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喀”的一声,汉子持刀的手臂已被木棍打断。

扔鱼网的瘦子手脚麻利的收紧鱼网,死死地缠住了汉子手脚,胖子得理不饶人,一根木棍使得虎虎生风,那名汉子一身武艺,是军中有名地勇将,没有料到在大梁城内被宵小暗算。脑袋接连挨了两棍之后。汉子只觉所有一阵天旋地转,就倒地不起。

第二天一大早,大梁城已经成了一片泽国。街道上的积水已能淹到成年人的膝盖,不知事的小孩子对街道上过膝的积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纷纷在水中玩乐,街道四处都传来大小的呵斥之声。

杜刚的小院子被倒灌了不少水,几个仆人挥动着大扫把,努力地清扫着已经退水地院子,幸好初春之时,他把院子里的下水道全部都疏通了一遍,又把院子全部铺上了石板,仆人们清除了积水以后。院子里石板皆露出微微发青的颜色,看上去说不出来的清爽。

杜刚伸了伸懒腰,一夜未眠,此时正是倦意正浓的时候,一个不过个三、四岁的小个子使女,吃力地从井水中拉起来一个木桶,又倒了些水在木盆里,怯生生地来到杜刚身边。

杜刚扭头着了一眼小使女,对管家刘旺道:“刘管家。我给你说过,这小女子如此瘦弱的身子骨,如何提得动这等大桶,以后莫让她干这等事情。”刘管家是一个忠厚的长者,听到杜刚之语,有些尴尬地道:“我刚转过对,她就自己去提水。”那小女子听到杜刚责备管家,有些不安地道:“管家没有让我提水,是我自己提的。”

孟真离开大梁以后,杜刚院中就只剩下几个中年使女,这个小使女是为了侍候阿济格才买来的,阿济格走后,管家看到这个小使女颇为机灵,就让这个小使女专门用来侍候杜刚。杜刚地第一位恋人是符英地贴身使女小莲子,因为偶发事仟不幸遇难,杜刚一直没有忘记她,这位小使女模样和小莲子并不相似,可是穿着打扮及表情却和小莲子有三分相似,杜刚不知不觉中对小使女有三分怜惜。

杜刚坐在椅中,稍稍休息了一会,便直奔侯府。中午时分,侯大勇才匆匆而回。

“此人当真是李重进手下的指挥使?”

“不会错,他君到了唐刚、唐勇衣物,又熬不过大刑,便全部招了,只不过此人只是传话,对内情所知不多。”

“那白衣少年是何等人?”

“他只知道白衣少年是唐门极为历害的高手,在西蜀很有些来头。”侯大勇用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桌面,道:“事情总算有了些线索,和唐门有关系地大臣至少有三个人,田敏、昝居调和李重进,唐门中白衣少年看来是西蜀贵族,若猜得没有错,田、昝、李三人勾结西蜀,先后向三公主、王朴下毒,三公主被智能大师救了,王朴却不幸遇害。”

杜刚对上冷汗直趟,他心中盘旋着另一个让他个分震惊的想法:柴荣身体一向强健,可是在北伐之际却突然暴病,莫非也是中毒所致?

这个问题过于敏感,虽然面对的是侯大勇,杜刚仍然不敢说出口来。侯大勇同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也不愿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柴荣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依据一些见不得光的证据重翻旧案,难度极大,而且没有必要。

侯大勇和杜刚两人同时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不过,田敏、昝居调和李重进三人勾结敌国,暗杀重臣,必须想办法尽快解决,稍有迟疑或许就会酿成大祸。

中午,圣旨到了侯府,命令侯大勇为救灾使,到澶州救灾。

进入六月以后,黄河船岸持续暴雨,水位猛涨,至使河堤跨塌多处,其中以澶州受灾最重,河水冲毁了数万间房屋,十余万人流离失所,侯大勇主动请婴,到黄河船线救济灾民。

八月二日,暴雨终于停了下来,侯大勇率领着汴河水师,船着黄河向澶州而去,汴河水师全部出动了五十艘玄龙船和一百艘玄蛟船,带着大量的粮食,顺水而下,很快就到了澶州。

侯大勇对于灾情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可是到了澶州,仍然被灾后的惨象所震惊。

澶州城是位于黄河岸边的一座大城,历史悠久,可追溯到传说中的颛顼,据传五帝之一的颛顼曾以此为都,故有帝都之誉,战国时期名为濮阳,因位于濮水之阳而得名。

隋文帝实行节俭政治、轻徭薄赋,大开漕运,使经济得到了较快恢复。大业四年,永济渠过濮阳后,便利了交通,濮阳日趋繁荣,不久,由于隋炀帝地暴政,濮阳人纷纷参加东郡法曹翟让领导的瓦岗军反隋,唐初,为避唐高祖李渊之讳,改澶渊县为澶水县,唐武德四年置澶州,辖澶水、顿丘、观城等县。

五代以来,澶州虽然屡经战火,但是城池却硕强地保存了下来,可是这一次黄河决堤,却将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毁得惨不忍睹。

侯大勇一行绕城一圈之后,从保存得最好的南门进入了城内,城内的积水已经退却,厚厚的泥土塞满了大街小巷,残壁断垣间,不时露出已经腐烂的尸体,城里充斥着极为恶心的腐尸的臭味。

侯大勇这次救灾,带了一千名龙威军军士,其中五百名是龙威军左厢军,也就是原黑雕军,另外五百名是龙威军右厢军,也就是凤州军,这一千人马,是卫队,也是用来往集民夫地部队。

汴河水师都指挥使李继勋,此时已被任命为工部尚书,代替了田敏的职务,枢密副使时英被调回了汴河水师,接替了李继勋的职务。时英曾经担任过钦差大臣,对主持西北军事的侯大勇颇为敬重,他是王朴的心腹,王朴死后,时英多次受到侯大勇提携,先后任过汴河水师副都指挥使、枢密副使,如今成了势力雄厚的汴河水师都指挥使。

这次侯大勇乘坐汴河水师的战船到澶州救灾,时英不敢怠慢,亲自指挥东去救灾的汴河水师。

进入澶州城以后,时英几次被臭气熏得差一点呕吐,可是看到侯大勇面色如常,也就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时将军,这城里死尸太多,必然尽快埋掉,否则太阳一晒,这城里就会成为人间地狱,瘟疫也必然会出现。”

时英脸色苍白地点点头,道:“侯相说的是,如今城里见不到一个活人,也不知澶州刺史遇难没有?”

这时,一个探路的军士在前面大喊,“这里有一个活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鹿死谁手(二十六)

黄河水穿城而过,在城内盘恒数日之后,这才慢慢退去,澶州城就在这数日时间,已由一座丰饶之城变成了阿鼻地狱。

澶州城中心原来是一个颇为宽阔地路口,许多流动的货郎都喜欢把货担放在此处,一来二去,这里就成了交易兴旺的市场,此时,宽阔的路口早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成了一座小山,十几只野狗占据着这一座小山,大张着满口血牙,瞪着血红的眼晴,用低沉的声音来威胁城门处进来的不速之客。

硕大而肮脏的老鼠,也跟野狗们极为相得,上百只老鼠躲在野狗身后,极及委琐地看着提刀弄枪的人群。

就在这小山之下,坐着一个老人,军士们嫌他脏,就用脚去踢他,刀鞘去桶他。这个老人面无表情地来到了侯大勇面前,他怀里抱着一个满是泥土的小孩子,小孩子似乎睡着了,深深地靠在老人的胸前。

侯大勇君到如引惨状,心中如被刀子划了一道口子,他和气地问着老人:“老丈,城里水退了几天了?”

老人就如一具行尸走肉,头发如杂草一般,眼神空空洞洞,他似乎没有听见侯大勇的问话,抱着小孩子呆呆地站在侯大勇的马前。封沙见老人痴呆地站着,就大声道:“大人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老人似乎被封沙惊醒,脸上怪异地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小孩的后对,一群苍蝇“轰”地一声飞了起来,老人答非所问地道:“大人就是兔子。”

随着苍蝇轰然而起,那小孩子一只手直直地垂了下来,手指尖竟然露出一些白骨。

侯大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老人怀中的小孩居然早已经死亡了,不用说,这小孩定是老人的孙子,老人肯定受到了强烈刺激,至今不愿意承认孙子已经死亡。牢牢抱着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看到这一幕,侯大勇这位久经沙场的铁血汉,也禁不住心中发堵,他回头吩咐道:“留两个人,帮着老人把小孩子安葬了。”

一行人沉默地绕过了笑嬉嬉的老人,道路上满是厚厚的泥土,无数尸体埋在了泥土之中,露出了身体的一部分。或头、或手、或脚、或是躯干,短短一段路,众人都感觉如在地狱走了一圈,汴河水师时英还是没有忍住翻腾地肠胃,“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呕吐是会传染的,时英开始呕吐以后,队伍中有不少军士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

正是众从大吐特吐之时,十几个混身是泥、见不清面貌的汉子从远处走了过来,走到近处。这些人全部停下来看着侯大勇一行人。

侯大勇极不喜欢穿宰相官服。这次救灾就随便地穿着一仟圆领长衫,束上腰带,腰带上挂着飞龙刀。如此打扮寻常之极,却也透着些贵气。时英此时已是汴河水师的大帅,这次救灾他跟随着侯大勇,为表示对侯大勇的尊重,就天天穿着汴河水师都挥挥使的正式官服。

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泥汉子走了出来,他走到时英面前,郎声道:“澶州录事参军肖青见过大将军。”

大周朝地方官制承继地唐朝地方官制,地方上有州(郡)、县两级,州的长官为刺史,唐玄宗天宝元年。改州为郡,改刺史为太守,后复为州,上州刺史从三品,其下佐官有别架一人,从四品下,长史一人,从五品上,录事参军事一人。从七品上,录事二人,从九品下,此外还有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七曹参军各一人,皆从七品下。

别架、长史、司马称为上佐,一般情况之下,上佐并无具体职任,因其品高俸厚,又不亲实务,故多用以优待宗室或安置闲散官员,所以白居易称这类官为“递老官”。录事参军和上佐官员不同,是一个实职官位,诸曹“判司”就由各州录事参军事统辖,未设司马之州,录事参军为刺史之佐,处于综领督察的地位。

侯大勇从大梁出发前,吏部就提供了一份详尽的官员名单,澶州刺史为王成德、司马为郑有林、录事参军事为肖青,从职务品级来说,肖青是澶州城的第三号人物。

肖青是从七品上的官员,身上衣服全部糊满了泥土,已经看不出官服的颜色,只是从样式上能君出是官服同,个子极高,身材颇为强壮,眼晴布满了血丝,显得颇为劳累,时英上下打量了一会肖青,道:“肖参军,这位是侯相。”

肖青这些天来天天和死尸打交道,身心已被惨象刺激得麻木了,脑筋也显得颇为迟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侯相是谁,低声自语道:“侯相,侯相是谁?”

封沙斥道:“肖参军好生无礼。”

肖青听到此话又望着铠甲鲜明的大队人马,猛然间醒悟:侯相当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侯大勇。

上前行过大礼之后,侯大勇挥了挥手,道:“免礼,不知者不为罪。”侯大勇突然脸色一沉,道:“城中百姓伤亡多少?灾民如何安置?王刺史、郑司马两人在何处?”

提出王成德和郑有林,肖青心中就有一股怒火,他摸不清侯大勇态度,就强压着怒火道:“王刺史和郑司马两人在城外的九龙山上,那里地势高,百姓和两位大人皆在九龙山上。”

“肖参军,城中有多少百姓,九龙山上有多少百姓,城中被掩死多少?你要说实话。”肖青脸色平静地道:“澶州城共有三万五千户,十六万五千八百七个四人,九龙山上现在不足一万人。”

侯大勇虽然知道损失惨重,但是听到这个数字,心中一惊,翻身从马上跳下来,猛地抓住了肖青地衣襟,历声道:“还有十五万人到哪里去了?”

肖青眼中突然涌出了泪花,他哽咽地道:“十五万人,这城里埋着数万人。”

“其他人在哪里?”

肖青用手指着北面,泪水终于如天下地暴雨般流下来,他愤愤地道:“其他人全部被黄河冲走了。”

十五万人!如此巨大的数定,如天上的闪电把侯大勇震得目瞪口呆,他怒骂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怒骂地同时,侯大勇腿向前一别,猛地使力,把肖青摔出数丈之远。

肖青身体极为强壮,自幼习武,他虽然不敢抵抗,可是也没有料到侯大勇的动作如此利索,只觉得重心一失,就腾空而起,被重重地摔在泥地里,眼里一阵舍星乱冒。

时英认识侯大勇之时,侯大勇已是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自然不会冲锋陷阵,此时,他眼见侯大勇身形微动,就把一个大汉扔出数丈之远,暗道:素闻侯大勇勇猛无比,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侯大勇把肖青扔出去以后,也就冷静下来,肖青身为录事参军,对澶州城的安危负次要责任,如今带着个几个人在城中收敛尸体,也算得上尽忠职守。等到肖青爬起来以后,侯大勇不动声色地道:“肖参军,你起来吧,现在手上有多少人?”

肖青见侯大勇听到灾情之时勃然大怒,反而觉得心中一宽,他恭敬地道:“我手下一共十七人,全都是不怕死不怕臭的好汉子。”

侯大勇扭头对时英道:“时将军,这城中尸体只怕有二、三万具,天气炎热,若不及时清理,只怕城中不久就会流行瘟疫。”

时英点头道:“下官这就去办。”

时英提马上前,高声对汴河水师的中军官下令道:“运粮上军士和百姓全部下船,百姓在城外挖坑,军士到城内来清运尸体。”

中军官是一位精瘦之人,得令之后,猛提战马,直奔黄河岸边的战船。

时英用马鞭指着道:“肖参军,你是本地人,城外的墓地就由你来选地,这个数万冤魂,一定要找一个上好的墓地。”

朝中姓时的大将,只有汴河水师时英,肖青听到一句“时将军”,在看到时英的威势,已知道对面地将军是水师大帅时英。肖青正在为如何收敛尸体发愁,听到时英的安排,心中大喜,他上前一步,跪在侯大勇和时英马前,道:“侯相和大将军是澶州百姓的恩人,请受小人一拜。”肖青身后十七人了整齐地跪倒在地。

宰相,汴河水师都指挥使,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肖青跪在泥中,心思灵动,暗道:莫非这是天意,王成德那狗官也应该遭报应了。

起身后,肖青恭敬地道:“我对澶州地界很熟,九龙山风水尚佳,用来做墓地最好不过。”侯大勇接口道:“九龙山,就是灾民避难之地?”

“正是。”侯大勇沉吟道:“水灾之后,山上避难的百姓必然缺粮食,让军士们把大船上的粮食卸一部分到山上,以解燃眉之急。”

当军士们对负着粮食出现在九龙山时,一万多名忍饥挨饿的百姓顿时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在封沙的组织之下,百姓各自回到原处,十几名水师幕僚开始登记山上百姓地姓名。

侯大勇上山后,没有看到刺史王成德和司马郑有林出现在灾民中,正准备询问百姓,山腰传来一阵吆喝,“你们闹什么,惊扰了大人,想挨吃鞭子吗?”

山上下来了几个衙吏模样的汉子他们突然间看到如此多军士出现在山上,就愣在了当地。

第二百六十四章鹿死谁手(二十七)

九龙山,就和黄河岸边许多的大土堆一样,也取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好名字,可是和真正的高山峻岭相比,只是一个地势略高的大土堆而已。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大土堆,却挽救了上万人的生命。

封沙等人留在半山腰,他让灾民们各自坐回原地,然后由军士们按照百人分为一队,每队指定一个队长,很快,乱成一团的灾民就井然有序了,粮食也就很快就发到了灾民手中,半山腰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侯大勇、时英等人则快步奔向王成德、郑有林所占据的山顶,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衙吏们,全都哑了口,他们不认识侯大勇,却见一位大将军毕恭毕敬地跟在了一名他身后,都知道侯大勇必定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们跟着耸拉着脑察,跟在几个恶狠狠的军士后面。

山顶上,刺史王战德坐一个大木箱上,这个大木箱里全是装着宝贝,一半是钱物,另一半则是他收集了一辈子的字画,坐在了木箱之上,他稍觉安稳,他表情仍然有些呆滞,前几日破城而入的洪水,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怎么会这样?”王成德望着昏沉沉的天空,嘴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

侯大勇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王成德仍然有些痴呆地坐在木箱子上,他手下的师爷、衙吏们早已瞧见事情不对,都知趣地避到了一边。

在侯大勇心目中,王成德定然是一幅奸滑模样,没有料到眼前的王成德就如一位穷困潦倒的老童生,眼光空洞也不知望在何处,侯大勇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孔乙已,暗道:真是腐儒误事。

“王刺史,你可知罪?”想到城内之百姓的惨态,侯大勇心中的那一丝怜悯又无影无踪,就冷冷地道。

王战德收回不知看往何处的目光。目光定定地着着侯大勇,有气无力地道:“别挡着我,走开。”

时英刚满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怒骂道:“王成德,你瞎了眼了。”时英正准备报出侯大勇的名号,只见侯大勇对着他摆摆手,就住口不言。

王成德对于时英的辱骂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把眼光对着远处。

侯大勇右手习惯性地抚着刀牺,冷冷地道:“王成德,澶州城一共十六万五千八百七个四人,这些人如今在何处?”

此语一出,王成德神游天外的心神突然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恢复了正常的思维,他站起身来,道:“在下是澶州刺史王成德,请问是那位大人。”话未说完。王成德已经认出当面之人是谁。年初他曾经在大殿上远远见过的侯大勇,他从木箱上滚下地来,跪在侯大勇身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侯相,黄河决堤了,城里老百姓都被水冲走了,真是太惨了。”王成德一边痛哭,一边以头撞地。

侯大勇看了一眼王成德,脸无表情地看着道:“郑有林在哪里?”

从衙吏群中走出来了一位大胖子,他跪在地上行过大礼,道:“在下是澶州司马郑有林。”郑有林和王成德的气质明显不同,王成德是明显的儒生,而郑有林身上有着浓浓的市井味道。

侯大勇抱着手臂看着澶州城里两位官员。一时打不定主意如何处置他们,他地眼光落在了先前王战德坐着的木箱之上,就对身后的亲卫道:“把木箱打开,我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王成德原本是跪在地上,立刻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道:“侯相,这木箱是下官的,都是一些圣贤之物。”

一个中年女人眼见着几位军士走向了木箱,便扑向木箱。道:“这木箱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你们不准动它。”罗青松眼中向来只有侯大勇,其他人向来都不放在眼里,他抓起这位连骂带哭女人的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推向一边,罗青松习武之人,臂力极强,他原本只是想把那女子推开,不料那女子受不住这股大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成德的娘子出自世家大族,是三省使张美的堂妹,她比张美小一岁,自幼就和张美相熟,她向来是颐指气使,如今被一名军汉推倒在地,顿时来了泼性,从地上爬起来,竟然披头散发的朝着罗青松撞过去。

罗青松根本不吃这一套,抬头一脚将王成德娘子踢翻在地,王战德娘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她此时知道来人地历害,不敢再扑上来,就在地上骂天呛地。王成德娘子对下人向来动辄就打骂,素来不为人所喜,此人遇到更加强横之人,手下人虽然表情严肃,却没有一人肯站出来援手,心底都有些幸灾乐祸。

王成德对着侯大勇不断作揖,道:“侯相,张美张大人是在下娘子地哥哥,不君僧面着佛面,就高抬贵手吧。”

张美是大周朝老臣,也是柴荣的心腹之一,一直担任着三司使这个重要职务。

三司使源自唐代:唐末,唐昭宗命令朱全忠为三司都制置使管理财政,三司开始合并为一个使职,朱梁建国,理财不属三司,而由建昌宫替代。

后唐代梁以后,以租庸使掌理财政、盐铁、度支,户部三司隶属之,后唐明宗继位以后,诛杀了不听话的租庸使孔谦,复置三司,委宰相一人专剖;长兴三年,唐明宗令许州节度使张延郎行工部尚书,充三司使,自此,“盐铁、户部、度支”三司作为掌握国家的财政机构,三司使作为其长官,才最后确定下来。

大周朝建国以来,张美任过多年的三司使,掌管着大周朝的财政,深得柴荣信任,在显德六年北伐之际,柴荣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权东京留守,剖开封府事;以宣徽北院使昝居调为副使;以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部署,此三人,都是留守大梁帝都的重臣,可见三司使张美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柴宗训继位之时,张美仍然为三司使。他在大周三朝都任三司使,可谓是树大根深,也正因为此,柴荣一直没有让其成为宰相,这也是变相地对张美的制约。

侯大勇听到张美之名,心道:“这是飞鹰堂失职,王成德和张美的关系,居然没有打探出来。”他脑筋快速地转了转。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这王德战和郑有林,一定要成为得民心的祭奠品,至于张美,或许这还是收服或除掉的机会。

想通了这个关节,侯大勇便没有理睬王德成,任由罗青松去开箱。

木箱上挂着大大的铜锁,罗青松用刀柄敲了数次,铜锁纹盟不动,罗青松也不找王德成拿钥匙。回过头去。

对身后地一名亲卫道:“张草,看你的本事了。”、

张草投军之前,是著名的大盗。爬屋上树、开锁探窗,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听到罗青松招呼,他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蹲在木箱前,也不知他使用什么手法,大大的铜锁轻松地就被张草取了下来。

木箱一开,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木箱里。

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和和的字画,侯大勇见罗青松正欲把画和往地上扔,就道:“别扔。打开看看是什么画。”罗青松随手拿了几个画和来到侯大勇身边,依次打开画轴。

侯大勇虽然名为宰相,但是对文人墨客喜欢地书法、绘画并没有研究,他回头看了看时英,只见时英双目放光,嘴里念着:“宫乐图、内人双陆图、簪花仕女、虢国夫人游春图、捣练图,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一次君了这么多地大唐名画,这个王德成。还真有些本事,在何处寻了这许多大唐名画。”

王德成见到自己爱若性命的画和落在了侯大勇的手中,他全身禁不住开始发抖,虽然在心中对了数遍孟子也不能用浩然正气来停止身体的抖动,他听到侯大勇说了一句:“全部充公。”只觉得天旋地转,软倒在地。

侯大勇见山顶上还有三个箱子,就平静地下令:“把这些箱子全部打开,我要看着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从大水中到底运了些什么出来?”

亲卫把三个箱子搬到了侯大勇面前,张草施展绝技,不一会,三个箱子全部打开了,第一个箱子里全是上好的绸缎,第二箱子是一些女人用的首饰和杂七杂八的玩意,第三个箱子稍小一些,但是里面全部都是周元通宝和一些银锭。

“这几个箱子是谁的?”

侯大勇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一旁面心如猫抓地郑有林却觉得侯大勇的声音就如一把利剑,正在慢慢的桶向自己的心窝,他本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混混,胆子比王德成要大得多,稳了稳心神道:“这几个箱子是下官地。”

“不错,不错,郑有林不愧是澶州司马,城中个几万百姓都没有能够逃脱大水,郑司马的三口箱子却能够安然抵达九龙山,真有本事啊。”听到侯大勇嘲讽的话语,郑有林知道自己这三箱宝贝已经易主了,他虽然心痛万分,却知道自己在侯大勇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就老老实实地闭嘴不言,听凭侯大勇发落。

“周青听令,山上所有的男人,全部递到城内搬运尸体,等到城内尸体清除干净以后,再押到九龙山来受审。”

周青以前是狮营的骨干,他和武家强两人搭挡,数次立有大功,侯大勇到大梁以后,郭炯千方百计又把他从军情营调回到黑雕军,这些五千黑雕军来到大梁,周青就成为新龙威军左厢副都指挥使。

周青看到澶州城的惨象,又询问了肖青黄河决堤的前后经过,早就对王德成和郑有林两人深恶痛觉,听到侯大勇这个命令,只觉得痛快无比,大声道:“接令。”

侯大勇又历声道:“不服从命令者,先斩后奏。”

第二百六十五章鹿死谁手(二十八)

在明晃晃军刀的威胁下,刺史王德战、司马郑有林和一百多名衙吏、家丁被押进了遍布尸体的澶州城,这一群人虽然意识到澶州城肯定被淹得极惨,可是也没有想到澶州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白从进入城门的那一刻起,呕吐声音就持续不断。

一位面容娇好、举止文雅的少年人,跟在队伍中向城内走去,当从南城门进入以后,见到好几个满是蛆虫的身体,顿时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活都不肯往里再走,此人是刺史王德战的侄子,黄河发大水之前恰好游历到王府,他没有料到在叔叔府上短暂的盘恒,竟然会遇到这百年难遇的惨事。

一名军士上前猛踢了少年人两脚,那名少年人抱着头蹲在满是泥泞的街道上,忍受着军士的踢打,就是不肯站起来往前走。

周青闻声过来,他怒道:“起来,不要命了。”

少年人从小没有受过这种折磨,更没有见识过军队中令行禁止的作风,只道是在蹲在地上耍赖,就可以逃过搬死尸的差事。

周青见少年人仍然不听从命令,痛快地下令道:“斩了。”

王德成位于队伍的最前面,而少年人位于队伍的中间,当他着到一名军士冷冷地抽出了腰刀,意识到大事不好,他大喊道:“小三,快起来。”又叫道:“军爷,手下留情。”

军士是黑雕军的老军,他只听从黑雕军军官的命令,刺史的喊话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周青下令之后,他手中长刀已如一道闪电向着少年人的脖子斩去。

军士手中的长刀都是最新出品的“侯家刀”,远较一般的腰刀锋利,刀光一闪,血光就高高迸起,少年人的一颗头颅已落在了泥土中。

军士按照军中惯例。他用腰刀挑起了少年人犹在滴血的头颅,对着目瞪口呆地一群汉子道:“谁敢违令,这就是下场。”

王德成看着军士刀尖上侄子的首级,大张着嘴巴,一时之间,只觉得世事荒诞莫过于此,侄子是大哥的儿子,也是王氏家族最有才华的一位才子。就在黄河发大水有前夜,侄子还和他一边喝酒一边纵论天下大事,意气风发之神态就如仍在眼前,可是仅仅相隔数天,侄子就命丧在澶州城下,杀死他的军士或许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农夫。

王德成慢慢地软倒在地。

虽然侯大勇下达的命令是“违令者斩”,周青却明白眼前这位刺史并不能擅杀,可是见过城内惨状的周青,也不想轻易地放过王德成,下令道:“找块门板。把王德成放在上面。”汴河水师地军士们和澶州府的衙吏们。整整清理了三天,才初步把城内的尸体清运出城,水师又运来数船石灰。在城内四处消毒,十天之后,九龙山上的上万名百姓这才陆续下山,开始重建家园。

等到侯大勇进入澶州城以后,这才再一次召见澶州刺史王德成和司马郑有林。

王德成不过是四十岁的样子,侯大勇在九龙山上和他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虽然失魂落魄,却仍然保持着一幅儒者的模样,可是时隔个天,王德成已经变得垂垂老矣。头发、胡须花白而蓬乱,脸上皮肤松弛,目光涣散,就如一位年愈古稀的老者。

侯大勇对他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这个天来,他对这位兴趣高雅的王德成有了深刻的认识。

“王刺史,有几个问题需要你来答复。”

“请侯相明示。”王德成垂头丧气地坐在侯大勇的对面,虽然侯大勇态度平和,可是王德成眼中始终有一牺明晃晃地长刀和血淋淋的头颅在晃动。而侯大勇嘴角若隐若无的笑容更如夺命地令牌。

“今年春天,户部拔了多少钱粮来修整河堤?”

王德成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才道:“三月,户部搜了四十万贯和三万石粮食,用来修整河堤。”

侯大勇见他没有抵赖,微微点头道:“既然有这么一回事情,那你说说,这些钱用在了什么地方?”

王德成脸上又露出空洞的表情,“今年春天,钱粮下来的时候,正好有个南唐画师在澶州城来,下官别无好爱,平生就受给画这一道,那一段时间,我天天跟着南唐画师喝酒、作画,这修堤之事,就全部交给司马郑有林去办。”侯大勇见王德成言顾左右,冷“哼”一声,道:“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干净,你那木箱,半是画和,半是钱财,画和之费远远超出半箱通宝,有两幅画更是价值边城,你一个刺史,哪里有如此多的钱财?”

“下官家有薄田,家中所有田产收入都换作了这些画和,至于修堤专款,确实是由郑有林经手,下官没有沾上一点,若是侯相不信,可向录事参军肖青核实。

“空口无凭,如何算得了数,若你拿得出凭证,证明修堤专款是由郑有林经办,或许你还能逃得性命,可惜一场大水冲坏了衙门,所有帐册都毁于水中,王刺史之贪污罪名恐怕将要被坐实,你不仅性命难保,而且还连累家人为奴为娼,可惜啊。”

录事参军肖青所言和王德成所言极为接近,侯大勇其实已信了八分,只是要把这涉及朝中诸位大臣的重案查清楚,单靠一个人的口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让王德成开口,或者提供确实可靠的证据。

在王德成眼中,侯大勇根本不是大肚能容天下事的宰相,而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在在城内一面被迫搬运尸体,一面用能够想到地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侯大勇,可是面对杀人魔鬼侯大勇之时,他禁不住脚跟发软,如今听到侯大勇赤裸裸的威胁,更是心胆俱丧,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郑有林和他身后的势力了。

王德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侯相,我寄情于山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司马郑有林来头太大,行为太恶,我这个刺史当得窝囊。”

“继续说。”

“下官当上刺史一职,出身正途,虽然经常把三司使张美的名头挂在嘴边,但是三司使张美并没有把我看上眼,我每次到大梁城,总是巴巴地给张美递上一份厚礼,他只是不冷不淡地陪我说些话就算是完事,我那个娘子,仗着是张美的堂妹,自幼相熟,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家中河东狮吼,让老夫苦不堪言。”王德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一肚子苦水痛痛快快地倒了出来。

侯大勇有些可怜的看了他一眼,心道:好歹是个刺史,却窝囊到如此地步,男人到了这个地步,也真是没有味道。

王德成泣不成声,早已没有了儒者风范,“这个司马郑有林也是一个狠角色,他不学无术,靠着当朝宰相范相的提携,由一位京兆府无赖泼皮,当上了朝廷的命官。”

侯大勇道:“你休得胡说,这郑有林是军官出身,如何是无赖泼皮。”

“郑有林的母亲当年是范家地奶妈,仗着这个势头,他当年在洛阳和韩伦等人一起时常祸害街头,不知为何就进了禁军,当上禁军也并未上过战场,不过两年时间,就成了澶州司马。”

侯大勇知道王德成说的是真话。

洛阳城里住着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就是柴荣的亲生父亲柴守礼,柴荣称帝以后,命柴守礼居住在洛阳,不许他到大梁来,柴守礼是一个粗俗之人,纠集了十个当朝重臣的父辈,在洛阳城里纵情嬉戏,被人称为“洛阳十老”。

柴荣不许其父出洛阳,但是对其父亲的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多约束。

“洛阳十老”里面就有大将韩令坤的父亲、原庆州团练使韩伦,郑有林当然称不了十老,可是他时常和柴守礼、韩伦等人混在一起,也算是臭味相投。

侯大勇着着老泪纵横的王德成,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急,道:“你毕竟是澶州刺史,为何由着郑有林胡来?就算你没有贪污,这样做也是渎职。”

“这个郑有林好生恶毒,来到澶州以后,初时还老老实实,一日邀我到其府上,将我灌醉之后,让其小妾钻入我的床上,第二天,郑有林却翻脸不认人,指责我污了他的小妾,我明知上当却是有苦自己吞,随后,他又千方百计寻了些唐人画和给我,向我示好。”

“郑有林朝中有人,办事比我灵光,好多次我办不成的事情,郑有林出面就办成了,兼之郑有林喜欢拉帮结派,澶州城除了肖青以外,多数官吏都和郑有林一个鼻孔出气,渐渐地,我在澶州说话也就没有多少人真正愿意听了,他们都唯郑有林马首是瞻。”

“我曾经想过办活想离开澶州,可是钱花了不少,事情却没有办成,这郑有林在范相面前是一只狗,范相也被他蒙骗了。”

侯大勇常年在军中,向来瞧不起有事无事就哭鼻子的男人,更由于澶州惨事,因此他并不同情王德成,“王德成,你说这么多都上不得台面,你是澶州刺史,这修堤钱粮之事还是得由你说清楚,若你说不清楚,主犯就必然是你。”王德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眼中闪出一丝凶狠,道:“我也不是傻子,帐房师爷表面听郑有林的,实际上是我的心腹,修堤钱粮一笔笔都有帐,还有郑有林的条子,这些东西全部都存在城外,东西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第二百六十六章鹿死谁手(二十九)

暴雨过后,老天爷立刻变脸,连续的高温让修筑河堤的数万老百姓吃尽了苦头,雨天盼晴,久晴则盼雨,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决堤的河岸渐渐地合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