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巽沉下脸来,道:“你如何认识刘眯眼?”

“我是柳巡检手下军士,长期在南城巡逻,见过刘眯眼,知道他是昝府的清客。”那名军士脸上有一丝极为微小的笑容,又道:“小人愚笨,一下在想来访之人是谁,却始终没有想出来,今天来到这里,见到这么多的大人,突然就想起访客就是昝大人的清客刘眯眼。”

裴巽见军士说话间并无畏惧之心,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圈套。

御史中丞窦俨这位饱学之士性格很是冲动,他闻言站了起来,指着军士道:“你敢污陷朝廷重臣,先拖下去重打。”

又是一阵棍棒飞舞。

这名军士没有柳江清的风度,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等到衙吏们强迫他站起来之后,这名军士哭着大声道:“肯定是昝大人府上的刘眯眼,我不会认错。”

柳江清已是面无人色,这名军士是他手下极为普通的军士,也不甚说话,柳江清很少注意他,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在刑部大堂上来了这么一出。

此案又起波折,裴巽果断地退了堂,众人皆退入了后堂。

裴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昝大人是重臣,此事我们不能决断,还是要请几位宰相定夺。”

御史中丞窦俨点点头,道:“此事涉及了昝府,拖不得,我们现在就到中书门下,看是哪位宰相轮值。”

给事中吴若谷轻声道:“今日是由侯相轮值。”

第二百七十七章 鹿死谁手(四十)

中书门下,刑部尚书裴巽、大理寺卿杨志义、御史中丞窦俨以及开封府尹吴延祚都坐在当值宰相侯大勇面前,等着侯大勇决策。

侯大勇态度很坚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刘眯眼只是昝大人的清客,有什么查不得,查,一查到底,不管什么人,只要与澶州案有牵连,都不能手软,若我们手软,澶州十几万冤死的百姓,定会在阴间指着我们的后背。”

吴延祚脸上有些犹豫,道:“此事甚为重大,是否请范相也来定夺。”

侯大勇断然道:“事不宜迟,军士在堂上指证刘眯眼,消息极有可能泄漏,若刘眯眼听到消息,毁了证据,若逃之夭夭,谁来为此事负责,你们放心,此事我会立刻知会阁老,出了事情我全部承担。”

御史中丞窦俨同意侯大勇的意见,道:“既然侯相已经下了决心,刑部就赶快去搜捕刘眯眼。”

刑部尚书裴巽不愿意插手此事,他匆忙道:“昝大人曾在刑部任过职,众衙役多半和其相熟,无论从公还是从私,此次搜查,都不宜用刑部之人。”

侯大勇微微一笑,挥挥手,道:“既然如此,就让开封府少尹杨徽之和军中右巡检苏文森率手下到昝府捉拿刘眯眼,并搜查相关证据。”

听到如此安排,大理寺卿杨志义眼皮跳了跳,他望着侯大勇亲切的笑容,只觉得这笑容就如一把利箭,从空中迎面扑来。

侯大勇接着道:“如没有异议,就由给事中吴若谷去通知杨徽之和苏文森,务必在半柱香之内集结完毕,到昝府进行捕人和搜索任务。”

“请窦大人、杨大人、裴大人和薛大人,准备审讯刘眯眼,我就在此等候几位阁老。”

布置妥当以后,众人各怀心事,皆匆匆散去。侯大勇静静地坐在中书门下,等待着闻讯而来的几位宰相。

富家商铺在灵州和西蜀的茶铺,生产量日渐增大,由于富家商铺财大气粗,从西蜀和南唐、南汉等地,用重金请来了不少制茶高手,新出产的富家茶,有着稳定的质量、数量以及深厚的官方背景。目前已经牢牢控制了西北及诸胡市场,而在大梁,极品富家茶也成为了高官巨富们的时髦的饮品。

一股热气袅袅地环绕着白中透青的茶杯,搓得极细的茶叶根根直立,舒展出柔柔的枝条,带着山野的清新,悄悄然地湿润着侯大勇坚硬的心。

喝完茶,侯大勇又看了看各地传来的奏章,等到罗青松回到了中书门下。得知禁军已经到达了昝府,侯大勇这才派出中书门下小吏去通知各位阁老。

范质第一个来到中书门下,他在路上看到了一队禁军朝南城区急行,带着疑惑来到中书门下,听完侯大勇的解释,范质的微笑立刻凝固在脸上,他放下冒着热气的新茶,脸色铁青地道:“昝居润大人是先帝重臣,怎么凭着一位低贱军士的证词,就轻易派人搜查昝府。以前我们订过规矩,重大事项要几位阁老合议,等到陛下同意之后才能旅行,这个建议是侯相提出来的,难道侯相忘记了吗?”

范质开头几句话还有些温文尔雅,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脸上已有怒气,口气也有些严厉了。

侯大勇不紧不慢地道:“此事甚为紧急,若稍有耽误,只怕会跑了疑犯。”

见范质铁青着脸不说话,侯大勇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柳江清从澶州取回帐册以后,在路上私会了昝府的清客刘眯眼。这是其手下军士在刑部大堂是指认的,刑部大堂上人多耳杂。若我们动作迟疑,刘眯眼很可能会逃跑或者毁去证据,因此,窦大人、杨大人、裴大人和薛大人到了这里后,我就决定立刻到昝府捉拿刘眯眼。”

侯大勇笑容可掬,道:“我在这里坐着,就是为了等着几位宰相,给大家通报此事。”

“合议制是我们几位辅政大臣需要共同遵守的制度,侯相轻易地破坏了这项制度,只怕以后合议制就会成为一纸空文。”范质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他道:“凡是报到中书门下的事情,都可以说是急事大事,以后当值宰相都可以因为事情紧急而临时动议,则必然酿成难以预料的结果。”

合议制是柴荣刚刚驾崩之时,侯大勇为了制约范质的权力,特意套绷在范质身上的绳索,此时,范质就以这根绳索来牵制侯大勇。“没有经过合议制同意,不能搜捕四品及以上官员,这是规矩,请侯相立刻收回命令,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昝府清客刘眯眼,坏了侯相立的这个规矩。”侯大勇寸步不让,道:“我是当值宰相,有临机处置之权,若要我收回成命,需要几位阁老都到场,一致同意才行。”

范质怒极,他站起身来,一撩衣角,走到门外,大声下令道:“立刻派人去请向几位阁老。”看到几位右拾遗站起身来,范质指着右拾遗林有德道:“拿着我的印信,找开封府尹吴延祚和枢密使赵匡胤,让他们立刻下令从昝府撤人。”

侯大勇厉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做错了,由我负全部责任。”

两位宰相意见相左,林有德闻言,进退不得,汗水如豆,衣服很快就如水打湿一样,突然,林有德大叫一声:“我的昏病又犯了。”说完,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醒人事。几个右拾遗连忙目前,把他抬进屋内阴凉处,使劲按住人中,又用凉水泼面,不过林有德却始终不曾苏醒过来。

范质看到乱成一团的局面,气得他用手指着几名急于救人的右拾遗,口中道:“你们快去,快去请几位阁老。”

侯大勇在身后飘飘地道:“人命关天,范相不要催之太急。”

等到林有德睁开眼睛,几名右拾遗这才放下林有德,正欲动身,王薄、魏仁浦、王著已进了大门。

听完事情经过,三人表情各异。

王著顿足道:“侯相,不就是一个清客,何必动用开封府和禁军。”

侯大勇淡淡地道:“王德成咬定帐册是假的,刘眯眼又夜访了柳江清,真实帐册极有可能就在昝府里,不搜帐册,捉拿刘眯眼有何用处。”

“此事太草率。”王著不断摇头,又道:“澶州案清清楚楚,斩了刺史王德成,就足以向天下人交待,何苦弄得重臣不合,人人自危,陛下年幼,还未亲政,大周朝实在经不起这样折腾。”

侯大勇叹气道:“澶州一案,说是天灾,实为人祸,不挖出蛀虫,才要真正危我江山社稷。”

范质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表情,他抚着长须,黯然不语。

侯大勇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众阁老细细地讲了一遍,魏仁浦不是科举出身,他是从小吏一步一步走到宰相的位置,论到吏治之熟,在座无人能胜过他,听完前因后果,魏仁浦在心里叹息一声,道:“只怕昝居润完了。”

果然不出魏仁浦所料,杨徵之、苏文森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杨徵之对着各位阁老行过大礼,拱手道:“在下奉命捉拿了昝府清客刘眯眼,在昝府后院阁楼上搜到了一包东西。”

一切都在安排中。

侯大勇平静地道:“打开包袱,让我们看看是什么东西。”

包袱里面是一本帐册和一些零散的凭条。

侯大勇看完这些凭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幸不辱命。”他走到范质面前,深深地掬了一躬,道:“事情紧急,在下临机决断,虽然把事情办成了,可是范相说得对,合议制不容破坏,这一点在下做得不对,现在自请罚俸一年,请范相谅解。”

事已至此,范质已知大势已去,他和昝居润并无私交,也无意偏袒于他,他要维护的是首席宰相的权威,如今权威已被侯大勇打了一个缺口,他也无可奈何。

“侯相当机立断,缴获了这些证据,居功甚伟,何罪之有。”范质不断地抚着长须,道:“没有想到堂堂昝居润,三代重臣,居然当起了鸡鸣狗盗之徒。”

这些证据立刻被送到刑部大堂,有了这些证据,立刻风云突变,王德成一直坚持的“帐册是假的、凭条是假的”得到了证实,依据凭条上的线索,刑部、开封府以及一部禁军,迅速在全城捉拿有关的人,昝居润被关于了刑部大牢,户部除了到西北的户部粮中与此案无关,从尚书、侍郎到度支郎中,金部郎中等人,皆被收监。

澶州一案,遂成为大周朝第一大案。

老百姓在茶余饭后,又多了无数的谈资和猜想,他们趁着没有官差在身边的时候,痛快地咒骂着腐败的官员。

侯大勇和范质的争夺、矛盾、实力,也在此案中渐渐显露,朝廷的大臣们,对侯大勇是又敬又怕,同时又千方百计地寻找关系,准备拜入其门下。

而范质,则从此案中领教了侯大勇雷霆一般的手段,他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反击,在不断的酝酿之中。

第二百七十八章 鹿死死谁手(四十一)

秋风秋雨愁煞人,在一派略显冷清的日子里,澶州一案迅速的审讯完毕,主犯们陆续受刑。

宣徵北院使昝居润,澶州钱粮款失踪的背后主使,被斩首。

户部尚书高防,参与了澶州钱粮款失踪案,被斩首。

户部侍郎、金部郎中、度支郎中被斩首。

郑州司马郑有林,收受钱粮,延误河堤修建,致使黄河水决堤入城,被斩首。

六人被斩,虽然人数并不多,可是大周朝多年来没有斩杀这么多的文官,大梁城的百姓也多年没有见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一时之间,刑场就如庙会般热闹,鲜血,让生活安逸,有些无聊的百姓们感受到了别样的刺激。

澶州刺史王德成、录事参军事肖青、大梁城南尉柳江清,三人以渎职罪流放沙门岛,但是,其家族都没有受到牵连。

面对这样的结果,曾经因为各种原因为郑有林说情之人,全都选择了闭嘴,古城洛阳的十位老人,多和郑有林有些感情,他们聚在一起大骂侯大勇,不过,洛阳距离大梁有足够远的路程,这些骂声没有出洛阳,就已经无力地坠落路旁小道。

澶州一案,侯大勇和范质多次交锋。案后,范质仍然是第一宰相,长须飘飘,满是儒者的风度。侯大勇也亦然如昔,带着几名亲卫,用有节奏的马蹄声,施施然地穿行了大梁的宽阔大街。两人如没事人一般,见面亲热如常。

从西北回来的龙威军都指挥郭炯,接受了陛下的封赏。昝府的院子成为了郭炯的产业。

至于春季朝廷的钱粮,除了郑有林供出来的小部分。大多数就没有了下落,成为了一个迷。

其他和此案有牵连的人,当看到刽子手大刀落下之时,也把所有的不安和忐忑悄悄地扔掉。

澶州案,就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了。

此案对于大梁城,就如灰尘一般。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大梁城仍然是如此的繁华。和前些日子相比,唯一的变化就是天气变冷了。当刑场的浓浓血水被秋雨一点又一点的吹散,秋风也就越来越冷。

人们都知道,秋天到了,冬天也就要来了。

向训府第,突然来了数名骑马男子,数人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名带刀男子走向了一位满脸都是风尘气息的门子,门子见这几名男子气概不凡,熊腰虎背,龙行虎步,一看就知是军中之人。待几名男子走近,门子忽然发现领头之人十分面熟。

门子曾是军中之人,是向训的亲随,只是在显德初年与西蜀作战之时,大腿中了流箭,伤了筋骨,伤好后就变成了瘸子,这才被迫脱下军装,向训怜其忠勇,就让他在府中当门子。

等到来人走近,门子已经认出了来人,他对身边的手下道:“快去通知阿郎,侯相到了。”说完急步上前。

侯大勇看了看行走虽然有些跛,但量颇有军伍气质的门子,道:“你曾经是军人吧。”

门子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守大门的生活非常实惠,可是对于一名军士来说很有些无聊,门子最骄傲的时光还是跟着向训金戈铁马的那一段日子,侯相随意的问话,正好挠到了门子的痒处,他脸上显现出久违的光彩,腰背也挺得直直的,就如正在接受检阅的军士。

侯大勇久在军旅之中,对这些受伤致残军士的心思摸得极透,也极为理解他们,随手往怀里一摸,想给点小钱给这位门子,谁知触手处,并无一枚通宝。跟在后面的封沙微微一笑,他迅速从怀中取过一串通宝,递给了侯大勇。

“这点钱赏给你。”这位老军士让侯大勇想起了许许多多的黑雕军老军士,他微微一笑道:“攒够了钱,娶亲,买田,好好过日子。”

这是侯大勇对黑雕军受伤军士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侯大勇和向训也算是老朋友了,当年处征伐西蜀,侯大勇以大军先锋官的名义做过向训的下级,这几年,侯大勇顺风顺水,已经成为了大周朝的辅政大臣,地位已经高过柴荣故旧向训,因此,向训得知消息,一路急走,在院中迎到了侯大勇。

向训病了三个多月,如今病体稍愈,脸上还颇为暗淡,侯大勇带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他还是大怒道:“乘人之危,这纯粹是乘人之危。”

“虎捷军虽然没有参加北伐,可是若没有虎捷军拱卫着大梁,北伐大军如何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从这一点来说,虎捷军居功至伟,绝对不象有些人所说的那样不堪。”

向训站起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道:“侯相说了公道话,我如今大病已基本痊愈,这就到军营去,看那些人如何说事。”

五代以来,文臣向来不及骄帅,向训能文能武,做过宣徵南使,也曾经领兵打仗,他对于文、武之别有着切身的感受,这一次因病离开军队不到三个月,就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传来。

向训所部虎捷军数次留守大梁,其军营分布于城内各个战略要点,在皇宫南面和东面各有一营人马,是除了皇宫亲卫以外距离皇宫最近的武装力量,侯大勇是绝不允许赵匡胤染指虎捷军。

侯大勇对于面临的形势颇为自信,经过澶州案之后,朝中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重臣们或明或暗的偏向了侯大勇,更由于小陛下和符太后对于他是言听计从,凡是和侯大勇分歧极大的提议很难获得圣旨。

听到向训道谢,侯大勇面露微笑,道:“向帅曾经带着在下征伐西蜀,想当年,破秦州、下凤州,打得西蜀军丢盔弃甲,每每想起此事,总是让我无限神往。”

其实征伐西蜀,远没有后来和西北诸族的战斗那样激烈,不过对于总是留守大梁的向训来说,西蜀之战是他打过的最艰难的战役之一,果然,向训听到侯大勇提起了西蜀之役,也是面呈得色。

侯大勇亲热地道:“我们是一起在战场上厮杀过,是过命的交情,如蒙不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向训心中雪亮一片,这是地道的拉拢,侯大勇带兵多年,主持过西北大战和北伐之战,大周朝半数有名的武将都和他在一起打过仗,论到过命的交情,恐怕和黑雕军的将领们才是真正过命的交情。

向训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连声道:“侯相放心,只要我在虎捷军,你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

拉拢,其实需要条件的,这就如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一样,侯大勇需要向训,同样,向训也离不开侯大勇的支持,没有朝中阁老的暗中支持,向训同样将步履艰难。毕竟,如今的大周朝,没有哪一部人马能直接操纵着朝政,这下是当年将侍卫司和殿前司两部禁军一分为六最明显的结果。

向训热情地摆下宴席,席上有许多秦州、凤州一带的特色菜,侯大勇也暗自叹服向训的人情练达。

微醺着出了门,未走多久,侯大勇突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就要到南城门的时候,街道上巡逻军士和开封府的衙役们渐渐多了起来,侯大勇有些疑惑地又走了一段,就在昝府门前,开封府少尹杨徵之正站在了昝府门前,杨徵之不经意地回头,见到了街道上的侯大勇,急忙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侯大勇的马前。

杨徵之脸色凝重地道:“侯相,今天一早,城里出现了数张贴子,我正派人四处搜查,已经捉了一些人到开封府。”

侯大勇见其郑重,有些奇怪地道:“什么贴子?”

接过杨徵之递过来的贴子,侯大勇面色越来越冷,过了良久,他才把头抬起来,道:“你收到了多少贴子,准确数字,在什么地方?”

“九张,六张贴在平时官府发布文告的地方,二张贴在天静寺,一张贴在明月酒楼。”

“你在昝府门前做什么?”

“下官想查查昝府,看看里面是否藏着贴子,我们在里面仔细搜查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侯大勇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他道:“这个宅子已经不是昝府了,应是郭帅府第,虽然他还没有搬进来,你们以后要搜查这个宅子,要经过郭帅同意,知道吗。”

杨徵之只是一门心思搜索贴子,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拱手道:“在下粗心了,我去向郭帅赔礼道歉。”

侯大勇挥挥手,道:“那倒不必,郭帅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大梁城是帝都,里面关系就是盘根错节的大树,要小心翼翼才行。”侯大勇顿了顿,慢慢道:“此事杨郎做的很好。”

“多谢侯相夸奖。”

“这九张贴子全部送到侯府去,我要亲自处理此事。现在把所有的衙役全部撤走,只留下一些信得过的衙役,混在老百姓里面暗中打听此事。”

“快去吧。”

杨徵之匆匆离开之后,侯大勇回过头,对着封沙道:“立刻派人去通知孟殊和杜刚,让他们立刻在书房里候着。”

两位亲卫立刻掉转马头,分别去找孟殊和杜刚,封沙没有见到贴子的内容,就在一旁暗自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侯大勇突然道:“你请郭帅速来书房。”

第二百七十九章 鹿死谁手(四十二)

皇宫中,小符太后坐在后花园上,微微闭着眼睛,背后是最贴身的宫女叶子,叶子和普通宫女不一样,她来自符家,和小符太后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情分上却是姐妹。

当今陛下柴宗训正在和一名禁军练剑,此名军官叫宫达,是少林派少有的剑术高手,艺成之后,他持剑闯荡江湖,不料得罪了登州的私盐贩子,私盐贩子发出高额悬赏,引得数十名江湖好手和不少官差疯狂地搜捕宫达,饶是宫达武艺高强,也被追得鸡飞狗跳,此时正逢高平大战结束,禁军张榜招募江湖好汉,被私盐贩子们追急了的宫达一咬牙就投了禁军。

战争中武官升官总是比和平时期要快,机会也多,宫达武艺高强,为人忠义,很快就和赵光义、马仁禹等人一起,成为了柴荣身边英姿勃勃的供奉官,北伐大战的时候,柴荣特意把宫达留在了宫中,成为了皇宫中亲卫统领。

解决了唐门子弟以后,侯大勇便升了宫达的官,让他担任了水军左厢副都指挥使,不露痕迹地把宫达调出了皇宫。

此次宫达是以小陛下武术老师的身份重新进宫,这是小符太后一再坚持的结果。

秋天已有些凉意,北风还没有正式光临大梁城,可是不知东南西北的乱风已经很有凉意,宫达穿着习武人常穿的短衣,结实的手臂露在了外面。一粒粒汗珠藏在了浓重了汗毛之下,散发着浓重的男性气息。

宫达和柴宗训都是用的木剑,柴宗训全力进攻,宫达中介随意挥动着木剑,便轻松化解了柴宗训的进攻。

柴宗训生于广顺三年八月。刚刚满过八岁不久,他的身高比寻常家的子弟要高过不少,可是毕竟年龄小,所用的木剑相较之下即轻又短,根本无法突破宫达的防线。

宫达醉心于武艺。他见到柴宗训的攻势减弱了,大声道:“快,还要快。”“不能停下来,快点。”

柴宗训小脸已经通红,他咬咬牙齿。提起木剑,又向宫达刺了过来,宫达守了几剑,突然手腕一翻,木剑敲在了柴宗训的手腕之上。柴宗训手腕吃痛,木剑掉落在地,他抱着手腕,看了坐在旁边的小符太后一眼,满腹委屈,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看到陛下流泪,宫达这才醒悟过来是在和当今陛下过招,立刻抛剑跪在地上,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训练之时,陛下也不知道流过多少眼泪。

小符太后仪态万千地站了起来,她温柔而严厉地看了柴宗训一眼,道:“宗训,你是男子汉,永远不能掉眼泪,把剑拿起来。”

她又对宫达道:“宫先生请起来,你是陛下的先生,不必下跪,以后练习也不能留情。我记得黑雕军有一句口号,叫做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真是话丑理端,你以后带兵,也要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宫达站起身,面呈坚毅之色,道:“太后放心,只要几年时间,陛下就长大了,定然如先帝一般英明神武。”

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小符太后的心坎里,她眼角有些湿润,心道:“不知能否给宗训几年的时间。”

宗训虽然不是小符太后的亲生儿子,可是宗训是大姐和先帝的儿子,小符太后没有儿女,又从小看着宗训长大,在内心深处,早已把宗训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此时,诺大的皇宫内,虽然人人都对他们母子俩敬若神明,可是她心里明白,这皇宫内敬的是皇位,而并非是他们相依为命的母子俩。

小符太后眼神有些矇眬,藏着一丝雾气,她望着满身是汗,强忍着眼泪的倔强男孩,猛然间又想到那可怕的帖子,惊、怒、急、怕,各种情感纠集在一起,让她有种虚弱之极的感觉。

宫达见小符太后不说话,也就保持着一个恭敬的姿势。

过了良久,小符太后抬起手,她的手指和符皇后、符英的极为相似,修长、灵敏、细腻,低声说道:“宫达,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准时过来。”

宫达迈着大步走后,小符太后取过一张手帕,细细地为宗训擦了擦额头上汗水,她在心中叹道:“宗训,你快点长大吧。”

小符太后心绪不宁地回到寝宫,乱其心者,是今日早上收到的一个帖子,帖子的锋芒直指侯大勇,只罗列了一条罪名----拥兵自重,而在大唐以后的数十年间,拥兵自重就和造反没有什么区别。

小符太后的父亲是魏王符彦卿,她从小和姐姐们一样,都喜欢扮作少年郎在军营出没,她和符英一样,对军中之事并不陌生,柔中带刚,是符家女子的特性,这也是符家女子总能获得如柴荣、侯大勇这样英武男子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

小符太后最初见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并不相信其真实性,姐夫侯大勇给她留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可是从帖子上看:黑雕军收服了党项房当部和颇超部,和位于阴山一个奇怪的部落关系密切,接收了沙、瓜十一州大量的唐人,实有兵力超过四万人,而且,黑雕军在灵州还烧石炭大量炼铁,设立了无数铁器营,其实力远远超出了附近几个节镇。

帖子的内容十分详实,军营的位置,各军将领的名字和所辖兵力,各个铁器营生产的军械种类、数量,无不应有尽有。

看完帖子,小符太后就如晴天被雷电击中,她不愿意相信姐夫侯大勇会处心积虑的拥兵自重,侯大勇向来是小符太后最为厚实的靠山,如今这个靠山转眼间成为了血淋淋的长刀,让小符太后心智大乱。

清醒过来的小符太后明白,即使姐夫侯大勇真的拥兵自重,当前也必须依靠着他,柴荣驾崩的太早太突然,她们孤儿寡母他了皇帝和皇太后这两个称号,没有任何值得依赖的力量。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实力,决定着一切。

小符太后慢慢地回到了有些阴暗的宫殿,她坐在硬实的胡椅上,扬起细细的长指,轻轻地摇了摇,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宫女和太监缩手缩脚地走出了宫殿,只是叶子悄悄立在一幅帷幕之后,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小符太后。

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小符太后双手捂住眼睛,任泪水痛快地流出,也不知过了多久,胸前衣服全部被泪水打湿。

她默默地坐在阴沉沉的大殿里,直到前胸的衣服干透,才站起身,取过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木盒子,里面有很多小方格,装的都是紫雪、红雪、面脂、口脂、澡豆等化妆品,这些化妆品在大梁很是流行,凡是稍有薄产的家庭都为娘子备有这些化妆品,只是这些寻常的化妆品分为了十二个等级,最高等级和最低等级相差何止千倍。

小符太后用的就是顶级的化妆品,她不喜欢宫女们为她化妆,每当自己坐在明亮的铜镜前,在精细、繁琐的动作中,小符太后总会忘记她是一国之太后。

等到小符太后重新抬起头来,叶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身边。

“画得好吗?”

“好。”

小符太后有些敏感地皱了皱鼻子,道:“还有几件奏折?”

“两件。”

小符太后随意地道:“把陈先生请过来吧。”看着叶子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小符太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陈子腾是从灵州过来的。

当陈子腾出现在小符太后面前,带着惯常那种隐隐有些满不在乎的微笑,还有隐隐的男子汗水味道和淡淡的墨香。

小符太后看奏折时总喜欢席地而坐,把一份奏折摆在茶几之上,然后看着陈子腾很潇洒地拟圣旨,这种感觉让小符太后很是宁静,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早上收到的可怕的帖子,这种美好的感觉被破坏掉,就如正在欣赏一株盛开的鲜花,不料看到鲜花底部正好有一堆黄乎乎的大便。

小符太后把奏折放在茶几之上,用胳膊撑着下巴,这是一个很随意又很诱惑人的动作,陈子腾虽然风流潇洒,可是面对小符太后优雅的姿态和如花如玉的面容,还是禁不住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小符太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陈先生是灵州人吧。”

里奇诸子来到大梁时,尽量掩去了里奇部的痕迹,均是用的灵州仕子身份,这个身份经过灵州官方核实,合法、有效,当然,若有心人去追查这些身份,也能瞧出些蛛丝马迹,里奇诸子均来自被党项房当人屠村的六、七个村落,可是这几个村落突然间出现如此多的饱学之士,完全合法却完全不合情理。

“是的,我是灵州人。”

小符太后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指着奏折道:“虎捷军都指挥使向训生病多日,范相提议由赵枢密使暂时兼任虎捷军都指挥使,赵枢密是忠厚之人,带兵有方,我看就允了吧。”

陈子腾心中“登”地跳了一下,这两份奏折,一份是范质的,一份是侯大勇的,都是人都对虎捷军都指挥使,若按往常,小符太后必然会同意侯大勇的奏折,今日是第一头次同意范质的奏折。

“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陈子腾神色不变,仍然潇洒地运笔如飞。

第二百四十章 鹿死谁手(四十三)

从青州到大梁,官道甚为平整,但是距离着实不近,十多名骑者看到大梁城蜿蜒的城墙之时,已是浑身疲惫。众人都多次到过大梁,十分熟悉道路,他们纵马来到望乡台下面的泉水边,翻身下马,凑在泉水边就是一阵猛喝。

望乡台是旅人到达帝都大梁最后一处歇脚点,在这里既可以歇脚,又可以喝泉水,更重要的是近乡情更怯,在这望乡台里,不知有多少失意人或得意人在整理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向着帝都出发。

泉水边,一位年长者端起了水囊,长长地喝了一口,一位中年人取出一个可以折叠的小胡椅,利索地打开,老者就安然地坐了下来。虽然经过了长途旅行,他一身衣服仍然是一尘不染,这倒不是他有什么特别的法术,而是因为每到一地,他总要换一身衣服。

老者看着低头用泉水洗脸的公孙夫人,夸了一句:“公孙夫人,你的骑术真是不错啊。”

公孙夫人就是公孙维扬的夫人,公孙维扬接连升官,公孙夫人在崔家的地位也是直线上升,就连崔家老族长对她的称呼也变了,由“崔小妹”改称为“公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