价值,她坐回在木椅上,别过脸,再也不瞧侯大勇一眼。

侯大勇对着崔正挥了挥手,让崔正站到远处,他抱着手站在小符太后对面,约摸一柱香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这是双方意志的较量。

小符太后虽然年龄不大,久在宫中,见识了许多诡诈之事,意志力颇为不弱,她脸色苍白地望着福临门高高的围墙,一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却没有流下来。

侯大勇突然发现,小符太后倔强起来的表情与符英极其相似,微微上翘的嘴角,小巧的鼻翼,简直一模一样,以前她是皇后或皇太后的身份,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今天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观察得可谓入木三分。

侯大勇用谈家常的语气道:“孤儿寡母,如何能应付危局,我这是为你们母子好。”

小符太后咬着嘴唇,道:“姐姐在哪里,我要见她。”

“你暂时不能见你姐姐。”

小符太后气哼哼地道:“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知道害怕。”

侯大勇低声呵斥道:“闭嘴,不准这样说你姐姐。”

小符太后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责骂了,听到侯大勇出言不逊、语气严厉,禁不住愣了愣,这一次,她的眼泪没有控制住,一串一串珍珠般从白净的脸庞落了下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些小小的泪水。

侯大勇对于面对小符太后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心已如铁,没有被泪水软化,冷冷地道:“这一段时间,陛下和你不能走出福临宫,若试图强行出宫,我就准备封掉福临园,你不要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小符太后忍不住怒道:“先帝尸骨未寒,你就忍心囚禁他的儿子吗?不忠、不义、下流、无耻。”

“随你怎么说,等到这一段危局过后,你们就能重获自由,这一点我可向你们保证。”

小符太后根本不相信侯大勇所说,她咬着牙齿,瞪着侯大勇。

侯大勇转身出福临宫之时,他又看了看高深莫测的天空,暗叹道:“宗训和符小妹,对不住了,上天既然让我知道历史的方向,这就是我必然的选择,或许从飞机失事的那一刹那开始,宿命就已经形成。”

福临宫门口,站立着一人,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长衫上有点点的墨迹,头发凌乱,眼睛充满了红丝。

“陈郎,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子腾道:“有一言,不吐不快。”

左右都离开以后,侯大勇见陈子腾神色不对,道:“有话直说。”

“在下是里奇部人,为了里奇部,也为侯相立了些寸功,希望侯相遵守诺言,善待里奇部。”陈子腾是柴荣极为喜欢的翰林学士,长期随侍在身边,柴荣驾崩前的圣旨,以及柴宗训时期的圣旨,多出自他的手笔,侯大勇诛杀范质之役中,所有圣旨都出自其手,也算是居功甚伟。

在侯大勇的心目中,陈子腾是将来的重要之人,这时说这些话,让侯大勇有些意外,询问道:“陈郎何出此言?”

陈子腾沉默了一小会,脸上露出坚毅之色,道:“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临终前嘱我辅助今上,我这些天所作所为就如禽兽一般,我愿意进福临宫侍奉陛下。”

侯大勇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子腾,他没有想到陈子腾会有如此举动,直言不讳地道:“进了这道门,以后出来就难了,你可曾想好。”

陈子腾果断地道:“我意已决,无怨无悔,请侯相成全。”

“好一个忠义之人。”侯大勇在心中暗赞一声,道:“也好,有你进宫打理,我也放心,虽然暂时不能出宫门,但是陛下仍是陛下,钱粮等物是不会缺的。”又指着福临宫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进去吧。”

陈子腾拱了拱手,大步迈进了福临宫。

侯大勇感慨万千地出宫,就在要出大门之时,侯大勇又站住了,对崔正道:“要好好照看陛下和小符太后,切切不可出意外,田淑妃就不必留下了,送她三尺白绫,也算留个全尸。”

第二百八十五章 鹿死谁手(四十九)

十月十三日早晨,距离十一日的风雨之夜已经过了两天,大梁城内的禁军们加紧了巡逻,开封府的衙役们也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街头,宰相和枢密的死亡,并没有引起百姓的恐慌,大梁城治安良好,繁华依旧。

可是对于许多大臣来说,从十二日晨到十三日晨,这一天是如此的漫长,如此的让人难以忍受,特别是那些和范质、赵匡胤关系密切的大臣,更是度日如年,内心的煎熬凭空让人产生了丝丝白发。

在恍恍不安中,终于传来了上朝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眼带血丝、身心疲惫的大臣们反而轻松下来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比在屋里等死要强得多。

秋日早朝,虽然比冬天好地一些,侯大勇早早地来到广政殿,空中依然挂着一轮弯月,让大殿显示出威严的轮廓,轮值的禁军如雕刻的神像,也在月光中威风冷言凛凛保持着挺拔的军姿。

大殿空空荡荡,一盏昏暗的油灯在角落里发光,殿内的几个老年太监缩在大殿的角落里,他们都在大殿渡过了漫长的人生,缩在墙角,已经和整个大殿完完全全地融为一体。

侯大勇已经适应了殿内的光线,在油灯暗淡且闪烁的光线下,大殿正中的宝座或明或暗,宽大的坐椅上有一条腾飞之龙,就在这暗淡的光线之下也栩栩如生,竟如世上真有此物一般。

侯大勇想着就要由一位傀儡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觉感慨万千:“坐在这个宝座之上当真就能成神?天子,也不过是凡胎肉体。”

在殿里转了一圈。侯大勇从侧门退了出来,出来之时,大殿前已有许多等着上朝的大臣了,往日此时,总有三三两两相熟的大臣站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聊天,可是今天所有的大臣都虎着脸,个个表情严肃。

侯大勇悄悄地从侧门出来,站在了礼部侍郎窦仪身旁,礼部侍郎窦仪和兄长窦俨一样,都是饱学的翰林学士,他和范质平时多有交往,虽是文人间的诗词唱和,可是这意味着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因而他有些失魂落魄,原先站在身边的是刑部侍郎薛居正。薛居正离开,侯大勇到来,他丝毫没有察觉,仍然沉浸在自己头脑中乱哄哄的思绪中,出了一会神,他对着身旁之人道:“薛郎,今日侯相会不会来?”

侯大勇低声道:“已经来了。”

窦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在哪里?”话刚出口,就看见站在身边的侯大勇,吃惊之下,“啊,侯相”,窦仪情不自禁地惊恐地叫了一声,双脚一软,坐倒在地下。

窦仪的叫声就如引来了众大臣的侧目,侯大勇就如一头走进了森林中的偷袭者,被腾空而起的夜鸟彻底地暴露了目标。众大臣就如被点了定身穴一样,站在原地看着侯大勇,鄙视、惧怕、忧虑、热切等各种眼光都有,所幸天色尚暗,侯大勇装作浑然不知,和众多大臣一起站在殿前等着上朝。

进得殿中,侯大勇和众位大臣一样,行过大礼之后侍立一旁,他站在队伍地最前一排,很自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宝座上的少年陛下。

这位少年陛下和柴宗训长得极为相似,年龄虽比柴宗训要稍大一些。可他不如柴宗训结实,骨架子也小些。因此穿上柴宗训的小龙袍也基本合适。

为了寻找柴宗训的替代品,杜刚的手下根据画像几乎走遍了大周朝的疆域,当然,杜刚没有见过柴宗训,他更不知道画上之人就是柴荣的长子柴宗训,他只是奉命寻找画中之人。就在一个月前,在沧州城外,杜刚的手下找到了此人。

在广政殿这种昏暗的灯光之下,以侯大勇对柴宗训的熟悉,其他大臣更不可能识破这个冒牌皇帝,而且柴宗训并没有亲政,他在殿前并不需要做任何决策,侯大勇并不担心有人能够识破这个骗局。

范质已死,侯大勇自然而然取代了首席辅政大臣的位置,在侯大勇的安排之下,给事中吴若谷等人奏过一些小事以后,侯大勇也站出了队列。

“陛下,臣奉旨诛灭反贼范质和赵匡胤,在其家中搜出了龙袍等谋反罪证,这是清单,请陛下和各位阁老过目。”

范质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朝中不少大臣都出自他的门下,赵匡胤是禁军将领,又曾担任过枢密使,他为人豪爽,极有人缘,和不少大臣都交好。若侯大勇要一网打尽,何愁找不到证据,何愁生不出证据。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大臣已是脸色惨白,目光呆滞。

侯大勇目光从群臣面前扫过,大臣们在他目光威逼之下,都把头低了下来。几个太监已在侯大勇命令之下,推了一个大火盆进了广政殿中,火盆里燃烧的是木炭,红色的火苗给大殿带来些温暖,只是,陷入恐慌中的大臣们仍然感到这些火苗就如冬天的北风一样寒冷,距离大火盆较近的大臣则前胸后背都在流汗水,前胸是热汗,后背是冷汗。

几个太监又抬起一包事物,放在大火盆边,就双手下垂、低眉顺眼地立在火盆边。

侯大勇此时已正面对着群臣,他声音低沉地道:“先帝最大的心愿就是扫平群小,复我汉唐河山,三征淮南,尽取长江以北六十余州,北征幽云,收复幽云十八州,谁知天不假年,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说到最后两句,侯大勇已有些哽咽,只是,满殿的文武都不知道手狠心辣的侯大勇为何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些武将以及后部、枢密院的官员在心中暗道:“侯大勇难道想打仗。不知这一次和谁交手。”想到要出征,这些官员心中反而踏实一些。

“如今,先帝未竟之事业,就由陛下率领着我们来完成,契丹、北汉、西蜀、南唐,要在我们的铁蹄之下化成齑粉,要让仇敌在我们的长刀上瑟瑟发抖。”

“要做到这一切,我们就必须精诚团结。消除一切可能内耗,我不希望我们再出范质和赵匡胤这类反贼。如果出现,我必然会用雷霆之击来消灭之,大家请记住我的话。”

众臣极少在广政殿听到这样的话,暂时按纳住心中的惊惧,尖起耳朵听侯大勇的训话。

侯大勇说了一大段,就在大殿前走来走去。似乎在平息自己激动的心情。

宰相王著冷眼看着侯大勇,侯大勇在大殿上走来走去,就如在点将台上训话一般,这种明显有违规制的行为在王著眼里特别的刺眼,他偷眼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小皇帝,见小皇帝出奇的安静,并没有如往常扭来扭去,他在心中对着侯大勇冷笑了好几声,暗道:“曹操也不过如此。”

侯大勇停住了脚步,走到大火盆边,指着那一包东西,道:“这一包东西,全是从范质和赵匡胤府中搜出来的信件,我向大家保证,这些信件没有任何人看过,直接就装时麻袋了。”

侯大勇向着太监们挥了挥手,道:“把这些麻袋扔进火中。”

麻袋入火盆,一下就窜起了熊熊火光。

众大臣多是人精,看到侯大勇的行为,都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侯大勇说了这么一通,又把麻袋烧了,其实是在做既往不咎的表态。果然,侯大勇说出了最重要的话:“从今天起,范质、赵匡胤已经从大梁朝廷彻底消失了,往事不必再提,也没有人会提起,如今天下未定,诸事繁忙,各位恪尽职守,把事情办好就是对陛下的忠诚。”

早朝散后,街道上巡逻的众禁军迅速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开封府衙役也回到了府中,只留了少数便装在城内,大梁城内的禁军将领也没有变化,大梁城,仍然如十一月十一日前那么平安,甚至比那些日子更加宁静、和平。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没有什么大不了,范质、赵匡胤皆为一代人杰,死了也就死了,很快就没有人记住他们,看来,他们的生命并不比普通的军士更有价值。”侯大勇回到府中,对着符英发了一通感慨。

符英情绪明显低落,她见四周无人,便把头靠在侯大勇肩上,道:“圈禁了宗训和妹妹,这未免太残忍了。”

侯大勇知道符英心中充满着矛盾和痛苦,用手轻抚了她的头发,顺着头发又拍了拍她的后背,道:“等到诸事已定,就放宗训和符六妹出宫,宗训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心劲也高,等他长大一些,我给他一些船队,让他如徐福一般顺洋而行,能否在海外打出一片天地,就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

符英惊奇地看着侯大勇:“这样做,能行吗,阿郎不怕养虎为患。”

侯大勇突然又想到另一个世界,神情有些落寞,道:“小英,这个世界之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在北方草原,有一个部落心将崛起,若我们没有准备,大周朝将会在他们的刀下呻吟。”

“是契丹人吗?”

“不是,他们还在契丹人的北面,比契丹人更强悍,这是里奇部给我说的。”

“在极西之地,有着强大的国家,他们和我们一样,有着悠久的文化,不是野蛮人。”

“是甘英到过的地方吗?”

“是的,但是甘英只是到过这些国家的边缘,这是黑汗人给我说的。”“在大海的另一边,有着广阔的大陆,土地肥沃,气候温和,那里叫做美洲,意为美丽的大洲,这是出海人给我说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南下之路(一)

显德七年第一场雪没有半分征兆就突降到了灵州城,虽说是第一场雪,却飘飘洒洒,毫不客气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

灵州城东面,出现了一长溜人影,他们跨下都是强壮的若尔盖战马,在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痕迹,走到城外不远处,城上之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骑者身上独特的吐蕃服饰,以及腰上厚实的吐蕃长刀。

武家强站在石虎身旁,道:“吐蕃长刀着实了得,从造型上看应是脱胎于唐刀,和唐刀一样,直刃、单锋、圆弧刀尖,刀背起脊线,极为锐利。”石虎站在灵州城灰色的城墙上,望着东方,当看到吐蕃人的身影之时,对着武家强挥挥手,道:“你去吧。”说完就转身走下了城墙,武家强熟悉石虎的性子,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带着亲卫就冲下了城墙。

灵州城在唐朝时曾是极为重要的节镇,威震四方的朔方军就驻扎在此,只是随着突厥的败落、内乱的产生,朔方军首领仆固怀恩、李怀光先后叛乱,朔方军深受唐室的忌讳,在不断的打压之下,朔方军势力这才渐渐没落。

到了晚唐之时,朔方军演化为凤翔、颁宁等西北八镇,随着黄巢、朱温和沙沱人李克用等人的崛起,西北八镇也渐渐失去了控制局势的力量。

到了大周时期,灵州已是一个普通的边关节镇,冯继业在此镇守多年,如今,黑雕军牢牢的控制了这个曾经的边关重镇。

十几名黑雕军骑兵从东城门一冲而出,速度极快。在城门处踏起肮脏的水花,一位守卫城门的军士愤愤地骂道:“狗日的,骑着马就了不起。妈妈的。老子才换了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