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兄,这里不比边关,没有四起的狼烟,我们也不必时刻绷紧弓弦,你还是回家一趟吧。”郭炯已和白霜华结婚两年。一路南行,虽然不过一月,他亦能体会到夫妻分别的痛苦,因此,到了郑州以后,他就多次劝钱向南回家去看看。

钱向南眼晴滴溜溜转了转,这醉人的湖水,深深地撩起了他思家之情,他站起身来,用力甩了甩双手。水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深亮的弧线又落入水中,激起一串水波。

钱向南微微笑道:“近乡情更怯,四明狂客所言真是不虚。我的老父亲就在中牟,郑州地家可以不回,若是经过老父家门而不回,就真是不孝之子。军士们在这里休整两天,等到钱兄回营,我们就开拔。”郭炯“哈、哈”笑道:“钱兄也不早说,现在转回中牟县,又要走一段回头路。”钱向南在黑雕军中仍任掌书记一职,和郭炯的节度副使相比,官职相差太远。只是在黑雕军中,钱向南执掌军情营,其地位一直颇为超然,郭炯对其也颇为尊重,两人在一起,也以平级论交,只是在外人面前,两人就稍稍装些样子。

钱向南带着二个名军情营军士,沿着原路返回中牟县。二十一匹战马所骑战马均来自若尔盖,膘肥体壮,极为雄健,奔跑间声音如雷。

钱向南心情也极为愉快,他的娘子以前住在郑州,不过三年前已搬回到中牟县,陪伴着两位老人。

想着就要看着娘子、儿子和老父母,钱向南心中的爽快不由自主的洋溢在脸上,随着骏马奔驰,他禁不住“哼”起了胡歌:琅琊复琅琊,琅琊大道王。鹿鸣思长草,愁人思故乡。

这是在北地流传甚广的《琅琊王歌辞》

哼完一曲,他犹不过瘾,干脆放开了声音,就如胡人一般迎风而唱:“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这一曲《紫骝马歌辞》几乎每位军士都会唱,军士们见一向稳重的钱向南放开歌喉,也随声大唱,一时之间,“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的歌声随风远远飞扬。

十里之路,转眼即至,距城一里处,钱向南已远远地看到了中牟县灰灰地城墙。

军情营的军士以前多为黑雕军各营的侦骑,从湖边南行,虽然只有二十一人,也按照行军习惯,派了两人为前队。

钱向南望着城墙,正在心生感慨,忽然,行在前面的侦骑迅捷如风地奔了回来。

跟着钱向南的军士都是军情营多年的骨干,他并没有下马,而是在钱向南身旁低声禀道:“前面官道有两具尸体,嘴角流着黑血,疑为中毒而亡。”钱向南满身的温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两眼放光,胡子也翘了起来,命令道:“你们两人继续前行,有情况立刻示警。”他是郑州本地人,对于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又吩咐另两人道:“向东不远应有一个小店,过往客商均要在此休歇,派两人过去着看。”

领命的四名军士脸色严肃地抽出腰刀,各自奔去。

钱向南带着个六名军士紧随四名军士之后,从小道就走上了官道,两具尸体正好位于从中牟到郑州的宽阔官道之上。

一名中年军士跳下战马,他走到尸体旁,仔细察看一番,道:“两具尸体皆为咽喉中镖,伤口乌黑,看来镖中有毒。”

“尸体尚暖,手臂活动自如,尸体又位于官道之上,必是一柱香左右发生地事情。”

“尸体手上握着短刀,短刀甚为锋利。”

“地上有马蹄印,向着大梁方向去了。”

钱向南面无表情的听着。

两名军士纵马朝东而去,很快,一名矮小地中年汉子被军士横放于马上,带到了钱向南面前。

“刘三,你还在这里开店。”钱向南曾经是郑州的司法参军,是典型的郑州通,他一眼就认出中年汉子就是曾经的无赖刘三。

刘三曾经是郑州城内颇为有名的无赖,曾经以胆大包天闻名于大梁南城,过了三个岁以后,不知他用什么手段娶了一房漂亮娘子,从此改邪归正,在中牟县和郑州之间的官道之上开了一个小店,一家人的小日子也算过得去。刘三曾经做为浪子回头的典范,常常被司法参军钱向南用来教训其他的无赖。

刘三被一名粗壮的军士抓起来横在马上,他并没有慌张,而是在马对上东张西望,他瞧见了地上两具尸体正是自己的顾客,想到自己落入了粗野的军士心中,心中正有些恐慌,就听见了钱向南的声音。

“钱参军,您老一向可好,不知带小民到此,有何吩咐。”刘三瞧见钱向南睁着滴溜溜乱转地眼晴盯着自己,反而放下心来,钱向南在郑州向来以机智闻名,官声甚好,似乎没有冤枉过好人。

钱向南目光凌利地扫了刘三一眼,道:“刘三,见过这两人吗?老老实实招来。”刘三假装认真地看了看,道:“这两人在我的小店里吃了饭,刚刚、离开不久。”

“小店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一名白衣少年,白衣少年离开小店以后,这两人也跟着走了,他们都是朝郑州走的。”刘三说着说着,心中已起疑,这白衣少年似乎极饿,一个人几乎把一条猪腿都啃完了,他暗自道:“这白衣少年如此俊秀的人,难道竟能把这两人都杀死。”钱向南指着官道上朝西的马蹄印道:“谁人骑马?”

“白衣少年是步行,死的两人骑着马。”

钱向南身后一名军士一直在注视着两具尸体,突然间他跳下马来,蹲在尸体边仔细查看了一会,他满脸严肃地站起来,走到钱向南身边,递了一个眼神,再看了刘三一眼。

钱向南带出来的军情营军士,皆是心腹之士,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彼此极为了解,钱向南见到军士的表情,已猜到他有所发现,而且不便说出,就道:“把刘三带到一边去。”

话音刚落,刚才捉住刘三的军士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刘三又横在了马上,刘三颇懂得见机行事,虽然被人捉来捉去,心中有些恼怒,却好汉不吃眼前亏,一点也不敢反抗。

“钱大人,死者我认识,叫许八郎,曾经是狼营地军士。”

“你认准了。”

“没错,在凤州之时,我曾和许八郎喝过一次酒,因为几年不见,第一眼我也没有认出来,他左耳被箭射掉了一块,肯定错不了,许八郎是跟着杜刚一起离开黑雕军的。”钱向南心中一惊,跟随杜刚的数个名军士,皆是黑雕军的精税之士,后来全部留在了大梁,成为了飞鹰堂的人,如今许八郎丧生于此,定然大非寻常。

钱向南猛然道:“此事与白衣少年定然脱不了干系,许八郎两人皆骑马,如今马匹不在了,若白衣少年抢到马匹,必然还在官道之上,我们立刻追上去。”钱向南对着远远的另一名军士招了招手,那名军士带着刘三迅速地奔了回来。

官道是由黄沙铺成,刘三被横在马上来回跑了两次,脸上身上已全是灰尘,他被放下马时显得极为狼狈,刘三也不失无赖本色,虽然如土狗一般灰巴巴的,却神色如常地对着钱向南行了一礼。

“白衣少年走后,你又见过他吗?”

“没有。“钱向南从怀中摸出几个周元通宝,扔给刘三,道:“你要忘记此事,回去把小店照着好,若走漏了消息,小心你的狗头。”

第二百五十九章鹿死谁手(二十二)

从中牟到郑州的官道笔直宽阔,还铺着细细的黄沙,黄沙被反复夯实,极为平整。十几骑如箭一般在官道上飞奔,激起了阵阵沙尘,还伴着鼓点一样的马蹄之声。

最前面的是一名白衣骑手,他骑术相当高明,人马合一,官道旁地势稍平之时,他还特意拐下官道,引诱着后面的骑手下道,可是,身后紧追不舍的骑手却始终如影随形,白衣少年渐渐变得焦燥起来。

这名一马当先的白衣骑手正是从大梁城内逃脱的唐门子弟,他从大梁脱身以后,不敢在城内久留,藏在一辆柴车上出了城门,就朝西而去。一路急行,白衣少年已是又饥又累,就要抵达中牟之时,见路边有一个小店,就准备进去歇脚,吃些东西。

刚刚走到小店门外,白衣少年就感觉异常,他在唐门中身份颇高,又是西蜀皇族显贵,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刮练,又多次深入敌国,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他见屋外有两匹高头大马,禁不住心中起疑:此地距离中牟不过一里之地,在这个小店落脚之人应该是行脚之人,骑着这等高头大马之人,非富即贵,不应出现在这种小店落。

心中起疑以后,白衣少年暗中作好防备,他没有理睬屋内两人,慢条斯理地小店用完餐,就顺着官道前往中牟,果然,后面两骑立刻跟了上来。

白衣少年在一个转弯处,突然隐入路旁的草丛中,手中已握着两枚小镖,唐门弟子每人都有自己最擅长的绝技,白衣少年最历害的就是手中这见血封喉的小镖,他伏在草丛中,只待时机合适,便出手杀人夺马。

两名骑手很快就来到了转弯处,他们手中拿着短刀。年龄稍长的一位眯着眼晴看了看官道和两边地形,扭头对另一位骑手道:“听说此人长于暗器,我们要小心行事。”这两人是飞鹰堂中牟分堂的负责人,平时开了一家酒楼掩饰身份,因此,两人出门不便带弓提刀,只是暗藏牛角尖刀。

话音未落,草丛中突地跳起一人。两支小镖快如闪电地迎面而来,小镖是流畅的弧形,虽然小,却因为加入了黄金,入手时颇为沉重,速度也较一般的铁镖快了许多。两名骑手虽然已有准备,却不料小镖速度奇快,角度刁钻,根本无法闪躲,被白衣少年突袭得手。

白衣少年原本要换下白衣。可是他准备剥衣服之时。一股浓烈地汗臭扑面而来,白衣少年素来爱整洁,这股汗臭让白衣少年恶心得差点呕吐。他虽然明知有危险,却再也不肯换上这肮脏的衣服,仍然穿着有些凌乱的白衣。

白衣少年正要把两具尸体扔进草丛中,就听到小道上传来了马蹄声,他不敢停留,就朝着郑州方向急奔而去,令白衣少年郁闷的事情意外的发生了,官道上有一队官军的骑兵队在不紧不慢地行军,这是郑州城外军营的例行操练,他们操练完毕。正在返回军营。

白衣少年只得远远地跟在骑兵队后面,等到骑兵队转入另一条道路,前往大梁城外军营,白衣少年这才能够加快速度,可是后面的骑手已经看到了他地背影。

白衣少年在西蜀军中,从骑术来说也算得上顶尖高手,可是身后之人个个骑术精绝,双方在黄河北岸的官道上较量一番,白衣少年无法甩掉后面的骑手。而后面的骑手也无法追上白衣少年,这让白衣少年既惊又惊且惧,他已经断定身后的骑手定然是大周军精税。

有句古话云:天无绝人之路,眼着着就要到郑州,官道北侧突然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沼泽地,还有小水搪、灌木丛、连片的树林,这些都是黄河船岸有名的湿地。

湿地对于长于使用暗器的唐门弟子来说,正是上天赐子的宝地,因此,白衣少年见到湿地,知道逃生有望,禁不住用标准地西蜀语吼了一声:“龟儿子,来吧。”随后翻身下马,隐入灌木丛中。

钱向南在黑雕军多年,参加过无数地急行军,骑术也颇为高明,虽然不如手下的军士,可也差得不太远,当军士们正准备下马进入沼泽地时,钱向南和两名贴身军士也赶到了沼泽地边上。

“前面是沼泽地,暂停追击。”钱向南见军士们欲追进沼泽地,急忙大声阻止。

军情营的军士们以前大多是狮营侦骑,对于跟踪、隐藏等手段极为熟悉,听到钱向南地命令以后,虽然立刻执行了,却心有不甘,军情营的伍长段正良来到钱向南身边,道:“那鸟人一身白衣,如何逃得掉。”

钱向南抚了抚前的长须,道:“白衣人不是一般之人,他虽然穿一身白衣,我们却看不到一点影子,看来也是高手,此人还长于用毒药,必然也是用暗器的好手,在这种地形之下贸然闯入,只怕会有极大损失。”

段正良拍了拍身上带着的五虎上将弩,笑道:“暗器能射多远,我们有五虎上将弩,只要三人一组,慢慢围过去,这白衣人只能束手就擒。”见钱向南没有回话,段正良暗道:“钱大人智谋过人,可就是有些婆婆妈妈。”段正良是钱向南的爱将,性情就是直爽,他道:“我们军情营怕过谁,辽人的斥候也是极为历害,在河套之地,还是被我们剁得干净,这个鸟人算什么东西。”军情营二个名军士都望着钱向南,眼中皆有求战的欲望。

钱向南暗道:看来飞鹰堂正在追踪此人,若就让他这样逃掉,只怕不妥,他掂量了一会,下定决心道:“三人一组,每组相隔个步,不可分开。”

除了二名贴身军士留下来保护钱向南,十八名军情营军士手持着五虎上将弩,成扇形进入了沼泽地。搜索了四百多步,前面就有一片密密的灌木丛,灌木丛里,隐隐有白色影子,段正良蹲在地上,透过灌木丛底层稍稍有些空隙的地方,注视着前面的白色影子。

一支弩箭透过重重地杂草和灌木枝,直射白色影子,只听得“嘣”地一声,弩箭射在白色影子上,发出了清脆了声音。

段正良冷笑一声道:“这等计谋也拿来骗人。“在灌木丛西侧,又是一个面积颇大的沼泽地,这个沼泽地和上一个沼泽地不一样,上一个沼泽地较硬,人可以踩在上面,而西侧的沼泽地则是一片稀泥。

追兵进入沼泽地以后,白衣少年心中更是大吃一惊,这些追兵手持着弩弓,并不冒进,如梳子一般逼了过来,自己若要突袭,以暗器的杀伤距离来算,杀掉一、两人后很难躲过其他军士的弓弩。

判明形势,白衣少年放弃了狙杀追兵的打算,他脱掉了身上的白衣,在灌木丛中作了一个简单的伪装,主要意图是耽误追兵的时间,为其进入沼泽地西端争取时间。

就在追兵观察灌木丛时,白衣少年已经进入西侧地沼泽地,成为标准的泥人。他曾经多次到过若尔盖,在情况更为恶劣的沼泽地上追杀过吐蕃人,对于沼泽地的特性颇为了解,他全身放松,依着一根无意发现的沉旧断木,慢慢浮到了沼泽地深处,如一支青蛙般一动不动。

段正良带着军士们来到西洲的沼泽地,从岸边的脚印来说,白衣人肯定进入了沼泽地,一名军士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越陷越深,被迫退了回来。

段正良和几位军士商量了一会,又蹲在沼泽地边观察了一会,一名军士就转身回到官道之上,从战马身上取过了一个大皮囊。军士取过皮囊之后,就把皮囊中的液体倒在了一股向沼泽深处缓慢流动的小水道上,过了一会,白衣少年隐藏之地也浮起了这种深颜色的液体。

泥人少年心中大骂:“真他妈狠毒,竟然想用猛火油来烧我。”此时他的位置在弩弓的威胁之下,因此并不敢移动身体,当军士们点燃了猛火油,火光突然窜起之时,泥人少年趁机滑动断木,迅速朝着沼泽地北岸滑去。

段正良也注意到了躲在沼泽中的对手,他“哈、哈”笑道:“饶是你滑如泥鳅,也过不了这火焰山。”泥人少年在沼泽地上移动个分快捷,猛火油越燃越大,挡住了段正良等人的视线,他们估算着对手的移动方位,接连射了两波弩箭。

等到段正良带着人花了一些时间,绕过沼泽地时到达北岸,此时已经没有了对手的影子,只见到一些泥脚印继续向北,进入了一道密林之后,然后就没有了影踪。

段正良率着军士们反复搜索数次,仍然没有任何发现,最后在密林北端寻到了淡淡的一丝血迹,最后跟踪到了黄河岸边。

钱向南随着段正良也来到了黄河岸边,这一段河岸水流平静,河岸却颇为宽阔,钱向南蹲在血迹旁,脸色颇为凝重。

“此人杀了侯相的亲卫,必然是我们的对手,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逃生,真是了得,此人不可不防。段正良,回到大梁后,把此人情况了解清楚,作为军情营重点掌握的目标。”

第二百六十章鹿死谁手(二十三)

中华北部地势甚为平坦,黄河水也一改往日的汹涌澎湃,而变得极为温柔,如一位娴静的女子般静静流淌。

一名军士为了试探水流,扔了一根木棍入河,转眼间木棍就被水流冲向了下流,在水中沉沉浮浮,渐渐地融入到分不清天和地的黄河远处。

黄河岸边有缕缕血迹,可是江面上哪里还有一丝对手的影子,顺着江面而来的清凉江风,轻轻吹动着钱向南的衣衫和山羊胡须,他默默地道:“此人的骑术、机智和勇气皆为一时之透,若就这样死了,实在有些可惜,这也算得上天妒英才。”窥一叶知秋,钱向南感悟到了大梁城内的复杀形势,他再也没有心思回中牟过,立刻带着人马返回了潮边。

郭炯听闻此事,立刻下达了第二天卯时出发的命令。

中午时分,黑雕军到达了距离大梁城外约为个里的望城山,望城山名为山,不过是一个有大土堆,站在望城山顶,能够清楚地着到大梁城的轮廓,在望城山脚,有一口泉水,这一眼泉水常年喷涌,清洌无比,名为清水泉,由于有了这一山一泉,行旅之人便喜欢在此地歇脚,养足精力之后,就可以一鼓作气地到达大梁城。

正由于此,望城山虽然小,却立有不少石碑,不少文人都在上面题有诗句,或激昂、或悲伤、或欣喜、或忧郁,不过,里面最多的还是激昂的文字,这些都是渴望进入大梁城建功立业者所题写。

郭炯和钱向南读着碑文,登上了望城山顶,望着在薄雾中隐隐约约的帝都,皆无语。

二个名骑兵在船着官道向着大梁城奔去,骑兵过处扬起了许多灰尘,在望城山顶看来,一溜灰尘就如张牙舞瓜的长龙。

这是黑雕军派往大梁城传信的骑兵队。

两人正沉浸在登高望远的思暗中,山脚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暄哗声又随风而上,郭炯治军极严,听到这些杀声,不禁脸色一沉,朝身后膛了一眼。

身后的中军官是曾经落山为匪的悍将向山行,他是郭炯一手提拔起来地,外貌粗毫,办事却是粗中有细。掌管中军井井有条,他极为了解郭炯的性格,看到其眼神,就大踏步地走下山去。

暄哗处来白泉水边,不过暄哗已经升级为群殴,黑雕军人多势众,把一群军士围在泉水边狠揍,双方皆比较克制,虽然都带着刀,却只是恶狠狠地动拳动脚。等到中军官向山行来到泉水边。那一群军士大部分都被揍趴下了,至有几个特别勇武者,还在和黑雕军军士们打斗。

向山行随手分开众人。他见到黑雕军没有吃亏,心中暗自高兴,嘴下却训斥道:“闹什么闹,想吃皮鞭了吗?”

黑雕军军士见中军官发器,立刻散在一边。那一群鼻青脸肿的军士纷纷从地下爬起来,这些人浑身灰尘,军服颜色沉旧杂驳,脸上也带有菜色,他们满脸凶狠地看着人多势众的黑雕军,并没有示弱。

向山行在河套和契丹人交手之时。脸上被划了一刀,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翻卷的伤口使原本还算英俊的向山行变得颇为凶悍,他皱着眉看着这一群军士,心道:“莫非他们是奉命前往大梁城内的凤州军。”

向山行心中起疑,面上却未显露半分,沉声问道:“你们是哪家人马,好没规距,为何在此惹事?”

这一群军士正是凤州军前锋小队。

北伐之战结束以后。西南面行营也就结束了使命,一道圣旨传来,李重进留在凤州任节度使,继续为大周朝镇守西南边境。

李重进本是皇族,在大梁时曾经是权重一时地侍卫军都指挥使,侍卫军是禁军主力,极盛时有人马近十万,其势力远远大于另一支禁军殿前司,正所谓盛极必衰,随着禁军一分为六,李重进被派出了大梁,主持西南战事,战事结束以后,李重进就被留在了凤州,成为一名边镇节度使。

这就意味着,李重进离开了大周朝的权力中心。削夺李重进权威的系列行动,是由侯大勇暗中谋划并执行的,不过真正想赶走李重进并不仅仅是侯大勇一人,柴荣从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出现一位大权在握的将领。

李重进性格冷傲、手狠手辣,他手下的人马也同样秉承了如此性格,在战场上凶猛哥常,平时里也是蛮横不讲道理,向来不把其他人马放在眼里,和驻军地的老百姓也是势若水火。

这一次朝廷调兵进大梁,西北灵州黑雕军和西南凤州凤州军同时接到命令,两支人马先后赶到大梁城外的望城山。只是,黑雕军稍快一步,当凤州军前锋小队赶到望城山时,黑雕军已经占据了清水泉。

两支人马都是在边境作战多的边军,都是火一般的脾气,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凤州军闯进黑雕军大队来动手,吃亏是免不了地。

听一名流着鼻血地凤州军伍长站了出来,他着脖子道:“我们是凤州军,奉命进大梁城,老子走了千里路,到望城山下喝点泉水,还是被你们打,还有没有王法?”这名伍长曾经是侍卫军军士,当年李重进从大梁来到凤州,带了二千精锐禁军为护卫,这名伍长就是其中一员,他是老兵油子,自来横行霸道,虽然在黑雕军中军官面前,仍然是振振有词,不肯服软。

向山行听到“老子”两字,脸上的伤口轻轻抖了抖,他突然上前一步,猛地一腿扫向凤州军伍长,向山行出腿如风,凤州军伍来避之不及,被踢了一个跟头,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此人也甚为硬气,流着鼻站起来,手握着刀牺,歪着头看着向山行。

向山行也不愿意扩大事态,冷冷地道:“给我滚得远远的。”

凤州军一个个鼻青脸肿,哪里顾得上装泉水,只有那名伍长,一瘸一拐地走到泉边,俯在泉水边猛喝几口,再取下皮囊盛满了泉水,这才歪着头跨上了战马。

等到凤州军前队走远,向山行脸上露出若隐若无地笑容,暗道:这个歪头兵倒是硬气,很对老子的脾味。

凤州前队离开不久,郭炯和钱向南也下到了泉水边,黑雕军此时还不能进城,必须要等到枢密院的文书“宣”到了,才能进入大梁城。

郭炯在泉水边刚刚坐定,东北方向马蹄声大作,他回头看了一眼向山行,道:“定然是凤州军过来兴师问罪。”

果然,一千多骑兵出现在眼前,十面凤州军旗迎风招展,极有威势,一名凤州将领纵马上前,他的马速极快,直向黑雕军阵前逼来。

黑雕军五千人编为五营,每营设有一名指挥使,周青是第一营指挥使,他提马上前,呵斥道:“来者何人,再向前来,休怪刀剑无情。”

他身后跟着一名箭手,已经搭箭在弓上,对着来将。

来将直冲到周表身前,猛地勒住战马,战马双腿高抬,长鸣一声,几乎已经碰着了黑雕军军士手中的长枪,这才停了下来“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黑雕军,难怪如此霸道。”来将冷哼一声,又高声道:“黑雕军欺人太甚,为何独占清水泉,还打伤我军士,此事定然示能干休。”黑雕军其实已休整完毕,正准备动身,可是郭炯看到来将,他脸色冷了下来,这员凤州将军,正是在沧州老相识赵武的哥哥赵文。

郭炯对身边的向山行道:“让军士们就守在泉水边,不准凤州军一人靠近泉水。”郭炯自沧州投军以来,跟随着侯大勇南征北战,年纪轻轻位居高位,除了侯大勇,没有人让他心服口服,此时见到赵文骄傲的模样,禁不住火往上涌。

向山行在马上打了个“哈、哈”,对着赵文道:“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吃饱喝足,自然会把泉水让给你们。”

赵文没有和向山行搭话,他的目光已经粘到了郭炯身上,郭炯是大周朝最年轻的节度副使,已经是大周军地高级将领,这让颇为自负的赵文即妒忌又愤恨,他狠狠地盯了郭炯几眼,这才回过目光,冷冰冰地对向山行道:“我是凤州军副都指挥使赵文,让你们领头的过来说话。”

说完,赵文高傲地昂着头,不再看向山行一眼。

向山行怒道:“要见我们大帅,你还没有资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懒得跟你磨牙。“赵文脸色铁青,道:“你是谁,山不转水转,以后莫要让我遇到你。”向山行轻蔑地笑道:“老子是黑雕军中军官向山行,你记住老子的名字,向山行。”说完这一句,向山行指着赵文,提高声音道:“有人敢闯军营,杀。”

赵文出自沧州武林世家,一身武艺颇为了得,累功做到了凤州军的都指挥使,成为李重进的左臂右膀,此次进京,他是五千凤州军的副统领,此时遇到比凤州军更蛮横的黑雕军将领,他只有把火气藏在肚中。

赵文恨恨地看了一眼坐在泉水边悠然自得的郭炯,对着挨揍地军士喝道:“上马,走。”

第二百六十章鹿死谁手(二十四)

凤州军副统领赵文怒气冲冲离开的清水泉,黑雕军也就不客气的战友据着这一股清凉,凤州主帅一直没有露面,郭炯自然稳坐钓鱼台。

下午时分,枢密副使郑起来了百外骑兵,亲自来到了望城山,随行的还有一位宣读圣旨的公公。

等到宫中公公尖声尖气地宣读完圣旨,黑雕军统领郭炯、副统领白霜武、凤州军统领李重胜和副统领赵文皆大眼膛小眼,一时竟忘记了谢恩,郑起猛地咳嗽数声,四人才醒过味来。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黑雕军和凤州军,转眼间,就成为了一家人:黑雕军五千人马和凤州军五千人马,合编为新军——龙威军,由黑雕军副帅郭炯任龙威军都指挥使,李重胜为副都指挥使,其下辖左、右两厢,白霜武为龙威军左厢军都指挥使,统领原黑雕军五千人,赵文为龙威军右厢军都指挥使同,统领原凤州军五千人。龙威军驻地为原龙捷军驻地,位于西门偏北。

郑起当然不知道清水泉边的较量,宣读完圣旨,等到众人谢恩完毕,他拱手笑道:“恭贺四位,从现在起,四位将军就是禁军将领了,大家同殿为臣,要多多亲近才行。”

圣旨已颁下,郭炯此时已是龙威军主将,他回礼道:“龙威军是新军,和虎都、龙捷等老六军相比差距太大,郑枢密以后一定要多多提携。”

郑起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由开封府少尹被贬为言官,又奇迹般地被升为枢密副使,想想这个过程,郑起就如做梦一般,他知道郭炯是侯大勇的心腹爱将,丝毫不敢摆出枢密副使的架子,道:“黑雕军和凤州军都是威震边境的强军,在大周朝谁人不知。郭将军客气了。”

郑起这才转身对李重胜拱手道:“李将军是侍卫司宿将,以前对在下多有关照,以后还要不吝赐教。”

李重胜的李重进的族弟,他长着一张圆脸,看上去忠厚老实,实际上狡猾无比,是李重进最贴心的智囊,在侍卫司为将之时。他数次驳了开封府少尹郑起的面子,两人积怨颇深。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李重胜听到郑起话外之话,并没有尴尬,脸上堆满了笑容,道:“以前是各为其为,郑枢密一定要海涵,以后但有所使,李某愿效犬马之劳。”

郑起也不愿多提往事。两人亲密地携手大笑。

客套话说完。黑雕军在前,凤州军在后,秩序井然地进入了大梁帝都。黑雕军铠甲鲜明,凤州军穿着破烂,强烈地对比成为了老百姓的重要谈资。

侯大勇听到黑雕军入城,心中的欢喜自然无活用言语表达,到了大梁城当上了宰相,他就成了彻底的光杆司令,如今嫡系部队终于进入了大梁城,这让他心中底气更足。

但是他并没有急于招见黑雕军将领,也不准何五郎、陈猛等等人到龙威军驻地去和郭炯见面,授人以柄的傻事。还是少做为好。

钱向南属于龙威军编制,他以前是黑雕军任掌书记,掌书记一职不过是伪装,他真正的使命是指挥军情营,这一次任命为龙威军左厢军副都指挥使,由文职改为了武职,正是侯大勇的精心安排,钱向南及军情营要在大梁城内活动,必须要有一个适当的身份为掩饰。龙威军左厢军副都指挥使这个中级军职最适合钱向南。

钱向南入城后没有去军营,他穿了一身圆领长袍,带上段正良两人随从,就溜进了热闹非凡地市井当中,东转西转,钱向南就出现在了侯大勇的书房内。

灵州一别,侯大勇和钱向南已分手二年多,虽然有信鸽保持了密切的通信,可是毕竟相隔千里,钱向南看到神采依然的侯大勇,还是不自由主的跪了下去,眼中也有些潮湿。

略叙别情,两人就转入了正题。

侯大勇听说军情营也遇到了白衣少年,忍不住道:“真是可惜,让那白衣少年逃走了,那白衣少年的蜀中唐门高手,王枢密之死、三公主中毒,都和他有关系。”

“难怪如此历害,原来是蜀中唐门高手。”军情营以绝对优势围捕白衣少年,却让其逃脱,这事让钱向南深感颜面无光,此时听说原委,心中这才略略释然。

那一名和白衣少年接触过了汉子,进了沧家以后,就再也没有露面,飞鹰堂派出人手,死死守在其门口,却一无所获,侯大勇对于这位身手了得的白衣少年,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钱郎,军情营经营西蜀多年,可曾听说过这位少年人的名声。”

钱向南眼晴滴溜溜转了数转,道:“军情营搜集的重点是军队感兴趣地情报,江湖中事向来很少涉及。”

“唐门卷入了大周地朝政,这不是江湖中人的本份,这件事情的对后,必然有不可告人地秘密,钱郎切不把认为白衣少年是江湖中人。”

侯大勇说得客观,语气上也是轻柔,钱向南却有些感到不是味道,他在心中默思:动机,唐门的动机是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情,道:“西蜀皇族近年来出现一位少年英豪,他是西蜀主的亲侄子,叫做孟统,被人称为小孟尝,府中收有不少奇人哥士,江湖中人有不少投靠于他,军情营一直很重视此人,派人长期盯着,但是从今年三月起,孟统就没有在成都府出现。”

钱向南说到这,又想起一事,道:“这孟统喜欢穿白衣,被人戏称为白衣小孟尝,莫非这白衣人就是孟堂?”钱向南马上否定了这个说法:“孟统身份尊贵,不会轻易涉险,这个白衣人肯定不是孟统。”

侯大勇听到孟统的名字,反倒觉得很有些意思,“若白衣人是孟统,则很多事情就好解释了,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大周朝内乱。”说到这,侯大勇脸色一寒,道:“那勾结孟统之人,定然是居心叵测。”

钱向南随意一猜,并不敢肯定白衣少年就是孟统,“我可以派画师到西蜀,偷偷画出孟统画像,是不是孟统,自然就明明白白。

“这个方法很好。”侯大勇点点头,随后郑重地道:“飞鹰堂和军情营都是用来收集情报的,但是测重点不同,飞鹰堂主要关注内部事务,军情营主要是大周朝以外的事务,如今你来到了大梁,和孟殊、杜刚也会常常见面,我在这里定下一个规矩,飞鹰堂和军情营一定要独立办事,不准属下私下接触,也不准交换情报,确需双方协商,由你亲自和杜刚联系。“侯大勇加重语气道:“这是一个硬规矩,必须要遵守。”

谈完正事,钱向南取过身边的画幅,道:“这是师高娘子让我带过来的画幅。”打开之后,画幅中地师高月明抱着漂亮的女儿,充满柔情地看着侯大勇,这是一幅工笔画,两人栩栩如生,表情亦十分生动,侯大勇看着这位充满异族情调的女子,又想起了清水河边的点点滴滴,他不禁呆在一旁,暗道:“我真是无情之人吗,很久没有想到过远在灵州的母女了。”

当黑雕军和凤州军到达大梁几天之后,北部的战事奇异地结束了。

结束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大周军占据险要,兵精粮足,耶律述律所率的契丹精锐并不能在战场上占到任何便宜;另一个原因,就是北部草原深处的塔塔儿部,乘着契丹军大举南下之机,突然越过额尔齐纳河,击破敌烈部,兵锋直逼上京,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极重,耶律述律为防止老窝被端掉,被迫回军北上。

契丹军退到了燕山以北,刘继业率领地三万北汉军独木难撑,再发动了一次全力进攻以后,北汉军从团指退回了北汉实际控制区。

七月三十日,赵匡胤率领着虎捷军、羽林军回到了大梁城。

北部防守格局恢复到以前的格局:幽州城由节度使韩通率领控鹤军镇守,沧州则由节度使袁彦率领龙捷军镇守,遇战事,援军和后勤则能通过永济渠源源不断地运递到幽州和沧州。北部边境的危机化为无形,幽云十八州,稳稳地落入大周袋中。既然北部边境的危机化除了,大梁城也就不需要更多的人马,除了从遥远西北和西南赶到大梁的黑雕军和凤州军,其余各军都各回建制。

大周朝,终于渡过了年幼皇帝继位以来的第一个危机,新朝渐渐走入了正常的轨道。

可是,在大梁、郑州和京兆府,四处流传着各种样式的无极图,这些无极图记录了不少奇言怪语,这些奇言怪语纷纷直指大周朝的兴亡,因此,官府花了大力气追查此事,可是无极图出现得极为神秘,虽然面积极广,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来龙去脉。

第二百六十二章鹿死谁手(二十五)

进入七月,天空就如被桶了一个大洞,无穷无尽的雨水尽情欢舞,扑天盖地从大洞中倾泄而下,黄河水已如脱缰的野马,随时都有可能从河道上奔涌而出,黄河船岸皆人心惶惶。

昝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黑影伸出脑袋东张西望,他缩在门内,躲避着豆大的雨点,他看到街面上空荡荡没有一人,就回头道:“今日雨太大,先生真的要走吗?”

中年汉子是军中撕杀汉子,长期自由惯了,这一段时间在昝府里,虽然每天大鱼大肉,还有一个俏使女陪着,新鲜劲一过,他就每天在小小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就如困在沙滩里的鱼一般。

“走了。”中年汉子不想罗嗦,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用雨具,就迈入了雨水之中。

在昝府院门的斜对面,有一间杂货铺子,一胖一瘦两名汉子坐在黑暗的阁楼之上,一边嚼着香喷喷的猪耳朵,一边观察着昝府,看到暴雨天有人从府中出来,两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是不是他?”

“天太黑,看不清楚,不过身材有些相似。”

“此人形迹可疑,不能放过。”

“弄错了怎么办?”

“错了我来负责,再说他又不知道我们是谁。”

瘦汉子个子虽小,却是两人的主心骨,他拿定了主意,胖子也就不再反对。下定了决心,两人取过准备好的一张鱼网和粗棍子,飞快地跑下阁楼,从后门闪了出去,后门是一条窄窄的胡同,两人不顾黄豆般大小的雨点,撒开脚板就开始跑。

两人气喘吁吁地从胡同钻出来,伸出头去,只见那名汉子顺着墙根正在急走。瘦个子出生在水边,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江边打鱼,一张鱼网用得极为出神入化,是公认的高手,他双手持鱼网,凝神等待着汉子自投罗网。

汉子行走间也颇为警醒,右手一直放在刀柄附近,但是。他没有料到一张大网突然从空中扑了过来,紧接着,一根粗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