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笼罩在黑暗之中,原本挂在天空中的明月和稀少的星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绝大多数的大梁百姓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对天空的变化一无所知。

“风之子”很少能在城中纵情奔跑,如今街道上空无一人,在主人的命令下,“风之子”带起一阵疾风,在大街上急奔而过。

一道闪电如愤怒的长剑,从天空深处直击而下,把黑沉沉的大梁城照得一片惨白,侯大勇带着几名侍卫正好经过归云寺,突如奇来的雷电击中了寺庙的飞檐,飞檐掉下了一大块,砸在地上,发出了“轰”地一声巨响。

侯大勇的坐骑“风之子”也算是老行伍了,它也没有意识到平和的大粱城会突然间电闪雷鸣,当飞檐落地的时候,它也被吓了一跳,长啸一声,猛地向上一跃,若不是侯大勇骑术精绝,早已被“风之子”抛在了地上。

天人感应!柴荣有难!

侯大勇出门之时,已有不详的预兆,此时见到老天又突发淫威,心尖尖更是就揪紧了。

几匹马快如发疯一般向皇宫奔去,马蹄声急,和阵阵雷声相和。

来到宫中之时,符皇后、柴宗训正跪在床头,柴荣紧闭着双眼,一日不见,似乎又瘦了许多,往日英俊、睿智的一代神武之君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无助地躺在了床上。

范质、王薄、魏仁浦、赵匡胤、王著五人陆续来到了宫中,符皇后挪到床头,凑在柴荣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柴荣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从床上撑了起来,他迅速地扫视了众臣一眼,眼光居然凌厉如初,柴荣高举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二字柴宗训。道:“众臣辅”。

众臣都尖着耳朵听着柴荣说话,可是柴荣说了三个字以后,就停了下来,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符皇后一声凄厉的哀嚎,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猛地响起。

侯大勇一阵昏眩:自从自己来到了大周以来,历史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对于柴荣来说。历史还是如约而至,如怪兽般吞噬了柴荣三十九岁的年轻生命。

五代最英明的君主。就这样去了!

往日辉煌大气的大殿突然间蒙上了一层阴气,侯大勇不自觉得摸了摸插在怀中的手枪,这枪是阳刚之物,能去了这殿中火气。

很快,在范质地安排之下,整个帝国都在为柴荣的丧事运转。

皇帝在帝国里是绝对的稀少物,驾崩自然也成为和火山喷发一样极为罕见的事情。物以稀为贵,帝王的葬礼就变成了世界上最严肃、最繁琐、最细致的事情,只有如宰相范质、翰捧学士窦俨等少数专业人士才能驾驭。侯大勇已被这些程序弄得昏头转向,而且他还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因此,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当着提线木偶。

七月六日,范质宣遗旨。梁王于枢前即皇帝位,服纪月日一依旧制。

七月二十六日,翰林学士、判太常寺事窦俨上谥曰睿武孝文皇帝,庙号世宗。

八月中旬,幽州守将韩通、沧州守将袁彦、坐镇潞州的张永德分别向大粱发回急报,契丹军和北汉军正在边境聚集大军,小股敌军正在不断渗透。

长江水师已数次和南唐水师交手。互有胜负。

狼烟又起!

八月二十日,中书门下,几位宰相聚在前堂,范质坐在了正中地位置,这是柴荣驾崩以来第一次全体宰相聚集在一起议事。

在柴荣当政之时,为了防止权臣的出现,首辅之位早已取消,而是由宰相们轮流当值,轮到哪一位宰相当值,哪位宰相就是首席宰相。但是。在柴荣遗诏中,范质却被任命为首席辅政大臣、首席宰相,这样一个任命,变相地恢复了首席宰相制度。

范质把几份紧急公文往桌上一拍,怒斥道:“北汉、契丹趁我朝新丧之机,大举犯边,实是狼子野心,若不给以迎头痛击,定然有损我朝天威。”

在五位宰相之中,侯大勇是由军事将领入阁拜相,对于军事他最具有发言权,等到范质话音停下来,就接口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高平之战,契丹并未出全力,只是派兵助战,而这一次,契丹国主耶律述律为报幽云十八州被夺之耻,亲自率上京辽兵近十万,绕道西京,借道北汉东北地代县,直逼我境,北汉也趁火打打劫,派出大将刘继业领兵三万,已到达了团柏,此战之凶险,比起高平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侯大勇话中还有另一层意思:当年高平之战,大周新继位者是柴荣,柴荣此时已满三十二岁,领兵打仗多年,积有威名,对部下有极强的统御力,而此时新君还是一个童子,他根本无法有效地统御三军,这是当前大周和契丹相较最大的劣势。

众位宰相都知道这个情况,大家都有些忧虑。

王著淡淡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何必忧心忡忡。”王著是柴荣藩底旧人,为人最是散慢,又喜饮酒,柴荣心底十分信任他,却一直让他做一个不大不小的闲散官,但是真正在托孤之时,柴荣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王著。

王著在朝中不显,但是范质却是柴荣的近臣,对王著极为熟悉,此时见他说得如此轻巧,就道:“若只有一面之敌,我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南唐水师近日也在蠢蠢欲动。”

王蒲曾经参加过南征之战,对南唐水师很是不屑,“有我长江水师驻于江上,南唐水师就算有八个胆子也不敢妄动,范相多虑了。”

范质解释道:“此次南唐水师有些不同了,林仁肇是南唐水师主将。”

林仁肇能征惯战,和大周军交手屡有斩获。在南唐军中享用极高的威望,大周水师亦对这位南唐骁将又恨又怕。古来有一名话,叫做人无完人,金无赤金,林仁肇是员勇将智将,在政治上却颇为迟钝,数以将非李璟身边的小人。

大周朝为了削弱南唐水军的实力,亦派细作到南唐不断散布林仁肇拥兵自重地谣言。这个谣言被皇甫继勋等人利用,李璟于是给了林仁肇一个闲散之职。在南唐与大周的三年大战中。南唐名将林仁肇都在作壁上观,看着原本纵横长江无敌手的南唐水师被大周新建水师打得丢盔卸甲,林仁肇满身是计却无人问津,急怒之下一病不起。

这一次林仁肇被起复重用,全仗了李煜之功,南唐主李璟听到了大周军攻占了幽州的消息之后,当场就软倒在地。卧床不起,把国事交与了李煜。李煜初接国事,颇有些雄心壮志,接见了北汉的密使之后,亦动了北伐之心思,有了这个心思,他立刻起用了被弃之不用地南唐名将林仁肇。令他为水师主将,策应北汉攻势。

王蒲也听过林仁肇的名头,他嘴上并不服软,道:“李璟已被我军吓破了胆,若是重新启用林仁肇为将,如今南唐恐怕是由李煜来执掌,李煜这个无知小儿。不给他历害瞧瞧,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侯大勇脑袋在急速地转动,自从柴荣死后,他就寻找黑雕军南下大梁地机会,此时,飞鹰堂已经重新活跃起来,远在灵州的军情营也正式踏入了中原,两个系统都带来了北汉、南唐、契丹以及西蜀的兵力调整详情。因此,侯大勇对天下形势是了如指掌:大周朝攻破了幽州,带给四方的震动实在太大。北汉、南唐、西蜀等势力为了自保,已开始呈联合之势,这就如战国时代,各国联衡以制强秦。

自从当上了首席宰相之后,范质无形之中多了一分威严,他不疾不缓地道:“赵枢密使到了没有?”

这一问,却没有明确是在问谁,首席宰相有一个很重要的权力,就是主持中书门下的议事会,掌握了这个话语权,很多事情就有了操纵地余地。

中书门下,是宰相地办公地点,此时众人讨论地问题涉及到国家机密,无关人等全部回避,因此坐中之人全是宰相之尊,对于范质相询,他们之人没有一个回答。

无人回应,这在范质的意料之中,他缓缓地扫视了一边,最后看着王著,道:“请王相派人催催赵枢密?”

若柴荣仍在,王著身份自然不一样,此时柴荣已死,王著在朝中根基不深,范质就点了他的名字。王著淡淡一笑,起身走出门外。

范质又对魏仁浦道:“魏相,你有何良策?”

魏仁浦虽然曾经担任过枢密使,但是从来没有亲自带兵,也没有指挥过大的战役,对具体作战他甚少发言,可是担任枢密多年,魏仁浦对大形势还是极为了解,略一思索,道:“大周面临四个敌人,这四个敌人有强弱之分,契丹最强,北汉次之。”

“南唐虽富,就算有林仁肇这等骁将,却隔着长江,难以憾动实力强大的大周长江水师,南唐对我无甚威胁。”

“西蜀虽有异动,但是李重进将军扼着秦州咽喉,西蜀军根本不能越过秦岭,南唐、西蜀不足忧也。”

范质极有风度地点头道:“魏相说得有理。”

范质和魏仁浦原本就是同级的宰相,此时范质极有派头地点评魏仁浦的观点,就有些上下级谈话地味道,魏仁浦是小吏出身,最精于察言观色,对官场的潜规则知之甚深,心思也隐藏得极好,他听出了范质话语中地意味,不露声色地坐在位中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的老僧。

魏仁浦心里早有定计:范质是首辅宰相,侯大勇是刚刚立有大功的强势宰相,而且是皇族成员,从历史经验来说,一山难容二虎,范质和侯大勇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冲突,此时,最好的策略就是壁上观。

王薄在第一次南征之际,曾因过失受到过责罚,后来官复原职之后,在宰相中排名就落在侯大勇之后,此时,他抱着和魏仁浦相同的心思,稳座不言。

“魏相说得有理。”范质再次强调了一遍,又道:“契丹军才是大周最大地敌人,我军的重点在北方,必须立刻派出能征惯战的勇将率领禁军前往潞州迎战。”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末将赵匡胤愿意率军迎战契丹人。”虽然是在大粱城里,身为枢密使的赵匡胤仍是一身戎装,大踏步地走到了范质身前。

范质闻言“哈、哈”大笑,道:“赵枢密向来是军中先锋,南征北讨,立下战功无数,由赵枢密领兵出征,定然能够旗开得胜,驱逐契丹人,保我边境平安。”

范质当上了首席辅政大臣,深感责任重如泰山,他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及朝野,可是军中主将除了韩通以外并无心腹,因此心中极不踏实,为了笼住大周军队,范质已数次试探赵匡胤,两人一拍即合,已形成了初步的同盟,此次出兵潞州,两人事前已多次密谋。

侯大勇暗自叹息:自己千方百计削弱赵匡胤的兵权,谁知此人当真了得,竟然又通过如此方式重获兵权,自已与他地斗争真的是不可避免吗?

范质扫视众位宰相,道:“契丹军势大,前锋已至白马岭,事不宜迟,就由赵枢密为讨虏大将军,率禁军五万北上邢州,沧州袁将军率沧州军二万赴定州,契丹大军向来不带粮草,不耐久战,此役只须守住险关,契丹人自然会无功而返。”

“抽调大名府、澶州、曹州、德州四节镇兵马,共三万人,组成后军,由羽林都指挥使韩令坤为后军统帅。”

“汴河水师沿永济渠北上,军粮积聚于德州。”

范质说到这,稍稍顿了顿,道:“众相若无异议,就请陛下发诏。”

第二百四十四章 鹿死谁手(六)

大梁城是一个长期在原地发展并逐步改造的城市,其宫城源于后宣武军节度使治所,大周朝以来,多次对宫城进行了营缮。

柴荣心细如发、事必躬亲,他继位后,亲自对宫城进行了详细规划,严格按图实施,因此,柴荣留给柴宗训的皇宫已初具规模,整个宫城呈正方形,严守子午线,轴线对称,前朝后寝,坐在万岁殿上,洞开诸门,则视线可直达宫外。

侯大勇、符英在进入皇宫之时,两人不约而同在宫门停了下来,巍峨的皇宫依旧气象万千,英明神武的柴荣却已经远去。柴荣生前,侯大勇总有算计着他的死期,柴荣逝后,侯大勇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的影响,仿佛大梁城空气中仍然残留着这位昔日帝王威严无比的声音。

田妃和符家六妹争宠三年,终以符家六妹成为皇后、皇太后而结束,凡是田妃一系的太监、宫女,全部被踢去守陵,这是符英的主意,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下毒,三公主中毒事件给符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宫中太监,见到侯大勇、符英,一个个都把最美好的笑容堆在脸上,稍有品极的太监都极为殷勤地上前问候、致意。

皇后寝宫,宫女和太监们早已退到了一边,诺大的院落只剩下柴宗训、侯宗林两兄弟,符英、符皇后两姐妹,还有一位稳重如山的侯大勇。

柴宗训拿着一棍木棒,追逐着数只翩翩起舞地漂亮蝴蝶。侯宗林最为崇拜他的表兄,翘着两片小肥屁股。跟着宗训一起在满是鲜花和绿叶地院中跑来跑去。

侯大勇在内心深处有些怜悯符家六妹,宫中三年时间,天天和田妃明争暗斗,没有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终于当上皇后却死了丈夫,好在她的儿子宗训亦成了皇帝,否则日子较之以前难过百倍。

符英和符家六妹都穿着寻常贵妇的服饰。

大周的服饰源出于大唐,却又出现了不少变化,唐代妇女整体上圆润丰硕。大周女子则渐以修长为美,符家六妹的服装皆体现了这一特点,上身为贴身、窄袖的交领短衫,下身为宽松至地的长裙,长裙的上端一直系到胸部,胸前还束有绣花地抹胸,衣裙用丝带束紧,长出来的丝带像两条飘带一样垂于身前。

符英由于有了身孕,则穿着一件唐人般宽大的外衫。

两姐妹坐在花丛中低声交谈。侯大勇不想掺和在她们两姐妹之间,喝了一杯酿茶,就起身行走于绿树红花中间。

“抓住了,抓住了一只。”柴宗训满头是汗。他捉住了一只宽翅膀的蝴蝶,兴奋地举起来。

侯宗林是个小跟屁虫,他对表哥的崇拜溢于言表,“陛下哥哥,我要这只蝴蝶。”

柴宗训有些舍不得这个胜利成果,不过看着侯宗林红扑扑脸蛋和一脸渴望,想了想,还是大方地把蝴蝶送给了侯宗林。

“我很卑鄙吗?居然一心要谋划这孤儿寡母的大好江山。”看着可爱的柴宗训,侯大勇不觉涌上了这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逐鹿中原岂能有妇人之仁,命运必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在园中看似悠闲地转了一圈,侯大勇这才踱回到符英姐妹身边。

“姐夫,此次契丹国主耶律述律带着大军南下。这该如何是好?”符家六妹进宫三年,一直忙于和田妃争宠,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等军国大事,如今刚刚当上皇太后,就遇到了这样一件天大的难事,日思夜想,已是心力憔悴。

听到符家六妹一声温婉地姐夫,侯大勇不觉在心中微微一叹,道:“此事中书门下已经议过,应对措施已经出来,各军也开始准备,只等圣旨一到就立刻前往北上。”看到符家六妹仍然眉头紧锁,侯大勇又道:“我们大周军刚刚取得了幽州之战的全胜,兵强马壮,士气高昂,定然能够护卫京师安全,皇太后不必过虑。”

符家六妹勉强展颜笑道:“在内宫之中,姐夫就不必称小妹为皇太后,还是依着原来称呼叫我符小妹吧。”

符英在一旁道:“阿郎,我们是至亲,只要没有外人在场,也不必太过拘礼。“

兴致勃勃的柴宗训举着一只色彩斑谰的蝴蝶,边跑边喊:“阿娘,我又捉到了一只漂亮蝴蝶,我要把它放在竹篮里面。”

“这小小地孩童,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却要承担这样一个大大的天下,真是为难他了。”符家六妹神情复杂地看着奔跑过来的侄子,她和柴荣也育有一女,刚刚出生就夭折了,柴荣已逝,符六妹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了,所以,她视大姐的儿子柴宗训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失去母亲的柴宗训也特别依恋符家六妹,称呼符家六妹为阿娘。

符六妹为柴宗训擦去头上的汗水,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柴宗训又带着侯宗林到别处玩耍。

符家六妹看着柴宗训蹦蹦跳跳地身影,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才扭头对侯大勇道:“此次北上迎敌之策,既然姐夫已经同意,我也就放心了,以后朝中诸事还要请姐夫多多费心。”

柴荣驾崩以后,在侯大勇的提议之下,形成了一条的制度:凡是五品官以上的人事调整、动用一万人以上的军事部署,必须由中书门下五位宰相中地三人同意以后,书面呈报给陛下,陛下同意之后才能具体实施。

侯大勇想出这一条建议以后,先发制人。未经商议,就交由一品以上大臣讨论。得到了绝大多数大臣的支持,在五位宰相之中,王蒲、魏仁蒲不置可否,王著大力支持,范质虽然对侯大勇此举心有不满,可是这条建议十分敏感,又得了大多数大臣和皇太后地支持,范质也不敢公然反对,此条建议就成为了一条正式制度。

柴宗训年幼。符家六妹实际上就对中书门下呈报的公文有最后地决定权,符家六妹不过是一位青春可人的少女,没有经过任何历练和学习,如何有能力应对复杂的军国大事,因此,中书门下呈送的公文,她某本上是照批不误。

在符家六妹的心中,最值得信赖的人只有符英、父亲和侯大勇,在符六妹心目中。侯大勇是百战百胜的将军,既然侯大勇也认同范质的北上之策,符六妹悬得高高的心才放了下来。

用过餐,侯大勇一家人这才离开了皇宫。

符英脸色极为难看。回到侯府以后,没有理会侯大勇,径直回到了主屋,也不洗浴,和衣躺在床上,留给侯大勇一个背影。

小梅看到侯大勇和符英回来,喜滋滋就端着茶水来到主屋,见两人面色不对,就急忙退了出来。侯大勇和符英向来夫唱妇和,几乎没有红过脸,小梅是第一次见到两人闹别扭,回到偏房之后,就坐在胡桌旁。用手撑着下巴,想着自己地心事。

侯大勇是一位极为爱干净之人,每日回家必然要洗浴,小梅人极聪明,在侯大勇的指点之下,很快就掌握了按摩之术,这是消减疲劳极有用的方法,小梅技成以后,洗浴之事主要就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一年多来,小梅对于侯大勇身体熟悉之极,闭着眼睛也能完成工作,睡梦中也时常出现侯大勇健康匀称的身体。

小梅这种贴身的使女,最好的结局就是成为侯大勇的小妾,她自然也不吝惜自己的身体,已经多次用嘴和手帮着侯大勇彻底地放松,令小梅十分遗憾的是,侯大勇还没有彻底地占有她。

侯大勇对小梅地心愿心知肚明,只是人的精力有限,眼下政局纷乱,他根本没有精力把心思耗在一个使女身上,占有,或是不占有,对于侯大勇来说,都是极其微小的事情。

但是,妻子符英在侯大勇的心中份量却重如山,符英地情绪是一定要安抚的。

侯大勇坐在床边,把手放在符英的腰上,指尖轻轻的动了动,道:“小英,还有一月就要临产了,不准生闷气,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符英极为疼爱孩子,她转过身,平躺在床上,握住侯大勇的手,道:“小妹和宗训都是我的亲人,他们一心一意把我们当成了靠山,面对他们的信任,我实在是愧疚万分,无脸见他们。”

侯大勇把手放在符英隆起的肚子上,静静地看着符英。

“阿郎,我们尽心辅佐宗训吧,等到宗训能够亲政,我们就退隐山林,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富家翁。”符英用满怀祈求地眼光看着侯大勇。

侯大勇仍然不著一言,只是轻轻的抚摸着肚中的孩子,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大手,小脚用力顶着母亲的肚子,形成了小拳头似地凸起。

当前政局,就如身上的血液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侯大勇脑中转动。

历史已经因为自已的到来而发生了似是而非的改变:柴荣死了,但是他夺取幽州的愿望却实现了;侍卫司禁军和殿前司禁军被铁骑六军所替代,但是赵匡胤借着契丹国主率十万大军南下之机,又有机会重新指挥数万禁军。

侯大勇道:“在我的家乡有一句乡间俗语,叫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此语的意思是谁掌握了军队,谁才能真正地执掌朝政,唐亡之后的五十年,已经无数地证实了这句家乡俗语的正确性。”

符英辩道:“大周禁军、各节镇之军队,都是忠于陛下的。”

“不错,大周禁军和各节镇的军队都是忠于陛下的,他们忠于的是柴荣陛下,而非柴宗训陛下。我们细细数数,禁军六军的大将,韩通、韩令坤、袁彦、向拱(即向训,因避柴宗训的讳,而改名向拱)、李继勋、王彦超、赵匡胤,对宗训和符家六妹忠心耿耿的到底有几位?”

“这些统兵大将,不管谁来当皇帝,对他们影响都不大,只不过换一个人磕头罢了,梁、唐、晋、汉、周,五朝莫不如此,包括魏王(符英的父亲符彦卿为魏王)也是经历了三朝的大将。”

五朝以来,领兵大将夺权是最为正常之事,符英喜读书,熟知这一段历史,侯大勇所言虽然大逆不道,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符英想了想,道:“向拱是澶州旧臣,赵匡胤是忠厚之人,此二人定然忠于当今陛下。”

“只怕未必。”侯大勇“哼”了一声。

“世宗帝去得太早太突然,当今陛下年纪太小,根本没有任何羽翼,在这个世界上,上位者没有一支可靠、强大的军队,而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品质上,是最危险之事,如果我们不早做谋划,或许哪一天晚上睡下,就没有醒来的机会,我是一个男人,保护妻儿是我的责任,我可不会傻到等着别人来屠杀。”

“但愿佛祖保佑,少生杀戮。”符英和符小妹相比阅历要丰富得多,对于侯大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观点,从内心深处是赞同的,更何况此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符英见阿郎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说。

圣旨一下,赵匡胤就带着六万禁军紧急北上,赵匡胤率军赶到邢州之时,定州,契丹军的小队侦骑已和定州军交手数次,小队契丹骑军避而不战,在定州附近不停地游动,牵制住定州军,等待主力到达。

契丹军主力大军借道北汉代州,为诸山所阻,其骑兵的机动优势大打折扣,赵匡胤率军到达镇州之时,耶律述律的前锋军亦刚刚到达定州。

刘继业率领的三万北汉军故计重施,大军通过团柏至太平驿,再次突破昭义节度使李筠部阻截,乘胜进逼潞州,这个行军路线和六年前高平之战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大周军准备极为充分,张永德率军三万驻守泽州,当北汉军接近潞州之时,张永德军的前锋骑兵也出现在潞州南面。

一时之间,潞州、镇州、定州、易州沿线,到处都成为血流满地的战场,双方互有胜负,呈僵持之局。

第二百四十五章 鹿死谁手(七)

沁水岸边,数十名血迹斑斑的汉子躺在岸边,他们都张着嘴巴,仰望着黑成一片的天空,不停地喘着粗气。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中年汉子撑起身体,道:“小么,让大伙起来,翻过了那道山梁,才是安全之地。”

小么并不小,是一个面相凶狠的大胖子,他站起身来,抬头一脚踢向身边之人,低沉着嗓子道:“快起来,别睡了。”小么接连踢了数人,被踢之人呲牙裂嘴地站起来,圣主就在他们身边,他们也就不敢如平常一般和小么笑骂,都偷偷望着往日神秘莫测、法力无力的圣主。

圣主衣着黑衫,黑衫来自于成都府,质地极佳,即飘逸又透气凉快,黑衫上绣有一只飞翔的神鸟,神鸟是由红色的丝绣成,平日里,随着黑衫的飘动,就如有灵性一般,但是此时,神鸟也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沮丧地低垂着头。

圣主见众人神情中透着些游移,少了些往日的虔诚,他用宽厚的低声镇静地道:“小么,你带五名护法在前面探路,刘总护法,你带五名护法断后,翻过山梁,就是大周的地盘了,我们到了潞州分坛再休息。”

这一伙人是礼弥教的圣主谷应天及其手下。

礼弥教在大周和北汉边境兴起多年,大周和北汉地方官们分别对其用兵多年,却剿而不灭,反而是越剿越多,辽州、代州等边境诸州,许多边民只知圣主谷应天,不知大周、北汉皇帝。

圣主谷应天肩膀上有一团血迹,走动之时,阵阵钻心的疼痛从肩膀传来。谷应天为了在教众面前保持着法力。只是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偷偷地抹了些金创药,而没有如寻常手下一样用厚布包捆。

“真没有想到太原牙兵如此历害?”谷应天想着如飞蝗般的箭雨,六名被射成刺猬的大护法,仍然心有余悸。

谷应天是上一届礼弥教主的关门弟子,一身武艺,在江湖上罕有敌手,他能当上新一届教主。除了其心思缜密以外,武艺高强也是一个原因。谷应天收下有八大护法,个个都是武林中的好手,皆有万夫不挡之勇,总坛的其余教众,大多武艺精熟,他们与大周地辽州府、定州府、北汉的纷州、隆州、沁州的地方官府争斗数年。数次把地方官府派出的军队引入山中,分割击破。

这些地方官府慑于礼弥教的实力,对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谷应天当上教主之后,千方百计和这些地方官府搭上关系,双方形成了默契,井水不犯河水,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谷应天也就慢慢地放松了警惕。把总坛由极为偏僻的大山移到了较为平坦的五炉山中,总坛有五百多人,每日吃穿用度着实不少,移到五炉山中以后。采买方便了许多。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分为利大于弊,利小于弊或利等于弊三种情况,而且利、弊会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转移。

礼弥教总坛移至了五炉山,一时之间,五炉山朝拜如云,好生兴旺,总坛还暗中买了大片田地,秋收之季。更是一幅五谷丰登地盛世景象。谷应天和上一届教主不同,他是一个务实派,他执教以来,教中的神鬼之色去了不少,另外由于教内富足,杀人越货的勾当也越来越少。

前一任教主为一个女子数次刺杀侯大勇,谷应天掌教以后,立刻放弃了这一个危险的行动,谷应天孜孜以求的目标就是让礼弥教成为佛、道一样受到官府承认和保护的教派,对于大周朝这位声威日隆的权臣。还是不碰为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南下地太原兵突然夜袭了五炉山,太原兵足有万人,他们封住了五炉山的所有出口,然后猛攻总坛,总坛五百人皆能战,他们依险力战,但是太原牙兵卑鄙无耻,不仅派兵偷袭,而且占据了高地,就用强弩硬弓狂射,使众多好手死得窝囊之极。

谷应天带着四十多名教中骨干,仗着地形熟悉,冲出了北汉军的包围,沿着沁水南下,经过两天的逃亡,已来到了北汉与大周的边境。走了数里,终于翻过了缓缓的山梁,谷应天一行踏入了大周国境内。

太原兵攻打总坛十分仓促,众人都没有带粮食,两天逃亡中,只能寻些野果充饥,正是众人眼冒金花之时,小么带着一群衣衫简朴的村民走了过来,这些村民来到了谷应天面前,目光不敢直视,跪在地上不停地念着礼弥教的经文。

看到这个情景,谷应天暗自松了一口气,暗自打气道:“多年地心血毕竟没有白费,有了这些礼弥信众,礼弥教必将处于不败之地。”

谷应天一口气吃了两个大饼和两个鸡蛋,他擦掉嘴上的痕迹,又在一间破烂但总算干净的小宅子里睡了一会,把黑衫上的污血擦试干净,出门之时,重新恢复了圣主地庄重和神秘。

上百名艾家村民聚集在院外,谷应天一露面,呼拉拉全部跪了下来。

谷应天很少讲经,只是总坛蒙难,专门讲经的护法被北汉军射杀,他又感于村民的虔诚,就亲自布坛讲经。讲经刚刚开始,村外就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声和喝骂声,小么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大周军队来了。”

来到村边的大周军队不过百骑,他们是潞州军的侦骑,自从刘继元率兵三万南下以来,早有大周细作潜回了潞州,每日潞州军都派出数队侦骑,不断地在边境处巡视,侦探敌人的行踪。

艾家村位于山窝之中,平日里依靠着背后的小山遮挡着北风,潞州侦骑十分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艾家村里来了一群礼弥教教众,从小山左侧穿行过来,他们刚要从村口进入艾家村,就遇到了礼弥教地守卫。

礼弥教守卫此时已是惊弓之鸟。见到周军骑军到了艾家村口,一面阻击,一面派入去通知圣主。

侦骑皆由各军中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在村口骤然遇袭,一名军士被大树下的长枪刺下马来,礼弥教众平时亦有大弩,可是这次匆忙南逃,弩弓全部丢在了总坛。为了阻止骑军入村,被迫用长枪和骑军交战。

五名礼弥教守卫平举着手中长枪,站在村庄地入口处,虎视眈眈地盯着骑兵。

大周侦骑虽然只有百人,可是排兵布阵极为章法,一名军官喊了几声音,四十多骑就绕过村口。向村后插去,剩余的骑兵就准备从村口进入。

战马也感到了战斗的威胁,它们兴奋地喷着响鼻,脚掌敲打着地面,十几名骑兵飞快地取下弓箭,对准了几名长枪手。

在总坛之役上,礼弥教众多武艺高强的大小护法,还没有短兵相接。就被北汉一排又一排的弓箭射成了刺猬,守卫们见大周军士又拿出来弓箭,便知大事不好。一名守卫便大吼一声,挺着长枪冲于过来。其余的守卫明白过来,若不主动进攻,只能是箭手的活靶子,他们也跟着大叫着冲了过来。

五名礼弥教守卫还未接近骑兵队,十几枝箭就迎面而来,在这样短地距离里,守卫们根本无法完全躲开迅捷无比地铁箭,四人被射倒在地。

只有一名武艺精纯的守卫用长枪挡开了铁箭,冲到了战马前面。他一枪刺入了一名弓箭手的腹中,正待抽枪,却发现弓箭手双手紧紧握住了枪杆,死不松手,他猛地一使力,把这名弓箭手从马上挑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那名骑军军官跃马上前,手中长刀猛地劈了下来,礼弥教守卫还末收回长枪,只觉胳膊一麻。回首看时,自己的左胳膊已被斩断。

左手从身体上分离出去,却仍然紧紧握着长枪。

一枝铁箭飞来,插在了这名礼弥教守卫的胸口。

当谷应天提着长剑越过信众之时,大周骑兵们已经冲到身前,众护法保护着谷应天穿过极窄的小巷,朝村外退去。

刘总护法带着五位弟子守在巷口狭窄处,他们每人提着一块门板,用来挡住铁箭,并且在地上扔了一些胡桌和杂物,减缓骑兵的速度,这样一来,骑兵地优势不能发挥,数名慢慢靠近的骑兵接连被刘总护法格杀。

众骑兵不敢走进狭窄的小巷子,对峙了片刻,一些骑兵然后绕过村口,准备迂回去追赶谷应天一行。

等骑兵迂回过来之时,谷应天已经进入了村旁的一片大林子中,这片大林子连接着小山,骑兵刚入密林,又有数人被刘总护法刺入马下,“遇林莫入、穷寇莫追”是侦骑的两大原则,骑兵们见敌人历害,不敢再追,就只有眼看着这一群来历不明的汉子逃入了林中。

骑兵回到村中,得知来者是礼弥教护法一级的重要人物,大惊之下,一面派人在小山沿途搜索,一面派人回去报信。

礼弥教诸人常年受到官府围剿,进入山中就如鱼得水,等到骑兵引来大队步军之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就在边境烽烟四起之时,在大梁城内,仍然一派和平景象。

杜刚、小武带着一名老者,整日混在茶馆、酒楼、勾栏、寺庙、道观等人群集中的地方。

杜刚在显德六年初和孟殊地妹妹孟清结为夫妻,孟清现在已有了身孕,三年的帝都生活,洗去了杜刚脸上的征尘,他就如一名翩翩城中少年郎一样,穿着一件极为随意的“半臂”。

大周服饰继续承了晚唐时期地风格,常穿的有襦、袄、衫、裙等品类。颇具特色的是“半臂”之服,“半臂”是一种上衣,又叫“半袖”,是有里子的夹外衣,对襟式样,袖子齐肘、身衣很短。

半臂、短剑和黑头巾,是大梁城内游侠儿的标准打扮,不管走到大街小巷,总会遇到不少这样装束的年轻人。

那一名老者却极为普通,把两只手笼在袖中,眼睛微闭着,面无表情地跟在杜刚身后,他就如水滴般融入到大梁城内,看过他的人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印象。

三人从归云寺出来,坐在一个空空的茶舍里,茶舍全是旧木桌子,上面有一道道裂痕,看来桌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来一杯白水茶”,杜刚走了半天,着实有些口干,坐上凳子就吩咐道。一位中年汉子手脚麻利地摆上了三个洁白的茶杯,然后提着一壶水过来,随着开水入茶,一股绿意在水中翻滚。