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娘子是个乐观豁达之人,她见了侯大勇这等重臣都能据理直言,对这位族长也是毫不畏惧,当然,毫不畏惧不等于放肆,当年的崔小妹、如今的公孙夫人,向来是对这位一心致力于崔氏家族崛起的老人充满了敬意。

公孙夫人见崔族长水囊已空,便笑着接过来水囊,道:“族长,我在环县过了十几年,环县穷山恶水,不远处就是党项人,我这骑术就是在环县练出来的。”

“真是女中豪杰。”崔族长简短地又赞扬了一声,闷头喝了几口水,又道:“看来老天对我们不薄,让崔氏家族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侯大勇。”

当年崔小妹因为被退婚,无奈之下嫁给了白丁公孙维扬,没有想到,白丁公孙维扬居然中了进士,大家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时,他这个进士就到了环县,而且更为倒霉的是,他居然在环县一呆就是十几年。

正在公孙家族要把公孙维扬和公孙娘子淡忘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公孙维扬遇到了侯大勇,不仅从环县调回了山东,还由县令升为别驾,又升为了青州刺史。公孙维扬这个老资格进士,终于在职级上赶平了绝大多数同年。

崔氏家族也顺着这条线,派出了最优秀的崔氏子弟,进入了大梁城。而公孙夫人的弟弟崔正,更是一跃而成为了皇宫统领。这一系列魔术般的变化,让崔氏家族燃起了恢复往日荣光的机会。

而魔术制造者,就是崔族长想要去拜访的权相侯大勇。

崔氏族人的大梁之行,早已由封沙安排妥当。崔氏一行极为顺利地进入了大梁城。

自从澶州案发生之后,拜访侯相的官员如过江之鲫,崔家族长和公孙夫人就如寻常的官员一亲,递上自己的名剌,等着侯相能抽空接见。

在见外臣这方面,侯大勇的风评极好,他的精力明显比其他几位宰相要强,每天一般接见三批外臣,每一批外臣约为五到十人,侯大勇从翰林院请来了一些低职的翰林,专门在侯府记录和各地官员的谈话,由此整理出各地的情况,这些情况全部转给了飞鹰堂,由飞鹰堂结合自己掌握的资料,对各地的实情作出基本判断。

崔氏家人一行六人就混在一群等候接见的官员里,毫不起眼地走进了侯府。

崔族长心中热切盼望见到侯大勇,执礼周到,另一方面又竭力保持着百年大族的尊严,这样一来,谈吐风趣的崔族长反而言行拘束,而另外几名崔氏族人更是正襟危坐,拘束的紧。

公孙娘子眼见着崔族长吞吞吐吐,而侯大勇也并不怎么说话,就笑着道:“侯相,这次到大梁,我特意带了一些风干的野羊肉,这些野羊肉全部是环县北部出产的,味道甚为地道,只是这些山野之物,不知侯相能否瞧得上眼。”

当初在环县,县令公孙维扬为了招待侯大勇,把公孙娘子爱犬杀掉红烧,公孙娘子为此追到院子来破口大骂,不过这一骂也就结下缘分。

这件事情,仅仅过去了二年多,侯大勇回想起来却觉得已是很遥远之事,他听到公孙娘子说起往事,露出了笑容,道:“公孙使君现在还做诗否?”

公孙娘子笑着摇头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郎君现在虽说是刺史,还是喜欢在空闲时间,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吟诗作画。”

“有资格和刺史在一起,都是有身份之人,怎么会是狐朋狗友。”

公孙娘子脸上露出鄙视的神情,道:“在环县之时,郎君和他们那些读书人成天苦中做乐,回到青州以后,环县那些读书人竟然巴巴地赶到了青州,就住在我们家里了。”

崔族长听到公孙娘子和侯大勇说闲话,表情也自然一些,他道:“公孙先生富贵不忘旧友,是真性情。”

侯大勇点头笑道:“崔族长说得好,现在许多人能同苦却不能同甘,公孙使君能和旧友同苦共甘,人品自然是极好,这样的人当崔家的女婿正是合格。”

随意聊了一会,气氛也就融洽了。

侯大勇和崔族长两人进了会客厅旁边的一间房屋,把崔氏族人和公孙娘子留在了一旁。侯大勇和崔族长走了一会,一个使女走了进来,向着公孙娘子行了一礼,道:“公孙夫人,符娘子请你到内院。”

符娘子和公孙夫人可谓一见如故,两人手拉着手,就如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符娘子夸奖道:“崔统领可是一表人才,不少世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我的耳朵已经听起茧子了,可惜,若我家里还有妹妹,一定要嫁给崔统领。”

公孙娘子心中有一股热流奔涌,符家可不是一般之人,六个女儿,两个成了皇后,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眼前的这位虽说不是皇后,也嫁给了当朝宰相,她有些言不由衷地道:“符娘子如此说,真是折杀崔郎了。”

公孙娘子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已是日落山头,崔族长已带人离开了侯府,只留下一位中年人候着公孙娘子。崔氏虽然没落,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崔家在大梁还有一些产业,也有好几个的院子,这些院子都是数十年前的产业,早已和大梁城融为了一体,崔家这几人进了院子,就很少出来。

在范府后院,范质和谋士朱恬一边下围棋一边聊天。

“哼,人心不古,真没有想到这些人是这样的嘴脸。”

范质把一张纸片放在桌上,不耻地摇了摇头,这张纸片记录的全是近期到过侯大勇府上的大臣,有外地进京的刺史,也有六部的官员,范质任宰相多年,以前这纸片上一半的官员都是范府的常客,可如今,这些官员也成为侯府的客人。

朱恬神情安静,淡淡地道:“墙头草,就是这样随风倒,范相不必生气,若是风向不对,这此人立刻就会变化方向。”

“朱先生,你说侯大勇到底想干什么?”

朱恬沉默了一会儿,道:“侯大勇在沧州出现得很突然,凭他的能力,定然非泛泛之辈,可是北部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豪杰,这就很值得玩味,下一份帖子,就可以从他的出身做文章,我们就说他是幽州的辽人。”

“侯大勇是辽人,这也太离奇了,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侯大勇府中就有一个渤海女子,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渤海灭国以后,族中女子多为辽人所掳,帖子一出,侯大勇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楚,最妙的是,侯大勇还根本没有地方说理,这样一来,他拥兵自重的含义就又有变化,这就不是中原人内部的事情,而是涉及辽人的国事了。”

朱恬展颜轻笑:“黄河边上有句俗语,叫做黄泥沾在屁股上,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

范质笑着笑着,脸色静了下来,道:“侯大勇在郑州之时,不过是一名小小的防御使,他从那时就开始造兵器,难道,他那时就想着要造反吗?”

朱恬脸上也有一丝疑惑:“这一段时间,我天天都在琢磨侯大勇,从沧州、郑州到秦州、灵州,侯大勇就忙着做两件事情,一是训练军队,另一个就是造兵器,私造兵器是大忌讳,侯大勇其实是在沧州就开始着手此事,窦田等工匠,就是在沧州招纳的。这说明,侯大勇从到了沧州就有了明确的目标。”

朱恬站起身来,在原地转了转,道:“发帖子之时,我是纯粹想诬陷他,可是看这些资料,越看越心惊,若不是真想谋反,很多事情就说不通。”

范质和侯大勇有争议时,皇宫总是偏向于侯大勇,而第一道帖子出现之后,皇宫第一次偏向了范质,让赵匡胤成功地当了虎捷军都指挥使。范质冷笑道:“赶忙再发一道帖子,就说侯大勇是辽人,把水弄浑了再说。”

第二百八十章 鹿死谁手(四十四)

大梁城外十里,汴河岸边,有一个取名怪异的小村庄,一般来说,大梁城附近的小集镇多以姓氏为名,如许家庄、高家庄等,而这个小集镇的名字叫做松田庄。

松田庄东侧有一处断谷,断谷下面就是汴河,而断谷上有一个大院子,这个大院子历史颇为久远,是大唐时一位回乡养老的官员所修,现在属于松田庄最大的乡绅董天清,董天清是名声很好的乡绅,富而仁,只要黄河发水,他都要开粥场,接济吃不上饭的乡亲和流民,十几年间,董天清在松田庄附近,享有了极高的声誉。

夜幕沉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顺着小道上了断谷,轻车熟路到了大院子的后门,一阵猛烈的狗叫声过后,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随着几声低斥,狗叫声也停了下来。

断谷又回复到沉静之中,只有山风顺着断谷往上吹,树林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飕、飕”之声。

“圣主,这是李将军给的信。”小么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他顾不得擦干身体,把一封极为重要的信件呈给了圣主谷应天。

董天清约摸五十多岁,他身材干瘦,陪坐在圣主之后。

谷应天看完了信,把信递给了董天清,道:“董郎,你是大梁圣使,对大周朝最为熟悉,你看这事如何处置。”

董天清在礼弥教中地位很高,因此,被上一任教主派到了大周朝的帝都。十几年来,礼弥教始终了解大周朝的动态,董天清功不可没,他还颇有经营头脑。十多年来,已在大梁城盘下了不少产业,礼弥教总坛被北汉兵攻破以后,谷应天带着人直奔大梁,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董天清在大梁已经置下了颇为坚实的基础。

董天清不动声色地看完信,他干瘦的脸皮有许多皱纹,看信之时,所有的皱纹都聚集在一起,就如一个坚硬的核桃。过了一会,董天清脸上的皱纹才慢慢的张开,核桃又变成已经干涸的柑皮。

他放下信,道:“这李将军可不是信男善女,当年在大野泽,侍卫军杀人如麻,血水把大野泽染得红红的,这等人我们最好敬而远之。他的许诺倒很有吸引力,这些年来,他似乎对我们有很多承诺,全是些空话。”谷应天是上一任圣主的徒弟。他还没有成为圣主之时,和董天清是极要好的朋友,董天清对谷应天的想法是了如指掌。

果然,谷应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也有此想法,我们是圣教,不是从事暗杀的邪教,这等事情还是不做为好,侯大勇是何等身份,身边高手如云,若事败,只怕以大周朝之大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谷应天的师傅是上一任教主,早年曾是后汉军官,和李重进的父亲曾同营为官,认识还是小校的李重进,后汉被大周取代之后,他没有投北汉,也没有归顺大周朝,就投了礼弥教,屡立大功而成为圣主。他当圣主之时,和李重进关系密切,多次派人帮助李重进出手清除异己。

礼弥教磁州分坛被侯大勇率兵攻破之后,礼弥教在磁州等地数十年根基毁于一旦,他对侯大勇恨之入骨,数次派人刺杀侯大勇,每一次都损兵折将,只好不了了之,临死之时,他都对此耿耿于怀。

谷应天成为礼弥教圣主以后,他的志向是使礼弥教成为能够见阳光的正教,对暗杀之类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愿和李重进过多接触,对李重进的要求常常软顶硬磨,恰在这时,李重进被柴荣任命为西南面行营都部署,礼弥教新圣主谷应天趁机断掉了和李重进的联系。

这一次,谷应天来到了大梁城,虽然一直隐藏着行踪,可是无意间还是被龙威军中李重进的心腹发现,于是李重进就接上了和礼弥教的联系。

谷应天又问道:“这一段时间,到处都听百姓们传颂侯大勇,侯大勇到底是什么人?”

董天清又理了理稀稀的胡须,道:“百姓们传颂侯大勇,主要是澶州救灾一事,澶州水灾以后,侯大勇带着汴河水军,运了许多粮食到澶州,活人无数,黄河沿岸的百姓为此称呼侯大勇为活菩萨,回到大梁城后,侯大勇又斩杀了不少朝廷大员,又被百姓称为侯青天。”

谷应天还没有成为圣主的时候,也曾领命刺杀侯大勇,只是正在准备的时候,侯大勇就领兵到了西北,此事方才作罢,他有些感叹道:“我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当初圣主为何要三番五次刺杀侯大勇,侯大勇这样的人,实在不可以为敌。”

董天清根本不赞成刺杀侯大勇,他道:“李重进和侯大勇都是皇亲国戚,李重进统兵一方,而侯大勇是当朝宰相,这两人都不好惹。另外,侯大勇不是普通的宰相,他是由节度使入相,他手下的黑雕军可是天下闻名的精兵,若论势力,现在侯大勇的势力强过李重进。”

小么见识过李重进的作风,有些担心道:“李重进心狠手辣,若他相逼,我们如何办。”

董天清轻抚稀稀的胡须,道:“这一段时间圣主就隐身在松田庄,静观其变,李重进找不到人,他也没有法子。”

谷应天和小么都盯着董天清,听其下文。

董天清慢慢地抚了抚胡须,又道:“唐亡之后,皇帝就轮流做,现在陛下年幼,而大周朝强将如云,或许拖一段时间,大周朝又会有新变化。”

谷应天深心为然,点了点头,道:“董圣使所言甚合我心。我们现在就静观其变。总坛很快就能重建,等到总坛建好,我等立刻离开此事,到时天高皇帝远,只要小心行事,谁又能耐我何。”

他突然咬紧牙齿道:“若李重进要苦苦相逼,我们就去投侯大勇,从侯大勇这几年所行之事来看,此人心胸开阔,是能成大事的人物,李重进远不如他。”

董天清道:“如今在大梁城出现了一个帖子,说侯大勇拥兵自重。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我看这事多半是真的,我们趁侯大勇未夺取天下之时就去投靠他,或许对我们礼弥教有极大的好处。”

小么有些吃惊地道:“此事万万不可,我们多次刺杀侯大勇,他能饶了我们。”

谷应天有些不屑地笑道:“成大事者,绝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朋友和敌人,原本就没有任何界限。”

第二天,谷应天在松田庄练了一会武,就和董天清一道,到断谷边随意走动,这是谷应天在总坛养成的习惯。

到了断谷处,断谷下面就是蜿蜒的汴河水,被初升的太阳照得闪闪发亮,谷应天和董天清坐在山涯边,欣赏着如画的美景。这时,汴河上出现了十多艘大船,旗帜上飘着大大的“汴”字,断谷和河水极近,船上军士的面容都清晰可见。

“圣主,这就是汴河水师,他们所乘的船叫玄蛟船,每船可乘坐一百人左右,是水师的第二大船。”

谷应天是北方汉子,对水军之事极为陌生,他听到装一百名军士的船仅仅是第二大船,不禁有些惊异,道:“那最大的船叫什么?”

“最大的船叫做玄龙船,每船可装军士五百以上,汴河水师至少有十条玄龙船。”

谷应天很有些震惊,眼睛都不眨地观察着汴河水师。

行在中间一条玄蛟船,两名黑甲汉子站在船头,对着沿岸指指点点。董天清凝神看了一会,突然小声地道:“圣主,你看,那名黑甲汉子似乎是侯大勇。”

谷应天在大梁之时,曾经数次见过骑马行走在大街上的侯大勇,经董天清提醒,他惊讶地道:“当真是侯大勇。”

站在船上的黑甲汉子正是侯大勇,他身边的黑甲汉子是汴河水师统领时英。

侯大勇也看到了断谷上坐着两人,他并不认识两人,也就没有在意,他对着时英道:“这个断谷是一个战略要地,易守难攻,若在此处屯兵,挂上拦江铁索,再设置一些弩手,或安几架投石机,便可断掉汴河,你们要时刻留意此处。”

“断谷上还有房屋?”

江风拂来,时英衣襟随风而动,显得极为英武潇洒,他道:“断谷上面有一个村庄,叫做松田庄,建在此处已有十多年了。”

侯大勇闻言,有些惊奇地道:“叫什么名字?松田?为何取一个倭人的名字。”

时英大是佩服,道:“侯相当真厉害,这松田真是扶桑人的名字,大唐时,扶桑有无数的遣唐使,有些扶桑人就终老大唐,这个松田曾在朝廷为官,年老后就在这里修建了这个松田庄园。现在的主人叫做董天清,是颇有声誉的乡绅。”

侯大勇对于松田之流向来深恶痛绝,不屑地道:“什么扶桑人,分明就是倭人。”

“此处是要地,时将军平时要派人留意此处,水道是水师的生命线,一定要着力保护。”

时英是在西北和侯大勇相识,在军事上,侯大勇是他的师长,同时,也正是在王朴和侯大勇的大力提携之下,时英才能年纪轻轻就成为禁军七将之一。他看了看松田庄园,道:“我随后派人到庄园去,干脆把这个庄园买下来,在从断谷处开一条道路,这个庄园就可以成为水师的一个寨子。”

断谷处全是粘性强的黄土,若不怕花钱,从谷顶开一条道路下来完全没有问题。

侯大勇赞许道:“时郎真有眼光,要开道路,我给你推荐一人,霍知行,曾经当过中牟县令,最精于这些土木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鹿死谁手(四十五)

显德七年冬季业得特别早,十一月,大周朝廷已笼罩在这一片阴冷之中。

一直驻守磁州的张永德,受到密令,暗中调集一部兵力南下,直奔大梁城而来。

幽州守将韩通接到了两份密令,他把两份密令摆在了桌上,反复研读以后,用油灯烧毁了密令,命令所属部队进入战备状态,古北口、德胜关的守军更是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只是和张永德不一样,幽州一兵一卒都没有向调动,保住幽州不失,坐观其变,成为韩通最佳的选择。

幽州南下,就是沧州守将袁彦,他两样接到两份密令,也和韩通一样,命令沧州全军进入戒备状态。

范质和侯大勇的权力之争,终于要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十一月十一日晚,天空中飘着阴冷的小雨,龙威军军营已经沉入了梦乡,突然,从龙威军操练场方向传了向声沉闷的鼓声,这是龙威军紧急集合的号令,沉睡中的龙威军营,立刻如锅中的开水一样,无数军士从营帐中钻了出来,向自己的队伍奔去。

晚间的紧急集合,是龙威军每个月必须进行的科目,只是时间并不固定,第一次进行紧急集合,来自凤州军一位指挥使就因为缺席,被当场斩于操场,数十名军士受了鞭刑。

郭炯就此立威,从此以后,龙威军所有的将官和军士,晚上根本不敢溜出营,而且在睡梦中都是立着耳朵,因为紧急集合的钟声随时都可能敲响。

李重胜最烦每月一次的紧急集合。他虽然是副都指挥使,除了第一次集合的时间郭炯临时派人通知了他,其余的紧急集合都没有告诉他,这让他既气又恼,可是郭炯是龙威军主将,又有侯大勇在朝中撑腰,他虽是李重进的亲信,可是李重进无在凤州,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对郭炯的无礼有半句怨言。

李重胜全身披挂,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郭炯,可是郭炯是主帅,他的命令暂时不能明着违背。等到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操场,正好又听到一声沉闷的钟声。

按龙威军军规,钟声响了十声,迟到者受鞭刑,十五声以后,迟到者一律处斩。

李重胜喘着气上了点将台,郭炯、白霜勇、向山行、胡立、刘吉胜等将领都披挂整齐站在点将台上,郭炯是主帅,白霜勇是左厢军都指挥使。

点将台上唯独不见右厢军都指挥使赵文。

又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仍然不见赵文,李重胜已经感到了点将台上浓重的杀气。他扭过头,看着右厢军的营垒。心中焦急地骂道:“赵文这个蠢货,为何还不过来,这不是明摆着将把柄落入郭炯手中。

这一段时间,大梁城涌起的暗流,已经影响到了李重胜、赵文等寄人篱下的凤州军将领,他们小心翼翼地遵守着郭炯的军令,以谨慎来保存住实力。

十五声钟声响过,众将在细雨冷风中挺立着,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朝向了郭炯。郭炯一身玄甲,他目前一步,大声下令道:“点数。”

向山行领命之后,“噔、噔”从点将台上下来,隶属于中军的亲卫们迅速前往各营,很快,人数就清理完毕。

“报,龙威军总人数10200人,实到10197人,右厢军都指挥使赵文和两名亲卫末到。”

郭炯眼中突然闪出寒光,声音不大,却颇为严厉,道:“赵文身为右厢都指挥使,胆敢不遵军法,向中军,把赵文给我找来。”

赵文正睡在莲花楼上,浑然不知军中之事。他赤裸着身体,抱着一名雪白身体的女子,发出均匀的鼾声。

那女子屡次试着摆脱睡得如死猪的男子,都没有成功,她在心里骂道:“这人看来如此斯文,力气大的如蛮子一样。”她是风月场中老手,想到自己白白地陪着烂醉如泥的汉子睡觉,着实闷得慌,就把手伸向了赵文的下身,触手处一片绵软,女子自顾自笑道:“枉有一幅好身骨,却是个蜡枪头。”

女子带着戏谑之心,把玩着蜡枪头,渐渐的,蜡枪头也有了一丝变化,越来越大了,女子把自己的胸脯贴着赵文强健的身体上,不停扭动着,另一手就伸向了自己的隐密处。

赵文在睡梦中只觉得舒服无比,矇眬中,他以为自己睡在军营中做着春梦,谁料触手处真有一片柔软,他有些迟疑地睁开眼,看见一名满脸红润、小嘴微张的女子。

赵文愣了片刻,突然用手推开女子,翻身坐起来,道:“我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被赵文推倒在床上,她眼中似乎能滴出水来,嗲声道:“爷,你醒了。”

正在此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群人一拥而上,赵文光着身体被一群人死死按在床上,饶是武艺高强,也根本无力挣脱,被粗绳索牢牢捆住,赵文此时已看清了来人,正是凶神恶煞的中军官向山行。赵文见自己落在了向山行手中,知道事情糟了,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厉声道:“我是赵文,你们想干什么?”

向山行上前一步,利索地下掉赵文的下颌骨,让其不能出声,手下人立刻拿了两个麻袋,分别将赵文和那女子装了进去。

在龙威军的练兵场上,细雨未停,冷风扑面,众军士的衣衫尽皆湿透。一队快马出现在营门,进了营门,快马突然加快了速度,马蹄声急如狂风,转眼之间就到了点将台上面。

四条麻袋揭开,露出了白花花四个肉团,在雨水中站立多时的军士们一下把目光集中在了四个肉团身上,前几排军士先把目光集中在赵文身上,很快,前几排的目光全部转向了那名白得刺眼的女子,军士们都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在军营中关了这么长时间,雄性之气均勃然天地间,突然间沙场见到了裸体女子,都不约而同地咽起了口水。

“报,下官在莲花楼找到了赵文,从床上把他和这位娼妓捉了过来。”

赵文此时已经知道落入了精心设计的陷阱,今日他不当值,下午带着两名军士出军营拜见了以前侍卫司的顶头上司,从其府上出来之后,就在常去的明月酒楼点了几个菜,准备吃完饭再回军营,不料,几杯酒下肚之后,醒来就遇到了捉奸的向山行。

郭炯声音极为严厉,道:“赵文身为右厢军都指挥使,违反军令,向中军,钟声响过十五声不到者,当受何等惩罚。”

“按律当斩。”

郭炯猛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斩了。”

李重胜眼看着赵文性命不保,而赵文不停挣扎,却发不出一言,已知事情要糟,他手抚腰刀,亦大声道:“慢着,此事应有隐情,请查清楚再用刑不迟。”

郭炯猛地转过头,道:“李重胜,退回去。”

赵文是李重进麾下勇将,此次被派到大梁城来,就是要埋下一颗钉子,若赵文被斩,李重胜必然也是没有好果子吃,他忍郭炯已经很久了,此时就没有退缩,迎着郭炯的目光道:“赵文是枢密使任命的大将,不敢擅杀。”

郭炯隐隐地点了点头,似乎同意了李重胜的意见,突然,他大喊一声:“杀了。”

李重胜身后是左厢军副都指挥使胡立,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手中握着一柄极为锋利的短刀,这是灵州军器营窦固出品的防身短刀,锋利程度接近了侯大勇的飞龙刀,听到郭炯“杀了”的命令,他跃上前来,对着李重胜的后颈就是狠狠一刀,这一刀如此之狠,李重胜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如一个沙袋一样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数月来,凤州军被郭炯派人渗透得厉害,许多下级军官都换成了黑雕军的人,还有一些军官已向郭炯效忠,因此,郭炯有信心在杀掉凤州李重胜和赵文以后,控制住凤州军。

刘吉胜是右厢军副都指挥使,也是凤州军的将领,他早已投靠了郭炯,看着胡立刺杀了李重胜,在心中微叹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台下的凤州军军士眼见着主将被杀,惊得目瞪口呆,只是在郭炯积威和黑雕军威压下,他们都不敢有所行动。

刀光闪现,被绑四人已是身首异处。随后五人首级被挂在木杆上。

郭炯在点将台上,迎着细雨,大声道:“李重胜、赵文违反将令,按律当斩,和右厢军没有关系,右厢军就由副都指挥使刘吉胜统领。”

在侯府,侯大勇一直坐在书房里等着消息,在三更时分,他得到了龙威军被完全掌握的消息。

第二百八十二章 鹿死谁手(四十六)

子时,风停雨住,大梁城在凉爽中完全沉入了梦乡。

城内六道水门完全打开,汴河水师的玄蛟船陆续从水门向城内开进,玄蛟船上军士皆全幅武装坐在船舷上,船头的投石机旁堆满了圆形的石块,船侧的床弩也做好了临战的准备。玄蛟船划过大梁城内河道,发出了“哗、哗”的水声,在深夜里传得极远,大梁城内有金水河、蔡河、五丈河、汴河等四条河道,这四条河道通过护城河相互贯通,经过这两年的修整,玄蛟船等中型船都能在城内通行。除了金水河外的三条河都肩负有运输粮食的重任,因此,这些河道长期都有货船通过,深夜过船队的情况虽然不多,可也不是稀罕事情,特别是官家的运粮船,不时会在深夜里驶进城内。

一名起夜的老人,他的家正在蔡河的河道边,推开了后门,就直接面对着河道。他人老尿多,起夜后就出了后门,他正在对着河道舒服地“嘘、嘘”之时,黑黢黢河道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条的大船,虽然在黑夜间他看不清楚船上的情况,可是久在河边的老人立刻认出这是战船,他似乎感受到了战船上发出的阵阵寒意和杀气,有些发呆地看着一条条战船经过。

屋里的娘子见老人许久都没回来,拿着油灯就出来寻人,刚到门口,就见到老人回来,娘子关心地问道:“怎么这么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老人道:“刚才河中有许多战船。”娘子犹不相信,低声道:“肯定是看花眼了,这时候顶多是官家的运粮船,哪里来的战船。赶快睡吧。”她伸出手去牵老人,却触到老人的大腿,只觉得触手处有些湿热,她就嗔道:“老头子,怎么又把衣服都尿湿了。”

“我不怪你,天气凉了,小心得病,我给你找一件干净的换下。”

就在水师向城内开进之时,周青率领着左厢军第一营全速向着宰相范质的府第奔去,飞鹰堂派了十名熟悉情况的好手跟着周青行动。左厢军第一营都是黑雕军狮营的军士,他们都带着近身格斗的长刀和可以连发的巷战利器----“五虎上将弩”。

此时,大梁城内的禁军主要由四部构成:

一是向训掌握的虎捷军,如今赵匡胤成为了虎捷军的统领。

二是时英掌握的汴洒水师。水师主力多数在城外的水寨,并没有全部集中在城内。

三是新近入城的龙威军,龙威军只是一万人马,由黑雕军和凤州军临时组成。四是在城内休养的铁骑军,铁骑军在攻打幽州之时,损失巨大。补充了不少青州兵,铁骑军统领原为赵匡胤,这三个月来,范质和侯大勇为其统领人选交锋数次,其统领也就变了数次,新任铁骑军都指挥使是老将武行德,不过,他还远在淮河,还没有来到及上任。因此,铁骑军实际分成了左、右两厢。左厢都指挥使是黑雕军将领何五郎,右厢都指挥使则是原来殿前司将领慕容延钊。两部人马分别驻扎东城的左、右军营。

原来禁军中的控鹤军由韩通率领,已成为镇守幽州的主力。

龙捷军由袁彦率领,镇守沧州。

而羽林军则由统领韩令坤率领,于三月前北上泽州,和张永德一前一后,切断北汉军南下之路。

控鹤军、龙捷军、羽林军三支禁军主力,总计有人马六万多人,当大周军夺取幽州之时,侯大勇就向柴荣提出了在幽州梯次部署兵的方案。范质等几位阁老考虑到契丹的军力,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北伐过后,赵匡胤曾经率军和契丹军主力拉锯。他深知契丹骑军的厉害,作为枢密使,他对于加强边防这样合情合理的方案也没有异议。

范质想调回北上禁军,已经为时过晚。

周青率人就要接近范府,突然街道上出现了一支巡逻队,这一支巡逻队是虎捷军的巡逻队,虎捷军抽了三百人马,分为三个巡逻队,不间断地在范府四周巡逻。

这一支巡逻队由一名老都头带领着,老都头之所以老,一方面是年龄大,另一方面是他经验老道,狡猾和紧。

当细雨停下来之时,他们才慢慢地出动,还没有转过街角,就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向范府逼来,老都头急忙拐出街角,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手持长刀向范府扑了过来。

周青也看到了这些巡逻军士,他根本没有把这些巡逻军士看到眼里,脚步不停,保持着原来的步伐和节奏向着巡逻军士冲了过去。老都头刚刚把刀抽出一半,可是他已发现事情不妙,不没有敢直正抽刀,就站在街边大声道:“我是虎捷军巡逻队,你们是什么人。”

周青是狮营老兵,战场经验极为丰富,他的任务是杀掉范质,其余事情他都不用管,眼见这群巡逻队拦在前面,骂道:“滚开,别挡着老子。”边骂边向前冲,十名飞鹰堂军士跟着周青跑在队伍最前面,带路的飞鹰堂军士已来到了老都头身边,他伸手推了老都头一把,也骂道:“滚开。”

老都头和手下的巡逻队员全部被挤到了墙边,眼睁睁地看着上千的军士从他们身边跑过,这些急匆匆的军士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等到黑雕军跑远,老都头伸手抹了抹汗水,有些发傻地看着跑远的人群,他身旁的手下都在议论道:“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横。”“他们这是干什么?”

老都头喃喃道:“杀气,他们身上都带着杀气,看来今夜要出大事。”

他立刻停止巡逻,留下两人尾随着大部队,然后带着巡逻队转身就朝军营跑去。

周青手下多是狮营老兵,顺利地来到了范质大门之后,迅速合围了范府,无数的绳梯就扔向了范府围墙。范质是宰相,平时院中也有数十名护卫,这一段时间,他已经发出了数道密令,准备调一部禁军南下,正由于此,他防患于未然,调了一百名禁军在自己府上。

黑雕军军士出现在围墙之外时,范府的两条大狗突然狂燥起来,拼命地吼叫,范质从睡梦中惊醒,他睡眠不太好,很晚才睡下,此时被狗叫声惊醒,有些生气地道:“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了无数的惨叫声。

范质披着衣服走出房门,管家带着几名贴身的护卫冲进了内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事不好,有好多贼子翻进了院内,我们抵挡不住了。”

敢于公开袭击宰相府,这不是一般的贼人所为,范质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脸色惨白,咬牙切齿地道:“侯大勇,你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害辅政大臣。”

正在这时,又有二十几名军士退入了院内,他们拼命地抵住内院的大门。

范质回屋取下挂在屋角的长剑,年轻时,他还经常舞剑,这些年已很久没有摸过这柄跟随很多年的长剑,他抽出长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令道:“把屋内的桌子全部搬出来,把大门顶住。”

屋外响起了沉闷的撞门声,范质虽然竭力保持着镇定,可是牙齿却不争气地抖了起来。管家把几张桌子重叠在一起,放在后围墙上,拉着范质道:“贼子太多,快从围墙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